第一百二十八章 酒鬼竟是熟人

  建宁听得星眸阵阵闪亮,异采涟涟,悄声问道:“你真的觉得……觉得我好看?”

  熊志契话不经大脑便道:“当然是好……好看了!”见她秀颜有异,反问道:“你怎么了?没什么不妥吧?”

  建宁半俯着如花似玉的脸蛋儿,甜甜应道:“没什么呀,我只是……有些欢喜罢了!”

  此等闺女心思,煞富奇趣妙幻,熊志契根器浅薄、慧眼不具,隔膜心胸净窥世事,怎能苛求他弄明厘清?

  幸有此事一勾,扯开了他俩的话匣子,当他俩再齐肩逛于街上时,或多或少都些话题可供交谈,不再是你缄口来我藏舌、无语无聊。

  这时走到一间大酒楼前,稍作停步。

  该酒楼取名诗圣楼,缘于该酒楼的老板与唐代著名大诗人、誉称“诗圣”的杜甫同乡,他极其喜爱杜甫的诗篇,特别是《新安吏》、《石豪吏》、《潼关吏》等“三吏”及《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等“三别”诸多不朽篇章,故而替酒楼命名为诗圣楼。而这老板则是崇祯年间的秀才,几遭京考屡是名落孙山,他因此心寒了,遂在此开了间酒楼;后经天下神器易主,大清鼎立,这酒楼依然继续开营,甚且更为生意红火。

  建宁俏脸挂着可迷死人的浅笑,谓熊志契道:“快近中午了,不如进去酒楼先用午膳,你说可好?”

  熊志契道:“正好。”

  两人甫近酒楼门口,立有伙计热情洋溢地延请进内。到得内里一看,客似云集,三十八张八仙桌全坐满了人,已然腾不出空席,行酒猜枚、斗酒划拳,闹得是喧嚣噪耳,人语莫闻。

  那伙计哈腰道:“一、二楼皆已客满,三楼则尚有席位,两位就请上三楼用饭吧。”

  建宁以她那磁性吸引人的语音道:“有烦大哥引领了。”

  正欲跟着那伙计登上楼梯,忽听熊志契道:“先等一下。”

  建宁一怔,奇问道:“怎么了?”

  熊志契道:“那边那个人跟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想过去跟他打声招呼。不如这样,你先上楼去,待会我再去找你。”

  建宁的视线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瞅去,离此隔有七八张八仙桌的桌边侧坐着一位青年公子,正在自斟自酌,衣饰光鲜华丽,面相亦见气质轩昂。她是不识得这位公子,熊志契却认得,他便是自己在京城摆摊算命时,替他只算一份命造便得他酬赠一叶小金箔片的那人。

  熊志契绕过几张八仙桌,走到那公子背侧面抱拳言道:“这位兄台,可否还记得在下呢?”

  那公子听得有人过来搭腔,转正身子过来,用心打量了熊志契有时,道:“你是……啊,你就是曾替在下批过一造的算命师傅!”

  熊志契轻作一哂,道:“还好兄台你不曾忘记。”

  那公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晌,问道:“今儿个你怎么有空了?不须开档给人推命么?”

  熊志契摊摊手道:“这门活儿一年多前已然没干了。”

  那公子一愣过后,才喃喃而道:“可惜啊,可惜!兄台,你和我亦蛮算有缘的,相请不如偶遇,就将就着陪在下享用些粗酒薄肴可好?”

  熊志契道;“那可多不好意思啊。”

  那公子道:“此类门面话还是免去了吧,假如你是瞧得起在下,还肯当在下是个可交的朋友,你就勿要再多有推辞。来,请上坐!”

  熊志契因知他心事重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从心里颇乐意与他结交的,道:“那便厚颜叼扰了。”

  他才刚坐好,却见建宁也在桌子对面的椅上坐定。适才熊志契叫她先上三楼稍等,可她没听,也绕过桌子走了近来,待听那公子邀请熊志契同桌共餐,她苦经心灵上的一大阵交战,最后总算鼓得起勇气、不请自来地也坐入椅中。

  那公子端视过建宁几眼,立时为她的盖世容光所迷,感觉心窝热乎乎的,同时对她“冒失”不邀自坐的举动有些诧异,转问熊志契道:“这位兄台是你朋友吗?”

  熊志契不知所措地道:“她是……”

  建宁忙着接话道:“我是他表哥,姓艾,单名一个绮字。”

  那公子轻缓地点了点头,又再瞥了她一眼,才道:“艾兄好俊的人才!在下有礼了。”

  建宁听他称赞自己貌俊,嫩腮薄红,依他样儿也还了一礼。

  熊志契自个儿想:“无端端的,怎么我又多了位表哥出来?怪也!”谓那公子道:“在下熊……士心,斗胆叩询兄台的尊姓名号。”他原想直报姓名,猛地想起建宁公主也报了假姓和乳名,似乎也很有趣,是以报了真姓后,复将“志”字拆开成“士心”二字。

  那公子道:“在下苏昌。艾兄、熊兄,二位喜爱用些什么菜肴,不妨直接说来,在下也好吩咐店小二弄好送来。”

  熊志契也为他的好客感到心喜,道:“不须再有破费,桌面上的菜肴已够丰盛,但教能填饱肚皮便成。”

  桌上摆有五菜一汤,齐齐整整的,完全不见分毫用箸动过的痕迹,桌面则是酒水淋漓,乱放着六个小酒壶,应该全是给喝光了的。想是苏昌因怀愁独个儿在此喝闷酒,岂知越喝愁思越长、越喝愁思越乱,根本不具备心绪去品尝美味汤菜。

  苏昌笑道:“想不到熊兄这么会节俭,实在俾人起敬啊。”提声唤道:“小二,小二,再添两副碗筷来,再打酒来。”

  该酒楼的伙计也挺够快手快脚的,不消多长工夫,已替熊志契和建宁置上碗碟筷匙,再拿来六小壶酒搁于桌上。

  苏昌手拿两壶酒放到熊志契桌前,又拿两壶给建宁,自己留下两壶,拔开木塞,立闻酒香醇美,说道:“来,艾兄、熊兄,咱们干了,籍酒会友。”

  建宁羞声道:“我……我不会饮酒。苏兄,扫了你的意兴,小弟抱歉得很,盼你能予见谅。”

  苏昌饮下一口,拖长声线道:“这样啊?哈哈,不会饮酒那也不打紧。”

  熊志契道:“苏兄,你瞧这样好不?就由我代表哥喝了。”伸长手臂,将分给建宁的两壶酒拿到自己这边来。

  对他仗义眷惜的举动,建宁自然是感怀于心。

  接下来,苏、熊二人举杯厮碰,骨嘟嘟大口饮下,蛮也豪气爽快。建宁端着碗、扒着饭,轻手夹菜舀汤,吃得那是极尽斯文贵气。

  要说熊志契饮酒的本领,磨练至今,酒量已是一日千里的大进步,再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休说在龙翱山上涓滴未沾时可比,即便是在商村中第一次啜酒的酒量,同样没得对比的。当他喝光那两壶酒时,已感肚腹胀鼓鼓的。

  转眼看那苏昌,样儿看似文质彬彬,可他喝酒的本领真的有一套,喝得那是何等的阔气,一壶酒给他两口三口就干个底朝天。到了后来,便连分予建宁的两壶酒也给他拿过来饮进喉去,尚且酒瘾未竞,又招呼伙计另再打酒来。

  看着他喝酒喝得这生疯狂无禁,建宁吃惊匪浅,停了进膳,睁着那双夜星闪耀、勾魂摄魄的美目茫然瞪着他。

  店伙计又提了四壶酒上来,熊志契分去一壶,苏昌又于短时间内连干了两壶。最后一壶喝到将见底时,突感头痛剧烈、腹火灼热,一个不支,醉晕伏于桌上。

  熊志契慌着连推他几把胳膊,只是不醒,门眉紧皱道:“他是真醉了。”

  建宁油然皱起黛眉,道:“怎么他要喝成这个酩酊烂醉的模样?”

  熊志契摊了摊手,以示自己也不明白,喊道:“店家,店家,快来呀。”

  那酒楼老板听他叫得急促,害怕出了事儿,忙从柜台那边疾步赶了过来。一见此状,失惊道:“啊,苏公子又喝醉了。快,快,来人,快扶苏公子到后堂的厢房里去。”

  熊志契闻言,心念一动,问道:“店家,听你这么一说,敢情这位苏公子乃贵酒楼的住客?”

  那老板向他与建宁各瞅上一瞅,才道:“二位乃苏公子的朋友吧?”眼看他俩点头,这才续道:“一年半前,苏公子前来光顾敝酒楼,同样喝得大醉如泥,我便安排了房间让他解酒休息。从此而后,他几乎天天都要上到敝酒楼来,每次也是喝得不省人事,就在厢房里解过了酒,醒来后再回去。他自称姓苏,我们便尊称他作苏公子,至于其他的情况则不大清楚了。”

  熊志契领会于心道:“原来如此。他天天要来这儿借酒浇愁,只因无力自挥慧剑斩断愁情,方会过此落魄颓唐的日子,却又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句话儿?”

  那老板道:“二位客官且请宽坐用膳,我得先去帮苏公子醒醒酒,失陪了。”

  熊志契道:“等一等,我也想跟去看看。”

  两名伙计合力搀扶着苏昌,一步一挨地往后堂挪去。

  建宁本欲留下,当她看见熊志契也要跟去时,不得已,拿起桌上的面巾几把抹净了巧嘴,疾步尾随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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