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复遇徐丹崖

  熊志契等三人屹立在艇面上,均觉得小艇冲起锋来既迅速且又稳当,天上雨珠、河面水浪全都急速往后倒去,不由得满心称许凌廉此功之妙、其元能之浩沛。

  不几时,小艇靠岸登陆,沿着来路往回走,终于同向日昶重会了。

  自从熊志契等三人蹑随群蝶去后,向日昶便留下来照看马匹,天空虽然飘洒着倾盆大雨,可他始终都不想找个好处所来避雨,为的正是忧虑会与熊志契他们失了联络。当即盘腿坐下,挺直腰杆,任凭风雨无情地侵袭,因他身负玄功,毫不忌惮的意思。四匹骁马给大风刮着、给大雨浇着,反而不停地欢声亢嘶,扬蹄挢首的。后来雨势渐敛,一人四马仍然不尝走动过,直等到各人赶回来。

  熊志契与他备述了前事的情况,再替他引见了凌廉,好使他俩多多亲近。

  向日昶获闻他们已访到郇天敏的居所地,固然他是闭关帮不上忙,但已改派其弟子同往,也是感到相同的欣慰。待听凌廉使上控物移意功操艇冲浪那码事儿,更见他在雨粉飘飘中全身未见半点湿漉,愈对控物意移功的妙趣不胜赞叹。

  据凌廉所讲,在离此西北五里多路有一座炎帝神农氏庙宇,尽管荒废有年,但也暂可遮风挡雨。

  对于此议,人人赞成,各自上马,策马飞蹄,顶风冒雨奔入丛林中。出了丛林,一番泼喇喇狂飙,赶到了神庙外。

  庙宇占地不宽,五个人、四匹马进去后,难免会显得有些挤迫,可也胜在瓦全墙坚,在这风雨中恰好是旷野外最佳的栖身避雨场所。此庙抛废已有三载多,尘丝蛛网随目可见,酸霉味极为浓烈,墙逢、地上也长出了多处野卉,看起来相当荒凉。

  再回眼打量那座石塑神像,大圆脑袋,目似铜铃,隆准岳峙,九绺长髯,披叶盖肩,腰围虎豹皮革。这一位神农氏遍尝百药、诊疗百病,诚可誉为药之祖祧,树有莫大的功德广披于万载黎庶。

  熊志契跳上供桌,虔诚地帮那座神像扯丝扫尘,料理完了再跳将下来,引着其余四人跪在神像前顶礼膜拜,豁尽心意。

  庙内诸物撇弃已久,偏巧正值雨天潮湿特重,多已朽坏发蛀。五人捡了些桌脚木柴堆好,准备先起个篝火。这些东西湿不堪言,但对于熊、凌两人而言,却大有发挥高深玄劲和精妙奇术的机会;熊志契本性不擅于争强,还是凌廉快了他一步,控物移意功一经施威,就此生起篝火,俄顶间便见火焰燔烧剧烈,一举驱散了暮气。

  既然是有了火,一切就好办了,一干人开始解衣脱裤,除了贴身衣物外,全都拿来搁在特搭而成的木架上烘干,就连凌廉也脱了。

  韦护解开革囊,分了些牛肉肝给大伙儿当晚餐,只可惜短了佳酿这一至美物事。

  夜幕初初地拉开,庙外风雨也没见半点停歇的征兆,且有越来越狂厉的势头。熊志契他们有瓦遮顶、有火取暖照亮,才不去多有在意这般的恶劣天气,环围着篝火启开了话匣子,交谈甚欢。谈到赴京诛擒鳌拜时,各人只感热血滚动;讲及诙谐之处,哄堂大笑。五个人中,就以熊志契的年岁最长,同时也最为另外四人所敬服,偏偏就是话儿最少。

  不须多时,衣服干了,各自穿上。因为聊意犹浓,接着聊到了戌时将近,正见着风消雨止。他们都想着这阵儿天时已晚,也不急着去赶路投宿了,索性便留在庙内草草过夜,盘算着明朝起个早身,再行联袂上京。

  俗话说“千算万算难拗天之一算”,此话既出必然有理,满想着翌日肯定会是风和日丽的气象,谁曾想到了次日寅时开始又会是狂风挟雨肆虐,比起昨天尚要大了许多,害得各人心怀禁不住着急发凉。

  干等着时辰一刻一刻地飞逝,从寅时、卯时直至巳时末,风雨的势头只是有所减弱,并不见于短时间内有停歇的可能。

  各人望着身上干巴巴的衣衫,谁都不愿意再去让雨淋,懑叹声中徒有再在庙内呆下。拿出水囊作为盥洗,再用牛肉肝作为早食,照样围坐而叙,就以心情而论,可比昨晚的败兴得不知要有多少倍了。

  好不容易终于迎来中午时分,风雨总算是止歇了,步出庙门,遍眼见到周围的景物迷蒙笼雾,湿气四散,太阳也不是那么赤烈欺人,变得柔和多了。

  一行人进到村里的饭馆用餐,肚腹是填饱了,然则因那村子过小,购不到马儿好给凌廉代为脚力。于是,凌廉与韦护共骑,一口气纵出了数里地远,赶到一处中等廛市上,毫不讨价还价地买下一匹雄骏非凡的炭黑马。

  时至目下,熊志契前前后后已然邀集了十二位超元武艺能者,与他共襄擒诛鳌拜这蠹国害民大奸贼的盛举。掂计着人手已经相邀足够,打算就由此取道安徽阜阳,再向西进,去南阳三合庄会合费耀色等七人,赴京开始谋干大事。

  *****

  马不停蹄地驰骋了一天,正赶上一处官道,光顾一间茅草搭就的小饭店。饭罢,又即上路。

  正在此际,清清楚楚听见身后马蹄声密比聚雨,扭头回视,迅见一匹火云马蹄不沾地地奔冲而至,再于各人跟前勒缰止步。瞧得分明,马上乘客竟是在广东龙川晤过面的徐丹崖,只见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神情积郁不展,担着悠悠无穷的心事。

  陡然间会在此地遇着他,熊志契欢喜得来免不了会感有些诧异,掉过马头,向他问道:“徐兄弟,你何以会突然赶来此地的?”

  徐丹崖一脸哀伤,眼眶内泛闪着熠熠泪光,沙哑着话音道:“家兄去世了,我……我……”心绪极显悲戚,直觉喉头似给硬物哽住了,一时接不下话去。

  闻悉其兄徐青岳去世的消息,熊、葛、韦三人心情绝不好受,向、凌二人亦为其兄亡故而感恻然!

  韦护藏不下话儿,问道:“徐师兄,你说,是不是余焕或是刘老爷那两个混蛋又来取闹,以致害了徐大哥的性命?”

  葛水痕道:“照我猜笃定不是。刘老爷并非徐兄弟的对手,余焕经被熊师兄挫败后,亦无可能这么快便能恢复元气,倒是他们会终日忧虑徐兄弟去找麻烦才对。啊,是了,徐兄弟,你可没真的宰了这两个狗彘不如的东西吧?”

  徐丹崖摇着头道:“没有。他俩固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也痛憎他们入骨,可是若论罪恶也不至于要以死才能抵偿的程度。”

  熊志契暗暗点头,询问道:“那徐大哥究竟是如何撒手尘缘的?”

  徐丹崖实在遏止不住泪水夺眶外流,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怆然道:“打从那狠心势利的女子嫁给刘公子伊始,亡兄便已害上了心疾。其后又遭受那些狗奴才的殴打,毕竟那还不怎样,最重要是他自己的心结难以解开,积郁伤身,一至染上沉疾,药石无效,一命归西!”

  韦护殊感伤情,沉声喟叹道:“唉,徐大哥毕生也没干过半件折德损福的事儿,更对那贱女人用情至专,老天爷何以偏偏不佑善心人?匆匆终其阳寿,枉他屈死,从此阳世不见了一善人、阴间反添枉死鬼,太也荡失公允!难道这便是古人常说的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真义吗?果真这样,善人又何以劝之为善、恶人又何以劝之绝恶呢?”

  熊志契听得“老天爷何以偏偏不佑善心人”这句话,蓦地全身作一电震,回顾了他一眼,转询徐丹崖道:“那你今后作何出处?”

  徐丹崖道:“当日是因家兄在世,智有蔽障、体染疾病,小弟无法远离他去,不得不推掉师兄你们的邀请,深夜常自抱愧。可如今……亡兄不在了,小弟正好断绝了牵挂,决志追随师兄左右,正好明鉴小弟的心意,因而日夜不停地探路趱程赶来这里。”

  他身无余财,多亏有熊志契相赠的百两银子,买了这匹火云马之后,尚余不少的钱。但他们俱是江湖好汉,素不以钱财为重,也没想过要把余钱付还给熊志契,对面相谈之时,同样是半句言语都不曾提及。

  对于他愿意执义出手相援,熊志契自是无限欢愉,念起其兄新逝,又不免悲悯塞胸,伸手拍拍他的双肩道:“听我说,徐大哥不幸亡故,我们几个与你同等痛惜,但你也不会孤独无亲。由即日起,我们几个便是你的兄弟,相待之情绝对与你的亲兄长无有分别!”

  葛、向、韦、凌四人心思一致,点头应和他这话。

  徐丹崖内心感动,喉头发硬,愣着吐不出话儿来,只是一个劲地连连颔首。

  六人相偕起行,跑过了一阵子路程,熊志契倏地醒悟一事:在龙岩府衡仁镇上,那位辛半仙曾替韦护卜过一卦,记得卦辞是“一人脑袋左斜撇,凶耶吉耶须斟酌。”那时没法解开该卦辞的诠义,现今获悉了徐青岳的死讯,悲怆一直缠绕着熊志契的心灵,一经想到死亡,复跟卦辞稍加参对印证,豁然明朗。“一人”是个“大”字,“脑袋左斜撇”就是汉字体的左撇,将其移到“大”字上面,岂不是成了一个“夭”字?韦护其时所卜的又是前程,换句话说,便是此趟赴京干事他可是“福吉暗淡,岁促寿夭”!心绪伤感,戛然收蹄。

  余者五人跟着挽缰止马,相顾纳罕,怔怔地望着他,猜不破到底是出了何等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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