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齐了上京

  突然遇到熊志契这般戛然停下马来,余下五人跟着挽缰止马,相顾纳罕,怔怔地望着他,猜不破到底是出了何等事端?

  忽听熊志契说道:“韦兄弟,你是不是很挂念你爹娘?”

  韦护神游远方,勾忆起双亲的慈颜,含笑着温馨道:“哪有一日不挂之理!”

  熊志契直盯着他眸子道:“既然是这样,京城之路你也不用赶了,速速回归邵阳棕树林去孝奉爹娘。”

  韦护先是一呆,醒过神来,情急道:“我……我不走!熊师兄,是不是小弟讲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你憎厌,让你非得赶我走不可呢?”

  熊志契缓缓摇头道:“不,你没有什么错,你很好!”

  韦护听他这一说法,心乃稍安,道:“此趟跟熊师兄你出来,父母对我期盼甚深,至今为止,莫说扑灭鳌拜此一封豕长蛇未建寸功,就连半件小小的正经事也仍没办成。似此回去,教我有何面目叩见爹娘?”

  熊志契道:“要铲除鳌拜,人手已经凑足了,多你一人不为多、少你一人更不会少。你有双亲在堂,合该赶回去膝前侍孝的,履尽为人子者应有的孝道。”为了想要劝得动他自愿折返邵阳家中,不惜丢下了重话。

  韦护面腮胀得通红,坚决道:“我不回去!熊师兄,你怎么好端端地就不讲理了?你自己都说了我没什么错,干么非得要赶我走呢?我……我……总之一句话我撂在前面,我是决意不走的,死活都要粘着你,你……你休想撵我离去!”说着这席话的神情又是恭敬又显不安,同时语调显得持定异常。

  熊志契顺势提声道:“你该知道,鳌拜那厮的绝技邪得可以,纵使是我也无信心制得了他,想要缠上他更是困难重重。万一你不慎失手了,可有想过你双亲会有多哀痛?”

  韦护挺首昂然道:“我可不怕死!真的有那等不幸的事儿发生,爹娘他们肯定会以我为傲的!”

  向日昶浅笑着说项道:“熊师兄,你自己也说了嘛,收拾鳌拜人手已够,若能算上韦兄弟一个,对付起那奸贼来不是更加绰绰有余?”

  葛水痕亦从旁代韦护敲边鼓道:“韦兄弟陪伴着你由桂入湘,再转粤、闽、浙三省,路远迢迢的,他也挺容易吗?擒诛鳌拜一事可望在即,可师兄你偏要逼他半途退却,不管是谁肯定会舍不得的。再说吧,擒灭鳌拜之后,他便可扬了名气,届时重回棕树木侍奉双亲,不是更为畅意么?”

  徐丹崖、向日昶、凌廉三人也相继代韦护尽说好话。

  熊志契赋性本就不长于与人辩舌,现时招架着他们五张嘴巴同气同声,倍感应付不支,又不能坦言说韦护此番上京恐怕会遭逢夺命凶险,讷讷良久,唯有软嘴不赶韦护走人。原想要索他的生辰八字来起算一算的,考量再三,最后还是终弃了这一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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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当地直趋西北赶路,渡过波澜浩荡的长江,迭经披星戴月地兼程奔波,是日抵达了安徽阜阳。

  方今正遇上夏季霪雨的天时,河道、运道敝坏日甚,祸早已潜伏其内,加上这些日子暴雨肆虐,水流荟萃,引起黄河和淮河并涨,以致酿成特大水灾。阜阳的灾害虽是不及淮河下流高邮、江都、山阴、盐城、宝应、泰州、兴化等州县所受灾情之重,可也处处横流,水势漫漫渺渺。百姓田户被淹难以计数,受难人群啼饥号寒的景况,确是使人惨不忍睹。

  熊志契一众身携的钱财并不多,面对成千上万的灾民,也不知该当如何施济仁心。无奈之下,惟有狠一狠心,视若罔睹,继续赶路。一直西行,总算返抵河南南阳府。

  刚进府城,诸人即刻上到三合庄来,欧阳广毅闻报之下,飞忙带着儿子、三个爱徒、费耀色等三个结义兄弟一同出府迎入。互诉别来情由,自有一番亲热问好。张下筵席,同桌饮宴。

  熊志契眼看帮手大概是邀请足数了,心怀大感满足,想起在外颠簸了大半年有余,饱受风霜苦楚,也是有些累;又想让费耀色、葛水痕一干人等多有亲近,借以培养情谊,更好对付大国贼鳌拜,所以决定在庄上留住一日,拟想次日再行上京。

  费耀色献言道:己方共有十三人,倘若一同上路的话,人人英伟不凡,又是个个骑马,实在太过招人眼目,为免节外生枝、引起鳌拜奸党的醒觉,上上方策莫过于分批赴京。

  对他此一建议,人人皆觉得他考虑周详,然而涉及到怎样分批这一细节上时,麻烦丛生,皆因每个人都争要和熊志契一块赶路。这也难怪,熊志契不止人品敦重,待人同样厚义隆情,理可赢得诸人对他无穷无尽的敬服和亲近之心。

  分来分去久久也分不拢来,众人理所当然地将矛盾转向首倡议者费耀色去,责怪他不该妄提主意,引起诸多没必要的啰嗦。费耀色始终撄不过众怨,没作辩解,心中还萌生着拈阄决疑的想法也不敢讲出嘴来。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膳,巳牌时刻,众人乃向主人翁告辞。师伯棠等四师兄弟纳头下拜,熊志契等打躬称礼,庄徒牵出各人的坐骑。一伙人坐上马鞍,拱一拱手,辞别欧阳广毅起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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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人结伴上路,诸多热闹,随心所意欣赏草木融融的繁华景物、品尝各地各类的美味菜肴。若不是熊志契一心悬念着北京、迫切仰叩圣颜和亟日锄除鳌拜这颗大毒瘤,这伙人尚弄不准会游玩到几时。

  莅临京城的宣武门外,即是外城汉人的主要居住区。熊志契叫各人先去投了栈,以免先泄机密,待自己奏明圣躬,再来相召。交代清楚,自先骑上御马,从宣武门直入内城、皇城。

  到及皇宫,宫门承值侍卫识得他的大驾,满脸挂笑地上前来寒喧问安。当被问及怎么大半年了没见着清面,熊志契早有腹稿,遂胡诌说因身体违和,蒙万岁恩准暂返乡里疗养至今才回。那班侍卫自然是祝愿辞比潮涌,有一人更帮他将坐骑牵往马厩。

  熊志契抱拳示谢,进宫去了。

  一路走来,逢有数名太监,向他们请问圣驾何在,太监们跟他说了。原来早朝刚竣,康熙就往乾清宫西邻的弘德殿,听习一众儒官讲解圣贤之道。

  熊志契径往弘德殿来,请托侍候在外的太监禀报入殿。

  那名太监刚刚入内,顷刻便即出来,急声对熊志契道:“圣上有宣!”

  熊志契略一整整身上的平民服色,迈步跨门进殿,却见殿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康熙,另一个则是索额图。当他未来这儿那时,殿里确实有五名硕学能文的大儒在给皇帝讲学,此刻讲学已过,相告了去,又召索额图前来陪驾。

  阔别将近一载没睹御颜,眼前所见,康熙的龙体长高长壮了,龙容上的稚气亦大为消退,愈具主宰万兆生民的君主威严,瞧着满腔欣慰,正欲上步行下跪拜大礼。

  康熙一个箭步上前止住,紧紧握住他的手掌,说道:“你好啊你,一去便去了这么长的日子,害得朕……朕……”愉悦得有气促,平缓过气来续道:“朕日念夜盼着你,忧恐你会不会撞上什么不测,这种滋味好受得了吗?不行,这样不行,你得老老实实地跟朕作个交代,究竟是去了哪儿了?不是在龙翱山上呆到这时吧?如果你是去到外头晃悠寻我,完全把朕抛诸脑后的话,瞧瞧朕罚不罚你。”说着话,龙眸中已由欢喜变得浸着泪光,缘何会似此动情,就连康熙自己也感莫名其因。

  熊志契心头同感一片暖和,哂然轻笑道:“在这里先跟万岁爷告个罪了。”

  索额图也过来聊了几句。

  熊志契遽将自己离京赶赴龙翱山、在山下经过一轮心绪交战后决定不见师尊、自己筹划得出擒拿鳌拜的方策、然后踏遍大江南北寻觅帮手诸般事儿尽说了。

  索额图喜动颜色道:“熊兄弟实在是苦心可嘉啊!皇上,以前熊兄弟跟鳌拜那厮单打独斗,虽不能将他轻易殛除,但也不见会弱于那厮。如今熊兄弟又已学成了掌中剑这项奇技,兼有一帮英豪能手弼助,对付起大国贼来则更是十拿九稳的。”

  却见康熙若有所思地摆着头,听他言道:“饶使如此,事情也不能过于操急。”

  索额图疑问道:“请恕微臣斗胆擅度圣意,莫非万岁是疑虑熊兄弟他们合起手来,亦未必能够克制得了鳌拜那厮?”

  康熙又是摇了摇首,道:“朕并非怀疑熊卿家他们实力不足,而是我们先得弄清楚一个要紧问题。鳌拜擅权揽政日久,党羽遍布,他就好比是乔木树干、人的心脑,其党羽则是枝叶、股胧,假如真要对此奸贼动手,成功则罢,但一有失误,其党羽必然猖獗反扑,祸端一开,局面准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索额图躬身道:“皇上英明卓识,顾虑细致,令臣敬佩无边!”他说此话,是他听康熙说得心悉意惬,确确真真是崇慕康熙的睿智善谋,倒非一味的乱拍龙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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