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是不是很惹人憎

  在一日三餐作炊的活儿上,少晴和雪萼师姐妹俩是有明确分工的:雪萼负责上街买菜沽肉,少晴则专责洗切菜肉、炒烹焖煮、刷擦碗筷之类的厨房活儿。

  时下少晴正在厨房内赶忙活儿,雪萼则与熊志契在堂中围桌聊着。

  熊志契望望少晴不会出来,这才如实将两场赌赛的经过全盘相告。

  雪萼听得笑开月眉,说道她师姐人是挺好的,偏就酷爱与人开人玩笑,有时疯狂到口没遮拦的地步,希望熊志契可以诸多包容。

  聊了有一大盏热茶的时分,突见少晴大步走了出来,劈面直问雪萼道:“你没买高粱吗?”

  闻言,雪萼跺足失声道:“唉呀,我居然会漏买了,现在再去买来得了。”

  熊志契插话道:“天都快黑了,路道也不好走,还是别去了吧。”

  雪萼摇着头道:“不行,这道菜乃是师姐专门准备弄给你品尝的。”

  熊志契急她所急道:“我不大喜欢吃高粱,那就不用去买了。”

  忽听少晴懊恼道:“岂有此理,你竟然不把高粱当作是宝,你可知道在唐代高粱叫做秫,何等珍异啊?”

  熊志契连高粱是何样子也不晓得,更别说会知在唐时有何珍异,就是在当世也不知价钱怎么卖,睹见她又气愤难禁,心头自感栗栗,期期艾艾而问道:“有何珍异啊?”

  少晴道:“这是有故事的。在唐代时,高粱还是比较罕有,唐玄宗有一次外出游玩,就住在一个书生家中,并由那书生提供膳食,那他会用什么食物来款待唐玄宗呢?就是杀驴兼煮秫。你想啊,能用来供进皇帝龙嘴御口的食物,珍贵不珍贵?”

  雪萼含笑接口道:“尤为难得的,乃此道菜正是我师姐她的拿手佳肴之一,我都尝过了十几回,好吃得差点连舌头都要吞下肚子里去。”

  少晴向着熊志契皱皱尖鼻,道:“哼,由此刻起,饶使他很想很想吃,我也不肯做,谁教他净会惹我怄气?”

  雪萼伸伸香舌,向她指了指,意思是她师姐发火了,提醒熊志契务要多加小心才好。

  熊志契暗想:“我才不会很想吃呢。”口中却连半个“不”字亦不敢言及。

  少晴搬起墙角处的一个酒坛,端放在桌上,利落地揭去封皮。立刻闻到酸味特浓,夸张点来说,就是蚀人心肺。

  熊志契凑眼来看,坛内装了流质之物,不像是酒,表面上还飘浮有一个白白大大的霉,脑中雾水重重,问道:“这是什么啊?味道够酸的,这个大白霉又是何物?”

  一听他这一询问,二女几乎是同时同声反问道:“你当真不认得此物?”

  熊志契摇头道:“真的不认得!”

  少晴迭连摇着头道:“若说傻得到家的人,你不敢自喻第一,可也无人敢认第二的了。”

  雪萼道:“讲给你听,此物叫做……”

  一言未歇,冷不防给少晴一把捂实小嘴,道:“不忙教乖他。”松开手来,转跟熊志契道:“喂,不如就考考你,此东西会是什么物事。譬如说在你的同门中,你那五师弟啦、六师妹啦,超元武艺均是后来居上,爬到你头上去了,你会作甚感想?”

  熊志契张嘴即道:“我会替他们开心庆幸!”

  雪萼在旁击掌赞美道:“多么的看重同门情谊!”

  少晴瞟过师妹一眼,再问道:“又比如说,在赌赛中,差半截手指便能碰到彩品,却遭人先了你一着,你的心情又会是怎样想的?”

  熊志契语气依旧平平道:“既已这样,认命便是了,还要怎样?”

  雪萼喝彩道:“成人之美,好心胸!”

  少晴放声道:“那好,你是爱慕你师姐的,偏偏她又情有别恋,来日要是她与你大师哥成了亲,敢问你的心情又有何滋味?”

  熊志契低吟少顷,肃容道:“倘若果真那样,我会真心诚意地祝福他俩,因为他俩才是一对的!”

  雪萼翘起拇指大赞道:“有情有义,通达大度,好人一个!”

  少晴连声啐道:“呸,呸,呸!什么看重同门情谊、什么成人之美、什么有情有义、通达大度……亏得师妹你讲得出口。依我看啊,他若不是虚伪君子便是一个愚胚傻蛋。”

  雪萼道:“他决不会是虚伪,更非愚胚傻蛋,就算是傻,亦是直性似傻、大度似傻。淡名薄利,先利彼人,那是何等的高尚情操,这才是一等一的真君子!”

  少晴不服,正欲还嘴,却听熊志契道:“少晴……嗯……少晴,雪萼她是顾及到我颜面,才会替我讲好话,我很感激她,你俩便别再吵了,好么?”

  少晴俏脸胀得贯红,哼声道:“好啊,你们俩一个替对方专说好话,一个以义回护,好有默契,联合起来夹挤我,你们还过意得去吗?”

  雪萼吃吃笑道:“我师姐她这就叫做呷醋了!”

  听了此话,熊志契豁然省起,道:“没错,坛里装的是醋!”虽然久闻“醋”之一字,可他此前未看过、未吃过,且因宽宏大量不与人争风吃醋,才会猜来耗时费力,断非他是“愚胚傻蛋”。

  雪萼甜甜笑道:“正是醋,那个白霉叫做醭。如果所泡的醋酸味恰到好处的话,便会长出这个醭来的。”

  少晴鼓着腮帮子道:“你是托赖我师妹多嘴贫舌提的头儿,就不算是你自己猜中的了。”

  对于熊志契来说,是否是自己猜中,俱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少晴拿来一只大碗,捧起酒坛倒满了一碗醋,一倒出来,那股醋味尤为浓烈。

  熊志契看着碗内的水液呈现一片淡黄光彩,稠稠的,甚觉奇特,问道:“这醋不知是怎样酿的呢?”

  雪萼道:“我对酿造之法一无知悉,但它的妙用倒是粗知一二,你可有兴趣听听?”

  熊志契当然不会阻了她的谈性,道:“我听着呢。”

  雪萼甜甜一笑,说道:“醋这东西不止能调味佐膳,更有许多其他的好处:好比说菜肴下得太重辣味了,可以放入一些醋,减杀辣性;又如果汁不当心滴落到衣服上,比较不易洗去,则可先用醋在沾污处擦擦,后用清水洗洗便行;尤其是粤省一带,妇人生子坐月最常吃煎蛋熬醋汤,大有益处。”略一停顿,续道:“假如你果想学一学酿制的方法,不妨请教我师姐啊。”

  少晴侧扭皓脸,懒懒而道:“我才没那么多心思教,除非他肯付钱来当学费。”

  熊志契心想:“又是要钱!你没心思教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可更不敢学。学费倒是好付,但如若学得不中你意,受你骂、受你气就不好了。”

  一见少晴粘回封皮,再将酒坛放回原处,端着那一大碗醋进去厨房后,方跟雪萼道:“雪萼,我问你一件事儿,希望你能不作丝毫讳谟的相告。”

  雪萼笑吟吟道:“熊大哥,你想问何事?”

  熊志契着实拿不定主意,隔上一阵儿乃道:“我是不是很惹人憎厌?为什么少晴总是待我凶巴巴的,一点好颜色也不让我看,未及搭够三句话儿她已然骂了我四五句。如果真是那样,明日我……我就告辞了!”

  雪萼温笑着劝慰道:“是你多虑了。师姐她就是这种人,性子大、口头直,溺爱开人玩笑,绝非单独针对你一个人。你看看她待我,还不是跟待你一样?所以说,你根本无须将她的揶揄话儿摆在心上。”

  熊志契将疑将信,正忙着斟酌呢。

  雪萼道:“我倒是觉得,师姐她待你火性特大,关键在于你不精通讨人欢心,因此得加上一把劲儿学上一学。”

  熊志契一怔,愣然道:“讨人欢心?怎么学呀?太难了,我怕会学不来。”

  雪萼道:“你还没学过,怎知就学不来呢?其实,讨人欢心便须嘴头甜,令人心悦而笑。”冁然一笑,续道:“没错,就从讲笑话入手,应是最善的便途捷径。熊大哥,你先讲几个来听听。”

  熊志契为难道:“讲笑话嘛,我真的不会。”

  雪萼鼓励他道:“不用难为情的,大方试着来讲便成了。以前你在看书时,总有读过一些笑话吧?”

  熊志契道:“我看的书统统是讲玄术阵义的,就算上面偶尔曾载有两三则笑话,可都时隔这么久了,我也忘了啊。”

  雪萼道:“那你日常生活中,好歹也有些趣事可供娱笑吧?同门之中总有些打诨谑乐吧?”

  熊志契惘然道:“这个……”敲敲脑袋,欢叫道:“啊,我记得在五师弟六岁时,不知是为了何故,他跟大师哥相吵正热,就骂了句‘混蛋’抑或‘混帐’的话。倒霉得很,恰巧被家师逮了个正着,就训斥他小小年纪不该乱骂人。你猜猜五师弟他是怎么回话的?他说呀:‘是,弟子还小,是不应该骂人的,等弟子年岁大了些,再骂人也不迟。’”

  雪萼欢颜大噱,道:“有道是童言纯真可贵,正是这个道理。”

  熊志契眼瞅她被自己逗得舒襟娇笑,自也愉快,说道:“我小师妹人挺聪敏的,当年她还年仅三岁,有访客属宾上山,她若是不喜欢那人,就不让那人坐在椅中。她并不是直接不让人坐,而是假装说这椅中她刚撒过尿、这凳上她刚吐过痰,总之她就是有话说的。”

  雪萼又笑又赞道:“令师妹确真有心思,三岁小女儿便能这么高明,现在是更加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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