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悲梦

  熊志契意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问道:“你俩是如何出宫来的?竟能隐形匿迹而不惊动任何人!”

  雪萼冁然笑道:“皇宫中有大批的苏拉,干的俱是低三下四的活儿,出入宫廷也没人会多加盘查。我俩换过衣装混入其中,想要出来实是轻易简单。”

  熊志契醒悟道:“原来如此!”

  雪萼沉默了小阵,问道:“后来你可曾去找太皇太后替我俩说情了?”

  熊志契道:“太皇太后则没去找,因为我先遇上了苏嬷嬷,她告诉我你俩早就无声无息地离宫去,这我就可以放心,比我去说愈能保证你俩的人身安全。”

  雪萼瞟了一眼少晴,道:“你瞧瞧,熊公子待咱俩多好,关怀全出于赤诚,你还多方诮骂他、欺侮他,确是不该。”

  少晴嘟囔道:“什么嘛,你说话、看事总爱本末倒置。你忘了,要不是他横加插手,跟咱们对干,咱俩会被赶出皇宫?这一口怨气,我可没曾消尽。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跑去当满清的奴才,太没气节骨头!”

  雪萼调侃道:“也成,既然你是这般憎怨熊公子,他的生死你也无须在意。咱俩就合力搬他到村外荒岭去,任随他自生自灭,也就得了。”

  少晴道:“那可是造孽,千万干不得!我就权当他是个患病的病人,就瞧在医金的情面上,暂时不逐他走人便是。”

  雪萼欢笑道:“我的好师姐,那你是同意让他住下了?”

  熊志契闻言入耳,心头纳闷:“怎么就称呼起‘师姐’来了,她俩竟有可能是师姐妹?”

  少晴向熊志契问道:“饿了吧?”

  熊志契道:“是有一点点。”

  少晴鼻腔发哼,道:“什么叫‘是有一点点’?饿就是饿了呗。我告诉你啊,谁教你醒得这么不趁时候,我和师妹早已吃过晚饭,现在就只有一些残羹剩菜,要吃就吃,不吃拉倒。”

  熊志契苦笑着道:“但求能充饱肚皮,便是残羹剩菜也无所谓。”

  少晴道:“好,你先等着。”

  过了一些时候,才见她捧着一只大花碗、一只匙羹、一双箸子进来,放于桌上,和雪萼协力把熊志契扶抱坐起,倚着床头,后腰垫个枕头。

  这中间,熊志契无别是个初生婴儿,不断臭骂自己堂堂丈夫忒也丢人!

  少晴端碗过来,坐在床沿,道:“张开嘴巴,我喂你吃。”

  熊志契烧赤着耳朵,说道:“要麻烦你,如何好意思呢?”

  少晴道:“闭口!再有叽叽歪歪一大套,就不给你吃,让那些饥火来寻你晦乞。言明在先,之后三四天中,都是由我喂你进食,工钱我会一天天跟你算的,你可休想白使唤人,听清楚了吗?”

  询话一完,没听着熊志契回答,反见他两眼瞪得硕大浑圆,一个失控,光火道:“你耳朵有毛病啊是不是?怎么不答我的话?”

  熊志契畏畏缩缩了好一阵,方才中气不足地道:“是你……是你叫我闭口不许吭声的!”

  少晴圆睁丽眸道:“你……”哼了一哼,转笑道:“这样才乖才算听话嘛。来,快把嘴巴张开。”

  熊志契望着碗中米粒尖长,色泽晶莹,辨不出是哪种名称;又见米饭上面堆满卤煮豆腐、水蒸青菜、熘牛肉片、烹对虾等菜肴,冒着烟丝,必是她刚刚才弄热的。样帅味香,虽未吃上,口水先已点点往肚里吞。

  少晴细心地用匙羹舀饭,用箸子夹菜肴,喂着他吃。兴许是他饿得久了,又或是饭菜真的适口好吃,没多久,那只花碗就能见到空底。

  熊志契心底固对饭菜赞不绝口,但没说出嘴来。

  雪萼斟过一杯浓茶,慢慢地喂他喝下。少晴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房,浸湿热毛巾给他抹脸、拭手,更替他除去鞋袜,擦净双脚。

  熊志契自始至终也没支声,就连从牙缝里挤个谢字也不敢。

  少晴说道,刚完吃饭可不要躺下,否则会膨胀肚子的,就多坐会儿吧,嘱咐完后则拿着碗筷出去涮洗。

  雪萼陪着熊志契叙话,她性子温柔灵慧,委婉地逗引他尽说些龙翱山上的景象、事儿。熊志契对她满怀好感,心宽话顺话就多,若非十分机密之事,都毫无禁忌全说了。

  不一会儿,少晴干完活儿进来,掌起油灯,就着引线穿针刺起绣来。雪萼在旁边看边讲,师姐妹俩谈谈笑笑,极尽欢洽。

  熊志契原很疲倦,怕被人吵,然则未晓得是何因由,很是喜闻她俩的谈笑,犹比黄莺、画眉叫声还好听,乐此不疲。这过程,如非她俩有问自己,他则哑口无语。

  再过小半个时辰,熊志契着实支持不来了,羞羞涩涩地提出要求。她俩展着笑意,再度合力扶他躺下,拉过被单替他盖好;被单拉来扯动的过程中,芳香迷人,醉了他的心房。

  她俩不曾出房,继续有说有笑,只是声音尽量压得低低的,以不扰人清听为重。熊志契还好奇地凝神倾听,直至下意识一片浑噩,沉沉入眠了。

  这屋中只隔成两间房舍,少晴的闺房“暂赁”给了他,打算往后几天与雪萼共房同铺。

  似此情形,熊志契周身僵硬,肚子总是要填饱的、口渴总是要喝水的,唯有强运太极玄劲暂锁大小便,纵使要耗费元能也不为所惜,总不成要她们两位大姑娘扶持自己方便吧!

  *****

  第二天夤夜里,熊志契旧梦重做,又回到龙翱山顶,又在前山找不到一个人,又来到后山,又见武志彦悬立在崖边,只是已换过了一套衣裳;又见她转过头来,瞳孔已无,血溅粉腮,凄然朝自己一笑,然后投身下崖。

  熊志契悲急攻心,一声“三师姐”厉唤出来。一觉警醒,幸亏又是作一恶梦,却已弄得满额大汗,举袖擦了擦。

  灯光忽明忽暗,无意中看到少晴和雪萼人在房内,笃定是闻声进来的,一表诧异地盯着自己看,看得他难以自己,讪讪而道:“我因做了噩梦,惊醒失叫,吵扰了你俩,对不起呀!少晴姑娘,你……你可不要骂我,我也不是有心的。”

  少晴嘟嘴道:“谁说要骂你了?你瞧瞧你,能坐起身,能举袖擦汗,身子能动了!”

  熊志契乍闻此话,蓦地发觉自己果然已能坐得起来,全身肌肉也能收缩自如,先前纯因发了噩梦吓傻了心脑,以致没有洞察到此节,这一喜悦何以言喻!笑开双眉道:“我能动了!我能动了!”

  雪萼亦颇为代他欣喜,道:“你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了。”

  少晴嘻嘻笑道:“我原本以为你至少得僵卧三四天,难以想到你竟能在一天之内复原,元能还真深厚!喂,你大可再去行刺鳌拜,一次生二次熟,说不定便能顺利除掉他,至不济给他多打上几掌,一掌换算一天,僵躺几天就得了,大不了仍然请我照料你,工钱则是一定要算得井然条明的。”

  她这么说法纯粹是玩笑之话,不意提醒了熊志契,急巴巴伸手掏出怀中物件:七星令旗并非凡品,当然是完好无损;荷包袋搁于右胸,且是柔软之物,幸得装钱充实,亦没遭掌力波及碎裂;只是白白可惜了那串琪宝玉石项链,几次掏摸,才捧出一些破碎支离的残体,至为不忍!

  熊志契捧着一堆破屑碎砂,哭丧着脸喃喃道:“怎会这样的?”心中叫苦:“下次要是重遇上飞虹,她问起这串玉石项链还在不在,那该如何答她才好啊?”

  却听少晴道:“瞧你愁苦成这副样子,敢情这些玉石……玉石项链是你那红粉知己送的?”本想说“玉石碎末”的,多亏及时收嘴得住。

  飞虹已然堂堂正正、一私无遗地向熊志契表白了心曲,熊志契也觉得她貌俏活泼,若能与她成了好事,倒是艳福匪浅,不过自己真的未对她生出男女间那种奇妙入味的情愫,亦不能当着少晴与雪萼之面坦承,乃道:“哪会是什么红粉知己?她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俩很是谈得来!”

  少晴嬉皮笑脸问道:“那你这位好朋友,是不是一位花季姑娘啊?”

  熊志契半推半就地颔首以应。

  少晴笑笑道:“你既说不是,姑且信你,那么这只玲珑精美的荷包袋,总是你意中人送的吧?你否认不来的,嘻嘻。”

  熊志契正色道:“你不可乱讲,我荷包袋乃我下山时,小师妹赠送的赆仪,她乃是我五师弟指腹为婚的妻子,要是教五师弟获悉你此说法,他肯定会来寻你麻烦的。”

  少晴斜扬柳眉,露笑道:“我才不怕!假设你那五师弟当真这般气量窄小,闻话不悦就动手打人,你才不屑跟他做同门呢?”

  雪萼笑问道:“听你所言,换个角度判断,你是在夸熊公子有气度了,我可没揣错意了吧?”

  少晴伸伸舌头,道:“是便是呗,干嘛大惊小怪的?”转对熊志契道:“这面令旗七珠构成北斗七星状,还蛮喜人,不如便给了我,权当是你欠我师姐妹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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