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可一世的权臣

  康熙摇头道:“大清入关一统宇内已有廿四载,无论满人、汉人、蒙人、藏人俱属大清子民,理应同等眷护,不该有所歧视欺辱。太皇太后慈训的‘得众则得国’,想要江山永固,须得布仁政、裕民计,关切民疾犹如冰炭在抱,但须天下富庶安康,大清江山便能磬固万代,不能光靠杀戮镇压。《尚书》不是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说么?”

  鳌拜道:“皇上说的乃是孩子气话!汉人蛮子那些书籍果真管得了用,就不致整座江山给咱们满人拿下来!奴才浅见,要治这大清江山嘛,总得用咱们满人的法子,高压以治。哪儿有异议不服的,屠洗无所在惜。”

  康熙怒意狂荡,却是隐忍不发,说道:“朕仍然是那句话,那样处决费扬古全家着实罚重于罪,朕下不了那个心。”

  鳌拜道:“既然这样,便请皇上亲自召集诸王公大臣,当面复询各人意见,看看是否跟刚才奴才所禀有异同的。”

  康熙才没这么短智,文武大员多数是他的心腹亲信,纵使不是的,因惧其遮天势焰,亦不敢与他直面抬杠,问了也是白问,反而会增加他欲诛灭费扬古私心的转公程度。沉吟少顷,乃道:“鳌少保,你听着,朕倒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鳌拜道:“尚请皇上明示。”

  康熙道:“你清楚的,朕特别宠幸费扬古全家,真的真的狠不起心肠下旨杀掉他们;然而国宪俱在,无从逆改。不如就折一折刑,免其死罪,改成远途流徙,不知你意下如何?”

  鳌拜道:“这……”心想:“原来皇上也有偏宠的,还要当面直说!”想得深入处,满臆喜悦。

  康熙龙眉大皱道:“怎么?朕贵为一国君主,虽说迄未亲政,难不成就连特赦死罪的权利也不具备?”

  眼睹龙颜盛怒,鳌拜着忙道:“不,不,皇上乃奴才等主子,生杀予夺,全随圣心。皇上,依奴才愚意,要不改判费扬古合家流徙尚阳堡,未知圣裁怎样?”

  尚阳堡位于盛京省开原县东四十里地。

  康熙暗喜在心,表情则是一无所变,道:“好,就如许定了,这件事便交由你去执办。其实呢,鳌少保你公忠体国,对大清勋劳并重,这一切朕皆明悉于心的。”

  鳌拜道:“奴才惶恐,皇上褒言,老奴岂敢拜领!老奴盛感太宗、世祖和皇上厚待天恩,立誓剖肝沥胆、不辞万死尽忠皇室,扶保大清江山千秋万载。”

  康熙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对大清鼎立创下莫大勋业,非但朕不会忘记,即使万代之后同样不会磨灭的!”尽管是对鳌拜的飞扬倨傲不满,但这几句话倒是语发虔诚。

  鳌拜道:“皇上此说,奴才自愧啊!”声音居然隐有哽咽。

  康熙道:“好了,你都劳累了一整天,就先回府歇息吧。”

  鳌拜应道:“喳!老奴告退。”

  一等他退出走后,康熙再也憋不住恼火,右拳重击在御案上,震晃案上诸物,书籍散倒满桌。

  索额图和熊志契一块走了出来。

  康熙忿忿道:“可恶!这奴才越来越作狂悖放肆,到底朕是皇帝抑或他是皇帝?”

  索额图道:“这厮矜功逞能,恃势凌人,早晚须得除掉,皇上犯不着为了此等人而生气,伤及龙体尤其划算不过。”

  熊志契对于清朝史事、官制一无了解,问道:“这鳌少保是个什么官儿?胆敢这生冒犯皇上,言辞进逼相对,绝无人臣的礼数。”

  康熙闷叹口气,跟他撮要谈起。

  鳌拜一门显赫,乃清初开国勋臣费英东之侄,体态如同塔矗岳峙。自青年时起即驰骋疆场,骁勇善战,屡建大功。因攻克明朝皮岛之功,蒙清太宗钦赐巴图鲁称号;明清松锦会战、消灭大顺军及大西军等皆有出色表现,军功卓著。最值得一谈的,是他冒死负伤救了皇太极一命,亦因宁死坚决拥立太宗嫡子福临继位而与睿亲王多尔衮一党火拼,因其矢忠于太宗一脉而深获太皇太后、顺治帝的赏识和信任,倚作心腹。是以顺治宾天之前,委任他为四大顾命重臣之一,辅佐幼帝理政。

  自从荣膺为辅政大臣以后,随着对权力的贪婪欲愈演愈烈,起始网罗羽翼、朋比结党、挟功自傲、意气凌铄,朝野之间人多惮之。

  四位辅臣中,索尼资历最老,居位首席,然因年迈多疾,无力以抗,对其专权妄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苏克萨哈与他本是姻亲,爵秩虽低,班次却排居第二,与鳌拜谋事多有凿枘;一则担忧索尼一旦归天,依次递补,苏克萨哈有可能代替索尼总揽启奏及批红大权;二则苏克萨哈隶属多尔衮所部的正白旗,与正黄、镶黄二旗宿怨甚深,亦非一日,鳌拜早年受尽多尔衮的排挤和打压,耿耿记恨,连带对苏克萨哈也深恶之,因此两人遇事总是争吵不休,仇怨日甚。遏必隆与鳌拜同属一旗,系开国勋臣额亦都之子,为人庸懦,遇事随声附和。由于以上诸种原因,鳌拜虽是居于辅臣之末,却能得以玩弄权柄。

  鳌拜党羽人多势大,有多人分据军政要职,比如其中有其亲弟镶黄旗满洲都统穆里玛、吏部尚书阿思哈、侍郎秦壁图、兵部尚书噶褚哈、工部尚书马尔赛、内秘书院学士吴格赛、敬谨亲王兰布、镇国公哈尔萨等人。

  军权多握其手,尤其是在上三旗中,正黄、镶黄二旗完全被其操纵,正白旗遭到打击削弱;宫庭宿卫全由上三旗承担,侍卫们鉴于鳌拜权倾海内,畏其权势者有之、盲目崇拜者有之,竟有一等侍卫阿南达等吹捧他为圣人。

  鳌拜势焰熏天,横作威福,连少年康熙也不怎么放在眼中,甚而常常当着御驾呵叱部院大臣,稍不顺意,还要大吵大闹。面对鳌拜的骄横跋扈,康熙尽量容忍,却也绝非一味地畏让迁顺,而是竭力保护正直官员,尽可能钳制他的狂妄行止,缓而图之。

  清廷宫制有定:领侍卫内大臣共有六人,其中除了四位辅臣外,尚有费扬古和班布尔善二人。这班布尔善乃清太祖之侄塔班之子,乃康熙皇叔,袭爵辅国公,职任内大臣、秘书院大学士,也与鳌拜植结成党。

  鳌拜大权独揽,就决不允许有人有胆与他顶着干,直如眼中掺沙,誓除之而后快。他跟费扬古种隙失和,痛恨其子倭赫不敬重自己,专门伺机会给他们好看的。及至倭赫擅骑御马、擅用御弓一事,终让他逮着了小辫子。其实不管怎样说,若真论罪倭赫亦不至于死,甚且可以化于无事;不过有鳌拜借机渲染下,就大有可能置费扬古阖府于死地。

  康熙对鳌拜的用意及所为都了然于胸,实在拗不过他时,就使言语挤得他各让一步,远程流放费扬古一家以代大辟之刑。先行保住费扬古他们性命,另有善谋应会。

  言停下来,康熙谓熊志契道:“历书有误难以更改一事,亦和鳌拜这奴才有关。”

  汤若望是日曼耳人,于明朝天启年间便来中国;南怀仁是比利时人,顺治年间来华。两人均是耶稣会教士。

  大清定都北京后,摄政王多尔衮于顺治二年下令颁行汤若望制定的新历,定名为《时宪历》,且将历局与钦天监合并,起用汤若望主持该监。

  康熙三年初,汤若望的助手传教士安文思、利类思以及中国教徒、钦天监历科官员李祖白合著《天学传概》一书刊行。书中捏编谎言,宣扬中国人类和文化俱源自西方的谬论。徽州府新安卫官杨光先撰成《不得已》一书,对《天学传概》进行了义正辞严的反驳,入肉见血,维护了中国文化传统和中国人的尊严。

  但鳌拜却在私心的驱使下,大力支持和怂恿杨光先,猛烈进逼汤若望等。康熙三年十月,礼部将《天学传概》有关人员汤若望、南怀仁、李祖白等逮捕投狱,并将汤若望革职、处斩了李祖白等五人,由杨光先取代汤若望当钦天监监正。由鳌拜牵头,草率地废除时宪历,从而造成历法上的大紊乱。

  杨光先虽说当上了监正,但对于历法学识却不求更新进步,而是固步自封、抱残守缺,以致历书上的差误愈积愈多,不作修改,着实难堪委任。此时汤若望已死了两年有余,半个月前南怀仁向康熙劾奏书中偏误之处,康熙鉴于大局考量,唯有暂压此事,直至要熊志契检验谁正谁错。

  熊志契大体上算是了解了鳌拜,缓缓点头道:“原来他是这样不可一世!”

  康熙怅然道:“不是朕虚言恫吓你,朕这帝位可说是危比朝露,真个恐怕会有哪一日,这奴才有胆生起不轨之心。”

  熊志契道:“皇上过虑了!”

  索额图冒睛凸额,满是愤激道:“那厮若敢真有数典忘祖、背君叛逆的行止,奴才父子以及朝野所有忠正之士必会以死力保皇上,安定大清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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