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与皇帝比试斗艺

  赶回皇帝寝宫乾清宫,只见御案又宽又长,盖幕特显尊贵,上面摆放成堆的书摞,黄纸成刀成叠,砚台乃是天下著名的肇庆端溪出产的鎏金龙身,墨料正黑透香当属极品,笔筒雕龙精致,内插多把精制毫笔。而那张龙椅,其上铺有黄缎软垫,两旁靠手盘有一对怒视昂首的铜铸怪兽,威风凛然。

  墀下立着两座高大古物铜打造的鼎炉,自有专属太监打理,香料终年不曾烧毕,闻来使人心旷神怡。血红的巨柱上各都刻有一条盘绕回旋、活灵活现的金龙,别显壮观。两排书架既高且长,藏书上万。

  康熙这时再也按不下心中话儿,圣瞳中满闪精光,对熊志契大是赞赏道:“咳呀,你当真了不起,几把手脚便把三名武士打败,而且胜得后劲悠长,朕算服你了!”

  熊志契微笑道:“总算没损及皇上圣誉,若不然也无颜再留于宫中。”

  康熙哑然笑道:“好啊,你也够胆大的,朕先前所说的乃是场面话,你倒认真计较起来。”

  熊志契陪笑道:“就有那个心也无那个胆呀,我也不过是说说笑而已。”

  索额图道:“皇上确乃性情中人,光明坦荡,不藏暗语,虽说信得过熊兄你师出名门,必有傲人艺业,但是眼见以为事实,更能佐证那句盛名之下无所虚的话。”

  他出生于官宦望族,谙晓揣摩圣意,乃属当官保安晋迁的唯一诀窍,夙夜着意的无不是此,未敢稍有懈怠,时下乘机饶舌几句,深切事理,相当漂亮。

  康熙自幼喜好书籍,废寝忘食,以致他皇祖母也心疼地说他就像书呆子赶考那般。苦功终有回报,使得他深通事理,对于君子、小人势不并天的道理明解透彻,因而对守正忠谨的君子敬重有加,对专务逢迎曲投者恶之至深。这时闻及索额图所言,不便直面谴责,只当是过耳东风听听便罢。

  只听他兴致勃勃地对熊志契道:“朕也想跟你较较艺儿,真真正正地打上一架!”

  熊志契乃一介山中野夫,年纪轻、性子直、刚出道,哪里会懂得什么前顾后虑的,道:“要打,当然要真真正正地打了。”

  忽听索额图道:“熊兄弟,你须多留儿点神,切莫伤及皇上。”话意摆明,是劝熊志契留心打点,要败为重,最多也仅能打个平手。

  对索额图这点小心思,康熙怎能不明白,乃对熊志契道:“索额图的话你莫听,但教你能用心放手地打,就是要朕挫伤一些筋骨也无所谓!”

  熊志契一点头道:“明白!”照旧把包袱并宝剑交予索额图,由他捧着退至御墀旁。

  康熙捋袖束腰,金口一吆,猛扑而至,算准熊志契欲闪左方,右手前探抓住他右臂扯至自己肩上,左手手肘后撞出去,欲乘他胸后缩、臂遭抓的空档掀他在地,再以膝盖制他胸口,一阵而胜。

  熊志契可无依他拟测般而做,反是料敌机先,曲指弹中他左肘上的穴位,令他左手麻而失劲,左掌顺势一推他后背。他原拟肘撞之后,就把对手前扯掀翻,用势正紧,再给熊志契在他宽厚的背上加一把推,即刻往后扑跌数步,险些扑倒。

  康熙定了定桩,转身过来开颜笑道:“好,痛快!再来!”言讫,脚步迅捷,一趋一晃,已然绕至熊志契身后,两手由他腋下穿托而上,又猛又快地往自己怀里勾住,只要勾得结实,便能按下对手于地。

  熊志契电速般双腋一夹,生生止住他的手劲,再适时地挣手出困;半个蹲身,右手捞托起他的左腿。康熙单足支地,难以撑身,又朝后跌退了丈余。

  康熙打得真,反败为喜,屡败屡战,不轻言放弃,尽施生平所学。他的身手或许不如那武士首领的扎实,然而胜在有心智,懂得诱敌佯击、懂得借势扳势、懂得败中求胜,令熊志契也打心里对他赞叹不已。

  斗了将届五十回合,康熙一面倒的败阵记录,看得索额图暗自摇头难禁,内心大骂熊志契愚劣不堪,丝毫未谙当奴才曲融求宠的门道。

  突见康熙勒定身子,摇晃着右手笑道:“不打了,不打了,够朕累的!”

  熊志契抱歉道:“皇上,对不起啊,没让你赢过一回,是否会对你太失敬重?”

  康熙大笑道:“这是什么话儿?你敢跟朕实实在在地对打,就是最大的敬重,朕还很感激你,可不像他……”一指索额图续道:“尽是千方百计地让着朕!”

  这话一出,倒让索额图容色一阵红、一阵白,仓猝间措辞不来,光有卑容地笑着。

  康熙从木柜抽屉内拿出两条纯白手帕,递给熊志契一条,自己则用另一条拭脸。揩干汗迹后,便把手帕丢入一只圆木小篓内,自有承值太监收去交人湔洗。

  熊志契有样学样,也将手帕放入小篓内。

  康熙从御案上的书摞中取出一本书册,说道:“这乃钦天监新近编制的历书,你素研天文历法,当有精知灼见,就帮着朕看看,其中可否有出错之处?”

  历法即是推算年、月、日和节气的方法,历书正是以历法而出记录年、月、日和节气的书。中国历法的基本部分是夏朝时创始的,故此历书称为夏历,又名阴历、农历。

  熊志契注神翻阅,隔有刻余,道:“皇上,这册历书偏谬之处还真不少,我不过是粗粗翻阅了数篇,就敢断定历书上所注康熙八年的闺十二月,应该更正为九年正月;十一年八月则应修改成闺七月,有道是三年一闺、五年复一闺;十三年月食之期亦有所偏差……”

  康熙听得喜开双眉,道:“好哩,你也算到这些差误!”

  熊志契心中一动,问道:“琢磨皇上话意,是说早前已有人算过,而且算得跟我逐款吻合,是不是这样啊?那他会是谁?”

  康熙道:“他乃外国人,是治理历法的,博学广知,取个中国名字叫南怀仁。正是他向朕劾奏该册历书不正之处,朕心悬疑不决,从而叫你帮着检算检算。”

  熊志契道:“天文历法上的正误之分,俱有事实可以验证,既然稔悉错谬所在,一一修正不就了事了?”

  康熙沉重地摇头道:“可事情并不像你想像中的那么简单,若想修正绝非易事!”

  熊志契疑惘问道:“为什么?”

  康熙锁眉郁然道:“此事言来话长,根本原因在……”

  话犹未完,却听门外侍卫唱声道:“皇上,鳌少保恭请圣安!”

  康熙艴然道:“这么晚了他还进宫!”

  索额图道:“皇上,奴才和熊兄弟暂先隐退一下吧。”

  康熙道:“甚好。”

  熊志契将历书放上御桌,接过索额图手中的包袱及宝剑,跟着他步进左边的房舍内,把门关实。

  这乃是康熙的卧室,只见壁上装裱着数张字画,饰物则用金属镶嵌的,垫的挂的都是极其粗糙的彩色织锦,该物在民间可是很普通的。布置之所以如此简单雅朴,盖因康熙毕生崇俭尚节,谨遵“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的信条,始终以身作则,满望官吏效法忠廉,尽量以教感化黎民诚悫为先,不陡持法令,只以感化为先,社稷才能真正大治。宋时的辛弃疾已把道理阐明:富国之术,不在乎聚敛而在惜费。

  但闻康熙道:“宣!”

  那侍卫高喊道:“圣上有旨,宣鳌少保觐见!”

  只聆足音劲响,那官封少保的鳌拜已入宫来,拜伏叩首,道:“奴才鳌拜见驾,愿吾皇万福金安。”嗓门特亮,声闻斗柄。

  康熙赐其平身,问道:“鳌少保,时候不早了,你进宫来见朕,所为何事?”

  鳌拜道:“启奏皇上,是有关内大臣费扬古之子、一等侍卫倭赫之事,他在景山、瀛台僭骑御马、擅用御弓射鹿,无君至极,情罪殊重。经过议政王大臣会议,商定应论处倭赫斩首之刑,其父费扬古督子不善,必是平日多有怨望朝政,以致疏懒管教,行为令人发指,应与其另外二子尼侃、萨哈连同处绞刑,家产籍没入官。”

  康熙道:“此事朕已获悉。其实是朕委命倭赫训练御马的,既要训练,就必须乘骑,又何来僭擅之说呢?更不能凭此就来科人重罪。”

  鳌拜道:“皇上容禀:倭赫那厮既奉圣旨训马,本该忠诚干办,以图上报皇恩;哪知那厮胆大妄为,乱乘御马只为自显狂威,皇上可没命他调校弓箭吧?但他竟敢僭用御弓御箭射鹿捕兽,如此行为,实称大大的斯君藐上罪情,非得从严惩处不可。皇上慈仁博爱,包容如海,却也不能对此等背逆忠义之辈滥施。”

  康熙道:“不过朕总觉得,似此一事而诛灭费扬古一门,的确有些道不过去。莫说是朕于心不忍,百官、万姓都会不同意的,若此为之,天下人肯定会诽议朝廷科罪忒重,试问这跟秦时的酷政厉刑有甚区分?”

  鳌拜道:“君权至上,君尊无俦,费扬古、倭赫一门犯的是大不敬罪,正乃十恶不赦的重罪,杀却也算罪情相当,无以饶恕的。皇上经常训斥奴才等,要重视舆议,如今议政王大臣会议通过此一决议,就是表明满朝文武的心迹。至于南蛮汉子,压根儿无须理会,倘使他们胆敢乱嚼舌根诽谤朝廷的,势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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