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子脚下

  北京城布局严整,城墙高大雄伟,街道笔直宽广。共分四重:最里面是宫城,又名紫禁城;其外是皇城,皇城之外是京城、一名内城,京城南边加筑外城。

  京城方圆相当宽袤,有九座城门,一条中轴线贯穿南北,两边街道及重要建筑左右对称。其九门是:正阳、崇文、宣武、朝阳、东直、阜城、西直、安定、德胜等。

  由阜城门进入,就听那公子道:“这次荷蒙兄台相助大义,谢了!小可姓艾,小名一个绮字。”指了一指那书僮,道:“他是我的伴读书僮小日,尚未敬叩兄台大名。”

  熊志契如实报了自己的姓名。

  那艾绮又问道:“细听熊兄谈话,口音有点儿侉,应该不像是京城人氏?”

  熊志契点头道:“没错,我乃是首趟抵京的。”

  那书僮小日在旁连连催促道:“少爷,赶快回去吧,如不然,你家人会很担忧的。”

  艾绮道:“知道了。”转谓熊志契道:“熊兄,谨盼你我嗣后得能再见面,这就先行辞别了!”执着小日之手往前走,走了几丈,回头跟熊志契露笑挥手,之后真的混入稠密的人流中,难以望见他俩的身影。

  如教换成另一个人,对于那艾绮主仆的待客之道,势必怀有怨怼,好说歹说自己也算是帮了他们主仆一个小忙吧,怎能不请自己赴其府上坐坐?好在对熊志契来说,面嫩怕见陌生人,他俩不邀请更合胃口,免却一番婉拒之辞,颇有轻松爽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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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今自己一双脚已经站在京城的土地上,措办师尊的嘱命也算是粗有小成,当前要务无非是赶紧觅个热位,摆设命摊,用以钓引有缘人。想起所谓的有缘人,一不清楚其形貌,二不知晓其姓名,三不获闻其身份,单单靠着直觉就来确定,严格说起来,似乎是玄妙过了度!至于寻毁《无杲宝鉴》、天命陨玺、血魂阴月一事,则可暂先不忙。

  举步往南而走,看见店铺林立,摊担成群,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市面上江南的水果与绸缎、云贵的名贵中药、西藏的麝香、蒙古的皮货等各路货品,应有尽有。不愧是天子脚下的通邑大都,街市特殊繁华喧闹。

  看见街旁有一小贩手握一把草扎,上面插满一串串红彤彤球形状的物事,过去一问,果然就是冰糖葫芦。买下一串,连吃了两粒,心道:“也不怎么好吃啊,淡而无味,为什么小师妹偏偏爱吃这个?那次下山没碰上卖这东西,小师妹一气之下,磨着五师弟又哭又吵了一通。”

  记得约在五年前,同门六人结俦下山游玩,最远到及太原。一路上,冰糖葫芦四个字不离颜志悫嘴边,可惜运气乖背,最终没有买着。回山路上,她总是找着虞志谌发脾性,哭闹无休,惹得他冒起火来,对她训斥了一顿,她才肯收泪停哭,毕竟她是愿听从未婚夫婿话的。

  没走几步,见着一街口处有担理发摊,摸摸自己前脑顶门,心忖也该理一理了。正巧一位胖子理完了发,摊主作礼请他坐上靠背木椅,抖净围布围在他身上,用些黑膏液涂沫他前脑,拿起剃刀在鐾刀布上一阵刮擦后,开始为顾客效劳。

  熊志契在山上时,大多是段志鹏帮他理的发,剃刀是寻常剃刀,括擦则不在鐾刀布上而是使用一块砺石,也没涂沫这类黑膏液什么的,只用清水湿润前脑便可动刀了。忆念起二师兄自幼对待自己疼爱有加,心里感动,自己同样对他万般敬重!

  顷刻之间,那摊主把他前脑、面门、髭边、颏下等处的毛发剃净,还替他勾了耳垢,动作飞快熟练,好手艺!

  熊志契给了钱,道了谢,又往前走。

  突然被一股甜香掣住了脚步,循香而望,那是右边一里弄深处开有间包店,此香正由那儿飘传过来。腹中正好感到饥饿,转右走,到了店门,进去店堂坐下。店伴过来招呼,他胡乱点了五种包子,每种一样,装满一盘端放在桌上。

  这五种包子各有异同:绿色包皮的是菠菜牛肉包,黄色包皮的是芋浆包,白色包皮的是莲蓉包,粉红包皮的是糯米包,红色包皮的配馅最多、共有白糖、芝麻、花生米、瓜冬等。

  这时的熊志契固然不是饿鬼投胎转世,可也相去没多,狼吞虎咽的,忙坏了双手、忙坏了嘴巴。五包尽填下肚,还不饱!

  算过帐,走出包店,原路走回。将近一顿饭工夫,来到城隍庙附近。

  瞧那城隍庙建得高大壮观,香客出入繁密,香火颇为鼎盛。庙外两旁摆有十九档命摊,兼可做那解签活儿,生意还蛮红火的,客来不绝,有两档甚至排起了长龙。

  熊志契思忖,师尊嘱命自己摆设命摊以吊贵人,碰巧有偌些前辈在此给人推命,也不妨诣前借鉴,相信良益必多。主意拿定,走了上去,轻轻挤入人堆。

  庙外左首最外边的一摊,主持人是位六旬有余的老者,身穿灰布长袍,右腕带着一串黑色念珠,一部胡须稀稀落落,黑白相参,垂及胸间,看模样儿似极饱读诗书的宿儒。桌面覆盖有一张纯红布幕,桌上累堆一叠书藉,以目没量,足足约有一尺多高,当然也短不了文房四宝。

  熊志契两眼注视着那堆书籍,由侧面贴签可知这些全是命书,不下三十部之数,其中《壶中子》、《三命通会》、《协纪辨方》、《渊海子平》、《神峰通考》、《星平会海》等等古籍,熊志契都已阅读过,择其优者而从习。

  其中那部《命理约言》乃素庵居士所著。素庵居士原名陈之遴,字彦升,海宁人氏。明万历三十三年生,崇祯十年中进士榜眼,清兵入关而降,累官进拜弘文院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后获重罪免死流放尚阳堡,五十七岁卒于徒所。

  《命理约言》一书所谈的命理,见识高超,然而用辞咄咄逼人、傲睨当世,对此熊志契是颇有微词的,于书中某些言论见解,自认为有偏颇之处,也敢质疑乃至否定,不作全信,只是未敢与师尊、同门等说起。纵使如此,该书他还是前后看过了四回,大增裨益。

  眼瞄着这堆高高的命书古籍,油然对那老者大生敬意,猜估着这位老师傅论命必有精见独解。谁知仅是听他解完三支签文、四位命造,不由得暗暗摇头。解析签文自己不大懂,可这推命自己是学有所成的,由心认为这老者嘴巴渍过蜜油、脸皮巨厚,听他批命,命造拙劣的尽量淡而化之,半点好的就夸个天花乱坠,迎投人之天性,古语有云:“君子算命,问祸不问福。”敢问世间君子有多少?

  他所推四个命造中,那句“三世不奉承人”的话没曾落过嘴舌,熊志契也感不满,光天化日之下,命主岂敢直言:“你这老头儿算得不准,老子偏爱奉承人。”当此场面,命主也只能默认了,恐怕他们还会沾沾自喜呢。即使真的有人从不对人屈腰,谁又能管保管见他前生、来世不这样?这老头算命全是拐弯抹角、包山包水的伎俩,实非测命者应具备的道德操守,心下渐渐对他这样而为生出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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