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去我干父母家借宿吧

  未久,熊志契醒定心神,免不了深责自己不该直盯着人家大姑娘看,太也不成体统礼数。然则那少女实在负有让人迷恋的美色,忍不住又再偷瞥了她一眼。

  那少女拿衣袖拭干了泪迹,颜笑灿烂,问道:“你若此急着赶路,想去何处呀?”

  熊志契道:“天快下雨了,须得赶快寻个地方避雨,当然心急脚急了。”

  那少女举头远眺一下天色,黛眉微扬,疑问道:“老天爷果真会下雨吗?”

  熊志契手指西北天边,说道:“有道是:‘朝观东南黑,势急午前雨;暮相西北黑,半夜看风雨。’现在西北天黑如漆,计算时辰,预料丑时初刻起,势将狂风骤雨掀作,断无错漏。”

  那少女拍掌欢呼道:“你好棒耶!懂得观天文、察气象。”

  熊志契耳聆称赞,心窝大感乐滋滋的,谦虚道:“不过是粗识皮毛,焉敢讲个‘懂’字!”

  那少女右手往外画了一大圆圈,道:“这里附近荒凉偏僻,人家零落,你想觅个好地方避雨,最好是折返城里。不过行程非短,耗时必多,估计你也不愿费时费力吧?”

  熊志契点点头道:“没错,来回一趟往返,定将误事无疑,折返回城是不可能的了。”

  那少女又道:“方圆之内兴许会有神庙、山洞能够栖身避雨,但是缺床可睡、缺椅可坐,毫无舒适感可言,是吧?”

  熊志契原想直言不介意这些,自己已经过惯了枕石漱流的修道生活;只是怕她要笑话自己不具上进的志向,不得不就着她的话风,违心道出一个“是”字。

  那少女喜笑道:“有鉴及此,唯有到我干爹、干妈他们家去借宿了。”

  熊志契举眼朝四周望了一望,道:“你干爹干妈?他们住在左近么?”

  那少女道:“你休要多问,跟着我去准没错。”握住他的手,拽着往前就走。

  熊志契右手给她握着,满心不自在,要想叫她松手,无论如何张嘴不来,不得已姑且由得她吧。细心玩味,觉得她左掌纤柔滑腻,手感极佳,连感悦心惬意。

  像此手挽着手,孤男寡女在官道上行走,那少女羞与不羞不晓得,却已羞坏了熊志契,不住地在心底祷告天父地母显灵,可千万不要遇上第三人。像他这样的大善人,天父地母当然须眷顾着他,并未遇上半个行人。

  走了十几丈,转入右手边的原野,再步上一条崎岖山道,然后穿过一片荒林,接着行完两条山道,脚踏一处山坳,总算是到了要来的所在地。

  熊志契暗暗掂算,刚刚走过的路程比起回城投栈还要远,看样子摆明是上了那少女的当,偏偏又不便发作,恼意生吞在腹内,自我劝慰道随境而安吧。

  那少女也在此时放开他的右手。

  纵目前望,见到显眼处围着一大圈竹篱,篱内搭建有五间茅舍,中一、左右各二间,外观草草,胜在可以住人。一株槐树高于茅舍,仍未发春,枝杈秃秃。屋内已见掌起了灯烛,却是光照不亮,昏昏惨惨的。

  熊志契跟着那少女靠近茅屋,明眼可见在槐树下搁有两张长腰藤椅,一老翁、一老妪背倚着交谈。他俩极有夫妻相,任谁一瞅便看出是一对伉俪,颜表苍迈,精神还蛮健旺。篱内垦有两块田畴,种有小蔬菜,其体不高,绿油油的,引人喜爱。近旁开有一口井。

  那少女飞也似地跑进竹篱,欢声而喊:“干爹、干娘,你俩的乖乖干女儿来了,你俩过得可好啊?”

  熊志契略一犹豫,提着胆量跟了进去。

  那老夫妇一见到她,顿即从藤椅中跃起,老颜绽笑,面门上的皱纹看起来愈加深厚。那老妪执紧她的手儿,表现得分外亲切。

  那老翁道:“你怎么直到今日才来?我们两老盼你来都快盼长脖子了。”

  那老妪笑眯双眼道:“是啊,差不多有半年了,我俩好生记挂着你呀!”

  那少女挽着那老妪的臂膀,撒娇般道:“我爹爹对我御管特严,不许这个又不许那个的,更不许我随便跑出来。难得有此机缘,我就专程到此看望二老,聊尽女儿的小小孝心。”

  那老妪开心笑道:“你真有心,真孝顺!老头子,你瞧瞧,才半年没见面,干女儿都长成大闺女了,多美啊!她如要嫁人呀,要筛选这如意夫君的人选,单单是排队也望不见尽头的。”

  那老翁粗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呀。”

  那少女羞答答道:“二老坏,就知取笑女儿!”

  那老妪笑有一阵,问道:“乖女儿,你用过晚饭了吗?”

  那少女道:“吃过了,撑得饱饱的。”

  此话方落,便见左边上首茅屋中步出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粗眉粗眼、粗手粗脚,看模样是个庄稼汉,一见着那少女立马满面喜色,道:“小妹子,辛辛苦苦总算把你盼来了,还以为你已不记得了我们呢!”

  那少女忙道:“怎会呢?我这不是来探望你们了么?大哥,你近来过得可快活如意?其实,我啊巴不得能在此长住,只是我爹爹一定不准的,我也懒得跟他提起。”

  那男子大笑道:“你呀就是嘴巴甜死人不用赔命。”

  那少女俏皮一哂,问道:“嫂子呢?是在屋里吗?”

  那男子望了一眼厨房方向,道:“她在涮洗碗筷呢。”

  那少女道:“你就没想帮帮她,不怕累坏了芙蓉般俊的大嫂子?”

  那男子挠挠脑门道:“我原想帮她的,是她赶我出来的呀。要说貌俊嘛,她哪能及得上干妹子的一根眉毛?”

  那少女瞪目笑道:“你夸人也该有个限度呀,我听起来怎就反像是反讽的话呢?嗯,你说大嫂子赶你出来,这是什么缘故?啊,我明白了,你两口子是否闹别扭了?大哥,不要说做妹子的没提前给你个忠告,古人有云:‘莫骂酉时妻,一夜受孤凄。’漫漫长夜,很难熬的。”

  那男子板一板脸,随即呵呵笑道:“偏你净爱胡诌乱说!我夫妻俩几曾吵过嘴?实情乃是你嫂子特别敬爱我,体恤我日间种田辛劳,跪着哀求我诸多休息,家务活儿就全交给她去做,甭瞎操心,懂吗?”

  那少女嘴角上撅,玉指刮脸羞他道:“少臭美吧你。定是你大男子气太重,嫂子怕了你,所以才会事事迁顺,我须找大嫂子问问明白。”

  那男子道:“得,得,尽管去问。”

  那少女道:“那是非问不可的,要不被你骗了,你也必笑我少不更事。”

  那男子笑责道:“你这丫头!”转头瞄视着熊志契,问那少女道:“你还没介绍这位小兄弟呢。”

  那对老夫妇早在注意熊志契,由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未有插嘴那男子与那少女的谈话,时下听那男子提及,他俩几乎是同声而问:“这位小哥倒蛮威武的,他是谁呀?”

  那少女道:“哦,他是我的好朋友,更是救命恩公。”说了一遍蒙他所救的经过,跟着胜夸他武艺卓绝、学识渊博,弄得熊志契否认又不是、直认更不是,好不尴尬。

  那老翁一家与那少女义结为亲,非是真亲尤胜真亲,闻知熊志契待她有恩,也就是对他家也有深恩,感激殷切,致谢迭连。

  那少女道:“我进屋去找大嫂子,你们多多亲近,敞开胸怀谈谈吧。”

  那老翁等三口人与熊志契深谈之下,发觉他并不像那少女所夸口的“学识渊博”,而是对世事浑噩乏知,每与他交心人生常情,他是屡屡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表情羞涩、言语迟钝;讲得客气一点是老实,难听些的则是几近白痴,那少女乃是存心夸大他能力的,这是什么缘故啊?不过,念着他的大恩,且觉得他性子澹泊随和,仰戴之意虽是有减,亲近之意倒是成倍而增,越谈气氛越见融洽。

  老夫妇俩育有二男一女,长男娶妻居家务农;次男外出谋生,幼女嫁人已将三载,他两兄妹的屋子空着,那老妪一直都有收拾扫涤,干净如新。遂请熊志契住在次男那间,那少女住在幼女那间。

  熊志契进到屋里,看见一应用具皆符合农舍的摆设,心儿为之一宽,躲在土塌上阖目养神,俄顷后就梦晤周公去也。

  直至一更过后,方才醒来,擦擦面、揉揉眼,正见着那少女粲笑多端地走进来,听她娇憨笑道:“真贪睡,舍得起身了吗?”

  熊志契勉勉强强回笑道:“是舍得起身了。”

  那少女道:“你都奔波了一整天,全身汗味了吧?”

  熊志契半低着头小小声道:“我这人便是大疵小醇,毛病挑得出一筐筐,汗味重正是其中的一个毛病。”

  那少女道:“你快去洗个澡,除掉汗臭,提提精神,换下来的衣服交给我义嫂去洗就行,我可不懂洗衣服。”

  熊志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少女滚滚如波的眸光直盯着他道:“是你不好意思还是我不好意思?休再磨蹭了,快去洗澡吧。”

  她义嫂烧好热水,由她相公提到浴所外。该浴所是用粗厚木板围搭而成,门帷一经放下,十分严密,杜绝外人窃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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