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极难缠的少女

  连日赶路,直朝京师挺进,出了易县县城,来到郊外,穿过一条杨柳古道,踏抵官道的一条岔径。时当日薄西山,景物一片蒙昧,霞光反照,蔚然美丽。

  当道极其偏僻,行人寥寥可数,路边有一面摊,摆设了七张板桌,韧白的面条一团团的列放在木盘上,锅中热汤正用慢火给暖着。

  熊志契在一张板桌旁坐下,解下包袱放在桌上,向那摊主道:“老板,请给我弄上一碗面。”

  那摊主长声应道:“好咧,马上就来,请客官少待。”

  熊志契点一点头,四边望望,把玩周遭的景致,看那杨树林仍未发芽长叶,光秃秃的枝杈尖翘,筛滤着晚霞的光辉,地上枝杈的影像似乎也都挂了彩。

  不一时,那摊主便端着一只大花碗上来,撂于桌面,碗里装满面条汤,热气腾升,面条白腻爽目、水多饺精致玲珑,香油、葱丝,松蕈等覆盖其上,不单透香喷鼻,且可点缀其美,对熊志契道:“客官,你请慢用。”

  熊志契拿起桌上的调味瓶,挑些酱油、辣椒粉放入面条汤中,取了双筷子一通搅拌,开始动口。但觉面韧、饺滑、料佳、汤美,非常合口,吃得津津有味。

  这之后,陆续有人来此光顾,坐满了四桌。人多话儿也多,这里也不再是暮气冷清了。

  就在此时,只闻有把娇嫩的女子口音道:“老板,给我来碗加料的面条汤,料儿放得多些,甭担心缺了你的钱去。”

  熊志契觉得这把嗓音动听怡神,不由自控地定睛瞄向那女子,见她不过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发丝柔黑,容似桃李,肌如瑞雪,丰韵多端,衣裳光鲜崭新,恰如其分地配衬她那姣好容貌;颈下挂着一条项链,全是用瑛、珉、玮、珂、琅、璇等各种玉石串成,流华炫目,精美别致,得能搜集齐这般多种的玉石拼串成链,笃定费去不少心血工夫,便可佐证此链价值不菲。

  当然,熊志契见识肤浅,自道不出这些玉石的名堂来,只是看那少女体貌娟丽,才留意上她的。然而也仅是看过她几眼,便即移开了目光,注目最多的无疑是她颈中所挂的那串玉石链,颇有大开眼界的感受。

  那少女发觉他若此“急色”地盯着自己看,何其无礼,心下懊恼,就坐在他对面的桌旁,冲着他气呼呼地道:“看什么看呀你?”

  熊志契深惭理夸,不好意思地道:“没……没看什么呀。”万幸别桌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兼且谈话正酣,未曾多加注意那少女的出现,始免因她的叱话,而引来众目毕集,要真那样,定然令他窘迫无地自容,若不胀红面门,必是速逃夭夭。

  那少女听他居然有胆敢否认,气愤越炽,道:“你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有看我的,却欲矢口抵赖,你到底还是男人不是?或者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熊志契赔笑道:“我光是觉得姑娘的玉石链分外亮丽炫眼,一时为之吸引,才会忘乎持礼,因此多瞧上了几眼,决无一丝一毫相辱……”

  他这一重物轻人的话儿,传进那少女耳中觉得甚是刺耳,蛾眉锁紧,虎着俏脸发吼道:“什么?听你这么说法,我还比不上这些玉石炫眼?”

  熊志契慌了心智,迭声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决不是这个意思。”

  听了这话,那少女月眉略舒,圆睁着慧眸逼视着他,问道:“那你说个清楚,究竟我是好看不好看?跟这些玉石相比呢?”

  熊志契虽觉她气质冶艳,岂止是好看,甚且是楚楚动人,然而要他当着一位初次偶遇的妙龄少女亲口赞她貌美,他就猛感舌头直卷结,恐怕比砍头还要不胜之苦、比登天还要难上加难,一时无辞应对。支吾了老半天,才听他怯声怯气道:“我驽钝得要命,辨不出人貌的优劣,还请见谅。”说完,假装埋头吃面。

  立听那少女鄙骂道:“好个乡巴佬,就是没眼光!”

  那摊主把一大碗加重配料的面条汤端上桌来,对那少女哈腰笑道:“小姑娘,请你慢用,可要当心烫着啊。”

  那少女黛眉一颦,星睛一翻,着气道:“我很小吗?姑娘就叫姑娘了,干嘛非要在前面加上个‘小’字?岂有此理,你这不是存心怄人吗?”

  那摊主被她这样数说,并无动火,依然满容笑意,道:“好姑娘责怪得是。”赔笑过后,自先去忙。

  熊志契耳闻他俩的对答,暗中偷笑:“你止丁点儿岁数,唤你一声‘小姑娘’,正是最恰当不过的称呼,而你还要有嫌,也真是的。”

  窃笑正欢,却听见那少女叩着桌面叫道:“喂,喂,你听见了没有?”

  熊志契听得亲切,抬头对视着她问道:“姑娘是在叫我吗?”

  那少女斜努巧嘴道:“不叫你还叫谁?连这样也听不准,耳背呀你?”

  熊志契给她骂上耳背,完全不以为忤,还浅笑着道:“有什么事儿吗?”

  那少女纤纤玉指指着他桌上的辣椒罐,颐指气使地道:“把那个拿过来,好给我泮面汤。”

  熊志契道:“你那桌上不是也有吗?”

  那少女瞪他一瞪,右手拿起自己桌前的辣椒罐,竟当着他的面将整罐辣椒倒得半滴无遗,再将空罐子重重放回桌面,截铁般道:“这样就没了!我偏要你桌子上的那罐。”

  见她似此故意与自己干上的作为,熊志契要说不光火绝无可能,皱眉道:“你……你……”

  那少女展颜笑道:“我怎的了?也不过是倒了半罐辣椒酱,能值几个钱儿?看你急得。喂,你可有听清楚了?要不要我重复说一遍?快把那罐辣椒酱拿来啊。”

  熊志契竭力克制恼火,思忖着无谓跟这不可理喻的小丫头多磨嘴皮,就顺顺她的意愿好了。方欲拿罐过去,猛地想起莫要又一次让她把辣椒酱倒个光净,若是再向那摊主讨要一罐还真不好开口,所以先在自己碗中倾上了一大把,然后才拿过去搁于她桌上。

  那少女未有一句半句感谢的话苟且不提,更听她骂嘴道:“没头没脑,笨手笨脚。”

  熊志契苦笑着摇摇头,回来坐下,举筷夹面正想放入口中咀嚼,先听那少女再次叩桌喂声而唤,佛都蹿火啊,不耐烦问道:“又怎么了?”

  那少女兴奋道:“你包袱中凸出的那东西是剑吧?借我瞧一瞧,成不成?”

  熊志契不作多想,一口拒绝道:“不成!”

  那少女负气道:“怎么不成?你得给我个实在的说法!”

  熊志契根本不知应该如何讲法,既然讲不上来,索性硬嘴道:“不成就是不成,哪有什么讲法的?这把剑是我的,我就不愿让你瞧。”

  那少女虎着桃花脸蛋呸声道:“不瞧就不瞧,你以为有宝吗?瞧你也算是一介男子汉,居然会这等寒酸小气,羞死人了。我看透你这人的,纵然会武也不会高到哪去,由此可知,你那把剑也非什么利器了。”

  熊志契盼的无非是她这个想法,决定顺着她的话意,一个劲儿道:“是,是,这把只是普普通通的长剑,压根儿难入姑娘你这般大行家的眼里去,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那少女朝他扮个鬼脸,眼望他方,没多理睬他。

  熊志契低头吃了一会儿,不闻那少女分毫声息,颇觉奇诧,仰脸来看。赫然见着她那灵逸的秀眸圆瞪着自己,慌不迭地又俯首动起筷来,惹得她咯咯发笑,笑得他是六神晃荡不宁。

  那少女一边吃面喝汤,一边哝哝有语,咬字虽然不是那么清楚,可传入熊志契的耳中则全幻成了对他的嘲笑,确然难以自己。他想赶快撑饱肚皮、赶快离开此处,谁知欲速则不达,不止面条汤热嘴得很,甚至牙齿也跟他作梗咬力迅速减弱,似乎反而吃得越慢了些。

  这当儿,喧吵声嘈耳,熊志契循声望去,见是来了三位男子。当先一人是个青年,体貌穿着均很粗犷,令人乍看下来未敢与他对视;余下二人类似的穿戴,依稀是那青年的跟班,他俩不断地对那青年胁肩谄笑,极尽卑恭屈膝,叫人作呕。

  现场仍有两张板桌空着,但那青年偏不去坐,而是在那少女的桌边打横坐下,那两名跟班亦陪着坐在剩下的两边。

  那青年刚一坐定屁股,便即笑兮兮地对那少女道:“小姑娘,向你借个光,与你同桌吃面行不行?”

  那两名跟班随言道:“是啊,是啊,就向小姑娘你借个光。”

  那青年又道:“小姑娘,未知……”

  那少女溜过他一眼,抢过话头道:“我可不乐意人家在‘姑娘’前冠个‘小’字。”

  那青年顿悟抚掌道:“对极,对极,倒是我叫错了,该叫大姑娘方合情理嘛。大姑娘,我们三人与你共桌,未知你同意与否?”

  那少女夹了根面条放入嘴里,几下嚼过,答道:“随你们的便吧。”

  那青年眉开眼笑道:“谢了。喂,卖面的,来三碗面条汤,要快点啊。”

  那摊主应道:“好的,一定尽快,各位客官且请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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