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陈总舵主

  当熊志契思量正紧的时候,蹄声得得直传而来,在一长串烟尘滚滚之中,赫然见到在路道的拐弯处转出四匹马来,正如电地奔入峡谷。马上乘客二人作乡农打扮,一名着书生服色;一人是个驼子,肩头上扛着一柄铁桨,极显沉重,也亏他扛着如同无物。

  熊志契忧急攻心,疾忙呼道:“不可进谷,山上有人埋伏呀!”他这一声叫唤,中气充沛,声闻四野,惊飞鸟雀、震醒冬蛰未毕的虫豸,殊为慑人。

  然而,那四名乘客犹似未闻,继续驱驰入谷。若说他们没曾听见,简直是诓人之谈,即使是聋子,亦能以心撼应刚才那一声崩天震喝;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仗着自己胆量恢宏、神艺了得,才不会畏惧有人伏击偷袭。

  遽闻呼呼、飕飕连贯而起的厉响,便见山崖上撺石好比飞蝗、射箭直赛骤雨,纷纷往峡谷里砸下射落,满拟将冲进谷内的人、马变成刺猬、肉饼,特有天崩地塌的威势。

  那四名乘客中,两名乡农一个发拳、一个劈掌,出招逾电,气劲凌厉,任凭箭石密如细雨,也绝难近得身来。那驼子手搦铁桨,发了狠性,扳扫之间在身周舞成一个银光圈,石来粉碎撒落草丛、箭至断折直钻入地,好生神威!那书生提剑在手,运招圆转如若流水,潇洒利落,出招迅速、含气遒壮,堪称上乘剑法!挑石斩箭举重若轻,浑然不以为意。

  四匹骁骑通晓灵性,一凭自己身动的矫捷,更仗它们主人的护持,这一冲奔过程中,并无受到半点伤痛,继续奋勇抢奔出谷。

  熊志契在对面石后瞧得暗自喝彩,既是赞那四人勇悍艺熟,复亏马儿迅捷显威。

  夸赞才没多久,陡听那驼子所乘的坐骑一声哀嘶,前腿跪折下去,却原来是草丛中设有绊马索,出其不意地绊倒了那马儿。

  那驼子的反应也够伶俐的,跃身下地,没给摔着。不料落脚之处早已给人刨有深坑,面宽两丈、深达十几丈,底下更竖插了密密的尖木。万幸那驼子武艺非凡,值此猛烈坠落之际,手中铁桨适时横搁于尖木上稳住己身,立而似塔,才可避免了尖木插胸之厄,不过若想要弹身出坑却非其所能了。再看那坐骑,没了主人的护持,登时就死于箭射石砸之下,更有连串的飞石流箭往坑口杀至。

  那书生看在眼中,惊急叫道:“石兄弟!”意欲扑赴坑前搭救,怄人的是石来箭至飞流不绝,生生绊住了他,使他腾不出手脚来救那驼子。两名乡农同样焦急莫耐,急欲过去相助,怎奈他俩离那个陷坑更远,又为盘石流矢所阻,气力不逮啊。

  在此非常危殆的关头,倏见一条电影趋掩至坑前,大显妙技,徒手抓箭、箭无遗漏,兜接石头、一无偏差,不单是他自己身上无有挂彩,就连坑内那驼子亦是顾及了。此人若非熊志契又会是何人?

  那书生和两名乡农吁口长气,大觉宽怀,凝神致志抗御石砸箭射,亦有留心地上所布的个个深坑,不再受其所害,慢慢地向熊志契这边靠拢。

  而在这时,山上那伙人早前所备的箭石已无剩余,他们稔悉并非那书生等四人的敌手,时下再添了个超凡入圣的熊志契,倘若下谷去放对准是自掘坟墓,不如苟留性命为上,听得那领头的喊道:“点子硬得紧,兄弟们撤了吧。”

  两座山峰中他们的人同应一声,退下峰去。

  二名乡农怒愤积胸,正欲追赶,先听那书生道:“算了,由得他们去吧。”

  这书生俨然大具身份,言出令从,概无违背的余地,两名乡农恭谨应诺。

  这时阵,熊志契已使龙汲术将那驼子扯上坑来,慰问他可否受伤。

  那驼子脑袋摇了几摇,表示没有事儿,并向他由衷致了恩情,待见到坐骑惨死,心头难受,怔怔地盯着它掉泪。

  那书生偕同两名乡农控骑驰近,跳身下来,安慰完了那驼子,转朝熊志契诚挚道:“小兄弟援手高义,在下及这位石兄弟同感无尽!”

  熊志契忙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足挂齿。”顺便打量这书生的仪表,见他眉清目秀,气质儒雅,不出四旬年岁,表情中间却满显着饱伤苍生之态。看着他这般温藉出尘,心折不已。

  那书生欣笑着端视了他半会,方才问道:“小兄弟,你的尊姓万儿、师承来历能否相告?”

  熊志契对他一片好感,甚有言疏交深的感受,既然听他问起,自无故意隐瞒欺诳的理由,据实答道:“后学小辈熊志契,乃奘宗分脉融门掌门人座下第四弟子。”

  龚念庶名头过于响亮,那书生亦是仰慕已久,只不过碍于自己事务繁忙腾不出余暇,未曾上过龙翱山拜谒,闻晓熊志契是其嫡传,一迭声道:“怪不得啊,名师必然出高徒!令师博学多精,清风亮节,在下神敬已久;熊兄弟武艺卓跞尚且不说,这份逊让重礼的品质尤加叫人敬服。”

  熊志契讷讷地谦虚了几句,问道:“未知前辈几位的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书生说道:“在下姓陈,草字近南。”

  熊志契乍闻之下,浑身直打一个雷震,心热怦跳,亢奋道:“你就是……就是天地会的总舵主陈近南?”

  那书生陈近南微笑着颔首,道:“正是在下。”

  熊志契骨嘟一声吞下一口唾沫,高兴无比,暗庆自己怎会有这等幸运,居然遇上此位名震乾坤的大人物!

  这陈近南本名永华,艺学丹霞山所传绝技,该派的超元武艺有别于奘、拓二宗的范畴,当属第三宗派,最得意的神功是一套“龙光电叶剑法”,出招轻灵、奇准、悍劲,他恃此剑法闯出了名堂,树威武林。除了武艺了得,还富有经邦纬国的大才,为人厚义公道,备受外人推崇,早年投身于朱明钦赐国姓爷郑成功麾下效力。

  昔时清廷定都于北京之后,继续对南方动兵,意图统合宇内。在瓦解、击溃李自成的大顺军、张献忠的大西军,又相继覆灭了南明鲁王、福王、唐王、桂王等朱明流亡政权,再平定了两广、云贵等省份,基本鼎定了大清今日的版图。

  郑成功乃福建南安人,曾受南明皇帝赐姓朱,人称“国姓爷”,爵封延平郡王,对明室赤忠不渝。当清军攻至福建时,他坚决抗清,其父郑芝龙则是决意降清,几经苦劝父亲无果后,忿然之下,毅勇督军北征,曾经攻陷镇江、瓜州,包围南京,震惊全国。怎奈他的实力与清军相差太也悬殊,被逼无奈只得解围南京、撤往厦门,两年后横渡海峡从荷兰殖民主义者手中规复宝岛台湾。

  在这之后,他间有东征伐清,可叹屡屡讨不到好处,被迫撤退。这样一来,部属无法退回台湾而滞留在大陆的人数颇众,是以陈近南奉领郑成功之命,在中土联络旧部弟兄,缔造了天地会,与天下反清势力广通声气,伺机推翻满清;陈近南则出任天地会总舵主。

  该会内制共分成前后各五房。前五房者,分别是:长房莲花堂,职辖福建,盖因郑成功主力在该省,故而该堂实力最为强大;二房洪顺堂,职辖广东;三房家后堂,职辖广西;四房参太堂,职辖湖广;五房宏化堂,职辖浙江。后五房者,分别是:长房青木堂,职辖江苏;二房赤火堂,职辖贵州;三房西金堂,职辖四川;四房玄水堂,职辖云南;五房黄土堂,职辖中州河南。每房各有一名主权者。

  经过十载的努力,天地会的会务整理得有条不紊,愈益兴旺,势力日盛。连带陈近南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已遭清廷列为悬赏重金急欲杀害的目标。这次他赴张家口办完一件要事,带领会中四名弟兄南下欲往曲阳县,没料想会在这儿遭受伏袭。

  熊志契甚少下山,有关天地会和陈近南的事迹,全由二师兄转述,早便对陈近南心怀敬慕,不期会在此邂逅这位心目中的大英雄,怎叫他不感到喜从天降呢?

  要说陈近南与熊志契交谈,谅熊志契这一初出茅庐的小子,论见识、比口才哪及得上总舵主的万分之一,听着陈近南的话,他多半是未懂得话意,只能满脸讪讪地回应着,却也多半是牛头接不上马嘴,搞笑多多。好在陈近南等实乃君子,由心至嘴也没笑话于他!

  熊志契问道:“这帮人欲想设伏加害,其心歹毒,会不会是清廷所为呢?”回述了在亭中时听那道士等三人的对话。

  陈近南环顾四周乱象,心里觉得有一股莫大别扭,似乎想通了些什么,不过却不宜与熊志契提及,乃道:“这倒甚难下定论,相识遍天下,未必可视人人为知己,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多有所在,你我务须多加小心细警!”

  熊志契记起目遭蝎子粉毒的经历,一打寒噤,极为认同此话。

  那驼子在路旁用铁桨挖了个深坑,再把坐骑埋了,筑成一个土坟,跪在坟前,绷不住洒下几滴热泪。

  陈近南道:“熊兄弟,你要上哪儿去?我们一行欲赴曲阳,如果同路的话,大可相伴赶道,也好热闹些。”

  熊志契微微摇头道:“不了,我要赶去京师。陈总舵主,你们且忙去吧,晚辈不希望有所耽误各位的时间。”

  陈近南呵呵笑道:“你万勿这般讲!咱们虽是初次相识,却贵乎心交,惺惺相惜,才能不在乎争这相处的朝夕。好,熊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愿咱们得有再见之期,到时定要与你长谈,告辞了!”

  熊志契道:“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陈近南他们拱手作礼,跃坐马鞍,那驼子和一名乡农同骑,扬鞭喝骑奔驰远去。

  熊志契站在当地,目送他们一程,直至他们的形影被树木遮挡了。想起陈近南的谈吐风采,倍加心仪不已,要是能当上像他这样个大英雄,才叫不枉了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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