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妖邪祭祀盛典

  熊志契愤愤道:“我才不怕!”嘴上说不怕,可他嗓音毕竟压低了许多,道:“你俩可不可以将事情讲得详细一些?”

  那男子长叹道:“大概是在四年前吧,村里也不清楚是撞上了哪门子的邪气!屋舍没有无时不起火的,前前后后共计烧伤了十几条人命,村里笼罩在阴霾里头。这还不止,田野里同样烧成赤地,庄稼良木损坏不计其数,采矿挖煤的屡屡破爆死人更多,就连河里、池里也时不时地爆炸,整个村庄那是人心惶惶、鸡犬皆惊啊!”

  那妇人接话道:“村里的人都说,准是撞上邪气了,接连不断请来法师开坛降邪。可是法儿虽然作了,患难依旧没曾见止啊。”

  那男子道:“后来到了十几位壮汉,自称是火尊祝融在世的嫡传弟子,精擅驱邪除灾。还说什么详观村中的气场是‘离虎凶旺、拘縻失紧’,以致招来火妖火鬼的肆虐涂害,贻害村民。其后经他们作了法、行了咒,奇是不奇,原本日无间断的凶火纵祸再也无有复发,大伙儿终于能够安心过活。”

  那妇人道:“他们为村里镇压了灾,大伙儿感激得不得了,依从他们所请,筹集了大笔款项,建成一座规模恢弘的祝融宫,当作他们留驻本村的住所,更可以让大家前去拜祭祝融火尊。喏,村中那座檐角顶尖的宫舍便是。”

  熊志契轻嗯一声,点着头道:“这些人能替贵村保境禳灾,也挺好的嘛。”

  那男子气叹道:“好什么好?三日前,那宫主借由村长之口转诉村民:据他仰观垂象,掐指推算,本村将于一个月内惨遭天火施暴,届时合村将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焚成一片废墟。唯一化解的法门,得须赶在天灾降临前,凑齐十八位尚未出阁的闺女,在火尊爷爷前生焚祭拜,简抒虔诚,恳求火尊爷爷一力承担下来,消弭巨祸。”

  那妇人道:“筛选这十八位闺女,并不计较出身贫富,首重的是姿貌可观、举止娴淑,最要紧的须是处子之身。”

  熊志契一阵发怒,高叫道:“完全是一派妄谈,妖言惑众!“

  那男子又环眼紧瞪着他,悻悻然道:“都跟你说了,不要吼声说话,若叫别人听了去,可有你好受的,恐怕还要连累到我两夫妻。”

  那妇人却道:“相公,我觉得这位小相公的话也是不无道理。祝融火尊若是正神,该当引人迁善、佑人平安才对,怎有可能反要凡间活焚闺女来拜祭他的?那他还算个什么正神?”

  那男子拉下脸来,恚叱道:“你这小妇人,不识大体,谁要你来咂嘴弄舌的?再有吐出像此失敬火尊爷爷的话,瞧我打歪你那大嘴巴。”

  那妇人并无给他唬着,反而挺胸凸肚、一副要打便来的架势道:“打就打呗,只怕你是少了这个胆量。哼,男子汉大丈夫,一句话不中听,就要举手打人了?”

  那男子狠视着她,继而摇摇脑袋,不跟她多所绊嘴,所谓好男不与女斗嘛,转谓熊志契道:“经过两天来的紧密甄选,最终选定十八位过得去的闺女,今儿傍晚先举行祭祀礼仪,明早巳时再举行生焚大典。我那苦命的三个女儿,我那苦命的女儿们,唉!”

  熊志契含愤问道:“对于那伙妖人所言,贵村中人就那么切信无疑吗?”

  那男子喟息道:“有人怀疑又能怎样?始终拗不过众意。若是反对,还要遭他们痛责心眼狭窄,不重大义,不爱本村。今天祭祀之礼早已开始,到了现在,也该有一刻多了。”

  熊志契道:“你们可以报官呀。”

  那男子摇头绷脸道:“没用的,官老爷们才不管这事!”

  熊志契奇道:“怎会不管呢?你们报了没有?什么……竟然未曾去报?”火气未免大了起来。

  那男子道:“要真去报了官,扰坏了这次焚身祭祀大典,万一村中火厄重犯,那可如何是好?是我们寥寥几人承担不起的大罪名呀。”

  熊志契道:“不行,像此行邪害人的事,怎能让其发生?我得赶去瞧瞧,见机救人,你们夫妻去不去?要不快去报官也成。”

  那男子拽住他紧紧不放,慌急于色,道:“我……我们夫妻就不去了!你可千万别瞎闹,村里的人凶得很,那宫主及他手下也非善与之辈,小心弄砸了惹怒他们,你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如果累及我夫妻,从此不容于村中,那就……那就更加坏事。”

  熊志契隐忿在心,只道:“总之不牵连上你就是了。”

  那妇人道:“希望小相公你这一去,不但能让我三个闺女免遭焚身惨祸,而且能……能……”自觉难以措辞,嚅嗫有时,最后才道:“拜托你了!”

  熊志契颔首道:“尽力而为!”问明了进村的路径,起步即走。

  尚未走出三丈,便听那男子怨怪他老婆口没遮拦,讲了诸多可能惹事招祸的话;他老婆当然是不肯示弱,反唇回击,说自己认为是对的才说;二人言语相持,吵起嘴来,但想及三个爱女生微死多,又自感伤倾泪,听得熊志契连连摇头,暗暗好笑。

  依着那男子所说的,总算找着了那座祝融宫。一路走来,村里几成空巷,缘于所有村民纷纷赶来此地观瞻祭祀火尊圣祖的礼仪。再打量那座祝融宫的宫貌,建构得甚为气派壮观,正门顶头挂有一块黄铜横匾,上面书有“祝融宫”三个仿宋字,愈增肃穆的气派。

  而在宫门外围着一大堆人,人头攒动,少说也有上千之数。

  熊志契挤进人群,瞧得分明:十八位花龄少女排成三列横线,每列六女,前后左右各隔半丈,脚下环架有枯柴。她们直挺挺站立,明眼瞧来立知是被点闭了穴位,受制于无奈,无不哭得梨花带雨,伤情戚戚。其中三女与那妇人有些肖似,应该就是他们夫妻的爱女了,还真很好看的。

  留神端详围观人众,有的无动于衷,是表示那十八名少女中没其至亲;有的眉蕴愤恨、不忍,表示虽无亲人在内却有人性心肠;有的满腮悲愠,则表示跟那男子夫妇是一般的情况。

  而于这十八位少女横列之外,有二十四名青年男子比照二十四山头的方位站着。人挺英气勃勃,就是打扮古里古怪:头缠黄巾,非佛非道、非汉非满,各人双手作成火焰腾飞之状。

  在这班青年男子的外边,摆设一坛,神案长逾半丈,正中奉有火尊圣祖神位,神位两端满搁油灯,烧得正旺。铜金香炉焚香达诚,奇珍果品挤满案面,三盘糈米,案上还放有一把桃木剑、一面杏黄旗。

  细看那行坛作法之人,中等身段,长袍拖地,腰束两条深黄缯带,面戴火神尊容的面具,裹缠深黄头巾,正自踏斗步罡地忙着,不断听他从嘴上发出稀奇古怪的咒语。他身后又站有八名中年男子,装束、举止与那班青年男子无有歧异,算是护法。

  见那作法之人口中念咒越来越速,似是拉动胡琴,琴声愈拉愈高、愈拉愈紧。砰的一响,他右掌拍在神案上,运劲至巧,震点未震面,已见搁在案上的桃木剑、杏黄旗应掌飞弹起来。

  他左手抓旗、右手抓剑,旗一挥、剑一指,顿时见到一位少女脚下的枯柴燎起火来。顷刻工夫,十八圈枯柴便已烧得火红,声声直响。

  十八名少女身困火圈之内,火头固然并无可能波及她们的娇躯上,但也吓碎了她们的芳心,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珠泪垂洒更甚。

  旁人见识到他这手本领,异常惊佩。

  熊志契看在眼里,自思:“细鉴这人运劲的窍门,当属拓宗一脉所传,该手玩艺儿普通之极,倒无什么值得谈论的。”

  他并不如何瞧得起该门神艺,可那作法者一众手下却高声叫嚷着:“宫主神术,师承火尊;驱邪降妖,普惠生灵!”之后那作法之人默念咒语,他们依旧嚷叫这几句话,而且愈益念得飞快,字不成字、调不成调,格外嘈耳。

  这时,忽听牛哞轮响,三乘牛车搭载十八具棺材到来,每车六具,堆叠而成。看那棺材,乃是特选良木精制,殷墨油油,亮人眼珠。车夫跳身下地,动手解开捆稳棺材的粗索,收拾好放入车箱里去。

  那面佩火尊尊容面具的宫主破喝一句:“去!”右手一推,那柄木剑登时如箭脱弦,朝着三车棺材激飞而去,飕飕劲响,声势极其威壮。

  只见那柄桃木剑似通灵性,甚附神力,飞至车前,把其中一车堆于最上顶的棺材一挑跳飞起来,轻易简单,全不费力;接着又以同般神法将余下五具棺材都挑飞了起来。挑完一车,它竟然懂得转向,如法炮制,又将另外两车的棺材悉数挑飞上空。

  十八具棺材俱飞上空,一具比连一具,缀成一道黑色刺眼的弧线,一一坠落在那十八名少女身周。每一具棺材皆顺着一名少女脚边火堆绕够一匝,重重倾顿下来,火堆即时灭掉。棺盖自动绷弹开来,棺尾一侧触着那名少女双脚,那名少女已然不由自主地倒身入棺,端正睡好,棺内早已放好了枕具。没过多久,十八名少女通通入棺,无有一棺落空;而在同时,那柄桃木剑早便飞回那宫主手上。

  这一过程,仿佛有只无形的仙手操持着木剑,挑棺貌似随意巧便;棺材绕飞装人,尤显奇技,更似大罗神仙齐相施法,令人叹为观止。

  旁人目视到这一幕,各各耸然动容,挢舌不下,不管是抱持怎样的心思,都是将那宫主惊为天人(要不就是妖人)。

  熊志契暗道:“好生诡谲的超元武艺!”

  那宫主双手捧剑,对着火尊圣祖神牌躬身拜了一拜,身后八名中年男子齐声高唱:“宫主神术,师承火尊;驱邪降妖,普惠生灵!”

  但听那宫主嘶嘎的嗓音喝道:“盖棺!”

  事情进展到此,熊志契再也无法顾及脸面,横心坐视这伙邪人任意妄为,挺身而出大叫道:“且慢来!”

  这一举措,在场诸人全都觉得唐突之极,各因情况有异而致所持的态度迥然不同:那些少女的近亲友朋、那些稍有人性的见他出来喝止,俱是抱存一丝曙光;那些事不关己、寡情冷血的则对他横来扰法大感不忿;那宫主及一班手下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该村村长满腹憋火,越众而前,劈面直问:“你并非本村中人?”

  熊志契见他面溢愤色、听他这话说得似足审犯那样,再是宽宏大量也难禁心下忿忿,答道:“我刚好路过贵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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