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惊悉邪事

  熊志契稍一迟疑,说道:“弟子只不过是一介黄毛小子,初次孤身奉命下山,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可是那白焕一上来就喊破弟子的姓名及来历,更晓得弟子身携御龙剑,他们怎么会就对弟子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提早约齐人手在左近等弟子来了就夺御龙剑?难道是有人透露的?那人又会是谁呢?家师虽有说过会下达法牍通传全江湖,可是也不会这么快呀!”

  那人稍加合眼又睁了开来,道:“你所问的,我也暂无头绪,无法解答。只是我相信,你也该相信,事情总有见底止的时候。”又一合眼睁眼,随兴而吟:“黄河尚有澄清日,世事岂无大白时?”

  熊志契“哦”声道:“要是真能如您所料的那就好!”

  那人忽然一表正容道:“贤师侄,咱俩虽是首次碰面,我倒是特别欣赏你!有一句话,可要你能听进心坎儿去。我不知、不想、不便询及你奉师命所欲何为,却也晓得你所谋的必然事关重大,倘若真有关涉到亿兆黎庶的福祉,有人欲想从中使坏作鬼,对付这类不肖蟊贼,你便须分得定轻重,不作多余的姑息手软,开一开杀戒才是真正的天道公理,否则受害的无非是你自己以及广大良善的百姓,此番突遭毒蝎粉所伤则是最贴肉的例证!你可须要经一堑、长一智啊!”

  熊志契肃然点头道:“弟子领教了!”

  那人含笑着点一点头,道:“眼睛还很痛吧?要不先到炕上稍作休息,等到苦痛一过,断能重见光明!”口中说话,扶起他到炕上躺下。

  熊志契低应了声,躺正身子,劲守丹田,凝神通力抗衡痛楚。弄不清过了许久,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更不知睡有几时,当他醒来那时,感觉眼痛已止,庆幸得心脏怦怦速跳,极缓极缓地亮开眼皮,即刻看见顶上一片乌黑的土质,视物清澈,足可说明眼毒痊愈了!

  欢喜之下,急坐起身,打量无碍,那老妇的居所竟是用一座煤窑改成的。山西是一煤矿大省,窑洞开辟多比牛毛,荒废后便能转建为人的居所。这老妇的住所正是这样改建来的。

  细目环视,看见窑屋内桌椅台柜都已敝旧,用物稀少。大门至屋壁的桌案上,供有一尊泥塑的真武大帝神像,左足踩龟、右足踏蛇,形态活像逼真;陶炉上正插有线香,烟丝缕缕慢腾腾地飞升而上。

  刚欲下床,却见那老妇提着一桶水进来,连忙落地飞抢上去,接过水桶。依她所说的,倒入大水缸中,见着缸中水已漫口,顺手将水桶放在缸脚。

  那老妇笑道:“年轻人,你人好心眼好,一点小眼病这可不全好了!”

  熊志契微作一笑,道:“也得谢谢大娘您给个地方治眼呀。”

  那老妇摇手道:“你快甭跟我道谢,这是老妇人生受不起的!你家叔待老妇恩重如山,你是他的亲侄儿,待你尽心一些,也可稍尽老妇人一点心意,大是应该的。”

  熊志契道:“他不是我……”幸亏及时省起,从而转嘴道:“家叔他人呢?”

  那老妇道:“吃过午饭,他就跟老妇人辞别,另外叫你留在此处好生休养。现在是未时二刻时分,嗯,他离去也应有一个多时辰了。”

  熊志契失魂般道:“他早走了?”陡然间,悚然心惊,一股莫大的悸意兜头淹没而至,急问道:“大娘,我的包袱呢?”

  那老妇失声笑道:“都在!都在!瞧你都急成啥样子了。”打开板厨,捧出包袱与御龙剑,剑外的缎结亦已系上。

  熊志契飞也似地接过手来放于桌上,迅速地解开缎结、抽出剑身,细鉴之下,赫然是那柄师授的镇门宝剑。这样一来,对那人的猜忌心思湮灭殆尽,随即感到愧意潜萌,自己居然以小人之心来猜度他的君子之品,忒也不该。疑窦重重,问那老妇道:“您讲家叔待您有恩,那是什么恩啊?”

  那老妇老眼一亮,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咦,他不曾向你提起过?咳,他就是这样,口风紧实得很,施恩不想外人知!我记得在五十虚岁那年,乡里滋生瘟疫,相公和我带着一对子女出外逃生,最后他们三人都死了,剩下我一人怪孤苦的!幸赖有你家叔接我到这窑屋里安顿下来,多方赡养,有时也亲自来此探望。唉,晃眼间已过了十八个年头了!”

  熊志契也很代这老妇可怜,连带对自己那位“家叔”的厚义慈心尤加钦佩,道:“那他一般间隔多久便会来探望您?”

  那老妇道:“快的大概半年,长的也有一载吧,就像这次隔了整整一年。他乃一等一的好人,我真盼望他能常来,日夜叩拜真武大帝敬香,遥祝他身体健康、谋事通顺!”

  熊志契暗想:“照此说法,我想再见他至少得等上半载!”忆及那人对待自己的笃厚恩德,满臆感激,复问道:“大娘,您能不能描述一番家叔的形貌?”

  那老妇爽朗笑道:“啊哈,你想考考大娘我的眼力口才!咳,其实你也知道,你叔叔恬淡无欲,这么多年以来,他总不肯告诉我姓名,每回来到这儿,也是头戴斗笠,边缘附缀一圈黑幕,根本瞧不清他的面相。不过其它的我倒知晓一些:他长身厚背,是个彪躯雄汉。年青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两叔侄的姓名?”

  熊志契莞尔道:“家叔是个大好人,我得学他的才行,贱姓草字便不对您说了,愿您谅解。”寻思:“我这位‘家叔’还是实心为善的嘛,叫人由衷仰佩!目前当以赶去京师为重,嗣后再返这儿来碰碰运气,或许有幸遇见他,一睹他的真貌,当面跟他道谢。”乃道:“大娘,我要走了!”

  那老妇着忙道:“这怎么成?你眼疾初好,你家叔都叫你留下来好生休养,怎么能走呢?”

  熊志契道:“我要赴京……我眼没事了,您老但请宽怀。今儿个我就去寻我叔叔,找着了试着劝劝他,若得方便就将他的姓名说与您知也好啊。”

  那老妇喃喃道:“这样啊?嗯,那也好。不过你也别忙着走,午饭你还没吃呢,饿不饿?”

  她不提倒也罢了,这一提那可是闹翻了熊志契的肚腹,咕咕直鸣,饥火剧燃。

  她先到厨下去热了汤菜,跟着端上饭桌,三菜一汤,全是风味美食。熊志契拿齐碗、筷、碟、羹匙,盛满碗饭,向她致过谢,坐到桌边自管放肚扒饭、夹菜、舀汤,饱饱撑足了三大碗饭,桌面汤菜亦是所剩无几。兼有他“叔叔”饱剩的半壶高梁酒,同样给他喝了个底朝天,感觉全身发烫、百脉贲张,不愧是御寒的烈酿。

  那老妇又用块粗布,包了三个玉米棒,是准备送给他路上吃的。

  熊志契拭净嘴巴,谢了接过,装进包袱,再把御龙剑也插实在里头,负于背上。之后跟那老妇称了谢,敦嘱她看重身子,日后再来看望,并向她请教了附近一带的路径。

  步出窑屋,游目四顾,近处景物看得明晰无瞀,鸡群啄虫于草间、黄狗懒睡于窗外下边;美称“岁寒三友”之一的绿竹修茂,更有甚多初生竹笋,破土刚出,彰显春意日浓,一阵风儿吹过来,枝叶咻咻乱响。该处孤零零数座窑洞,仅有这老妇独身而居,右手边不远处则是一个小乡村。

  把玩半会儿景致,大跨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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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抵达直隶阜平,距离县城仍有一截路程。是时晚霞满空,色彩绚丽、明亮、动人,在外劳作的人们大多归户作息填肚。漫步田野间,遍见田地如水塘起作涟漪,庄稼欣荣,大感惬怀。

  在田边有一个特大的池塘,塘边植立数棵参天乔木,在树下则有一男一女正恸得伤感。见那男的约有五十出外,面容瘦削,衣着业已褪色;那女的荆钗布裙,看模样应是他妻子。两人都哭得成了泪人,不胜凄凉。

  熊志契收入眼帘,心头直感发酸,急欲弄个究竟,快步走近前去,作礼问道:“大叔、大娘,你俩干么哭得好不伤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那男子瞧过他一眼,撒泪愈凶,哀泣道:“我们夫妻好不命苦啊!”

  熊志契皱眉道:“你先别忙着哭,到底是怎样个苦命法,你倒说呀!”

  那妇人边哭边泣,问道:“相公,你是外地人吧?”

  熊志契点了点头,却将目光稍移开去,很不想对着她满面眼泪的模样。

  那妇人泪涌如泉,抽泣道:“你不晓得,咱村中正在举行祭祀,有十八名玉龄如花的闺女被当作祭品,明早巳时正刻,听说……听说就要活生生地烧祭她们,而其中三个是我那苦命的骨肉啊!你说,我和丈夫能不悲伤落泪吗?”

  熊志契闻知确有此事,即使是金身活佛也动气,一把懊恼起来,大声道:“天下哪有此项祭祀的?竟要活烧十八位姑娘,试问那样做和妖魔邪道的手段有啥两样?”

  那男子用力拽着他的手臂,望望近围,悄声埋怨道:“别嚷,别嚷,叫村里的人听见你管人家骂为‘妖魔邪道’,恼怒之下,少不了揍你一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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