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扶乩卜疑

  稍等片刻,遂把双手浸入水盆,搓洗洁净,伸了出来。一经玄劲传输,不消须臾时刻,便见手上干巴巴的。

  尔后,点燃三枝清香,跪倒在祖师爷画像前的香案下,倍显虔诚道:“后代弟子龚念庶,忝居融门掌门人,时常感到惭愧至极!稔悉自己纯属一介庸才,毫无可取之处,只能日夜勤勉,以身作则谨遵祖师爷遗下的门规、勤修本门超元武艺、严格督促门传弟子、对外努力修和与他门乃至拓宗的关系。诚求不致辱没了先贤往昔几经辛苦才奠下的荣誉,继续维持本门本宗的鼎盛,他日魂归黄泉阴府,才能坦然无愧地拜见列位先贤!弟子才具不深、识见浅陋,骤然遇上此轮皇天显示的异兆,自觉其间暗藏的玄理至深无棱,参悟起来颇有智力不足的颓丧感,故此不得不破胆焚香,借以恭达先贤们的在天英灵,殷诚上诉,拜求先贤们恩赐阐机,指训迷津,弟子无尽地感恩铭德!”拈香拜过三礼,插于香炉中。

  回转身来,走到靠门的那堵墙边,打开一口竹箧子,从中捧出一张四方木板、一根木杖,一同摆在香案上面。

  但见那张木板四边长度相等,其长约一尺半,底深半寸,上头装满纯白色的细沙,铺设平匀;那根木杖其长一尺有五,身弯头横,头下还络有一片小红布。这两样物事俱是用楠木制成,坚固耐用,正是道家扶乩决惑专用的。

  严格说起来,融门所学偏近道教,利用扶乩之法来占卜问疑、搜求休咎,纯是理之所在,没有什么奇异的。不同的是,融门所钻研的实是无上秘法,能够达到紊乱阴阳、悖逆五行的玄境。

  正是:天理昭昭无穷深远,如果是能顺其大势且能恒久而为,必可获得苍天庇佑;然而凡人问卜决算,必将外泄玄机,硬是直撄苍天的锋锐,就注定难逃遭受天谴体罚的结果。基于此由,施以融门无上秘法,主事人定将折损阳寿,长达十载。若非万不得已、真有天大的事等待卜决,那是断断乎绝不轻试的。

  对于这一苦果,龚念庶深明在心。只是有一桩关连到人间浩劫、炎黄子孙千秋万代继绝的大事,亟需慎重地、果断地、妥当地处理,如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抱着似此艰巨的任务,他仍是迎难直上,决然毅然地一肩承担,但愿天地慈悲庇佑,能够顺利化解这一场浩劫!

  之前遣出熊志契,乃是素知此孩子对上笃孝,一教他获悉自己想要扶乩来决疑这码事儿,他必会磨着自己要以身相替,那样肯定会很难劝得他住。再则,命他守在大门口,可以阻止另外五名弟子前来诸多吵扰;最重要的,乃是不想将自己当下的心事,坦言相告他们,直白点说就是时机尚未成熟。

  其时,龚念庶又跪在案下,向着祖师爷画像、扶乩法器顶礼膜拜,执礼甚恭。继而站起挺腰、举步前趋,抓起楠木法杖在香炉上绕着圆形打了三圈,紧接着撂在楠木沙板内,手掌拽稳杖身。嘴里念念有词,就是向祖师爷的英灵详尽禀述欲想咨询的事端。

  蓦地里,全身巨震,直似电击,饶是像龚念庶这等深具元能神力的宗师,尝试过这一天降电击,仍是觉得四肢发麻。便在心神尚未回复淡定的那一刹,蓦觉右手充劲暴沛,不受自控地操杖飞书起来。

  眨眼之间,法杖停下、飞书结束,但见沙板内赫然有字,笔画牵连曲折、笔势活泼飞动。瞧得实际,正是四个草书字——“主形从影”。

  甫一见着此四个草书字体,龚念庶心头尚存的疑结宣告迎刃而解,有关苍穹所示的异兆前后豁然贯通。然而驰想此事的远景,不由得欣慰、自豪、眷怜、凄怆诸种情绪汇集在胸臆间,极难排解得清。

  长长叹息一声,横定心来,十分利索地收拾起扶乩法器,跟着扬开窗户,一切办妥后方叫道:“你们都进来吧!”

  先前天象异变,况志悲、段志鹏、武志彦和虞志谌皆是不解其主何预兆,他们可没胆子径直去叩询师尊,担忧会被他责备平常不肯用功,因此齐相来找熊志契,准备先向他讨个因头。还未来得及交谈几句,颜志悫便奉师命来把他叫了出去。

  各位同门闷坐有时,乃冒着遭受师尊所训的风险,一块来到融济轩。碰巧熊志契腰杆笔直地守在门口,言道谨奉师命不让各人进内;他平日里虽然相当随和,可是一经执行师命,那可半分也不含糊的,忠严至谨!各位同门了解此一关键,只好索罢。他们到了外头,对于龚念庶而言,岂有察不出之理?故而理事一毕,立刻叫唤他们进来。

  这时候,七师徒共聚一斗室内,显得有些局促,可谁也没有埋怨出声。师尊高高端坐,六位弟子垂手侍立。

  况志悲比较心急,冲口便问:“师父,适才天象异变横生,其间是吉是凶,弟子不才,思索了这么久了仍是一无头绪,深觉汗颜无地,特请师父予以剖明。”

  龚念庶闭合双眼,随即睁开,望了熊志契一眼,暗想:“契儿一向寡欢鲜笑、言辞不多,先前我跟他所谈的,相信他不致有向同门多所提起。”乃道:“的确,该回天变所示的预兆,为师已经谙悉明了,只不过考虑到尚未是时候跟你们阐明,那就暂待日后再详述吧。”

  尽管群弟子亟想知道这回天象异变的详况,师尊既然已是这样说了,群弟子谁敢有异议?

  龚念庶眼光横扫他们一遍,情动于色说道:“本门之所以能在外边独绽光彩,为师备受外人诚心推崇,细想下来,很是不易呀。你们切记,凡是做人处世,应该以慈悲为怀、忠义为本……”

  虞志谌忍俊不禁,笑着接口道:“师父训诲,一言以蔽之,那便是以正人之心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而已。对吧?敬爱的师父!”

  颜志悫紧随着道:“师父您老什么都好,偏偏就是过于罗嗦长气。您讲的这些话儿,弟子呀耳朵都听得生茧了,您还说来作甚?”

  龚念庶佯恼道:“好啊,你俩倒挑起为师的毛病来了。”

  颜志悫坐在他身旁,撒娇道:“您老可别怪错了人,五师哥说这番话,纯是出于一片敬您之心。您想呀,倘若您能够改掉这唯一的小小缺点,那便成了十足十的完人、圣人了。”

  龚念庶呵呵笑道:“照此说来,为师还要夸奖你俩孝心可嘉哩?”

  颜志悫嫣然笑道:“可不是?”

  武志彦打岔道:“师父,您万万不可给他俩的甜言蜜语哄去了。若依弟子猜来,必是五师弟怕您怪责他练艺访玄不下苦功,从而说个长篇累牍,是以先用言语挤兑住您,使您没法儿骂他。小师妹历来皆以心上人马首是瞻,总会助他敲边鼓的,这便叫作……”

  段志鹏及时插进一句:“君唱妾随!”

  此话出口,立见虞志谌满脸尴尬羞恼、颜志悫臊红香腮,除了熊志契仍是木无表情,余者无不笑出声来。

  龚念庶欢怀大笑数声,笑声一歇,转谓况志悲道:“悲儿,你上山至今应该有二十一个年头了吧?”

  况志悲先是一愕,反应过来忙着应道:“是的,再过三天正是徒儿的生辰。”

  龚念庶瞳孔中飘过一阵大有深意的神芒,喃喃叹道:“岁月不饶人呀,为师怎能不老呢?”

  颜志悫的脑袋枕着他肩头,笑吟吟道:“您乃天生神体,元能至深,仙颜永驻,是永远永远不会老的!师姐,你怎么个看法?”

  武志彦坐在师父另一边床沿上,拉起他左手亲一亲手背,笑道:“大家请看,师父他老人家仙骨清秀,满面红泽,会不会衰老啊?”

  她一问,其他五名弟子异口同声道:“不会!”就连往昔总爱紧绷脸皮的熊志契,也露出浅浅的一抹微笑,确是难得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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