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
学校放假了，整个校园空荡荡的。校门口那株高大的榕树无精打采，耷拉着枝叶，叶子看上去病殃殃的。门卫室里，风扇呼啦啦的转着，虽然现在才上午，但温度已经不低了。门卫还是以前那个，一个老头，头发雪白。他有一个儿子，不过用他的话来讲，并不是很成器，在外务工。家里也就他和在这所学校里读书的一个孙子。我们和他关系挺好的，读书那会儿经常和他开玩笑，有时候还买点吃食和他谈心。一个老人，每天在着空荡荡的门卫室，看着没有表情的大榕树，也挺孤单的。他曾告诉我，这颗榕树是从别的地方迁移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十多年过去了，人老了，树也老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老罗。老罗靠在椅子上，眯着眼，寻找一丝凉意。他的眼睛不再是以往那么敏锐，多了很多沧桑的影子。我们与他打了招呼，便走进校园。校园里的一切如旧，没有太大的改变，若要说哪里不同，那也就是花花草草没了精神，在这天气里。
玲子撑着一把遮阳伞，女孩子比较惧怕阳光，担心皮肤会被晒黑。我和木易没有什么东西去遮挡这有点火辣的阳光，男生很少去躲避大自然的馈赠。
“老罗今年便会退休。”木易哥突然对我说。
“为什么？”
“人老了，很多事办不了了。而且他孙子也毕业了，考得还不错。”木易接着说。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有一丝孤独，毕业了，不是很多人都离开了么？我看看花坛里的花草，突然感到一丝凉意，这花不再是陪伴我的花了。
绕了大半个校园，总算看到了这间破旧的房子。小房子很小，也不小，有一间教室那么大，相比那些高楼大厦，相比教学楼，它又不得不显得小了。
这里很少有学校领导来，墙壁上的涂鸦千奇百怪，五颜六色，至少存在些的年月了。这里的小房子原本是用来堆放一些废弃的课桌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荒废了，没有用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里面就几张破烂的桌子。那时，院墙上已经有很多涂鸦了。
我们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涂鸦我是没有看懂，况且我也不喜欢涂鸦。这间被涂鸦包围的房子，外表丑陋不堪，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初次见还会给人反感。但，屋子里是这些涂鸦人的圣地，心里的寄托，或者说，撕开伪装下的自己。
上前推开门，门已经破旧，门被慢慢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怪我打扰了它的宁静，显得有些烦躁。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木头腐朽后的味道，地下是支离破碎的木屑。走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没有人来过，这段时间，地上有了一层尘土。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张贴着很多纸条，有些已经泛黄。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我的视野。
“还记得么，高三下期你和我就没有来过了。”我拾起地上的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我读不出它的内容。
“是啊，最后一学期太忙了，都没有时间来了。”他回答。
我试图将手中的这张纸重新贴在墙上，不过没有成功，它失去了属于它的记忆。它曾在过的痕迹，已经被风尘抹去，回不去了，只能慢悠悠的往下坠落。轻轻的砸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
“我们是元老吧，对于这间屋子来说。”我笑了笑，不再试图将它再贴在墙上，或许归于尘土是它自己的选择。
“嗯，我们是的。还是你第一个想出再这墙上贴纸条的呢，你说本打算刻字在墙上，怕被风干，就将痕迹留在纸上，那样会保存很久。”木易说。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已经这么多了。”这间屋子只有一个木门，没有窗子，风也就没有办法撕下它们。
“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目的么？”木易问我，他以为我忘记了。
“记得，只是发发牢骚。”我笑了笑，当初被数学老师骂了，一时不忿，就写了张纸条贴在上面。这里，也算是一个发泄地。
“是啊，后来大家也都来了，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尽管很多人都不认识。但在这墙壁上的纸条，却是忘记伪装的我们。”
这里原本只是发牢骚的地方，后来变成了大家诉说自己心灵的地方。在上面，有很多故事，仔细看看，是那么单纯和可爱。没有名字，每一张纸上都没有名字，那样才可以放开心灵，那样故事才会完美。彼此都不认识，但彼此都了解彼此的心，这也算是一种知音了。老罗的孙子曾来过，他留下一个故事，故事很短，我只记得其中一句。若你能对我回眸一笑，我愿伴你到老。
我知道他喜欢的女孩，不过最后他却没有表白过。那女孩很优秀，就像白天鹅，他只能渴望而不可即。他来过几次，我也忘了，只记得在这墙上的他，是孤单、伤感的。
“木木，你贴了几张？”玲子突然问我。
“不记得了，很多吧。”我的确不记得了，对于这里的记忆仿佛被卡住了，怎样也会被塞住，用各种办法。
“那这里是什么？”玲子指着东边的墙壁，那里的纸很大，就像写作用的纸，其实仔细看，那就是写作用的。当然也有很多不是，反正纸张很大就是了。
玲子不再说话，她的目光停留在上面，有一张纸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张快泛黄的信笺纸，它太长了，占了很大的位置。
初春的天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湛蓝，也没有意料中的暖意。天空，显得有些阴沉，人也有点忧愁。自古柳絮纷飞，总会有离别。短暂的相聚，会迎来离别的痛楚。不过，这与我所写的并没多大关联，没多少意义。
我不认识维纳斯，我只知道她是爱神。
爱神维纳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女神，她掌管世间的爱。正如我所言，我不认识她，不懂她，也不会描绘她。对于她，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听说过，我不曾见过她。
我知道维纳斯，那是一张照片。断臂的女神，完美的残缺美，精致的黄金比例。很多人喜爱她，当然也仅仅是那雕塑。我不怎喜欢，因为我不了解。不喜欢的并不是讨厌，也不是爱。
我不知道维纳斯为何被称为“爱神”，但我一直想询问她，什么才是爱？回答我的，是她的微笑……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有些时候，我的确不知道。我不知道青春年少时，那懵懵懂懂的感觉是否是爱，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的，我手中就握有这样的一份感情。我爱她，不过我解释不了那种感觉，是自己词穷罢了。
似水流年，似锦岁月，青春诠释不了何为爱，岁月又能否证明？
我说过，我一直询问维纳斯，何为爱？她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有时候，挺喜欢吟这句词。这是个**的人所写，白衣卿相柳永。我喜欢他的词，并不喜欢他的人，不过我更喜欢为他痴情的歌妓们。
潦倒贫穷一生，柳永并没有什么好的仕途。正是如此，也便才有了那么红尘女子的青睐，这也是我羡慕的原因。
我愿为君歌一曲，君可愿为妾画眉一世？曾经沧海，褪下金缕衣，红尘相伴可好？
倩娇娘玉英，痴情七郎，相伴一身。我是挺羡慕柳永的，真的。他不就是现在我们这些男人的榜样么？万花丛中，百花齐放，惹得一身芬芳，招蜂引蝶。醒时花间词一曲，醉时卧躺美人膝。柳永是幸福的，哪怕他死后，也有那么多红颜知己。
玉英痴情，歌妓痴意，这是不是爱？或者，这是爱？
我喜欢女人，因为我是男人。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所以男人三妻四妾，就是理所当然？
仔细想想，古时候歌妓有牌坊，什么“怡红楼”啊等等，但只可惜，那“女”字旁边多了个“支”字。所以，她们便被世人所不齿，而这世人中男的还居多。我喜欢女人，但喜欢的是待字闺中的那种。我有**情节，这点是男人都有。只是，膜破了，便不是干净的么？那所谓的男欢女爱，只是男欢么？
爱神没有告诉世人何为爱，如何爱。于是，便有了女子追求爱的故事。茶花女，身为一个名妓，她从事那天就应该知道，她这种人是注定不能得到真爱的。命运捉弄，阿尔芒打碎了她内心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不绝。
这爱是悲哀的，不被世人所认可的。出身低微，又不洁身自好，她怎么会被承认？尽管，那些人以前还跟她甜言蜜语……
有时候，时间会考验爱情的坚贞。特别是相隔一方，不要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神会祝福真爱的人，没时间去管那些事。时间见证，茶花女死了，还是被气死的。当心爱的人质疑，鄙夷自己时，真的是哀过于心死……
写到这里，很多人会问我为何写胭脂女子。是我仇视她们么，我有特别的情节。
其实不然，我很敬佩她们。谁都知道，古往今来，三千红尘地，多少胭脂楼，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这群女子，虽然沦落风尘，但却有一颗纯洁、高尚的心，对那爱情太过于渴望，太过于执着……
有多少感情，会因为彼此的不信任而破碎；而又有多少感情，会因为世俗的眼光而埋藏……
若爱，请说出来。
我不喜欢宝玉，反而还有点讨厌他。因为他比我帅，他家世比我好，他有几个美娇娘。男人嘛，总会嫉妒，不然为何会有句“老婆是别人的好”？
黛玉，孤芳自赏，又多愁善感。
宝钗，贤淑善良，又擅于迎合。
一个爱不敢言，一个爱就表白。宝玉是幸福的，众多女子青睐他，这就是一种“滥情”了吧。
宝钗出閣那日，黛玉死了，死时宝玉正掀起宝钗的红盖头……
如果，爱能早些说出来，那……写到这里，我发现了别人的爱，而自己的却浑然不知。如果说，爱就在转角处，那么我希望下一个转角，我能遇到你……
如果爱，请说出来，我等你。
玲子轻轻叹息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接着，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有什么要说的，清澈如同一汪潭水，泛起些许涟漪。
“这是你写的吧，木木。”玲子问我。
“嗯。”
“什么时候？”
“晓和我分手之前。”
玲子不再说话，有些话题比较尴尬，就好像在电梯里放了个臭屁，屏住呼吸等待电梯开一样。
这里有很多纸条，上面写满了希望梦想，也倾诉了悲伤，见证了离弃。多年后，当我们再次见到这熟悉的已经模糊的字迹，会不会有一种感动，眼眶会不会有一丝温热。
我跟随岁月的痕迹，观察这些纸上的故事。仿佛，昨天就在眼前，而今天，我把它弄丢了。
“树子，你看这个，这个好像是老罗的孙子写的吧。当时，好像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木易哥对我喊着。
如果，我有一把吉他。我会你弹奏，在仲夏。
你会，喃喃细语。诉说，你与他的故事。
记忆倒带，黑白之间。那一丝一缕温存。
我会，安静聆听。数着，你的忧伤，你的颜色。
重拾记忆，人海之中。相遇、错过、拥有到失去。转瞬即逝。
如今，我摔坏了吉他。它已声斯黯哑。在深秋。
你却，强颜欢笑。轻唱，一个人的生活。
丢掉回忆，心与心间，抹去痕迹。不曾拥有的世界。
我笑，诲人不倦。对错，你的选择，你的生活。
放开双手，展翅遨游。今生今世，苦涩的回忆。成长印记。
“当年他对那个女孩太过于痴情了，最后也还是没有告白，那女孩好像也不知道他喜欢她吧。”木易哥感叹道。
的确，老罗的孙子，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将爱埋葬心中，孤独的守着那份幸福。很多人不也是这样么，心中藏着只属于自己的幸福，默默爱着，独自憧憬着。
我摇摇头，目光停在旁边的一张纸条上，字迹虽然干涸了，但还有淡淡的墨香。
伊人红酥手，浅饮黄藤酒。已是林中月，相思未断绝。一杯浊酒，一缕相思；一支红烛，千万挂牵。在这江南似雨般的夜色中，马蹄归来辗碎多少心肠。我与你的相识，在这朦胧月色中淡去，那袅袅炊烟升起，不曾永恒。这所谓的梦中人，又在何方？我的小舟仍风相邀，谁为我一曲霓裳。
繁华落幕，这点点尘埃，也终将随风而逝；繁华落幕，这千万风情，也只能过眼云烟；繁华落幕，这缕缕丝丝意，只是昙花一现。在这青花瓷的故乡，我寻找釉色过的你的痕迹；在这人间天堂里，寻找不曾拥有的你。桥上恋人入对成双，桥边红药叹夜太漫长。这缕青丝，一生珍藏。
当时，笑骂柳永醉卧美人膝，杨柳岸怎见残月？以风的亲吻，这眼的泪，为伊消得人憔悴。未曾见卢家莫愁，只叹贵妃也醉酒。点点滴滴，黄花堆积，无言难上西楼。自古多情殇，当时饮酒豪迈，壮志未酬，岂敢相忘于江湖。如今，相濡以沫，却物是人非。潦倒浊酒杯，青风浦，只叹游子愁。相思泪，未见离魂雨。梦醒，一行浊泪。青天饰明月，倒走游子影。回首相望，途中满是悲伤。执一行相思泪，谱一曲离魂殇。等待花开那日，与你再相会。
这张纸也是他贴的，应该是毕业的时候贴的吧。这三年来，他是这里的主人。他的脚步，也慢慢彳亍了。
“走吧。”我想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不再是那么幼稚的人，没必要还去苦苦回忆那些东西。过去的终究只能成为回忆，现实告诉我，得往前走。
我知道，这里终究只是个短暂停留的地方。很多东西显得那么幼稚，不够成熟，好比我们看小孩子的作文一样，幼稚的可爱。会有人不喜欢它们，如若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尘土沉淀，又怎么会有烂木门对我咆哮。也会有人喜它们，至少在我们之前，那里有一行浅浅的脚印。
校门口的老榕树更显得无精打采，叶子耷拉的更厉害，太阳越来越暴躁，比钢铁厂炼钢的炉子还要躁动，烤得大地都有点烫脚，就算隔着一双鞋。
老罗闭着眼，唤了他几声，没有一丝反应，可能是睡着了。也许是没有听见，我们没有打扰他，静静的走出校门，脚步轻声，担心吵醒了这难得的安静。
玲子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在这沉默中，我都差点没注意她的存在。我想不久之后，那间小破旧屋子最终会被重新“征用”，学校不会让它一直空着，它已经闲置了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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