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

  都说宁静致远,可在这天气里,再怎么宁静也没有那种感觉。回家第三天,天空要下雨了。我在天台,等待雨的到来。

  黑压压的乌云,沉甸甸的好像随时会砸下来。刚开始,天空只是有点昏暗,是灰色的,光线也还好,就像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随后,云朵开始聚集,一朵朵染了灰色的云朵聚集在一起居然变成了黑色。不得不说,大自然真可怕,画工如此可怕。

  我得庆幸爸妈没有在市中心买了房子,不然我可不敢跑到楼顶这么悠闲的看雷阵雨。那么高的楼房,尽管有很好的避雷措施,我想也没几个人有如此大雅。相反,在高楼大厦中,我所住的楼房只能用普通形容,太多了,结构框架都几乎一致的房子随处可见,所以,偶尔我也会迷路。

  风起了,路上没几个行人,天气预报说过今天有雷阵雨。我以往是不怎么相信它的,今天居然撞上了,看来它偶尔也会灵光一下。街道上,那股股热浪在风的摧残下,被分解,被撕扯,慢慢消散。少许行人留下的尘土也被风吹的无影无踪,风可真是个称职的清道夫。

  风越来越大了,起先还只是微风,还能感受到它的温柔,现在它变得暴躁,人行道旁的小树左右摇晃,不知它兴奋个啥。风刮在脸上,生疼。空气仿佛变得稀薄,呼吸十分不舒畅,就好像窒息一样。

  我呆在天台已经有半个小时了,这场雷阵雨酝酿了半个小时,可没有一丝想要做点什么的意思。我是傍晚六点半上的天台。

  我不是个喜雨的人,相反还有点讨厌。

  七点一十分,有几滴雨珠落下,轻轻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我只能看见它们消失后的痕迹。

  雨,终于下了。

  暴雨,果真是暴雨。砸疼了我的脸。

  雨越来越大,我抗拒不了,全身被淋湿了,浸透了。我还是失败了,没有等到雨停。

  我最终,落荒而逃。

  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发神经去淋雨,只是记得以前淋过雨,那次比这次更大。这样来看,我也并不是无目的的淋雨。记忆中的条件反射么?

  洗了个热水澡,我害怕会感冒。一直没有吃晚饭,淋雨过后,饥寒交迫。自己给自己弄了一碗鸡蛋面,没有所谓的色香,但自我感觉味道还不错。人不都是这样么,辛苦付出后,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们总是自我感觉良好。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认同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做任何事,都得给自己一点信心。

  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人太多了。多得让我们成为了那可怕的数字中的一员,几十亿分之一。所以,就有了那么多的人讨厌,也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当然,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我这辈子到老我想也不可能和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认识,所以,我得珍惜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也就有了那么多难舍的感情。

  我叫木术,木头的木,算术的术,我得重新介绍下自己,因为这场大雨冲去了我的某些记忆。太多的空白,我得重新填满。

  在这之前,我想我应该先去洗碗。

  我不怎么喜欢雨天的,但我还是有点喜欢,和我讨厌它并不矛盾。喜欢只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讨厌和喜欢不一样。

  给自己泡上一杯茶,茶香沁人心脾,茶叶沉浮。无色的液体变成了茶叶一般的颜色,轻饮上一口,味蕾变得苦涩。我比较喜欢喝果汁。

  看着窗外的雨,已经不再那么粗鲁,细细斜斜的穿梭在灯光下,呵,夜晚也能看见雨的样子。

  看着窗外的雨,忽然想到了学校里的那间破旧的房子。风吹,日晒,雨打,也没有见它有任何变化,除了没人打扫,一切都如原样。那里毕竟是个好地方,很多记忆,那么多岁月走过留下的痕迹,都被它保存的完好无损。

  雨,突然大了,隔着窗,我能听见它的声音。如同,壮汉敲击大鼓,短暂的调整。

  我想他们了,想我妈妈,想我奶奶,想晓了,想玲子了,以及那些曾陪伴过我的人。在这雨天,空荡的房间,只有孤独陪伴着我。什么时候,我才爱上它呢。

  玲子给我打来了电话。

  “木木,睡了么?”她的声音很温暖,安抚了这单调的雨声,我感到一阵兴奋,就好像迷失在黑暗中,前面突然出现光亮一般。

  “没有。”我回答。

  “那在做什么呀?”玲子声音有点慵懒,看样子应该要睡了,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看雨。”

  “雨?雨有什么好看的?”

  “斜斜的,被风吹斜了,它应该是垂直下落的。”莫名其妙,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听到了窗帘被拉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的,那轻微的摩擦声。

  “雨很大呢。”

  “不是很大,我见过比这更大的。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东西,雷声轰隆隆的,风大雨大,人打着伞走在路上,会被刮走!”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玲子问,她有点惊讶我说的话。

  “十二年前的某天。”

  “十二年前?”玲子停顿了一下,“你六岁那年?”

  “嗯。那年可吓坏我了,我当时还在爷爷奶奶家,天一下子全黑了,黑压压的云。那突如其来的雷声,可吓哭了不少小孩子。”在我记忆中,这场雨是存在的,那场雨过后,我便被爸妈接到了这里。

  “呵呵,那你有没有被吓哭哇?”玲子笑的很开心,在她看来我肯定是会被吓哭了。不过,我真的没哭。

  “没有。”我说,“全村的小孩就我一个没有被吓哭。”

  “呀,你这么胆大么?”

  “不是,我睡着了。”

  说着我没有再说下去,如我所料,玲子这次笑得没有一点遮掩,那笑声,诚实和开心。

  “笑死我了,肚子都笑疼了,不笑了。”玲子说。

  “那你怎么知道吓哭了其他小朋友。”

  “我奶奶跟我说的,她还夸我能睡,那么大的雷声都不能吵醒我。”

  我没有说下去,突然想奶奶了,有一年多没有回去过了,家门口那棵枇杷树,快结果了吧。太多的物质生活,太多的**,让我快忘记了纯真年代的那些傻事。

  雨渐渐小了,淅沥沥的。暗黄的路灯今晚并不寂寞,有雨陪着它,有我看着它。

  “雨小了呢,木木。”

  “嗯。”

  “可我不希望它这样,再下大点多好,那样你就可以多陪我几天了。木木,你答应过我,这次回来后就带我去乡下,你还要带我去看日出哦。”

  “我会的。早点睡吧。”

  “晚安,木木。”

  “晚安。”

  挂掉电话,雨已经有停的趋势了,不小心碰到了茶杯,茶叶早已安静躺在杯底,这个地方,好像就我还亮着灯。

  雨天,是个好天气。没那么炎热,反而有点冷,路上没有几个行人,显得冷冷清清。雨天,倒是个可以伤感的天气。

  我突然想起玲子让我看的那本书,村上写的《挪威的森林》。记得那里面,渡边似乎不怎么喜欢雨天,但我并不敢确定,只记得渡边没有淋过几次雨。玲子说她就像里面的玲子,我没有说什么,其实我是不喜欢她这么说的。她和玲子(村上的玲子)不一样,我也不是渡边。不能说名字相同就是一样的人,也不能说做的事有些相似就是一样。村上比我们年长那么多岁,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故事,就像《星座书上》里面的一句歌词“我们的故事写书人怎明了”。

  我没有对玲子说这些,因为她也明白这些。有时候,她的爱让我感到无奈,她总会将自己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却是那个被十恶不赦的坏人所欺负的好人。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记得那件事发生过,我消沉过,堕落过,我频繁出入酒吧,网吧,各种娱乐场所。将自己尽一切可能变成行尸走肉般的人,那样我就不会去思考。这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稀里糊涂的想了这么多,最终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人生就是这样,大脑一直在思考,思考的东西大部分都没啥作用。

  喝了一口果汁,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矫情了?茶杯从始至终没有再被挪动过一丝一毫,杯中的液体也不见有明显下降。

  雨下了两天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过还好,不是暴雨了,是连绵的小雨。绣花针编织的雨,没有一丝重量,洗涤着这个世界。

  下雨天喝茶,还真是有点闲情雅致。

  “明天就要走么,才回来这么几天又要走,会不会太仓促了。”木易哥喝了一口茶,对我说。

  “嗯,在家无聊的很。出去工作下,体验下生活。再说,又不是不回来,只有一个月而已。”我笑了笑。我打算明天就离开,去让自己彻底放松下。

  “打算去哪?”他没有准备劝阻我,出去散散心也好。

  “去小泽那里。”我说。

  木易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将茶杯里的茶叶倒掉,又加入新的。拿着茶杯去饮水机那里接热水。

  “那水没有一百摄氏度,水没开。”我提醒他。

  “没关系,能喝就可以。”

  “那样泡的茶不香,味是苦的。”

  “又有多少茶是甜的呢?”

  木易哥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茶叶在茶杯中旋转,水的温度不高,不少茶叶还漂浮在水面。

  “你还在写小说么?”木易哥问,雨天不好找聊天的话题。

  “偶尔会写,那不算是小说吧。”我回答,我喜欢写点东西,他们称它为写作,他们称我们为作家,尽管我还不是。

  “那不是小说么?”

  “是,又不是。”

  “怎么说。”

  “我以前写的,大都只是一些感受,算是一些文章或是作文。从小说的结构来讲,那些不属于这个范围。但从小说内容上来看,有人物,有时间,有故事,也算是小说。所以不好说,你总不能说一些句子进行排列就是小说,也不能否认小说不是由字符构成的。”

  “所以,我不喜欢你这些把我弄得稀里糊涂的话。”木易哥拍拍额头说。

  “而且,小说可不是那么好写的,太累了。有时候有灵感还好,要是没灵感,逼也得把它逼出来。特别是对于那些刚开始写作的人来讲,只能用辛酸来形容了。我害怕会失败,所以我一直没有打算写部小说的念头,况且,我那只是随便写写,还没有能力进行创作。”

  “你不是打小就想成为一个作家的么,怎么现在却放弃了?”

  “我什么时候放弃了,只是还没有灵感而已。”

  “好了,不跟你争了,每次你都有理。”

  “呵呵,哪次你又不是这几句结尾?”

  说完,我与他相视一笑。不知不觉,茶叶已经沉到杯底了。

  “敢喝么?”我挑衅的说。没有泡好的茶,味道十分苦涩。

  “有何不敢。”木易一闭眼,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味蕾被苦的他不敢睁开眼,紧紧皱着眉,好一会才睁开眼。

  “哎,我说,哥,你怎么现在也还没有找到一个女朋友啊。”木易哥一直是单身,我也时常打趣他。

  “哥的事,小孩子一边去。再说了,你什么时候和玲子公布那种关系,我就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算了,哥,你还是打光棍吧。”

  “你……”他摇了摇头。

  感情这东西,强迫是不甜蜜的。外面的天空,雨停了。路上有些小水洼,人们小心翼翼的避开它们,怕脏了鞋。

  “哥,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有趣么?每天都没什么新鲜的事,吃饭,睡觉,感觉就像时钟一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被困在小小的表盘里,见到的都是熟悉的人,做着相同的事。”我说。

  “人生亦如此。”木易哥故作深思熟虑,说出这句话。

  “但,我想打破这禁锢。”

  “额,我们只是普通人。”

  “是,我们是很平凡。但,我想我可以改变这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

  “没那么容易,你得付出很多东西,而且你还不一定有多大改变。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不好么?”

  “茶叶泡了几次就不会要了。”说着,我将这杯苦涩的茶倒掉。

  “树子,你太过于矫情了。我们还年轻,没有必要去想这些。况且,你怎么改变自己?”木易哥说,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我不敢直视他。

  我愣了愣,怎么改变自己?我突然感到惶恐,我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也没有多大的魅力,和我相似的人太多了,又有谁会去改变?

  “随心所欲吧。”我只能这样说。

  “小泽帮你找好工作了?”他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让人感到难以说明了的话题。

  “嗯,一个月的时间。”

  “去干什么?”

  “酒店工作,我做什么还不知道,过去了才知道。”

  “走,陪我去喝两杯。”他突然站起身子。

  下雨天,楼下的酒吧里并没有多少人。这里不是市中心,人流量也少。整个酒吧只有十来个人。回荡在酒吧里的音乐,让人昏昏欲睡。

  我突然想起了那家咖啡馆,想起了那个少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记住了他说的话。如今看来,我与他一样,都在寻找一种慰藉。没有经历过多,没有各种邂逅,以后我拿什么来回忆?

  酒吧里的酒太多了,各种各样的,挑逗着我的眼。我听说过很多名贵的酒,也看过它们的样子,但我从未品尝过一滴。木易哥要了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接着,他仰头一口气喝了很多,瓶中的液体减少了差不多一半。

  “哥,你不疼么?这么刺激自己的胃。”我没有喝一滴,酒瓶里的液体被我摇晃着,吐出了很多白色的气泡。

  “不疼,早已习惯了。”他笑了笑。

  “额,这也能适应?”

  “怎么不能,你试试。”

  我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酒刚到喉咙,我便吐了出来,呛着了,喝太急,酒如针一样,划过喉咙,有疼痛的感觉,我想我适应不了。

  他笑了笑,说我不适合喝酒,便将我手中的酒瓶夺了过去,我本想再证明给他看我可以的,他已经将酒喝光了。他眼中有一丝感伤,这种东西来酒吧喝酒的人眼里都有,我见过很多。

  “酒这东西,不喝最好。”他说。

  “的确,伤身,伤情,不如果汁好喝。”

  “去你的,果汁有什么好喝的。又不是小孩子,爽歪歪就能打发你。”他白了我一眼,把玩着空酒瓶。

  “很多事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好比你一直在逃避,可最后你还是得面对。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或许有快乐,或许有伤感,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往前走。别人怎么看不重要,自己开心就好。我现在突然想看见一个月后,已经改变的你。”

  “呵呵,再来一瓶如何?”我笑了笑。

  他点点头。

  天空已经彻底放晴了,这里发生的故事,只属于我和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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