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救援盘橐塞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十月,南道七国和北道疏勒联兵共八国大军会师于莎车国北鄙边城-北胥鞬,沿着莎车河北上五百余里,便可抵达盘橐塞。扜弥王亲率五千名兵士,精绝王亲率五百名兵士,戎卢王亲率三百名兵士,渠勒王亲率三百名兵士,于阗左将和右将率三千名兵士,皮山王亲率五百名兵士,莎车左将率一千五百名兵士,疏勒都尉率一千五百名兵士,八国联兵合计一万二千六百人。其中,疏勒征发国中胜兵大半,莎车征发国中胜兵一半。但是扜弥及其盟属精绝、戎卢、渠勒四国,还有于阗和皮山二国,南道这六国都是悉数征发举国之兵,国中只留老弱妇孺留守。

  鱼服心中感叹,君子之泽,数代余香;可是中郎将傅公之德,今时今日汉军袍泽便已深闻其香。于阗老辅国侯固然是因为感激故节使中郎将傅公册立新王的威德,所以不遗余力地奔走倡议诸国协力救援。但是体察故节使中郎将傅公恩德的南道六国,竟然征发倾国之兵和国王亲征,这是鱼服始料未及的。六国倾国之兵共九千六百名兵士,扜弥盟属的四位国王和皮山王亲自领军出征,于阗未有国王亲征,乃是于阗王年幼,辅国侯老迈,但是于阗派出了统领军事的左将和右将。

  他忽然想起当日于阗长街上欢颂的于阗国人,那时的长史期门宋房吟诵《木瓜》之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言犹在耳,斯人已矣。当日的长史期门宋房早已洞悉先机,并不在意施恩报答,也不在意施报之间的恩德多寡、情谊厚薄,只是为了中夏和西域永以为好!

  有如此恩德深重的西域君臣,有如此情谊绵长的西域民众,天子的千秋功业永远不会堕败,大汉的西域疆土永远不会沦陷。

  南道使者侍郎甘朱称病不出,卧榻不起,不能领兵作战。南道尉史楚轸为八国联兵统主,主理协调南道七国联军,北道主记事史鱼服协调北道的疏勒军队。虽然八国军队云集,诸王汇聚,吏士繁多,但是诸国王将齐心协力,南道汉军吏士筹谋布置,上万大军却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疏勒军队一千五百人为左军,莎车军队一千五百人为右军,于阗和皮山二国军队三千五百人为前军,扜弥军队五千人为中军,精绝、戎卢、渠勒三国军队一千一百人为后军。左军、右军、前军的疏勒、莎车、皮山、于阗四国军队都堪称精兵强将,骁勇善战,中军的扜弥军队人多势众,军容浩大,后军的精绝、戎卢、渠勒三国军队戒备森严,无懈可击。

  十月末,西域汉军南道尉史楚轸统领的八国联兵一万二千六百人抵达盘橐塞下,与匈奴仆僮都尉统领的姑墨三国联军一万余人对垒。众王将和吏士在中军帐商议之后,以八国联兵新至,将士远来疲敝,于阗以东的南道五国军队更是行军千里,尚需养精蓄锐;众军便安营扎寨,坚壁固守。

  南道尉史楚轸沉稳持重,寡言少语。初次统领诸国上万大军,他益发谨小慎微,广纳诸王将和吏士咨谋,调度诸将,令行禁止,倒也颇得章法。晋参焦虑盘橐塞中袍泽安危,对于大军抵达盘橐塞下休整不进颇多怨言。可是鱼服知道,兵者凶器,战者危事,用兵之道,必须万全。勇猛之气仅可凭籍一时,不可以持久,此即是鲁国将军曹刿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些冠绝天下的名将猛将,传颂千古的奇袭猛攻,只是天幸侥幸成功,更多的勇士良将恃勇轻进,最终折戟沉沙,覆军亡将。八国之兵号令各异,冒然进兵只会置身于险境,对于盘橐塞中的汉军也是无益。何况兵法曰:“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精绝、戎卢、扜弥、渠勒、于阗五国九千一百人的军队千余里行进,疲惫不堪,姑墨三国联军屯兵已有数月,以逸待劳,汉使统领的八国联兵不宜速战。

  来日天明时分,姑墨三国联军趁着汉使统领的八国联兵远来新至、立足未稳,气势汹汹地向八国联兵营寨发起攻袭。大漠之中,缺乏树木,八国联兵营寨虽然无有栅栏鹿角为屏障,但是在汉军吏士建议下挖掘深壕、垒砌土墙。壕沟深达一丈余,宽三丈,土墙高达二丈,壕沟外还挖掘成百上千个陷马坑,倒也无惧姑墨三国联军汹涌而来的冲击。二万多军队对阵攻守,箭如雨下,攻势如潮,呐喊嘶鸣之声响彻云霄。深壕坚壁之下,姑墨三国联军骑兵重蹈覆辙,尚未及越过深壕便已栽倒陷马坑,人仰马翻,损失惨重。敌军步卒顶着木盾冒着箭雨,蜷缩在壕沟前进退失据,无计可施。

  姑墨三国联军举全军之力,连续进袭八国联兵大营。八国联兵反而应对有余,诸军更番守御,营寨中尚有大量兵士养精蓄锐,留待来日破袭姑墨三国联军。

  第三日,八国联兵休整已毕,南道尉史楚轸分派诸军结为雁行阵,准备决战盘橐塞下的匈奴军队与姑墨三国联军。左军为疏勒军队一千五百人,前军为于阗、皮山军队三千五百人,右军为莎车军队一千五百人,四国精兵折冲突阵;中军为扜弥军队五千人,中军以戎车结阵徐徐推进;后军的精绝、戎卢、渠勒三国军队一千一百人留守营寨。

  南道四国和疏勒国诸军的鼓号响起,一万多名西域南道士兵人马车骑循序渐进;传令、通导的斥候轻骑摇曳着铃旂、角旃,在诸军之间往来驰骋。北道姑墨三国和匈奴联军的号角也呜呜吹响,一万余名西域北道士兵人马集聚结阵,人马纷纭,尘嚣其上。坐镇中军统御八国联兵的统主楚轸神情肃穆,谨小慎微地节制诸将众军,小心翼翼地勘视阵形方位。

  鱼服听闻楚轸原本只是一名卑微的驭夫,善于驱驰良马,御轮回辕。有一日,他见到一匹千里良驹被富贵豪奢的王孙公子驱驰为轺车驾马,与一众驽马为伴;他颇为不忍,抚马痛哭,可跋扈凶暴的王孙公子毫不怜惜千里马。他愤然夤夜盗马,纵放于山野,由此触刑被放逐到西域蛮荒之地。北道汉军吏士战败凋零,南道使者怯弱畏战,汉军良将乏人,只能由他统领南道联军的上万兵马。

  鱼服见他身为万军大将,军咨筹谋兢兢业业,统御调度如履薄冰,颇有些捉襟见肘的窘迫之态,毫无张弛有度、指挥如意的名将风度。不禁私下里感叹,时无英雄,遂使竖子为大将。

  两军结阵之后,开始对射箭矢,阵中的步卒纷纷以木盾掩身。二轮箭雨瓢泼倾泻之后,两翼的疏勒、莎车轻骑开始催动冲阵,前军的于阗和皮山军队也开始奋勇向前冲击敌阵。上万人马开始在盘橐塞下的荒野上冲阵厮杀,鼓号如雷贯耳,杀声惊天动地,战士浴血仆倒黄沙大地,战马受创脱缰四散惊走。左军、前军、右军进展顺利,勇猛剽悍的疏勒、莎车、皮山、于阗四国精兵所向披靡,姑墨三国联军抵挡不住,渐渐后退。中军的五千扜弥兵士推动戎车,重重叠叠地进击,渐次占据疏勒、莎车、皮山、于阗四国军队冲杀后的战场,剿杀劫余和冲散的敌军兵卒。

  从蚤时整军结阵,食时开始冲击厮杀,战斗不到三个时辰,日中时分,姑墨三国联军已然溃败退却,仅余二千匈奴骑兵仍在和三千五百名于阗、皮山军队厮杀。大局已定,楚轸率领中军的五千扜弥兵士全部出击掩袭。匈奴和姑墨三国联军大势已去,西中之时,战场上已经不再有抵抗的匈奴人和北道敌军兵卒。旷野上,北道姑墨三国和匈奴联军留下一千多具尸骸,其余溃兵丢盔卸甲,放弃营寨向东北方向逃去。

  匈奴和姑墨三国联军营寨中遗弃的军械粮秣堆积如山,旋麦、宿麦尚有五万多斛,骆驼、驴、骡、马、牛、羊二千多头,敌军似乎仍想坚持围困数月,直待盘橐塞中的汉军吏士成为饿殍朽骨。

  盘橐塞的大门缓缓开启,城门洞口处影影绰绰伫立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形神枯槁;瘦骨嶙峋的脸上已经辨识不出悲喜之色,就连言语都极为艰难。晋参涕泪交加,奋力地用大斧劈砍开封堵塞门的栅栏鹿角。南道汉军吏士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流淌着滚烫的热泪,越过栅栏鹿角,冲向盘橐塞的塞门,紧紧拥抱着虚弱疲敝的北道汉军吏士。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九月末,匈奴人纠集北道姑墨三国叛军第一次围攻盘橐塞和涅盘城;十二月末,敌军因粮秣不济怏怏撤归。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正月,疏勒弃守涅盘城,北道汉军吏士全部退守盘橐塞;三月,匈奴人纠集北道姑墨三国叛军第二次围攻盘橐塞;七月,盘橐塞中粮绝;八月,西域汉军中唯一的千石大吏军司马越斗病逝,鱼服身负重托突出重围,向西域南道诸国求援;十月末,西域南道和疏勒的八国联兵援军云集盘橐塞,北道汉军之围得解。

  历经十三个月的涅盘城-盘橐塞保卫战,汉军吏士二百多人抗击匈奴人和北道叛军一万余人,西域北道汉军轮台劫余的二百多名吏士,最终仅余三十六人。最后逝去的近一百名忠勇汉军吏士不是死于战阵,而是死于痛苦绝望的饥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