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涅盘城之战夜袭 上

  漫天大雪已经停歇了,丁军候、涅盘城长、尉史赵昴、循行邹娄、主记鱼服一众疏勒军民和汉军吏士伫立在白雪皑皑的涅盘城内城上。士史鲁奎脚伤严重,转移到涅盘城长宅邸,安卧榻上养伤。

  内城之下,白雪覆盖的外城墙垣残破坍塌,外城内的雪地沙砾上血迹斑斑,敌军人马尸骸枕藉。攻占外城的姑墨三国联军完全没有胜利的欣喜,站在摇摇欲坠的外城墙垣上,数千敌军兵卒面无表情的望着城内自己同伴的尸体。

  耗费将近三个月时间才攻占外城,之前伤亡损失不计,仅仅最后一次就有突入城中的四百多名兵卒全部战死。战死兵卒的衣甲兵刃被悉数掳走,割剥去衣袍的尸骸赤身露体,散落在外城西垣一角,埋葬在厚厚的白雪下,这是对姑墨三国联军兵卒最大的羞辱。

  城下掀开雪层收集尸骸的敌军兵卒发出悲痛欲绝的哀嚎声,凄厉的悲号久久回荡在涅盘城垣上。如果不是匈奴人的威逼,他们实在是不愿意再攻打下去了,军中伤员满营,天天都有伤重不治的伤兵死去。可是他们的对手似乎毫发无损,并且涅盘城内修建起更坚固的城垣。他们实在对于攻城战事无能无力,如今更是心力交瘁,无心也无力再战。

  外城摇摇欲坠的墙垣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敌军不能久驻,仍然只能屯兵城外大营。现在,他们只围城不攻城,希望涅盘城内的人因为天寒岁冷、粮草断绝、饥寒交迫而弃守投降。

  涅盘城内存贮的粮秣尚能再维持一个月,城内可战斗的军民还有一千人。内城墙垣坚固,壕沟、鹿角齐备,从外城撤入渠幨、籍车、行栈、行楼、斫、颉槔、连梃、长斧、长椎、长锄、钩钜、飞冲、悬梁、批屈一众守御战具依然众多。

  一天夜里,一个名叫吴牛的汉军敢死士缒城上来,带来军司马越斗的命令。这已经是军司马第七次派人来催逼丁军候出击,令他夜袭敌营。但这一次,军司马越斗命人又带来敌军前夜输送大批粮秣辎重途经盘橐山的消息。

  盘橐塞的汉军频繁出击,姑墨三国联军习以为常,敌军早已防备周全。前一日夜里,汉军夜袭盘橐山中敌军运粮车马失利,军司马越斗转而希望丁军候能够今夜出击焚烧敌军粮秣。军司马越斗此次雷霆震怒,威胁丁军候,若再不出击焚烧敌军粮秣,日后便要军法从事,斩去他的首级。

  时值冬末,姑墨三国联军仍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粮秣,这是要继续长期围城。而盘橐塞和涅盘城孤悬万军之中,距离疏勒王城尚有七百余里,补给不足,支持不了月余。

  对于军司马的威胁催迫,丁军候俨然不为所动。天高地远,孤悬万里,又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丁军候对于此类唐突鲁莽的军令法纪向来不屑一顾。可是敌军粮秣又即将运抵,却让丁军候颇为心悸。疏勒人本来就没有中夏人坚守死战的决心,也没有听过春秋战国围城中食用草根、树皮、革裘困守围城的故事。至于其后罗雀掘鼠,煮铠弩;虫鼠鸟雀食尽,人相食,更是闻所未闻。如若一个月之后,城中粮秣耗尽,难保涅盘城长和涅盘军民不会投降求生。

  恰逢这几日朔风猛烈,正是纵火肆虐之时。城外夜光雪色,也可为城中步卒匍匐潜行的遮掩。涅盘城中的疏勒兵士又从不主动出城夜袭,敌军必然不以为意、疏于防备。

  丁军候和涅盘城长商议之后,选调了二百名敢死士。决定趁着夜光雪色、朔风猛烈、敌军不备,步卒潜行出城,夜袭敌军运粮辎重车马。焚烧敌军粮秣,使姑墨三国联军粮秣不继;若还能趁机抢夺回一些敌军粮秣则更好,还能接济城中军民。

  士史鲁奎脚伤未愈,行走不便,丁军候此次夜袭未召其参与。尉史赵昴箭术极佳,可是言辞謇吃结舌。守城之时,依倚后援而辅佐防御尚可耳耳;长途奔袭之时,短兵厮杀之际,战势岌岌可危,战况瞬息万变。若是他瞠目结舌半响才下达军令,磕磕绊绊地指挥一众敢死士,恐怕终因指挥不力而贻误战机,敢死士也终将赴死而无有归者。

  丁军候将亲自率领二百名敢死士出城夜袭,尉史赵昴、主记鱼服和两名疏勒百夫长协领众敢死士。前日里,鱼服在外城西垣内身先士卒、敢死杀敌的勇武死战,已经让平日里素来轻视他为童子、文吏的众人慨叹信服,许多人私下揣度他的剑术不在士史鲁奎之下。

  凛凛风雪中,涅盘城长宅邸前,二百名身裹重甲的敢死士肃然饮下壮行的葡萄美酒,在重甲外再包裹上全城搜集的白色羔羊毡毯、裘袍,操持木盾、长矛、短剑,带上膏脂、火油、火炬准备出城。

  黎夫人抱着幼女伫立在门口,碧瞳坚毅地凝视着丁军候。怀中稚幼的女儿懵懂无知,全然不知父亲此去九死一生的危险万难,依然嬉笑着呀呀细语,向着甲胄出行的丁军候挥动着衣袖,为他送行。

  丁军候可能是怕儿女情长为人所笑,竭力回避着黎夫人的灼灼目光和女儿的嘻嘻笑脸。他转而向着士史鲁奎戏谑其蹇足,调笑其作狼不成,今后可能反倒要成为不(敏感瓷)良于行的狈了。

  尉史赵昴犹豫了片刻,走到士史鲁奎面前,将戴在颈项的一个脏兮兮的锦囊取下,小心翼翼地交到他手上,嘴里嗫嗫嚅嚅却是半晌也说不分明。士史鲁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着替他保管,回城之时再归还给他。

  出城的敢死士在被选中之后,大多已经将身上的贵重物件转托城内亲友保管,尉史赵昴却迟至出城的最后一刻才取下贴身锦囊。又小又脏的锦囊又能容得下什么贵重物件,鱼服不禁有些好奇。

  一众敢死士趁着风雪夜色,从城垣的阴影背光处缒城而下。残破的外城上没有监视的敌军,那里距离内城墙垣太近,往往被内城墙垣上的善射士视为箭靶。且外城距离内城太近,破损的城垣上若兵力不足,很容易被城中疏勒兵卒突袭掩杀,于是敌军的外防仍然设在城外。

  二百名敢死士从残垣断壁间悄悄攀爬出城,城外百步之外有几处篝火,几十个敌军哨卒裹着毡毯分别围在一处处篝火旁瑟瑟发抖,这是敌军监视涅盘城的巡哨。天寒岁冷,风雪交加,敌军哨卒大多蜷在木盾后躲避寒风,围着毡毯,靠近篝火昏昏入睡,少有人望向城内方向。涅盘城中疏勒兵士从未主动出城夜袭敌营,城外的敌军早已习以为常,也就全然不备。

  敢死士重甲外全部包裹着白色的羔裘羊毡,卧在雪地里和荒野上的白雪浑然一色。凄厉的朔风呼号,掩盖了敢死士悉悉索索潜行的细微声响。一众敢死士在厚厚的雪地里匍匐前行,从敌军远远的二堆篝火之间小心翼翼的辗转蠕动,爬行穿越敌军哨卒防线。

  东行约三十里,敌军辎重车骑宿营地燃起的篝火映入鱼服和一众敢死士的眼帘,间或响起夜惊的牛马嘶鸣声。敌军粮秣车马牲畜众多,车骑人马牲畜逦迤连绵一里开外。大营中约有四五百辆辎车,驱使驾牛的隶夫当有五百人,还有约五百名兵卒护卫,总计约有一千多人。辎重车骑装载的粮秣沉重,缓步徐行的牛羊之类的走畜众多,由此行动缓慢,一日行军不到三十里。所以前夜盘橐山遇袭,迟至今夜才运抵涅盘城外三十里处安营。

  敌军辎重车骑营地并没有像汉军宿营那样设立成坚固的壁垒,外墙更没有扎设鹿角栅栏,仅仅只由满载粮秣的辎车围护成外墙。风雪凛冽刺骨寒,外围松松散散的辎车后方,一堆堆的辎重车骑被集中成一个个小群落,用以抵挡席卷大营的漫天风雪。营内看起来零乱松散,并不十分严密,其中间隙还夹杂有大量驭牛、骆驼、骡马、羊羔和哨卒取暖的篝火。

  或许是盘橐塞中汉军频繁出击,而涅盘城中疏勒军兵卒从不主动出击;此地又离涅盘城不远,距离姑墨三国联军大营更近。侥幸通过盘橐山的敌军人马颇为懈怠,似乎毫无戒心,外围的敌军哨卒掩蔽在辎车后,裹着毡毯,斜倚着木盾,靠向温暖的篝火昏昏沉沉地打盹。

  丁军候在雪地里划着手指像是在计算什么,鱼服一边留意着敌军辎重车骑大营动静,一边聆听着丁军候的喃喃自语,原来丁军候是在计算敌军此次转输的军粮数量。

  以一名汉军每月三石三斗三升粟粮计算,这是小石,约合二斛,一万余名军队每月当需二万多斛。虽然汉军食粟,温宿三国军队食麦;但一万余名敌军每月所食之粮亦不下于此数,也是二万多斛。一辆辎车可运二十五斛,五百辎车约有一万二千多斛,足可当姑墨三国联军的万余大军半月之食。姑墨三国联军远离国土千里,长途转输不易;若此次失去半月的粮秣,敌军当有一个月以上全军缺粮乏食。

  求收藏!求推荐!如有指正,不胜感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