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涅盘城之战鱼服&设伏

  次日蚤时时分,士史鲁奎来到宅邸,丁军候还高卧未起。他平常阴鸷的脸色此刻却显露出畅快愉悦的神情,他颇为惬意地在堂前舒展着手臂,似乎因为昨夜对膳夫施展虐术酷刑能够大逞其凶感到心满意足。鱼服冷冷地瞥了一眼遍身戾气的士史鲁奎,背过身去不齿与他言语。

  “豫且!”士史鲁奎对着漠然背对的鱼服唤道。

  鱼服有些莫名其妙,左右环顾,确信他是在与自己说话。豫且一词,应该是丁军候属下的汉军吏士私下给自己取的外号,可是豫且之名,一时之间茫然不知其所以然。鱼服后来略一思忖,豫且是传说里射中白龙鱼服的渔夫,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众吏士是在嘲笑自己的射技庸劣不堪。

  乡野里巷传说:春秋时代,白龙鱼服,被渔者豫且射中其目。可是白龙鱼服乃是白龙化身为鱼之意,并不是一条名叫鱼服的白龙。一众汉军起于草莽布衣,粗陋无知,从未读识过书简,也不明文字原意,于是口耳相传,以讹传讹,白龙鱼服的传说最后讹传为渔夫豫且射中了一条名叫鱼服的白龙。

  去年八月,中郎将为了便于他隐匿遁逃而选取了化名-鱼服,虽然名字平庸不为人注目深究,却也暗含白龙鱼服、贵人潜行之意。然而,中郎将选取的阳春白雪一般奥藏深意的化名,西行万里一众中夏茂才俊士都不曾有人察觉,就连才智卓然为众士之冠的长史期门,也仅仅是从玉门关上察言观色间得窥一二,此刻不经意间被一众下里巴人谈笑间窥破仙机。虽然外号豫且和化名鱼服的本意风马牛不相及,却也将白龙鱼服、贵人潜行之意展露无遗。风云际会,世事无常,他不禁暗暗心惊。

  士史鲁奎冷笑着盯着鱼服,说道:“我知道你鄙视我等贼盗之辈,可你也不过是故中郎将的区区苍头仆僮。中夏流落西域之人,孰非卑贱寒微之躯,谁又不是脱籍亡命之徒。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会又何必互为仇雠?!”

  鱼服的唇齿翕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确实,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化身鱼服的白龙,而只是一介出身苍头仆僮的鱼服,并不比一众驰刑徒、七谪士高贵。华衣贵胄的骄傲显赫,士大夫的谦谦风范,此刻在贩夫走卒、商贾盗贼、罪人奴仆眼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可是,他血脉里与生俱来的高贵,骨骼里熏陶浸染的礼义,却又让他对于横暴残忍之事深恶痛绝,不愿与其同流合污。

  丁军候听到堂前传出士史鲁奎的声音,便将他唤入堂内。两个人又在附耳秘谈,窃窃私语。守城大计多半是出于这二人的商议策划,其中机密布置却从不对外人谈及,鱼服也是往往从事后一斑军略规划得以了解其详细权谋。

  这几日,姑墨三国联军屯聚重兵于城东,连番在涅盘城东攀援攻城,敌军士气低落,攻势微弱。饶是如此,城东墙垣破败残损,恐怕支持不了多久。涅盘城长这几日也在宅邸中,天天催促丁军候,要么修缮城东墙垣,加强丁壮守御;要么放弃城东城垣,干脆全城军民退守内城。

  丁军候嗤笑一声,说道:“放弃城垣?那可是多少军民吏士的拼尽血肉捍卫的。贼寇要想得到城垣,必须付出数倍血肉的代价才行。无利赊本的市贾,我可不干!”

  他又沉吟了一会,说道:“不独城东墙垣破损,四面墙垣均已破损。修缮城垣于事无补,不得其利;加护城东剜肉补疮,其他三面守备空虚,反受其害。放弃城垣我不甘心,然而贼寇必得城垣终不死心;那我就成全贼子,不过姑墨三国贼寇们就得赔上大批血肉了!”

  丁军候命鱼服执白旗前去城西,传令给士史鲁奎准备举事。士史鲁奎接过白旗,摩拳擦掌,显得急不可耐,看来丁军候和士史鲁奎之前密商的将会是一场大战。

  士史鲁奎将一个白色的羊头远远地抛下城垣,然后俯身在城堞后观察敌军。敌军探骑巡梭至此,发现了荒漠上突兀的白色羊头,兴奋地远远就下马,小心翼翼地潜行到城下捡拾起羊头,然后策马回营。

  后来鱼服才得知,这个白色羊头是宅邸膳夫与尉头人约定的信物。白色羊头从城西抛出,意味着城西防御单薄,敌军可以从城西大举攻城。姑墨三国联军屯集重兵于城东,连日来只围攻城东,正是为了吸引城中守军聚集城东,使得城垣其他三面守备单薄,然后寻找最薄弱的方向攻城。而敌军探骑连日里在城外巡梭,除了城东,在其他三面城垣反复细细探察,正是为了寻求城中内间报告其他三面城垣守备虚弱的讯息。如今屯兵城东,城西示弱,正迎合敌军的声东击西之意。

  那个宅邸膳夫的妻子是尉头人,疏勒涅盘城和盘橐山临近尉头,所以疏勒人和尉头人通婚也颇多。在尉头人威逼利诱之下,宅邸膳夫顾全妻子,出卖自己的国家,沦为内间。一想到士史鲁奎那张阴鸷酷烈的脸,鱼服不难想像那个可恨、可悲又可怜的膳夫的最终结局。

  夜色降临,涅盘城上灯火通明,残破的墙垣显得格外悲壮苍凉。城垣上的疏勒守军不多,但是人人警觉蓄锐,枕戈待旦。疏勒兵士知道这是放弃外城前的最后一战,大杀敌军后,他们将转入更坚固齐备的内城。他们也知道敌军今夜一定会大举进攻城西,因为汉军的丁军候是这么传令的。

  虽然不明白丁军候何以能料事如神,但是疏勒军民都很敬畏这个中夏军吏,已经有人在传说他就是涅盘城的守护神。他率领全城千余名包括妇孺老弱的军民成功抵御了一万多名精锐武士的北道姑墨三国联军,三里小城已经坚守了三个月,并且仍将一直坚守下去。

  夜食时分,丁军候斜倚着城堞打着呵欠,士史鲁奎闭着眼睛也似乎昏昏入睡,鱼服看了看城外,仍然一片寂静。

  士史鲁奎突然睁开眼睛,说道:“贼寇来了!”丁军候微微笑了笑,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鱼服马上掩蔽在城堞后,看向城外黑漆漆的远方,荒野上寂静如常,满天星光下的夜空只听得到凄厉的朔风呼号。风中渐渐传来轻微的沙沙声,比狂风摩擦沙砾的声响略大,声响越来越密集。漆黑的荒原上渐渐出现影影绰绰的人马,敌军方阵偃旗息鼓,悄然潜行。

  涅盘城西的墙垣上一片死寂,姑墨三国联军的方阵行进到城下二百步外才开始冲锋。数十架长梯搭靠在城堞上,十几辆蠕蠕而动的坚盾牛革大车进抵城垣下。

  城头响起隆隆的鼓声,疏勒守军从城堞后一跃而起,又开始熟练操持守御器械击杀攻城的敌军。点燃的柴薪被抛掷城下,沸腾的滚汤瓢泼城下,悬梁下吊着蒺藜投和擂木反复砸落又收回,颉槔长杆吊下悬脾木箱内的敢死士砍杀着长梯上攀爬的敌兵。

  虽然石流黄和燕尾炬已经竭尽,城垣内也不再派兵士守护喷薄烈焰和毒烟的窑灶。但是城垣上的木工器械仍然完备,籍车、行栈、行楼、斫、颉槔、连梃、长斧、长椎、长锄、钩钜、飞冲、悬梁、批屈诸多守御战具一应俱全,足可以抵御沿着长梯攀城而上的敌军。

  城垣上下响起敌军兵卒凄厉的长嚎短呼,敌军连绵不绝的惨叫悲鸣笼罩在城头。突入城垣墙中的敌军倚恃坚盾牛革大车,正在一刻不停的奋力凿掘城垣。

  夜半时分,墙内凿掘的敌军挖开城西的墙垣,凿通了三四个洞口,小股敌军开始鱼贯而行突入城中。城中的箭矢暴风骤雨般激射而来,十几个敌军惟有以木盾掩蔽龟缩一角,等待敌军大队人马持续入城聚集,待到阵容壮大以后再强势反击。十几辆坚盾牛革大车中的凿城敌兵渐渐齐头并进,城垣缺口越来越大,足以容纳数十人同时突入。满目疮痍的墙垣上逐渐呈现出几道巨大的裂纹,墙垣中奋力挖掘的敌军仍然在不知死活地扩大洞口。

  城垣上,丁军候本来已经下令士史鲁奎开始封闭城西敌军突入的缺口,但是士史鲁奎指着墙垣上巨大的裂纹,向丁军候眨着眼睛笑了笑。墙垣下的洞口被掘墙的敌军扩大为七八个大洞,三四百个姑墨联军兵卒和骑兵已经蜂拥入城。

  丁军候的神情越来越紧张,敌情渐有汹涌失控之势。本想纵放敌军入城,再分割内外敌军,将突入城内的敌军包围歼灭;但更不想被潮涌般的敌军冲垮防御,自己和外城上疏勒兵卒反倒会陷入敌军包围之中。

  丁军候可不想玩火反倒自(敏感瓷)焚,他不顾一切地拔出环首刀,恶狠狠地架在士史鲁奎的颈项,暴怒地强令鲁奎封闭缺口。

  平日里凶残暴戾的鲁奎此刻嗫嗫嚅嚅,他心有不甘,百般不愿,却又无计可施,万般无奈,只得跺了跺脚,咬着牙亲手升起蜈蚣灯,通知城垣南北的守军封闭缺口。

  长长串连的蜈蚣灯沿着行楼的长柱冉冉升起,即将升到长柱顶端。忽然,城中响起山陵崩塌一般的震天巨响。城西的墙垣在不知死活的凿墙敌军疯狂扩洞之下,三丈五尺高的墙垣轰然坍塌,墙垣洞口内的凿墙兵卒和正在入城的兵卒,全部被重重叠压的土堆活活埋葬。土堆上的尘土弥漫散布开来,遮掩了夜空中漫天的星光,飘扬在满城错愕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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