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涅盘城之战射酋&内间

  涅盘城长、士史鲁奎、循行邹娄率领着涅盘城中军民日夜赶筑内城,城垣上的防御守备由丁军候和尉史赵昴代领。丁军候和鱼服伫立在涅盘城东面的城头上,远远的数百步之外,姑墨三国联军的数百名敌骑簇拥着一众军将。敌骑军将环绕着城垣巡梭,间或有敌军前骑接近城垣一箭地之外,仔细察找着最薄弱的城墙。丁军候眼珠一转,让鱼服唤来尉史赵昴。

  丁军候遥指远方的敌骑军将,向尉史赵昴问道:“此辈军将,皆是敌酋头目,其中必有匈奴仆僮都尉。虽然敌酋相去甚远,但牡鸡善射,弩机又能射远,此刻能否射中匈奴仆僮都尉?”

  尉史赵昴远眺敌骑细细察看,估算了一下众骑中簇拥的军将距离,沉吟了一会,结结巴巴地说道:“敌酋,游,游走,巡,巡城,最,最近距离不过二,二百步,若以,大,大黄弩击发,必能射,射中。只是敌酋,众,众多,裘,裘袍缤纷,辨,辨不分明,难以辨,辨识何人为匈奴,仆,仆僮都尉。一旦,误,误中副,副车,也是打,打草惊蛇,蛇,浪费战,战机。”

  丁军候拍打着尉史赵昴的肩头,微笑着说道:“此事易耳!你只管用心狙击,辨识匈奴仆僮都尉之事,我当为你成全。”

  丁军候让城头的疏勒兵卒取来十几枝箭矢,命人将箭矢上的铁箭头悉数剔除,又将光秃秃的木箭头磨去锋锐,看起来就像射士们演练时校射用的蒿秆。丁军候又令善射兵卒对敌射出这些已然失去锋锐的箭矢,大惑不解的疏勒兵卒用这些箭矢射向城下一箭地之内的敌军前骑。善射兵卒的箭矢倒是纷纷命中,可毫无锋锐的箭矢撞上敌军人马旋即坠落,敌军人马毫发无伤。有敌军前骑从地上捡起没有箭头的箭矢,顿时手舞足蹈起来,都以为城中铁器已绝,疏勒人连箭矢上的铁箭头都制备不起。

  尉史赵昴操持着大黄弩,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城下奔走相告的敌军前骑。二百步外,十几个兴高采烈的敌军前骑高举着方才捡拾的箭矢,争先恐后地向军将首领奔去报告。赵昴屏气凝神,将大黄弩的望山对准远远的敌军众将,目不转睛地微微移动弩臂,沿着望山尽头左右瞄视,寻找着敌将中的首领之人。

  敌军众将中有一个身穿黑色熊裘袍外披重甲的首领,左右从者恭敬地向他躬身呈上箭矢,这应该就是统率姑墨三国联军的匈奴仆僮都尉。赵昴扳动弩机的悬刀,机牙下缩,弩弦脱钩,弩箭从廓匣里激射出来。

  匈奴仆僮都尉接过从者呈上来的箭矢,还未来得及细看,城头上一枝狼牙重箭破空袭来,正中匈奴仆僮都尉左眼。他惨叫一声,捂着眼睛从马上坠落下来。惊乱的军将们急忙下马抬起匈奴仆僮都尉,骚乱的大队敌骑张皇失措地退兵回营。

  城头军民欢声雷动,丁军候大喜过望,连连扪抚着尉史赵昴的后背。他对赵昴说道:“牡鸡此番射中匈奴仆僮都尉,可为守城众吏士战功之首。来日,我将为你上表请功,秉铎之爵,指日可待!”

  尉史赵昴睁大眼睛,急切地说道:“要,要得就得,千,千夫!可比同,五,五大夫,尚可,可以免,免役。”

  丁军候大笑道:“牡鸡还在记挂免役之事?怎么,吃过的苦头还不足,还在思念家中毒媪悍妇的好处?

  汉军吏士哄笑声中,尉史赵昴涨红了脸,垂下头去默然不发一言。鱼服先前听汉军吏士私下里嘲弄赵昴时说过,尉史赵昴是赘婿出身,以七谪科被征发到西域。

  赘婿寄生于妻室,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在妻族中向来低微卑贱,等同于奴婢。而且听闻赵昴入赘的主家,妻族对其甚为鄙视,赵昴又有口舌之疾,言语笨拙,主家人惯常打骂视若猪狗。堂上老妪狠毒横暴,室内妻子凶悍跋扈。即便如此,赵昴却念念不忘免役归家之事。想来,即使最凶暴的家室也比这残忍的战场还要温情脉脉吧!

  涅盘城的内城即将大功告成,士史鲁奎颇为自得的城垣守备术大显身手。内城方圆一里,城高五丈,城垣垒土夯筑之时杂加瓦砾、碎石,城垣外壕沟、鹿角一应具备,堪称铜墙铁壁、固若金汤。涅盘城长询问何时全城军民转入内城,丁军候见外城虽然残破,但尚可支持数日,也就不急于退守内城。

  城外姑墨三国联军连月攻城受挫,士气沮丧;匈奴仆僮都尉又被射中重箭,死伤不明。这几日未有敌军四面大举攻城,大军只是集中于城东一地;城东敌军以飞钩、长梯攀援攻城数次,但是攻势甚微,城垣上的守军应对有余。仅仅只有城东告警,其他三面城垣倒是很平静。

  丁军候也懒得亲临城垣,将城垣守御交付给尉史赵昴和士史鲁奎,自己回到涅盘城长宅邸与妻子团聚。这几日在宅邸中陪伴娇(敏感瓷)妻幼女耳鬓厮磨,享受鱼水之欢、天伦之乐。

  鱼服正扶剑肃然侍立在堂下,身后有人弱弱地牵扯着他的衣襟。他略微侧身看去,却是一双小小的手,原来是丁军候的幼女攥着他的衣襟。她瞪着明亮的眼睛仰着头望着鱼服,嘴里嘟嘟说着疏勒语。看来是因为无人玩耍,正要鱼服陪她一同玩游戏。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和丁军候一样,黑若锦缎可鉴;眼瞳却是绿色的,和黎夫人一样,绿若深潭碧水。鱼服哭笑不得地拉开她的小手,城中军情瞬息万变,一有风吹草动便要马上入内禀告丁军候,一分也耽误不得,实在是不能擅离职守。可是幼女不依不饶,继续牵扯着他的衣襟不放。

  舞勺之年的童子和孩提幼女正在纠葛之间,宅邸膳夫送来酒肉。当下正是哺时,厨房给丁军候全家送来晚膳。士史鲁奎先前吩咐过鱼服,守城之时城中鱼龙混杂,鱼服不仅要随身护卫丁军候,还要尝试丁军候的饮食,防止居心叵测者下毒。鱼服躬身蹲下,打开彩漆食盒,提起八宝银壶,正要闻嗅银壶内的葡萄酒,馋嘴的幼女抢先端出一盘羊脯,粉嫩的小手抓起肉脯直接塞入嘴里偷食。鱼服觉得好笑,正要抬头向膳夫颔首致歉。

  突然,鱼服不经意间发觉膳夫神色有异,膳夫盯着稚幼女童的眼神中似有一丝不忍之色。鱼服顿觉不妙,心中大叫不好,飞起一脚将幼女手中的木盘踢翻,迅疾拔出宝剑横在膳夫的颈项上。幼女见手中食盘被鱼服踢飞,又凶神恶煞般地发怒拔剑,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丁军候和黎夫人闻声也从内室里出来,宅内其他疏勒兵士见到鱼服拔剑怒对膳夫,也纷纷围拢上来。

  鱼服向丁军候夫妇大声呼喊道:“军候赶紧救护女儿,方才所食之物可能有毒!”丁军候赶忙上前来抱起女儿,送入黎夫人怀中,向她囔囔说明情形。黎夫人大惊失色,把女儿翻转在膝上抱伏,连连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催逼她呕吐出方才所食的肉脯。

  堂前的细犬吃完地上的羊脯,不一会儿便蹬腿抽搐、七窍流血。阴鸷着脸的士史鲁奎将蜷缩为一团的膳夫拖走,鱼服万分懊恼方才大意,浑然不觉食物居然有毒,也让幼女遭此横祸。堂中黎夫人的几个侍女奔忙疾走,递送着药物、沸水、巾帕。所幸方才觉察及时,幼女所食毒物不多,丁军候的女儿渐无大碍。

  丁军候走到鱼服面前,抚慰着他的肩头,让他不要以此负疚自责。鱼服忿然说道:“几乎连幼女都未能幸免,奸细歹毒之心,死不足惜!”

  丁军候惨然一笑,说道:“你以为城破之日,她们就能幸免吗?!丁壮屠戮殆尽,妇孺沦为奴隶。到那时,或许战死尚且能一时痛快,免遭屠杀奴役之辱。”

  鱼服想到宅邸中的膳夫隶夫甚多,不禁心有余悸,便问道:“鲁士史能否审问出所有城内和宅邸中贼寇的内间同党?”

  丁军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可知众人私下里给鲁士史所取的外号?号曰奎狼,取其凶残暴戾之意。攻守城垣之术,他有十二种;可是拷打虐杀之术,他就有不下于七十二种了。膳夫落入奎狼之手,当真是求生无门,求死无路。或许此刻正在怨恨自己爹娘,枉生于世间受尽这般千刀万剐的苦楚。”

  鱼服想起士史鲁奎的剑术,全然不惧生死,直刺面门的阴毒残忍。东方大夫向他传授剑术时说过,剑术可观人品性。君王之剑,大开大合,纵横捭阖,吞吐八荒;士大夫之剑,谦谦温润,张弛有度,进退得宜;草莽野人之剑,千里独行,任气恣意,舍生忘死。士史鲁奎的横暴强梁、厉戾恣睢,应该能审讯出支根末节。可是,他又不由得十分好奇,如此众多刚狠歹毒的大盗巨贼,为何能俯首听命于这个市井无赖般的丁军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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