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涅盘城之战备突

  十二月里寒风凛冽,呜呜鼓角声中,姑墨三国联军的骑兵和步兵方阵又开始向城头漫射。涅盘城长数次要求丁军候将城垣内的疏勒丁壮撤回城垣上,此刻循行邹娄正率领二百名疏勒丁壮在城垣内准备挖窑灶。涅盘城长担心敌军一如既往地攀爬蚁附,强攻城堞,城垣上的疏勒丁壮不足,抵挡不住大批敌军强攻城垣。

  丁军候丝毫不为所动,他相信士史鲁奎的分析和判断。姑墨三国联军在城垣上伤亡惨重,被打痛了,也被羞辱够了。敌军能够在城垣上承受第三次第四次失败,但绝不愿意第五次第六次重复失败在同一片城垣之上。何况,城垣上还有精良完备的战具,即使敌军强攻登上城垣,凭借藉车、行栈、行楼节节抵抗,也能支持到城下丁壮回援反击。而城下,满怀怒火的敌军潜心打造的精良战具必定会在此次攻城中大发愤怒之威,肆虐荼毒于墙垣。

  望楼巢车上的丁军候远远注视着姑墨三国联军步骑方阵后方,那是五十辆蠕蠕而动的坚盾牛革大车。他轻蔑地一笑,招呼鱼服降下巢车。丁军候为了安抚涅盘城长,亲自带着鱼服赶到涅盘城西北角,协助涅盘城长守城。

  城下敌军漫射的箭矢逐渐减弱,敌军开始飞钩、套索、架梯攀城。但是飞钩、套索、架梯的密度远远不如前几次强攻,城垣上的疏勒军民倒是应对熟练,游刃有余。浸过石流黄的草束点燃抛下城墙,砻灶陶瓮中熬煮沸腾的粪溺沙砾倾泼城下,悬梁下吊着蒺藜投和擂木反复砸落又收回,颉槔长杆吊下悬脾木箱内的敢死士砍杀着飞钩、套索、长梯上攀爬的敌兵。城垣下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惨叫悲鸣。

  城垣在微微颤动,蠕动到墙脚下的一辆辆坚盾牛革大车掀开一侧的生牛革帷幔,车中几个敌军步卒在坚盾牛革掩蔽下挥动铜镐铜锄,咬牙切齿地凿掘城墙。

  鱼服操持着一架行栈撞飞一架长梯,又奋力地持斧斩断二条攀附在城堞上的套索,微微吁了一口气。他执起盾牌抵挡着城外的散矢,把头伸出城堞外,探身去看城脚处的坚盾牛革大车凿掘墙垣。

  城堞上,几个疏勒兵士将一束束点燃的燕尾炬扔向城下的坚盾牛革大车,灌满膏脂的燕尾炬焰火熊熊从城垣上落下,坠落在坚盾牛革大车的车旁。接连不断的燕尾炬被点燃抛下,被燕尾炬包围覆盖的坚盾牛革大车最终也被烈火引燃,几个敌军兵卒惊叫着从车中连滚带爬地滚出来,在砂土上连连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苗。

  若要焚毁五十辆坚盾牛革大车,所需的燕尾炬耗费巨大,城下妇孺源源不断地向城垣上输送着灌满膏脂的燕尾炬。

  突然,鱼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黎夫人居然亲自背负着大捆的燕尾炬冒着流箭登上城垣。她和所有城中妇孺一样,本是不需要上城垣的,只有男子才必须伫立在城头保护身后的妇孺,城中妇孺只需要在城垣内传送粮秣战具。而且,她是疏勒贵人之女,丁军候的夫人,她本可以像涅盘城长的夫人一样躲在温暖的宅邸里,偎着炭火,抱着幼子,在杀声震天的围城中瑟瑟发抖。可是她,却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冒着被飞矢射中的危险,为城垣上捉襟见肘的火具送来急需的增援。她的赤发上镶嵌有璀璨夺目的金蕊明珠,可是脸颊和手臂沾染了油腻污浊的膏脂泥灰,就连华贵的赤狐裘袍上也满是刮迹划痕、污渍斑斑。

  鱼服赶紧上前帮着黎夫人卸下沉重的燕尾炬,黎夫人微微笑着,轻轻地用疏勒语说着什么。黎夫人不会说汉话,鱼服也听不懂疏勒语,丁军候倒是会讲一些疏勒语。

  丁军候正手持盾牌遮蔽着纷飞的乱矢,一只脚踏在城堞上意气风发,看着城垣下熊熊燃烧的坚盾牛革大车哈哈大笑。转过头来蓦然发现黎夫人也在城垣上,丁军候顿时收起笑容,脸色大变,囔囔地用疏勒语说着什么;黎夫人依然微微笑着,用疏勒语喃喃作答。或许是黎夫人违逆了丁军候之意,丁军候脸色煞白,急得直跳脚。他连连挥着手臂向鱼服大吼道:“鱼主记,你速速护送夫人回到城长的宅邸,不得有误!”

  鱼服面有难色地向黎夫人施了礼,然后用盾牌掩蔽着黎夫人,伸臂指向城下。黎夫人微微点头,向城下走去,鱼服紧紧地护卫在她身后,留意着城头纷飞的乱箭。走下城垣的时候,黎夫人向鱼服眨了眨眼,挥挥袖袍,然后又是微微一笑。鱼服明白她的意思,他要返回城垣上继续战斗,黎夫人只送到这里。鱼服登上城垣的时候,看到城垣下,黎夫人依然和妇孺们一刻不停地往燕尾炬里灌注着膏脂。鱼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执起盾牌,拿起几束燕尾炬点燃,向城下的坚盾牛革大车奋力抛去。

  城垣内的墙壁上,疏勒人凿开一个个小(I服了U!这也敏感瓷?)穴,每个小(敏感瓷路过)穴里放置有一个陶罂,罂口朝外。每个罂口都有一个疏勒兵士附耳聆听,觉察声音有异的疏勒兵士招来巡梭的汉军聆听判断,然后汉军指点着城垣位置,循行邹娄指挥三五个疏勒兵士对着城垣大举挖掘。掘入城垣约四五尺深,疏勒兵士再把墙洞筑成窑灶,木炭、膏脂被投入窑灶中点燃,然后用蒙上湿牛皮的车轮盖住窑灶门。车轮缝隙处透出缕缕青烟,汉军再用粘稠的泥膏将窑灶门缝隙封闭。窑灶门唯一的缝隙是一个皮囊风箱,每一个窑灶和皮囊风箱由一名疏勒兵士掌管。

  城垣渐渐发出颤栗的耸动,隐隐传来逐渐清晰的敌军叫嚣声。循行邹娄指挥其余疏勒兵士向敌军即将破穿的窑灶添加柴薪和浸过石流黄的草束,然后用车轮重新封闭窑灶门。掌管窑灶的疏勒兵士连连鼓动皮囊风箱,窑灶中烈焰汹汹燃烧,毒烟滚滚聚集。

  挖通一个墙洞的敌军还未来得及欣喜,皮囊风箱催动下的烈火从墙洞中喷薄而出,滚滚毒烟也从墙洞中向城外弥漫开来。城外的敌军又惊又怒,火舌猛烈,毒烟呛鼻,费劲力气挖通的城垣墙洞面对烟熏火烤,反而不得入。

  奋战四日,城垣中被姑墨三国联军凿掘出五十多个洞口。但是在善于土木作业的汉军吏士指导下,在奋勇保卫家国的疏勒兵士操作下,每个洞口挖通后无一例外地面对烈焰和毒烟,这些洞口早在挖通前一刻就被改造成贮满烈焰和毒烟的窑灶。

  十二月的荒野朔风萧索,涅盘城下军械凌乱,一片狼藉。甲胄、兵器、矢石、灰烬、人马尸骸、残车断梯散布在城外方圆数百步的荒野上。涅盘城的墙垣也是伤痕累累,疮痍孔洞星罗棋布,让人触目惊心。

  但是城垣的疮痍和奋力凿掘的姑墨三国攻城兵卒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至少守城的疏勒兵卒没有受到不知会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擂木、滚石、沸汤、烈火、毒烟。姑墨三国攻城兵卒伤亡惨重,掘突墙垣的五十辆坚盾牛革大车损失殆尽,即使挖通的城垣也因为烈焰和毒烟而不得入,丢弃在城下移动缓慢的笨重大车被源源不断坠落的燕尾炬汹汹焚毁。

  涅盘城的守城战已经持续二个多月,城内存贮的粮秣仅只能勉强再维持一个月,城垣也已经残破。外无救援之军,疏勒国内不足二千兵士,面对北道联军汹涌而来的一万多大军,疏勒王尚且自顾不暇。幸而盘橐塞中汉军频繁出击,常常夜袭敌营。涅盘城孤军困守,守望之间聊以安慰。但是,军司马越斗数次派遣敢死士潜入涅盘城中,命令丁军候里应外合,共击姑墨三国联军大营。丁军候一概不予理会,丁军候认为,此刻守城困顿,精兵匮乏,军民疲惫,兵力、战具尚且捉襟见肘,派出精锐勇士夜袭敌营得不偿失。

  城垣残破,不足以抵挡敌军后续全力攻城。全城妇孺老弱和城垣上大部丁壮正在涅盘城内日夜赶工,加筑内城,涅盘城长和士史鲁奎督率几名精于土工的汉军指导工事。城中大半房舍被拆解,循行邹娄带领城中妇孺老弱推驶大车,肩扛手抬,将土墙、梁柱、门板、瓦砾转运到城西,沿着涅盘城长的宅邸外连接屋舍,垒砌墙垣。

  如此精彩纷呈的守城战,西域列国前所未闻。以少胜多,坚守数月,固然是可喜可贺之事。但是守城之惨烈,也是全城军民始料未及的;多国联军重兵围城,其他城长城民早已弃城而逃,或者全城投降。虽然有汉军吏士殚精竭虑,疏勒军民众志成城,力保城垣不失;但是如今城垣残破,军民伤患,家园尽毁,难言得胜的欣喜。城中疏勒妇女老幼涕泪交加,忍痛拆除着自己的家宅,悲壮地搬运着自己的梁柱。为了家国,为了性命,为了子女不沦为姑墨三国的奴隶,亲手拆毁家宅,眼睁睁地看着家园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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