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涅盘城之战门壕&羊坽
士史鲁奎待得涅盘城东南两面的攻城势竭，敌军渐渐败去，才匆匆赶到城门处。回想方才敌军破门那一刻的惊险万状，众人不由心有余悸，却又万分沮丧。今日侥幸以火攻烧退破门之敌，但已折损一座门户；若明日敌军重施故伎，仍以坚盾牛革大车掩护巨木破门，还能有几座门户可以折损。
士史鲁奎思忖良久，缓缓说道：“贼寇重车破门，水火不侵；车重行难，惟有阻绝于中道。卫护城门之法，仍是水火二策；火不能久恃，那就只能依恃壕沟之策。”
尉史赵昴怀疑地问道：“当日城外栅，栅栏，壕，壕沟，坚守不，不过三日；此刻重，重蹈覆辙，又，又能坚持几日？”
士史鲁奎辩解道：“当日城外栅栏壕沟皆在百步之外，所以城上箭矢、擂石支援不及。且当日壕沟之策是为了阻遏敌军步骑，不可与今时同日而语。今时今日所掘壕沟，是为了阻绝敌军坚固重车；壕沟必须在城门之下，可得城上箭矢、擂石支援。”
众议已决，丁军候令尉史赵昴率人连夜在城门下挖掘城壕。尉史赵昴率领一众精壮勇士赤膊上阵，辛苦劳作一夜，终于在平旦时分挖掘出一道壕沟。
壕沟宽三丈，深二丈，离城门不过十余步。因为不是阻遏敌军步骑，仅仅为了阻绝敌军破门重车，所以壕沟中没有设置尖利木桩，也没有虚设苇草陷阱。
来日蚤时，姑墨联军重新大举攻城。昨日破门的成功鼓舞着敌军，斗志昂扬的姑墨兵卒推着坚盾牛革大车，载着巨木破门槌，向着城门鼓噪而行。抵达城门下的敌军面面相觑，一夜之间，昨日进发城门下的坦途已经变为深堑。
不甘失败的敌军重新起用从前填平壕沟的办法，一队队姑墨联军步卒和隶夫在强弓和盾橹掩蔽下运送砂土填壕。但是城门外十余步是城门上射程之所及，即使毋须探出头来，城堞后抛出的战具也能抛洒到敌军头上。城头上的疏勒兵士将点燃的柴草、擂木、滚石、沸汤和箭矢不停地泼向运送砂土的敌军步卒。这些箭矢、擂石对于坚盾牛革大车可能收效甚微，但是对付仅有单薄盾橹的步卒还是卓有成效。大批姑墨联军步卒来不及向壕沟中抛下砂土，就被火炬、沸汤烫伤，被箭矢、擂石击中，纷纷丢弃砂袋土囊狼狈回撤。
十一月中，一列列姑墨三国骑兵腾腾而来，驰马来到涅盘城东，一个个甩下袋囊中的砂土扬长而去。后面的骑兵周而复始地重复这一进程，抛下砂土然后策马离开。
满城军民疑窦重重地议论着敌军怪异的举动，士史鲁奎和丁军候在城头瞭望着敌军，两个人谈笑风生。一贯阴郁着脸的士史鲁奎窃窃私语着什么，丁军候却是笑逐颜开，不时捧腹大笑。
不久，满面愁容的涅盘城长匆匆赶过来见丁军候。原来涅盘城长听闻城中长老传说，这是匈奴开国雄主冒顿单于创立的聚土成丘攻城术。匈奴人攻城，无重木器械之机巧，便以马队驮运砂土，堆积成小丘。待到小丘与城头高度距离相当，大队骑兵便可直接从小丘跃马入城，其势不可抵挡。
士史鲁奎翻了翻眼皮，不屑地说道：“什么匈奴首创的攻城术？！什么其势不可抵挡？！墨子曰：‘积土为高，以临吾城，薪土俱上，以为羊坽。’这不过是积土临城的羊坽之法，我中夏四百年前便已有之，有攻城之法，便有守御之策。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丁军候见涅盘城长神色忐忑不安，仍未宽解，不由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地说道：“其实这羊坽之法，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蠢笨办法！孙子曰，攻城为下；攻城已经是兵事之下策了。墨子曰，攻城有十二术；可是聚土成丘，‘乃是将之拙者，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耗时耗力，而且以阳谋示人，让守御者得以防备。可不是愚蠢至极的攻城之法！亏得匈奴人还把此法当作祖宗妙法。”
涅盘城长看着士史鲁奎冷笑，丁军候大笑，都是一副不以为然、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渐渐安下心来。
涅盘城东的马队川流不息地卸下砂土，一连十余日，日夜不停地聚土成丘。渐渐地，小丘日益成形。开始几日，防御涅盘城东的士史鲁奎还饶有兴趣试射箭矢，瞄射忙碌的敌军人马，想要与尉史赵昴的射技一较高下。他的箭术本来不及尉史赵昴，只是剑术卓然于众人之上。其后几日，士史鲁奎也懒得搭理城外蚂蚁迁徙般的敌军人马，任由城上疏勒军民散射比较箭术。城垣上零散射来的箭矢并不猛烈，搬运砂土的敌军倒也乐得无箭矢大扰，胆大的敌军索性连盾橹也不掩蔽了，全体骑兵步卒齐齐上阵转运砂土堆积小丘。
十一月末，姑墨三国联军堆积的小丘初具规模，约高三丈有余，距离涅盘城墙垣仅有三丈之遥，涅盘城高不过三丈五尺。即便是驽劣的战马五百步内一个冲锋，大多也能轻松跨越三丈直接跃上城头。
远处数十个尉头骑兵驱驰着骏马跃跃欲试，准备冲锋试登城头。突然，城下的姑墨三国联军兵卒惊愕地看到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涅盘城上数十名疏勒兵士隆隆推动着七八座高高的行楼，正正抵挡在小丘的正前方，这可是姑墨三国联军全军上万人辛辛苦苦，人马忙碌十余日才堆积起来的小丘。
行楼高达三丈，编列为一排的行楼宽度足有十余丈，行楼的板墙朝外还插立着一排排尖利的铜钉桩刺。城垣加上行楼高度骤然加高到六七丈，这是以三丈高的小丘为跳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策马逾越的高度。而且，小丘不可以移动，行楼反而可以随时根据敌军战马跨越的方向调整阻挡位置。姑墨三国联军上万兵卒劳碌十余日的小丘如今劳而无功，毫无用处。
涅盘城上的疏勒军民捧腹大笑，发出连绵不绝的耻笑唿哨声；丁军候和一众汉军吏士洋洋得意地伫立在行楼上做出各种招引姿势，肆无忌惮地戏谑着城下的敌军。日夜辛苦运土担砂却前功尽弃，姑墨三国联军兵卒捶胸顿足、欲哭无泪，为之气结。有倍感泄气的兵卒蹲在沙丘上抹着眼泪，更多的兵卒愤愤地指着城垣上的疏勒军民和汉军吏士破口大骂。城头上还未笑闹够的疏勒兵士一边大笑着，一边朝城下喧嚣漫骂的敌军射出箭矢。
姑墨三国联军不再纠结于愤懑怒骂了，赶紧退下小丘作鸟兽散。他们多日前便已经在城垣射程之内了，只是丁军候为了让全城疏勒军民看笑话，故意放任守城吏士滥射而已。姑墨三国联军在守城吏士射程之内殚精竭力堆积小丘之时，不知有多少监视他们的守城吏士暗地里笑破了肚皮。
姑墨三国联军大营中响起砍斫树木的铿锵声响，声闻数里。望楼巢车上的疏勒哨卒也报告称，敌军正在源源不断地运来从盘橐山中新近砍伐的树木。敌营中大兴木工，应是在制作攻城器械。
士史鲁奎分析道：“以木械为战具攻城者，惟有冲车、轒辒、轩车三途，冲车破门，轒辒凿墙，轩车连通城垣。冲车简易，贼寇已然用之破门；轒辒坚固，贼寇破门之时已得其利；轩车机巧，高大繁琐，非精通公输盘之术的班门子弟不能制作。由此可知，贼寇必定制作轒辒车以凿穿城垣。”
丁军候点点头，说道：“前次城门之役，贼寇几乎得手。贼寇必定由前次坚盾牛革大车破门成功得到启发，此次大制战具，必然是准备以坚盾牛革大车运载步卒凿穿城垣，破墙入城。”
前次城门被破的惊险一幕，众吏士都明白唯一可以阻遏轒辒车的是深壑壕沟。城门外，城内守军进出便利，挖掘壕沟比较容易。可是环城方圆三里，又无出入门户，重兵围城之下不可能出城挖掘壕沟。敌军反倒可以在环城任意一处城垣上凿孔穿洞，突破城墙。
姑墨三国联军飞钩、套索、架梯、堆丘飞越种种城垣上的攻城术均告失败，强攻城垣损失惨重，到最后更是徒增笑柄，短期内不大可能从城垣上强攻。士史鲁奎向丁军候建议撤下城垣上一半的丁壮，防备敌军掘突城垣。
循行邹娄从城中搜罗大量的木炭、膏脂、柴薪、皮囊、车轮，撤到城垣内的二百名疏勒军民听从士史鲁奎讲解如何防备敌军凿穿城垣。
连日里，羞愤交加、恼怒若狂的姑墨三国联军在营中发愤于赫赫斧钺，砍斫树木，整备战具。数日后，五十辆蒙着坚盾牛革的大车向涅盘城四面齐发。此次攻城的大车比前次破门的大车还要坚固、高大，每辆大车内约可藏身十名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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