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湘江边 枣红马

  听到姑娘说自己的生死与她无关,那书生顿时大急,道:“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说?书中有云:为侠者,当心系天下苍生。姑娘面对我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强盗挟持,难道无动于衷吗?难道姑娘枉称侠义之道?”

  姑娘突然作踌躇状,自言自语道:“这倒也有道理……”

  那大汉不耐烦了,吼道:“真他妈的废话,老子先砍了你。”举起刀向书生头上砍去。书生吓得呆了,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孔夫子,我来见你了。”闭上眼睛只待刀落。

  许久,却不见大汉的刀落下。少年书生睁开眼一看,却只见大汉保持持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了。那姑娘的剑鞘点在大汉的肩头上,大汉脸上的五官扭在了一起,嘴巴大张,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动不了了。

  少年书生摸摸脑袋,发现顶上头颅还在,不由松一口气道:“万幸万幸!奇怪也哉,这大汉怎么突然就动不了了?”姑娘收剑,似有些得意地笑道:“这是本姑娘家传点穴手法,就这几个小毛贼,怎么打得过我?”少年书生心中甚是诧异,但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一出手竟制服了五条大汉!少年书生惊魂已定,拱手作揖道:“在下秦墨,字辰云,号‘沧浪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谨记在心,永不敢忘。他日若有差遣,必当死而后已。”

  姑娘秀眉微蹙,道:“你一个男子汉,就让他们欺负你,一点也不还手。偏有这么多‘之乎者也’,真是一个百无一用的酸书生。”

  少年书生颇有尴尬,又慨然道:“在下乃读孔孟圣贤书之人,岂能跟一般凡夫俗子计较?打架,是武夫一对一的打拼;读书,是学万人敌。男子汉大丈夫,生当效国,死当忠国……”

  姑娘“扑哧”一笑,道:“真没羞,刚才是谁被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脸色苍白,向我求救的?”少年书生一时语塞,涨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姑娘嗔骂一声“书呆子”,翻身上了小枣红马,嫣然一笑,纵马远去。夕阳下的红特别鲜艳。

  少年书生呆在原地,傻傻琢磨着,半晌,突然若有回味:“书呆子?”牵起马缰,痴痴道:“她笑起来挺好看的。”又觉单单用好看形容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修饰:“似出水芙蓉一般。”

  少年书生上了踢雪乌骓,信马而行。一路上想着想着,突然笑一下,笑着笑着,又突然一声叹气,仿佛傻了一般。走到街市上,他竟然在马上大喊一声:“哎呀,糟了!”他这一声喊分外响亮,惹得街上许多人不住回头看他。少年书生使劲捶自己的脑袋:“竟忘了问她芳名。”连忙催马急行。

  穿过集市,街上许多人认得他,不由得笑叹:“真不愧为书香世家,骑马还自言自语,读书都读呆了。”

  湘江桥头,面馆。

  姑娘想到这这儿,不由泛起了笑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雨水脸上仍留着泪痕,嘴角却露出笑意。远处渔灯点点,隐隐于湘江薄雾之中。秋雨打在江面,波光粼粼,映着半轮早日,临湘城停着望不见头的湘江。

  灯火,渔歌,漂雾,秋雨,好一个潇湘夜雨!姑娘心中叹到:“若是当初的他在,此时此景,必定又能写一首好诗,作一曲好词来。”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清泪。”姑娘轻轻吟着马致远的《潇湘夜雨》,心中不由一阵阵酸楚,一阵阵疼痛,仿佛一丝丝雨都狠狠得打在她的心上。

  又一阵秋风袭来,寒冷将她从回忆中惊醒,她伸手用纤指在腰间摸出一朵红头花,简单的一朵头花,已经是多年前的回忆了。头花表面已光滑如砥,显而易见经过了多少次的十指摩挲,多少次的睹物思人。

  轻叹一口气,姑娘还是迈进了老掌柜的面馆,一年未来,这里面仿佛比以前整洁了许多,但烛光还是那么昏暗,空荡荡的桌椅让面馆里显得更加清冷孤寂。姑娘用手捋了捋发梢的雨水,清如明镜的脸庞看呆了两个小伙计。老掌柜粗厚的手从柜角抽出一扇看起来较干净的毛巾递给姑娘,不好意思地道:“姑娘若不闲脏,擦擦雨水吧!”一边责骂道两个伙计:“看什么看,还不给姑娘打点热水,下一碗面条去!”

  姑娘接过毛巾,略惊讶老掌柜整日忙油锅的活,这干毛巾却蛮干净。姑娘不假思索地用干毛巾擦了擦额头,又放到伙计打来的热水里浸泡洗涤,细细擦着脸颊,这寒冷的夜,仿佛只有这块毛巾是温暖的。

  老掌柜搬出火盆,说道:“来,过来烤烤吧,身上都淋湿了。”姑娘微露笑容表示感谢,搬了张椅子坐下。老掌柜又说道:“姑娘,别怪我老汉多嘴,老汉我在这摆摊十多年了,没记错的话,这十年来,每年的这段日子,姑娘总是会来桥头站会儿,有时就整天站着。老汉是看出来了,姑娘是等人吧?等的可是意中的情郎?”

  姑娘冲老掌柜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老掌柜似会意,也不再问,搬来一条小几子斜对着姑娘坐下,摸出火石再次点燃烟锅,蹲坐在灯旁,猛吸一口,烟雾绕过斑白的发梢,袅袅上绕。

  姑娘十年前就见过老掌柜了,今天才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起老掌柜。老掌柜约莫六十多岁,消瘦的脸上布满皱纹,满头的发丝都尽苍白,很难寻见几根青丝,个儿不高,腰板也伛偻,看上去让人感觉沧桑,但眼神却是熠熠有神,看来常年打理面馆,精神依然很好。

  伙计从伙房里端出热气腾腾的面条,老掌柜喃喃说道:“这么大的雨!今天怕是没生意了。姑娘,都过了晚饭时辰了,你就将就吃一碗吧!”姑娘笑笑,摇头道:“谢谢,不用了。”

  老掌柜似乎没听到,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灰,插在腰间,把面条放在姑娘旁边的桌上,拿了一个碗盖在上面,防止凉掉。然后挑拨火盆,嘴里絮絮叨叨:“十年前姑娘第一次来这里等人的时候,老汉的面馆还是搭着布棚子,有几个临湘城纨绔子弟戏耍老汉,吃了面条说老汉的面条不好吃,不肯付钱还要出手打老汉,记得是姑娘出手救了老汉,十年前要不是姑娘侠义心肠,老汉这条贱命早给那几个痞子拿去了。老汉知道姑娘你是武林中人,老汉懂规矩不会瞎问。可是,自从十年前那次姑娘在我这儿吃了碗面条,这十年来,姑娘再也不曾在老汉这吃碗面。咱老汉所以没有正规门面,可这面馆凭啥在这儿开十年?嘿嘿,这手艺可是家传的,姑娘你饿了就尝尝,看老汉的手艺见长没有。”

  老掌柜絮絮叨叨,姑娘耐心地听着,并不说话,轻轻掀开盖在面上的碗,拿起筷子夹起面条细细咀嚼。老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再看看门外,雨已如倾盆,早已不见河对岸的灯火。

  “这么大的雨,他今天又是不会来了,今年怕是又要空等了。”姑娘在心底暗暗想。突然,姑娘开口问了:“大爷,这几年临湘城乱么?”老掌柜一怔,愤愤道:“乱!怎能不乱,自从十几年前秦、侯两家灭门之后,临湘城起先几年地痞流氓大增,后来少了些,江湖上的、官府里的倒在这里明争暗斗了。老汉本不该多嘴,但斗胆问一句:姑娘一身好功夫,听口音又是临湘人,敢情平日都不在临湘城?”姑娘道:“我小时候在临湘城长大,现在在江东一带讨生活,只是每年这时候回来一趟。”

  “哦,原来是这样,不知是何人让姑娘如此等待,想必也是个脱凡之人,值得姑娘十年等待,唉……”老掌柜叹口气,又把旱烟点起了,这一晚上,已经抽了三管旱烟,他贪婪地吸着,似乎很享受,怎么吸都不够。

  姑娘心里一紧,将碗放下,移步到窗前,看着越下越大的秋雨,心里仿佛如刀割一般。

  回忆又回到十三年前……

  那是一个清晨,朝阳从临湘江上沐浴而出,鲜红鲜红,似湘水洗过一般清新。只是,秋天的早晨,仍有很多凉意,露水也成了霜。

  寒风潮气下,一个婀娜苗条的身影在偏偏起舞。她手中握着一把剑,她的剑法像舞蹈一样优美,她的身姿如出水芙蓉一般,却又不失凌厉气势。她一身红衣,手中的剑却不出鞘,不过鞘也是鲜红的。

  鲜红的朝阳下,似有一团鲜红的火在风中起舞。

  不远处,一匹小枣红马正悠闲得嚼着秋天的残草。湘水缓缓流淌,秋风微微抚剑,姑娘袅袅舞剑。秋天清晨的湘江边,似乎是那么美丽宁静。

  秋风似与剑同舞,大地一片寂静。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也;乱者……’”此时此景,竟有一朗朗读书声突起,伴着这唯美的剑舞下,未免有些突兀。

  姑娘皱眉收剑,环顾四周,见一匹踢雪乌骓系在一株树上,树梢上竟坐着一个书生,在郎声读书。瞧那书生是谁?竟是前日被恶汉欺负,被自己救了的少年书生。

  姑娘细眉微蹙,怒道:“你这书生,一大清早的,你在吼什么呀,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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