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北上行善

  在临安郊外破庙修行的法海大师有一颗慈悲心肠,平日里除了会节衣缩食在本地施医舍药普济贫困之外,还时不时地为了北地那些受苦受难为大宋朝廷所抛弃的民众而长吁短叹。怎奈他虽有舍身饲虎之心却因年事已高实在无法长途跋涉,所以这位据说是每天都为北地民众诵经祈福的高僧会把远赴北地普渡众生看做是一件无德无量的大事,完全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了法海大师将近大半年的循循善诱,再加上那位家住庙山以前肯定是为富不仁的窦大官人做出幡然醒悟的举动并从旁煽呼,已经被这俩配合密切的家伙给联手糊弄得晕头转向的佟贵等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就掉进了别人的圈套中。好些个原本只是来这里聆听教诲顺便获得点帮助的贫苦民众,任由心中的涟漪迅速演变成滔天巨浪冲击,其中有人会做出离乡背井远赴北地广结善缘以修来世功德的决定,似乎也还勉强算得上合情合理。

  而除了法海等人的虚言忽悠之外,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在促使着他们去坚定这种信念。宋代的工匠虽然没有传说中那样夸张的高收入,但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人会收益与商业的发达而过上比较好的日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老话也说了“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工匠们想在宋代过上那种相对安稳舒坦的小日子,除了拥有精湛的手艺之外还需要看他做的是什么。

  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大宋朝通过源源不断地对外输出着茶叶绢帛陶瓷等物品换回了巨额的财富,在这些方面有着一技之长能够为商人们提供货物的工匠,自然也就会过上相对舒坦的日子。虽谈不上锦衣玉食更无法做到富甲一方,却也能讨上一房善于勤俭持家的娘子,偶尔置办点新衣服,餐餐有酒,隔三差五地还能吃上一顿肉食。而除了这些能够直接创造巨大财富的工匠之外,就连那些从事与海贸相关行业的民众也能过上比较安稳的日子。

  可问题是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例外的事情,工匠们也不是每个都能过上那种好日子的。特别是像佟贵这种手艺不够精湛而既不能为商人所聘用更没资格为朝廷效力的工匠,可就没那么容易就过上理想中的生活。因为他非常可悲地继承祖业从事着打铁营生,而在施行盐铁专营的宋代,他所能生产出来的东西是不能够随便进行对外销售,无法参与到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海外贸易当中去享受丰厚的回报。

  既有自身的因素,又有外部大环境的影响,按道理说佟贵等人如今的困顿生活并不能怪罪于这个时代,他们应该通过更多的努力去做出改变。只不过世上之人有的时候就那么奇怪,总是喜欢从毫不相关的方向去为自己的遭遇寻找出一个解释。而鱼寒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通过法海的忽悠让他们产生了完全错误的观念,进而直接掉到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今生受的苦难已经太多,也不在乎多遭一点罪,只要能够积累足够的功德换一个来世的荣华富贵其实也不算太差!部分想要改变却又不知道从何改变的贫苦民众渐渐达成了这种共识,而按道理说如今宋金两国激战正酣,去淮南东路的战场上肯定是更容易积攒功德,毕竟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可道理是这个道理,真到了需要去行动的时候也确实没多少人会抱有这种想法。

  兵凶战危之地,又岂能是佟贵他们这种连自保自力都没有的小老百姓该去的?否则没开始积德行善就先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那也实在不划算。还是现实一点朝着最稳当的方向去考虑,想办法避开很可能已是血流漂杵的两军交战最前沿,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功德去拯救北方那些个和自己一样命苦的同胞。

  当然了,这所谓的稳当也只能是相对而言,想要北上行善不管走哪条路都必须面对金军铁骑的威胁。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最终却还是没能商议出个真正可行的办法。懊恼与无助,种种复杂的心情让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的贫苦民众备受煎熬。

  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有人跪在佛像之前顶礼膜拜,有人在捶胸顿足长吁短叹,也有人因胆怯而渐渐放弃了那个本就不太坚定的想法,还有人在……但更有极少数早已对现在的生活失去了信心的贫苦民众在请求法海大师为他们答疑解惑,想要知道若是就这么直愣愣地北上而至运气不好在行善途中被金兵给剁了,会不会同样获得佛祖垂怜,使得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法海大师修行虽高但毕竟还没有得成正果,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更不可能让这些好不容易才糊弄住的民众去冒那种危险。特别是其中那些个有着一技之长的民间普通工匠,若是因他的一句话而命丧黄泉,就算到时候佛祖不会怪罪,也还得考虑北方那个自家的混蛋少爷会有什么想法。

  百姓在哀叹,高僧在犹豫,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要在这尘世之中寻得两全之法,又岂是那么容易?好在这里是寺庙,即便是有些破败却依然供奉着诸天神佛。虽说心诚则灵是汉时班固父子在皓首穷经历时数十年的旷世巨著中首先提出,却早已经被佛徒们刻意篡改并进行了曲解,时隔这么多年更是深入人心。况且那位特别能生娃的中山靖王之后,盛唐诗豪刘禹锡不也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么?若是能由法海大师带领焚香祷告,或许能求得佛祖指点迷津?

  民众们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博施济众的法海大师也是当仁不让。带领着那些北上之意最为坚定的贫苦民众斋戒三日,使出了一连串让人看得有些眼花缭乱甚至是目瞪口呆的法术,这位得道高僧还真就给请来了佛偈!稍微有点遗憾的是,这道佛偈没有直接赐给法海大师,而是砸到了他面前那个表现最为积极的窦大官人头上。

  没人去计较这些小细节,正如同没人能看得懂那道晦涩难懂的佛偈一样。可让民众们听完法海大师的解读,似乎也体会到了佛祖的良苦用心。散尽家财雇船北上,既避刀兵之祸,又可行向善之举!难怪这到佛偈要砸到窦大官人头上去呢,要知道法海大师的信徒基本上都是些家无余财甚至连生活都难以为继的穷人,即便有那么几个薄有家资的,人家也不会象这位一样毅然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为了修得来世功德而犯险北上行善啊!

  很是有些嫉妒,甚至有人在怀疑若是窦大官人真照着佛祖之意去行事,那下辈子少说也得投个帝王将相之类的!但更多的却是在渴望,渴望窦大官人在自己行善的时候也能照顾一下旁人,能够在高价雇来的船上为他们留下一个容身之地,以便让他们也能够平安抵达北方去开始为了下辈子的美好生活而奋斗。

  “窦大官人,您就帮帮小的吧?想我一家祖祖辈辈都已经苦了五代,如今小的更是年过四十还未娶亲,眼瞅着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就寻思着能去北地多攒点功德,不求下辈子能大富大贵只望能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就行!”在渴望北上的贫苦民众当中,佟贵的手艺不算最好,但他的反应却是最为迅速。第一个跪在了窦勒面前痛哭流涕,打出了悲情牌!

  “窦大官人,您就行行好,带上小的一同北上吧!小的一定鞍前马后尽心侍候您,只求您在行善积德之时能捎带上小的就行!”有人带了头,自然也就会有人跟上。只不过俗话说得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如今这在场的都是些只能艰难求存的穷人,真要比谁家的日子过得更凄凉也还真不好说。所以这位根本就不按传统的套路行事,直接选择了给窦勒充当家丁奴仆。

  “小的无才无德只有一颗向善之心,还望窦大官人能可怜小的……”事件的蠢人多,但真正的傻子却很少,有了适才那人的一番说辞也很快就有人看出了其中的巧妙之处,赶紧依葫芦画瓢使出了相同的法子。毕竟他们这些人除了一把子力气和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之外别无长处,即便真能北上也行不了多大的善举,与其冒了天大风险还是一如所获,不如干脆跟在窦大官人身边沾点光,少说也能为下辈子挣个衣食无忧!

  “诸位!诸位……”猛然间就被近百号人给围在身边苦苦哀求,幸亏窦勒当年在石城郡横行霸道的时候没少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虽然那时候基本上都是受害者们来求他手下留情,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过经验,而不至于显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诸位放心,窦某蒙法师多年教诲又岂能不知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诸位既有行善之心,窦某又岂能不解囊相助?然此次北上毕竟是凶险难料,不若就先由窦某挑些身强体壮之士一同前去探路,若事有可为再来接应诸位,如何?”有点让人感到失望的回答,却又非常符合情理。很能理解窦勒做出这种决定的用意,急切渴望能够北上行善的民众既感激又担忧,担忧自己不能成为第一批被人糊弄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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