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王者之危

  “为君者必目光远大,所虑者亦非一时之势也。况且幼安先生做出如此判断,可有何凭证?”心理更加阴暗的鱼寒其实早已得出了更为荒唐可怕的结论,但他实在是不愿意去相信。找了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刁难辛弃疾,更多的还是为了说服自己赶紧否定那个想法。

  “孽障,迂腐之极!此等大事便是有所疏漏,又岂能留下铁证供人追查?”以迂腐著称的朱熹又一次骂了别人迂腐,因为他虽不是上官倩妤不知道鱼寒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却也很清楚就眼前这小混只要认准了有利可图还会跟人讲什么证据?

  当初在罗殿,高寿嘉是想要收拾掉做对的族人,但若不是受了鱼寒的撺掇人家能同意把那些仍在观风探向的墙头草们一块给灭了?数十户大理国石城郡的贵族富绅啊,这混蛋给出人家构成威胁的证据了吗?没有!他只是带着凌文佑和此次在回京路上莫名其妙就失踪的法海去把那个野心勃勃的郡守大人给糊弄了一番,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事给办了。

  有时候朱熹甚至会怀疑,当年即便没有那么个倒霉蛋恰好撞在刀头上,鱼寒也有九成九的可能会杜撰出理由说服各寨头人支持他跑到石城郡去瞎胡闹。如今这混蛋突然跟人谈证据,无非就是权衡完利弊之后为了避免参合到某些事情中去在寻找推脱的借口而已。

  “小友此言何意?”或许是真有点酒劲上头,也或许是和朱熹有了相同的判断认为鱼寒这小混蛋是起了临阵脱逃之意,此时的辛弃疾已经有些许恼怒。

  “先生要借人,小子定当唯命是从。然则先生若无真凭实据,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即便是忘记了当年在洞庭湖并肩战斗的情谊,鱼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食言而肥的举动。只可惜糊弄辛弃疾之心虽起,这个混蛋依旧不愿意让心中的那道防线被人轻易摧毁。所以要借身边青壮去保护庆王可以,也不用说出任何理由,但最好还是别指望通过探讨太子当年的事就影响到他做出决定。

  “小友这真是……”有些惊讶也有些困惑,辛弃疾有点闹不明白了,这小混蛋既愿意履行承诺又不肯继续听故事,他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难道说大宋太子意外薨逝这事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难道他是想要利用这次回京的机会见风使舵,不得罪正在参与夺嫡的双方,做好脚踏两只船的准备?若真是那样的话,借人这事可就得好好重新考虑一番,免得时局明朗之后还会被人在暗地里给算计。

  “幼安贤弟毋须多虑,就这孽障……”说实话,朱熹其实并不太喜欢鱼寒。可谁让这小混蛋手里攥着自己的把柄,又还是某个欺师灭祖的财迷的兄弟,更是自己那最得意的编外女弟子的未来夫婿呢?既然已经大致猜到了辛弃疾此时的想法,朱熹能不出言帮做点解释么?只不过这榆木脑袋有时候做事也确实不地道,俗话都还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呢,他却偏偏就把鱼寒当初拒绝回京的那个丢人的理由当场给抖搂了出来。

  很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但辛弃疾又不能不相信这种解释,只因为这话是从他眼里的正人君子朱熹嘴里更蹦出来的。可即便是相信了鱼寒暂时没有投靠恭王的意思,也并不代表被人在身后捅了一刀子却依然受传统思维影响的辛大侠就会把那个看上去无论是胆识还是谋略都不及则天女皇万一的李凤娘当作是个真正的威胁。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却趁着酒劲道:“某知道有的话小友不愿听,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吐为快!”

  “既然都知道了干嘛非得专挑俺不想听的说,而不好好陪你的元晦兄喝酒聊天?难不成是存了心的要把俺当猴耍?”暗自埋怨着很想要掩耳而逃,却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没能挪动脚步,鱼寒最终还是决定满足辛大侠絮叨的愿望,留下来继续扮演好临时店小二的角色顺便也听听临安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一案或许只是某捕风捉影之论,然如今庆王之危却并非无迹可寻。”重新端起了酒杯凝望许久,再次猛地一饮而尽,辛弃疾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困惑,却是条理清楚地将自己的发现缓缓道出。

  “哎……”无比幽怨地发出一声长叹,鱼寒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心中那道防线开始出现了裂缝。只因辛弃疾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半天,但总结起来也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庆王这次真的遇上了大麻烦,若稍有懈怠就随时可能小命不保。所以他才会做出这种有些病急乱投医的举动,只是出于对朱熹的信任就向眼前这个从罗殿回来正准备辞官苦读且没什么交情的小混蛋发出求援。

  为人宽宏厚道的庆王居然会闯下了滔天大祸,还招惹了一群在这个时代属于绝不能招惹的人?鱼寒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事有点不可思议,但偏偏它就已经成为了事实,因为辛弃疾和朱熹一样都没有撒谎的必要。当然了,若这混蛋当年能多读点书,就会明白庆王能干出这档子破事还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乾道七年赵恺进封魏王兼判宁国府,作为一个夺嫡失败有被贬出京嫌疑的皇室成员上任之初就遭遇宁国府长史与司马意图联手夺权把自己给架空,这事是很让人感到委屈,但到了这个时候还考虑其他的干嘛?赶紧夹着尾巴做人,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啊!可庆王偏偏就不按这个规矩办,非得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考虑人家这样做是否受了什么指示,断然拒绝这种处置方法本就有些值得商榷。更让人傻眼的是,庆王或许是太过老实居然还为此给他那老爹也就是孝宗皇帝上了封奏折。要说这告状就告状吧,反正就那俩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即便被收拾了也不会有人感到心疼。可他干嘛还非得要用一种并不算太隐晦的方式指出地方官吏繁冗以至政出多门、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低下的弊端?这是在暗讽孝宗皇帝眼瞎看不到大宋朝存在的毛病呢,还是真当朝臣们不敢把他这个所谓的王爷怎么样?

  用一种比辛大侠还要直接的方式得罪了天下官绅,对此犹不自知的庆王还干了一系列让他那弟弟赵惇想不收拾他都不行的事。修复化成、惠民二圩旧堤,看到麦苗上长了两个穗头就赶紧画作图样上奏朝廷,停收田租用以办学……这些让孝宗皇帝感到欣慰且下旨嘉奖的事,落在赵惇或李凤娘眼里那可都是贼心不死意图东山再起的铁证啊!

  幸运的是眼下才乾道五年,庆王还没机会去干那种能惹得天下臣子皆怒目相对的破事。但非常遗憾的是,他却在听了某些小道消息后做出了另外一种更要命的举动,以至于根本就不知道历史具体走向的鱼寒都忍不住想骂他一句年少轻狂。

  多次上书要求彻查自己大哥庄文太子的死因,并且含沙射影地将矛头指向了北边的大金国,末了甚至还没望提醒他那老爹也就是孝宗皇帝应该对此做出些相应的举动。庆王这是要干嘛?是没有将夺嫡的事放在心上,有些太过无聊?还是在恭王的步步紧逼之下乱了方寸,想要通过这个举动彰显兄弟情谊在以孝道著称的当今官家面前换取点印象分?他难道就不知道即便再中肯的建议只要是放在了不正确的时间提出来,就是纯属没事找抽?

  相应的举动?就这年头,除了兴师问罪之外,还可能有其它更为合适的举动么?大宋朝堂之上有人成天嚷嚷出兵北伐收复故土,完颜雍和他手下那票狗腿子压根用不着担心,因为会有更多的大宋重臣替他们说话,况且就那些想搏个清名的家伙一没胆二没权的,除了能耍耍嘴皮子还能干嘛?但同样的话从大宋皇室成员嘴里说出来效果可就不同了,特别是这人到目前为止还具备成为下一任大宋官家的可能,就是想不重视都不成啊!

  所以当这个消息被通过某种特殊渠道传递至金国君臣面前时,人家会惦记让庆王这位老实人其实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而正在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的恭王会在这个时候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想要趁机除掉自己的唯一竞争对手,更是显得理所当然。

  “那……当今官家呢?难道他就没有为此而……”颤抖着,朱熹的一句话却同时道出了鱼寒的担忧和辛弃疾的困惑。

  就连辛弃疾这种无权无势的闲散人员都能轻易发现庆王正遭受生命威胁,并探得两股敌对势力来自何方,手握天下大权的孝宗皇帝能够没有察觉?或者说他已经有了发现,却根本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他的不作为才助涨了这些人的嚣张气焰,正在一步步地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推向万劫不复的边缘?

  不!这两种猜测应该都不成立。孝宗皇帝被誉为南宋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虽说一直被他那个便宜老爹所压制没能真正做到对朝野的完全掌控,但智慧卓然超群的他不可能对发生在眼皮低下的事都没有察觉。而即便是两子夺嫡做父亲的一时间难以取舍,也实在没有理由任凭恭王府如此胡闹。可奇怪的是,理应心知肚明的孝宗依旧选择了眼睁睁地看着庆王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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