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寥落儿女意

  月亮慢慢地从天的那边悄然出现了,太阳还没有落下,在西边的天际留下一抹一抹的红云,宛如被火灼伤一般,孤独地燃烧着,沁出血色。

  就象是天边的火烧云一般,四月和老美的生命燃烧着,虽然轰华绚烂,但是却没有一丝的激烈,对于一个自学的吉他手和一个音乐学院都没毕业的乐手来说,音乐给予了他们无限的激情,但却没在浩浩荡荡的音乐革命中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立足之地,哪怕他们有着绝美的声线和精妙的音乐思想。世界上音乐成材率太低了,哪怕是家底背景深厚又是高等科班出身的音乐人都大多赋闲在家,或者是窝在哪个狭小的工作室里灌录几张发行量不大的专辑,更何况是没有背景的乐手?所以无论在认识的看来四月和老美这两人的音乐如何的美好,却也只能象天上的云彩一样,每天傍晚准时出现在西边天底下的无数小酒吧之一的舞台上,默默接受注意到他们的人的零落而热烈的掌声。

  但是今天晚上有些不一样,跟他们签定了固定演出合约的小酒馆突然要转让了,那个精瘦得像猴似的新老板因为自己的破心脏而憎恶摇滚,该死的破人,除了那副一千多度的映出三道惨白光环的玻璃眼镜片,简直就是一只衰老的亚马逊红毛行星,老美心里猛想。原来唯一的饭碗也旋变成了一张废纸,在烂臭的水沟里泡得稀烂。经济,该死的经济,蓬勃发展的是富人,穷人却可以一夜之间对着口袋里撕毁合约的几千块钱违约金,四月眼中的未来骤然变得一片渺茫。

  四月和老美从小酒馆演出回来,背着吉他和贝司,一脸疲惫,当跨上八层高的小破楼的第一阶楼梯的时候,四月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电视上报道的莫名其妙死去的教皇和活佛,于是朝老美喊了一句:“亲爱的老美,你看昨天的电视了吗?”

  “什么东西?我看了四小时又一刻的无聊电视,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卫视新闻。”

  “我的四月老大,新闻一天两次,一次二十九分钟,是哪段儿你总得说清楚吧?”

  “你们家的活佛和那个亚洲教皇,你看见他们的照片了吗?”

  “是诶,我想起来了,那两个人简直太象了,要不是一个是西藏人一个不是我还真以为是双胞胎哪!你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我靠,早知道提起这茬了,真能滔滔不绝啊。四月又恢复了沉默,顺手从信箱里掏出几个信封,要是五位数以上的支票多好啊,四月看着信封发起呆来。一边的老美继续评论着新闻。

  “走啊你,发什么呆?”老美突然喊了一句。四月猛回过神来,往上继续走。

  “啪嗒……吱…吱……”

  昏黄的灯光耀动了几下,亮了起来,在空气里晕出一圈圈黄色。

  老美一进屋就拖下鞋子,跑到厨房去找吃的了。四月又坐到地上,拿出刚才的的几个信封看起来,“水电费……电话费……操!……恩?”四月把几个催交钱的信封丢到一边,抽出最后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上面写着几个看不懂的字,没有邮票?没有邮搓?四月纳闷,“老美!”

  “什么啊?”老美嘴里咀嚼着半个西红柿,手里抓个另外半个,从厨房里走出来,“干嘛?”

  “看这个,认识不?”

  “我看看,嘶……藏文嘛,你还有藏族朋友?”老美继续咀嚼着那半个没碎的西红柿,嘴里含糊不清。

  四月拆开信封,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几行汉字。

  “四月和老美:

  请原谅我的冒昧,见信就好,我是西藏的一个音乐制作人,你们可以叫我顿珠。

  我曾经有幸在成都看过你们的演出。现在我这里有一个非常好的制作计划,希望你们能来这里帮我,我会按照你们以前酬劳的三倍给你们工资,如果我的计划成功的话,也会有你们的分红。

  如果你们决定要来的话,信封里有这个星期到拉萨的飞机票,到达的时候会有人到机场去接你们。

  希望我的计划能成为我们的计划。”

  “什么啊?”

  “……”四月从信封里掏出了两张机票,翻开端详着,日期是三十一号,明天。真他妈太运气了!四月此时此刻无比赞叹自己及时打开了信箱。

  “你说话啊!”老美着急了。

  “说什么说,还不去把你狗窝里的衣服收拾收拾?我们去西藏!”

  就这样,原本心情灰重的两个窝囊男人重新找到了在这个混乱社会里生存下去的希望。

  夜再次深邃了起来。

  月光静静地洒过大地,窗户外面的路灯泛起一个个橘红色的光圈,井井有条地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把路边的树上那一片片树叶染成银边红色。那些磊磊落落的树在寂静的夜里挺立着,仿佛是一尊尊排列整齐的佛像,威严,而又姿态万千,而那些熠熠生辉的树叶绕成一个树冠,象幻化出的佛光。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着,三点半。老美早就在翻箱倒柜的疲惫不堪下呼呼地睡着了,死猪一般。四月还醒着,站在阳台上,透过防盗网往马路上看,看路上的路灯,看路边上的树,看那些醉醺醺的,刚从酒吧和迪厅里溜达出来在大马路中间乱晃悠的路人,看他们和突然呼啸而过的汽车擦肩而过却处变不惊,只在车过后狠狠地骂上两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四月就这样看着,静静地想每次看见这些人的时候都会思索的往事。大张不也是这样一个人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就会朝屋里瞄一眼,看着那个在夜里根本看不清楚的像框,里面不只有四月和老美,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小平头,那个人就是大张。大张是个鼓手,快活而幽默的一个人,在两年前死了,车祸。记得那天他们三个刚发演出费,于是就在小酒馆喝酒,喝到三点多才从小酒馆晃荡出来,走在大马路中间,忽然来了一辆车,大张紧忙把烂醉如泥老美推开,车就从他身上碾了过去,头像爆开的气球,荡然无存。一会警察和救护车就围满了整条马路。老美被推出去之后是头着的地,昏迷了两天,醒来以后又哭了两天,之后他们还是在那个出事时的小酒馆演出,没有鼓手。大张生前最喜欢的那对塔玛的鼓棒被四月悄悄收起来,藏在吉他袋里。

  在后来的日子里,四月不只一次想,路边的那些树,那些在他看来真实而有灵魂的佛像,也许已经把大张接引去了天堂吧?

  四月想着想着站了起来,从厨房里掏出一瓶啤酒,倒在阳台上,嘴里小声地说,大张,我和老美那小子要走了,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小子可得想得起我们啊!

  后来四月一直没睡,就在阳台上呆了一晚上,直到天的东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的时候,他推醒了还睡的和死猪一样的老美,穿上衣服,背上两个背包,拿起曾经陪伴过他们三个人的吉他和贝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四月他妈留给他的老房子,朝着希望,启程了。

  太阳又出来了,把东边的一大片天空照得明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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