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招工(10)

  眼看着买家们慢慢转向了旁边那些质量较差,但价钱要便宜几分一角把的担子边去,刘晓楠还是不舍得降下价来。自己的货咯么好,那是付出代价的,红薯洗得干净,没有一丁点泥巴;淀粉滤得细致,没有一丁点渣子;粉皮晒得干燥,每一根粉皮都干脆干脆的。咯样做出来的粉皮,比那些制作马虎的货,每担红薯要少出几斤粉皮。咯要不能卖个好价钱,那不就不公平了吗?

  但是,货好归货好,价钱是买家最看得要紧的。如此耗了两个钟头,眼看着就快到中午了,街市上人一散,今天就难得卖出咯担粉皮了。没办法,自己等着呼担粉皮的钱用,价高价低,今天是死活得卖出去。

  刘晓楠下了决心,对着街市上吆喝起来:“上好的粉皮,四角五一斤啊,四角五啊!”他一声喊出去,立马就又被买家们围上了,一时间担子周围闹哄哄的。那些买家好像生怕买不到呼种好货,不等主家一把把地过称,就抢着往担子上去抓粉皮。

  咯一下刘晓楠可着急了,要让人们随便抓到的担子里的粉皮,自己要一下照看不到,就可能丢了货。他只好一屁股压在背后那个箩筐上,双手护着面前的箩筐:“先称前面咯个箩筐里的,先称前面的。”

  于是,在一片挤挤攘攘、吵吵闹闹之中,忙得称货、算价、收钱、找零的刘晓楠,终于把一担箩筐全都卖空了!咯一忙活下来,刘晓楠居然在十二月的天气里渗了一脑门子的汗。啊呀,咯个做买卖,看来比干农活还累人啊。

  刘晓楠把空箩筐迭起来,坐在上面,清点起才刚收到的钱款。点完所有的钱,怎么还不到四十块。再点一遍,还是只有三十九块七角钱,四十块还差三角!怎么会呢?自己一百斤还起秤的一担上好粉皮,卖四角五一斤,就算自己称秤放得宽了点,算价时又丢了些尾数,可能收不到四十五块钱,但再怎么也应该有四十多块钱啊?四十二块,四十三块,都可以理解,怎么会不满四十块呢?

  对了,一定是才刚人太多,场面太乱,自己一直没留神,让人钻了空子,偷了不过称不付钱的便宜。唉,难怪上林湾最老实的鸿意伯讲过,到墟场上去卖东西,要遇到有过总的,最好把东西一秤过给人家,钱货一笔清,出不得差错,比零卖强多了。鸿意伯认为,我们实实在在的农民,在买卖上是转不过人家街市上的精明人的。

  想到咯里,丢了钱的刘晓楠反倒暗自笑了:“呵呵,没想到,我咯个知识青年,还和鸿意伯一样,属个老实农民。嘿嘿,嘿嘿。”笑声最后还是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凭白丢了几块钱,而且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众人围绕之中,谁会真心地笑呢?

  拿了钱,到百货商店里转了一圈。衣服是不敢买,柜台里那种现成的衣服,价钱贵得吓人。临时扯布,自己不知怎么扯,要多少布,再讲,临时做也来不及了。最后,买了一床枣红色的绒毯,买了一把黄颜色的油布伞。临出灶头街之前,已经是下午了,又到一个小面馆里花一角钱,吃了一碗光头面。

  回到泉水湾家里,已经过了半下午,刘晓楠就开始忙着收拾明天上路的行李。他从楼下拿下那只在路桥工地做工时买下的红色牛皮箱子,把自己才买的新绒毯放了进去,又把自己那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放了进去,把一个红封皮面的日记本放在了衣服上。

  咯个日记本是刘晓楠从中学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可上面除了特殊时期初期抄写的**语录外,并没有写过一篇日记。他知道写日记写得不好是会招灾祸的。父亲不就曾把他自己积了好多的么子日记本啊,纪录本啊,还有两大本漂亮的邮票,全都悄悄地烧掉了吗。刘晓楠记得,当时父亲讲,怕那些东西里面有“封资修”的东西。

  可是,箱子里还是空荡荡的,都只盖着了个底。他想把新买的油布伞放进去,可比了比,长了一点,放不进去。于是就把两双旧鞋,还有漱口的搪瓷杯子之类的东西放了进去。咯些东西本来就打算用个网兜装起来的,现在既然箱子空着,就没必要另外装个网兜了。

  刘晓楠在将那只搪瓷口杯放进箱子后,又马上把它拿了出来。咯是一只特殊的杯子,是他在路桥工地苦干两年的见证。杯子上烤有“来江大桥通车纪念”的红字,是当路桥民兵团积习难改给每个参加大桥建设的民兵的纪念品。

  要讲起路桥工地的两年,现在唯一的纪念品就只有咯一个杯子了。那件由民兵团统一制积习难改的,左胸襟上印有“来江大桥”字样的蓝洋布工作服,早就穿得烂成渣,被拆成布块补在了其他的衣服上。而他从大桥指挥部领来的那张大红的“五好民兵标兵”的奖状,也不知母亲把它丢在哪里。

  母亲一直是咯样的,对儿子的荣誉从来不重视。刘晓楠小时候在学校里得的三好学生奖状,她从来不收藏,也不往家里墙上贴,只是随意地丢在角落里,以后再随意地被当做垃圾打扫掉。刘晓楠记得,有一年六一儿童节,他获得团县委发的全县“十佳优秀少年”奖。当他从颁奖大会回来,兴奋地将用红绸子扎着的一纸奖状递给母亲时,她竟然连打开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甚至连笑都没笑一下,就将那张奖状随手丢在了她自己办公桌上用来装杂物废纸的一个铁丝篓子里!

  不管怎么样,在刘晓楠心里,母亲总归是母亲,母亲在哪里,自己的家就在哪里。他从箱子里拿出那个杯子,对母亲讲:“咯个杯子还是放在家里吧,莫让我拿到外面去搞丢了。”他觉得,东西还是放在家里稳妥些。他不想把自己咯个重要的纪念品搞丢了。

  母亲李主煌咯一次还是很认真地接过儿子手上的杯子,转过身打开大厨柜,把咯个杯子放在了靠柜壁的里面。接着,她又顺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崭新的翻毛领蓝咔叽布面子的棉夹克。

  哦,刘晓楠记起,去年里有次陪母亲到县城里舅舅家去,曾让舅妈带着自己到她上班的缝纫店里量过一次身材。可能那时母亲就为儿子做下了咯件棉衣。

  母亲将新衣服套在儿子身上,看了看,有些短了。是啊,从去年到今年,晓楠又长高了许多。如今他不但比父母都高出一大截了,甚至比他哥哥晓枰还要高些。

  晓楠还是很高兴,难得母亲咯么早就为自己准备了出远门的衣服。他舍不得把新衣服就穿在身上,而是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放在还空空的大牛皮箱子里,正好将箱子装满了。

  一切收拾停当,一个用塑料布裹扎的背包,那里面是一床棉絮,一把油布伞插在背包带子上,一个箱子,里面装了刘晓楠几乎所有的用品。明天,刘晓楠就将带着咯些东西,开始他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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