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路鬼火（12）

  收了红薯，上林湾全湾村的人每天大可以敝开肚子吃饱了。早晨的红薯粥，中午在饭甑底下蒸的大个红薯，晚上与冷饭一起吃的冷红薯，餐餐可以管够。半上午和半下午还可以用红薯打个腰伙，让人一天到晚再没有一点饿感。

  每年到了咯个时节，每日里与上林湾人相伴的狗，也到了吃饱的时候。湾村里的老人，咯时候总忘不了从饭锅里拿出红薯来，喂给湾村里的狗吃。

  在乡下的小湾村里，狗真正是人们的好朋友。狗是湾村的守护者，日夜守护着湾村，一来了生人就大叫着向湾村里的人报警。若是山上的狐狸豺狼想到湾村里来叼鸡鸭，那它们绝对过不了狗的关。狗还是湾村的清洁工，人们餐桌下丢弃的残食碎骨，它们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小孩子们屙在地上的屎粑粑，大人们用不着去清扫。只要一声“狗来啊”，湾村里的狗就冲过来把地上的东西全都清理了。特别是湾村里那些善解人意的老母狗，还可以按着人的指点，伸长了那软软的舌头，将小孩子屁股上的粪便粑粑舔得干干净净，连小屁股都不用擦了。

  对于晓枰晓楠来讲，好像上林湾的狗知道他们两兄弟是自己湾村的人。自他们来到上林湾，湾村里的狗就从来没有叫过他们，更没有咬过他们。咯件事，就是对湾村里的狗最关爱、最了解的鸿安伯都觉得有点奇怪。老人家对晓楠讲过：“狗是有灵性的，上林湾的狗通人性嘞。”

  或许就是因为鸿安伯对湾村里狗的了解，他也特别爱护咯些狗。不要讲是有红薯的时候，就是人们吃食比较紧张的上半年，老人家每天也要从自己的饭碗里拨出饭食给狗吃。老人家当然也知道，他的那点饭食根本够不上狗们一舔。但他讲，咯是人的一点意思，狗是知道的，狗就会与湾村里的人心灵相通。

  但是，湾村里的狗似乎并没有如鸿安伯讲的那样通人性，特别是在吃的问题上，它们好像永远吃不饱。哪怕是眼下咯个吃红薯的时节，湾村里谁家也没少喂它们的红薯，可它们还是瞅着空儿到处偷吃人们的东西。特别是鸿安伯最喜欢的那只黄毛老母狗，往往刚在鸿安伯那里吃过红薯，就跑到知青的屋子咯边窥视着。一旦见到知青两兄弟不在家，它就使劲挤开个门缝，钻进屋去，扒开锅盖，偷吃锅里煮得烂热的甜红薯粥。

  咯不，晓楠今天一早做好了早餐，就抽空到菜地里去打点打点。当他从菜地回来时，才进湾村大门，就看到自己小屋子的门张开了一条缝。不好，出去没把门带上锁，又让狗溜进去了。

  果然，当晓楠走到屋子门口时，里面的狗听到人声，从里面出来了。又是那只黄毛老母狗！屋子里的一大锅红薯粥，不但已经被它偷吃了一小半，还把整锅粥都搞得脏兮兮的了。那可是晓楠与哥哥两个人的早餐啊！

  晓楠一下就来火了，操起门边的一根扁担，就去追打那只黄毛。在湾村大门口厅屋的角落里，晓楠用扁担逼住了黄毛，就要狠狠地教训它。黄毛屁股顶着墙角，头朝着晓楠咯边，眼睛死死地盯着晓楠手上的扁担，呲着牙齿，耸着鼻子，还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那架势，是准备着承受扁担的惩罚，还是打算作最后的相拚？

  晓楠面对黄毛的那架势，也愣住了。他也死死盯着着黄毛，防备它有么子猛烈的表现。突然，他发觉，黄毛的那双绿蓝色的眼睛里，眼光从恐惧变成了凶狠，像鬼火一样！那眼光竟然对晓楠形成了一种逼迫的气势，让他不由得停下了已经举起来，就要打下去的扁担。

  “晓楠啊，算了呀，算了呀。”坐在自己家门口的鸿安伯，虽然眼神不好，但还是听到了大门口的声音，晓楠的声音和黄毛的声音。

  “它把我的早饭粥偷吃了。”晓楠还气乎乎的。

  “算了，算了。人吃也是吃，狗吃也是吃，都是一条命。算了呀，你们两兄弟今天的早饭，就到我屋里装两碗红薯吃吧。”鸿安伯还是为黄毛求情。

  躲在墙角里的黄毛听到了鸿安伯的声音，它知道，那是最爱它的主人在帮它了。黄毛一下就来了胆量了，竟然将本来后蹲着的两条后腿立了起来，整个身子的姿势由刚才的防御架势，变成了一种随时可以向前冲击的进攻架势！哎呀，真正的是狗仗人势啊。

  身后鸿安伯的话语，面前黄毛的威势，让晓楠一下子没了怒气。他轻轻地放低了手中的扁担，又向侧面横跨了一步，给黄毛让出一条道来。

  黄毛的眼光一下也变得柔和了，还回复了一丝做错了事的歉意，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了半步。它见晓楠并没有再举起扁担的意思，确认自己不会挨打了，才一个快步从晓楠身边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