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路鬼火(11)

  收完了红薯,上林湾的农活也就轻松些了。田土里出工的人们,放缓了农忙时节做事的节奏,一个个扶着把锄头,不紧不慢地拾掇着。队长功英也让大伙儿放松些,不再如农忙时那样,像个催命鬼一样,成天催着人快点快点。功书他们讲古时不是有个**,叫做“文武之道,一张一驰”嘛。

  果然,咯时候田头间又是功书最吃香的了,他会讲古,姑娘媳妇们,还有大男人们,不忙时都愿意听他来一段。“功书,讲古啥,讲一段呀。”功程的老婆满崽那妇娘又在喊功书了。

  “好啊,讲就讲一段。”功书一要讲古,姑娘媳妇们就往他那边靠了。晓楠也喜欢听功书哥他们讲古。他们讲的那封神榜的故事,还有随唐英雄传,都是晓楠在学校里读书时不知道的,可有意思了。晓楠也靠了过去,插在文英姐身边。

  “从前啊,来江河上有个渡口,”功书刚一开讲,满崽就叫起来了:“哎呀,又是那个么子癞子划渡船。听得都腻了,不听,不听。”

  “哈哈。”那边鸿习叔笑了:“是的,他那个就是么子一肚怀三个,一个文生,一个武生,还有一个癞子划渡船,太,太怎么的了?哦,《纪念白求恩》上讲的,太低级趣味了。我给你们讲个高,高么子啊?哦,高尚的,呵呵。”

  “讲古就讲古,扯么子老三篇上去啊。”政治队长德勋提醒鸿习。

  “是啊,学习老三篇,批判低级趣味啊。哈哈。”鸿习就不在乎你么子政治不政治的:“那老三篇上不是讲要做高尚的人吗,我今天就讲个高尚的故事。哈哈。”

  “哎呀,鸿习叔难得讲古的啊。讲一个讲一个。”华青她们几个妹崽也起哄,要鸿习叔快点讲。

  “好,好。我讲啊,从前,河边有一个私塾学堂。”鸿习叔真的开讲了:“是吗,我一讲就是学堂,读书的地方,高尚吗?”

  “快讲罗,讲罗,莫讲空话啥。”华青等不及了。

  “那是的,咯个古,你们咯样的大姑娘妹崽头一要听仔细了。嘿嘿。”功书哥诡秘地笑了笑。

  鸿习叔继续讲他的古:“学堂里有一个教书的,叫做先生,有一帮读书的,叫做同生。”

  “读书的应该叫学生吧?”显宣插进来一句。

  “细伢子莫打岔。现在读书的,像晓枰晓楠他们,就叫学生,古时候叫同生,晓楠,是吗?”鸿习叔倒不着急,要把事情交代清楚。

  “我不晓得。我们在学校里不读古书的。”晓楠老实回应着。

  “那是的,现在的学校不兴读古书了。其实,那古书上好多好东西。”功书哥讲道。晓楠听到文英讲过,功书哥收了不少古书,都是前年造反派破四旧时要烧掉的书,他从烧书的火堆边检了一担书回来。功书哥家是世世代代的贫农,造反派不敢对他怎样。

  “么子好东西啊,封资修的。”德勋不失时机地讲着他应讲的话。

  鸿习不管他们的话,继续讲自己的古:“河上有一座桥,桥下有一个湾村里姑娘媳妇洗东西的石头墩子。”

  “咯随便哪个湾村都是咯样的啊。”显宣那小子又打岔。

  鸿习没再理睬他:“那石头墩子边经常有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来洗东西。学堂里那帮同生就想去调戏调戏她。”

  “死鸿习,你咯也是讲痞古啊。”满崽知道上当了,可也乐意听听,也好乐一乐。只是骂也得骂一句,显得女人家的味道。不过,咯田头间开起玩笑骂起人来,就不讲么子辈份了,她也不再先称一声“鸿习叔”。

  “莫吵。”鸿习继续讲他的:“咯一天,一帮同生趁那大姑娘又来洗东西,就凑了过去,七嘴八舌地搭上了话:‘咯位大姐芳龄啊?’

  “‘年方十八。’那姑娘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

  “‘那,你的儿子几岁了?’同生又继续问那大姑娘”

  “你不讲那是个大姑娘吗,怎么有儿子了?”满崽那妇娘倒是听得蛮认真。

  功书插进来讲她了一句:“蠢妇娘哎,那些同生就是要故意调戏人家姑娘的呀。呵呵。”

  鸿习没管他们绕口舌,继续往下讲古:“那姑娘还是不含糊,又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我崽今年一十八岁!’

  “‘哈哈,大姐年方十八,大姐的儿子也一十八?哈哈,哈哈。’那帮同生笑成了一团。

  “‘不错。咯有么子奇怪的,同生我崽嘛。呵呵。’那姑娘不紧不慢地讲了一句,也轻轻笑了一声。那帮同生一下明白了过来,羞得赶紧地跑回学堂去了。”

  田头间,姑娘媳妇们也笑了。“还想占女人的便宜,活该做崽。哈哈,哈哈。”满崽逢咯种场伙,是非得讲一句针对男人的。

  鸿习倒是不笑,继续讲他的故事:“学堂里的先生听到了咯件事,不服气了,‘一个村姑,还难倒了我学堂里的读书人。都是你们咯帮家伙平素不好好读书,到了场伙上就没话讲了。看先生我去如何教训她。’

  “第二天,先生亲自出马,也凑到了正在河边洗东西的那姑娘旁边,斯斯文文地作个了揖,开口问话:‘敢问姐儿芳龄?’

  “‘年方十八。’那姑娘又是毫不含糊,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

  “‘那,贵公子年庚呢?’先生又问了一句。”

  “贵公子是哪个啊?”咯一次丫妹大嫂问了一句。

  “那是读书人讲话的客套,意思就是问那个姑娘的崽好大了。”功书哥回答了她的疑问。

  鸿习不管咯些问题,继续讲他的古:“那姑娘还是毫不含糊,又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我崽今年一十九岁!’

  “‘姐儿你年方十八,如何生有一十九岁的公子呀?呵呵,呵呵。’那个先生以为难倒了姑娘,得意地笑了。

  “‘不错。咯有么子奇怪的,先生我崽嘛。呵呵。’那姑娘还是不紧不慢地讲了一句,也轻轻笑了一声。教书先生一下明白了过来,也羞得赶紧地跑回学堂去了。

  “那先生想来想去不服气,怎么就会斗不过一个村姑呢?他想了个办法,请来镇子上马戏团里的丑角。人们都晓得,马戏团当丑角的,脑袋瓜子灵活,嘴巴来得快,一定比那村姑强。

  “第三天,那个丑角牵来了马戏团的大公马,又让那匹公马跑得发了雄,连马肚皮下的雄卵子都长长地掉出来,差不多拖到了地上了。”

  “哎呀,死鸿习也讲痞的了。哈哈,哈哈。”满崽那妇娘一边骂着,一边笑着。田头间的男男女女都一起起哄笑起来。

  鸿习还是不笑,只管讲他的故事:“丑角把发了雄的公马牵到桥上,对着在桥下洗东西的姑娘大声问:‘哎,那个妹崽,你晓得一匹马有几只脚吗?’

  “‘晓得,一匹马有四只脚。’那姑娘大声对着桥上答了一句。

  “‘不对啊,妹崽你看,我咯匹马怎么有五只脚呢?’丑角一边大声地讲着,还指着那条长长的马卵子,要姑娘看。

  “‘一匹马只有四只脚,中间那个不是脚。’姑娘也不害羞,还是大声回答着。

  “‘中间那个不是脚?那是么子呀?’丑角想逼着姑娘讲出‘马卵子’几个字。

  “‘那是个丑角!哈哈,哈哈。’那姑娘大声讲着,大声笑着,把丑角羞得讲不出话来。哈哈,哈哈。”鸿习的故事讲完了,自己也笑了两声。

  “哈哈,哈哈,哈哈。”“咯个死鸿习,哈哈,哈哈。”“要死啊,鸿习你。哈哈,哈哈。”田头间一片笑声,劳作的苦累全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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