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章

清荇自然不是这样用过就丢的功利之人，而且她也不敢对张渚耍什么心眼。

在她看来，张渚当然不会稀罕一顿家常便饭——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厨子做的饭菜。

张渚这样聪明的人，定然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个邀请是有缘故的，用膳只是她客气一下的说法。

他既然应邀而来，显然是愿意看看她又有什么事情。

清荇是个怕麻烦打扰别人的人，偏偏张渚看起来又十分不愿意掺和别人的事，两人虽然因为种种阴差阳错有不少交集，但是几乎都是张渚在单方面帮助她。

葛清荇深感欠张渚的人情已经垒成了一座望不见顶的大山，眼下张渚能解了她的疑惑，她已经十分感激，当然不好意思继续占用他的时间了。

张渚坐着没动，清荇立马会意，招呼下人们将晚膳端了进来。

清荇不知道张渚用餐的习惯，因此也不好十分殷勤地站起来服侍他用饭，想了一想，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总是麻烦张渚十分过意不去，别的做不了，便在口头上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吧！

可惜清荇并没有太多在饭桌上发表演讲的机会，巡视了桌面一圈见忘了吩咐厨房备酒，只得将那道乳鸽汤盛了一小碗端起来，十分郑重地对张渚道：“公子，从前到现在，多次承蒙公子关照，为我解决了许多麻烦，我没什么本事，可能偿还不了公子的恩情之万一，但是还是想对公子说一句谢谢。”

她说完这一席话，便端起碗，将清爽滋补的汤水一饮而尽，虽然她这个举动透着一股憨厚的真诚，但是远远站着的几名婢女都觉得娘子这以汤代酒的行为实在是怪异了些，简直看不透这夫妻二人是个怎样的相处模式。

张渚见清荇终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筷子，开始安静地用起饭食来。

清荇提着一口气才说完了前面的话，眼下已是偃旗息鼓，再也不好意思有什么出格之举了，见张渚动了筷子，才端起了饭碗，微低着头，盯着面前的两个碟子夹菜吃。

张渚用了一小碗米饭，正要把手伸向面前的汤碗，一直暗暗留意他举动的清荇连忙说：“我为公子盛一碗汤罢，我这里近些。”

张渚扫了她一眼，将抬起的手放回了桌沿，显然是默许了。

清荇小心地将汤碗盛至七分满，双手捧着递到了张渚面前，正要放下，张渚伸出右手，托住了碗底。

清荇抿唇一笑，见他托实了，便松开手。

张渚托着那正好掌心大的小汤碗，送至嘴边，微微仰脖，喉结鼓动两次，就将那碗汤饮尽了。

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出的流畅优美，清荇一时忘了坐下，就这么看着他将空碗放下。

张渚的嘴唇被汤汁染上几许亮色，看起来更加饱满鲜艳，衬着他此时仿佛多了几丝暖色的眼眸，整个人堪称活色生香，魅力无限。

清荇被眼前灼灼美色晃了晃眼，连忙移开了视线，小声地说：“我吃饱了，公子可还要吃点别的？”

“撤了吧。”张渚说完这句话，候着的侍婢们便有条不紊地将漱口物，擦洗物捧了过来。

张渚徐徐站了起来，提步往旁边的屋子走去，最后在清荇书写画画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秋叶见张渚居然没有抬脚走人，眼中一亮，连忙将清荇往那边拱。

清荇下午消磨时间随意涂画的纸张还铺在桌案上，为免被张渚这个才高八斗的探花郎瞧见自己的手笔，清荇倒也没有功夫扭捏，赶紧走了过去，一边将墨迹已干透的纸张卷起来，一边半是热情半是客气地解释道：“我平日里看的书就这些，都是些消遣的闲书，可能没有公子中意的。”

张渚扫了一眼清荇架上的书籍，发现她倒也不是谦虚，虽然诗书礼易这些中规中矩的书册都有，但是摆得十分整齐，显然是不怎么看的，倒是各类游记，工书，绘本有翻动拿放的痕迹。

至于那副被清荇卷起来随意放进青花瓷画缸的水墨画，张渚当然早就尽收眼底，画上是垂竿独钓的一名渔翁，四周围除了万顷碧波便只有沙鸥鱼鹰为伴，颇有些独钓寒江雪的孤清意境。

张渚从架上抽出一本西域游记，坐了下来，竟是认真地从头翻阅起来。

清荇先是错愕的微微张开了嘴巴，随即便紧紧抿住了嘴巴，她总不能表现得连一本书都舍不得借给张渚看。

不过张渚这样做也给清荇出了个难题，清荇饭后这一个半时辰一般是要去外头闲逛消食的，今日张渚在这里，清荇自然不好丢他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去消遣，因此清荇站在桌旁，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张渚看了两页书，抬眼看了她一下：“你不是仆役，不必在这里听吩咐，自便即可。”

清荇知道张渚不是会对她说客气话的人，自便就是真的要她自便，于是她立即听话地离开了自己的书桌，招呼了秋叶一句，便自顾自地出门散步去了。

秋叶呆住了，看看书房又看看已经走出去一截路的清荇，左右踟蹰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上了清荇。

清荇不等秋叶发出疑问，已经先发制人地道：“你说我们在这搭一个秋千架可使得？我来的第一日就想做一个了。”

秋叶只得答道：“搭个秋千又不费事，姑娘若想要，明日便让黄妈妈叫人进来做一个便是。”

清荇侧过脸：“你现在就去跟黄妈妈说说罢，我想自己走走。”

秋叶无法，只得应声出去了。

张家后院子里有一个鱼塘，不是那种养着各色娇贵观赏鱼儿的假山荷池，而是一个真的养着各色可食鱼类的池塘。

清荇走到夜色下显得黑漆漆的池塘边，坐在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抬目四望。

这座宅子建在巷子最尾端，已经离开了繁华的街市，比起葛家的帽儿巷，是一个有些偏僻的巷子，一共也没有几户人家，因此这里的院子倒是都修得格外宽敞，张家的院子更是临着一座不大不小的林子，出了后门就可以进林子里抓松鼠。

但是此刻黑灯瞎火，显然不是赏景的好时候，清荇四处望了一圈，收回了目光，微垂下头，开始摆弄起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柔细的一双手。

她无聊了，又不好现在回房里去打扰张渚的闲情逸致。

院子里偶有虫鸣声响起，让院子里显得更加冷寂。

清荇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怅然若失，渐渐地，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冷意，清荇屈起腿，双手环抱住自己，对着无边的夜色喃喃了一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