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这是家天下

  文定儒和蛮剑士交手落于下风,便进入了临时抱书读的状态。灵感神婆万年不变的褶褶脸,也显出不小的惶恐。秦木以一庙之主的无畏胆气,对上了杀人如割草的蛮剑士。

  无知者无畏。

  秦木没有申门楣渊博的知识,不会在拿捏不准的事上为自己背书,更不会从惊人的历史背后为自己梳理可能一致的真相。他也根本就没了解过炼气士们的世界构造,不久前,他还是一个只有“当个安乐翁”美梦的养马奴,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繁重的劳动时间,和百分之一的美梦的时间,就连一个月里能遇见蔡凉凉几回都是奢侈。

  秦木更不知道,那些平日里威仪富贵的炼气士们,每天却都过着刀刃上的舞蹈生活。而申家,无疑就是在刀刃上跳舞失败的那一类倒霉的炼气士。

  白丁一怒,倒地撒泼。

  炼气士一怒,定要生灵涂炭,血染山河。

  这些,秦木都不懂,他只懂看着别人年纪轻轻,都可以凭世家的身份成为一个比自己还强的炼气士。

  自己却只能顶着一个河神的身份,靠着一件无漏衣才能过上安生的生活,每每想到这里秦木的心中就有些愤愤不平,自己为什么就是一个漏气道体的白丁呢?

  红袍老者似乎看出了秦木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身为白丁不是你的错,可是想当一个安生的假河神就是你的错了。炼气士的世界,看似风光无限,但其实他们所拥有的每一朵元气,都是靠实力争夺而来。你是否觉得这座小庙能保护你安生一辈子?你难道就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炼气士?”

  感受着蛮剑士眼中凛烈的寒冬,秦木才发现自己身旁温暖的春光正在流逝,那是一种无法叫停无法挽回无法阻挡的流逝。这时候,一只厚重的手恰好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正是悄悄传音给自己的红袍老者,红袍老者来了,他能抵挡住凛冬将至,守住春暖花开的人族王土吗?

  可是红袍老者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又是如何受伤?秦木都一无所知。他却要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只凭自己感觉就认为强大的陌生人身上呢?这难道就是白丁们的深层次的奴性?只懂的依靠,从来不懂得争取?

  红袍老者看到秦木将眼睛从蛮剑士的方向挪开,朝自己关心的笑了笑,就将他落在秦木肩膀上的那只手拿了回去。然后对庙门口的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说道:“你们再有杀孤的理由,孤也是君,你们也是臣。”红袍老者不顾自己的伤势,他来到神殿门口,便站着直视庙门口的方向。

  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听闻了红袍老者的话,都默默的退到了蛮剑士的身后,蛮剑士却不言君臣,也不讲对错,他只握起了他的弯刀,只是微微很恼怒的说道,“老贼,你的对手是我!你怎么能无视我的存在?说什么君臣,讲什么对错!蛮洪荒和山河界永远都是势不两立,你剑气王朝和我蛮族永远只有刀言剑语,闲话少叙,来战!”

  “你这恶蛮,不见老伯受伤了么?要战,我陪你!”秦木看见红袍老者被庙门口那位,披着满身风雪冰甲的蛮剑士用语言所激,不由心头火起,这可是我人族的地界呢!可是刚说完这句话,秦木就后悔了,他这是出什么风头啊,一直以来他都记得自己是立志要当一个红尘安乐翁的男人!

  “你……人族?又有什么好骄傲的,自从红衣剑士当了天道的龟儿子,你们人族哪还有人皇的威风!”蛮剑士正要出手教训这个黑袍金面,脸上全身墨点子的无名之辈的时候,红袍老者身后却浮现出一片金光。

  “这是护国图腾的苏醒。”文小青已经退缩到了文定儒的身后,文定儒却不理文小青的话,他依旧在翻书。申门楣看到图腾苏醒,不禁惊诧,传言护国图腾只有遇到灭世一劫才会醒来。灵感神婆不安的拄着一把大扫帚,她想逃又舍不得自己的这座小庙,忙拉住秦木的胳膊轻语,但她本身就是个聋子,说话声再小也是震人耳膜,“你咋还叫老伯呢?要改口剑皇行跪拜礼呢!”

  秦木看了眼红袍老者的侧面,发现他并没有受灵感神婆声音的干扰,就比划的问灵感神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跪拜他?河神和剑皇哪个大?”灵感神婆哆哆嗦嗦的软坐在地上。文小青都拉着他师兄正往后院退去,不由回头白了一眼秦木说道:“整个山河界,乃剑气王朝一家之天下。莫说你是个假河神,就算你是真的,在剑皇面前也是一个小小的河神。”

  秦木做了一个“悔不该问”的拍脑门动作,格外发愁这文小青说话永远是嘎嘣脆。“可是自己为什么有一种觉得跪拜很难为情的样子呢?”

  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偷偷从蛮剑士的身后露出一双眼睛,他们也想看一看护国图腾,顺便找到图腾灵纹的线索,这个图腾灵纹很重要,关系到他们大表哥传承剑皇道统后的具体实力问题。他们还意外的看出秦木,正处在无法做出双膝弯曲的扭捏状态,紫衣少年申门楣更是从眼角拉出阴谋的斜钩讥讽道:“这还真是一个连剑皇都敢不拜的真河神呢!”

  “他算什么剑皇!”金衣青年瞪了一眼紫衣少年,又看了秦木一眼,便不再关注。此刻红袍老者的身后金光之中,一只冠头凤的倒影已经浮现了出来,蛮剑士也已经出手,冠头凤的虚影和蛮剑士的残影同时都默契的向高空冲去。蛮剑士离开之后,他的坐骑就化作了一个马头人的形象,向远处撒欢散跑去,仿佛没了禁制和束缚。而由光点汇聚的冠头凤冲天而起后,红袍老者身后的金光就已经收敛,他的脸色便开始从明亮金色又变得苍白起来,他对秦木笑着说道:“你倒不是一个软脚虾!不过东方丁癸的人,不拜我也是正常的。”秦木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跪拜有一种抵触感,好像自从东方公子在他身上附体过一回之后,他的性格也被重塑了,但他还是对红袍老者行了一个晚辈礼。

  红袍老者满意的对秦木点了点头,之后又威严的盯紧了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的方向,金衣青年却很无畏的迎着红袍老者锋利的眼刀,说道:“数年前,南荒大王楚凤歌将你痛打落水,所有的封号剑士就心照不宣的知道你融合长生道体失败了,后来你又被专吃王者之心的龙诞香女迷惑,废了我大表哥的传承帝骨,你也不念念我申家对你剑气王朝的功劳!如今你道体崩坏,你说你以前所做的种种是对还是错?”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做臣的永远没有质问当君的权利。”红袍老者说的理所当然,他甚至都不看金衣青年一眼,只将目光投向空空远方。

  “哈哈,所以我们就开始讨厌你这个以自家为天下的大家长!既然讨厌,我们也就不跪拜你!”金衣青年冰冷的表达完毕,红袍老者却不置可否的说道:“你叫孤的大好儿来,孤纵然是天下人人皆可唾骂的不良王,可是他这个当为人子的还当真敢弑父吗?他难道不怕礼乐祭神不让他觉醒神格吗?没有神格,他又如何当剑气王朝的新皇?”

  秦木这时候才听得有些明白,原来红袍老者和金衣青年为的只是父子矛盾这样的家事啊!可是既然是他们的家事,那他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是了,何必要弄得满城风雨,扰民四起呢?抬望眼,天上那稀薄的皇天聚气阵正被蛮族力士一点点凿穿,蛮气浓烈的气味开始疯狂的灌进来,一个花花草草的世界瞬间染成了一副霜冻过后的景象。

  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却都不说话了,红袍老者气的大喊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们能代他决定吗?”

  这时候一队白发老兵突然杀了过来,他们用自己的血戈直指红袍老者。戈原本不是血戈,只不过是染了太多的血,才凝聚成了白发老兵们手中的血戈。

  “老贼!你看到了吗?今日要杀你的,都是被你逼上绝路的穷途之人,连白发老兵都恨你!”金衣青年终于说话了,仿佛他每说一句话,红袍老者的罪孽就更深了一层。

  秦木虽然不知道这个红袍老者都做了什么人人共愤的事情,但是他现在看到的,确实只是一个快到生命终点的慈悲老人罢了,他没有红色的眼睛,也没有青色的皮肤,更没有长长的獠牙,可是他听百草巷里最智慧的百里老头说过,一个坏的骨子里的人,才是最可怕最无相的!

  骨子里的坏,又是怎么样的坏呢?

  秦木看着密密麻麻的血戈,看着顶在红袍老者胸膛前的血戈,果然,想掺合红袍老者家事的人实在太多。他们有着红色的眼睛,青色的皮肤,长长的獠牙。这些都是坏人的标志,可是为何他们的眼眶里都打转着泪水,凝而不落。想来,他们也是有苦衷的!

  面对这样的场景,秦木感觉自己的脑袋缺氧,因为他不知道他站在何方,他立在何地,他要为谁的悲伤而悲伤,他要为谁的愤怒而愤怒。

  看来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不好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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