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灭世都可行

  撒欢的马头人将犀首城当成了他肆意践踏的跑马场,白草巷的茅草屋不知撞塌了多少间。孩童的哭声,女人的慌张声,男人的抽气声,老人的祈祷声都连成了一片,瞬间点燃了宁静下的震响,只听见一片噼里啪啦的疼痛哀嚎。

  荣誉剑门里也发出急促的鼓点声,却不见那往日里行侠仗义把荣誉挂在嘴边的剑徒们走出来一个。惊恐的人们这才悲观的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早已经是一座被遗忘的孤城。自从剑气王朝在大郦山脉的千里防线被蛮族攻破后,犀首城就已经成了一座无官而治的废弃之城。

  马头人终于在一棵碧玉树前安静了下来,他见过胡杨,红柳,仙人球,就是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一棵碧玉树,感觉告诉他,这上面有他最喜欢吃的木行元气。

  在蛮洪荒里,像这么纯粹的木行元气真是太难找了,他不加思索,撞倒了围着碧玉树的那堵墙,冲了进去。

  天上风雷正响,小庙里却无喧哗,此刻秦木陪着红袍老者站到了庙门口,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都退到了九步之外,手持血戈的白发老兵们也没有得到“杀”的命令。因为,众人都听见了“辘辘”的车轮声。这小庙坐北朝南,处在一个丁字口上,秦木扫视了一圈南北巷子,又直视过前方那条南北路,发现并没有车辆的踪迹,正纳闷时,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刹车声。他惊奇的抬望眼,就震惊的发现,此刻的半空中,已经是旌旗招展,角声雄壮。

  还有一辆刻画着蚩尤征伐图案的青铜战车,正从空中缓缓的落在红袍老者目光所至的地方,好像他原本就知道那里该有一辆停着的青铜战车似的。

  不一会儿,就见一位脸庞病黄又瘦弱萎靡的红袍青年从青铜战车中走了出来。青铜战车停放在那条南北路距离小庙门口,五十步远的地方。

  红袍老者镇定的神色中凸显出慌乱的声音,穿过几十步的距离焦急的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前来?他们呢!”

  “他们”自然指的是剑气王朝的王族中除了剑皇以外最强大的“宗正,宗邦,宗伯,宗亲”四位王族血脉的封号剑士,这是剑皇最依赖的臂膀。

  可是剑储却连谎话都不想编。

  “宗正剑士病了,宗邦剑士病了,宗伯剑士病了,宗亲剑士也病了。”一个长的很像红袍老者的红袍青年自青铜战车旁缓步走来,他有些愤怒的说完话,又陷入到了他沉默的世界里,他身边没有侍卫,也没有随伴,孤零零的身姿,仿佛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见人也不会欢乐的用眼睛和人打招呼。这般不招人喜欢的一个人,好像注定他和每一个人之间,都没有一座可以交往的桥梁可以相通,但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却还是赶忙热情的迎接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都被刚来的红袍青年吸引,却无人发现这时候,一个马头人扛着一位女子,从东边的路上朝这边飞奔而来。

  红袍青年好像不擅长走路,他慢吞吞的朝前挪着,红袍老者冷哼一声,一手负后的转身踏进了庙门,他在西院的石榴树下站了一会,就坐到了石榴树旁的石桌前。

  红袍青年在金衣青年和紫衣少年的簇拥下,也走进了庙门,但他们选择了东院那棵桑椹树旁边的石桌子,红袍青年坐下,面朝西南,金衣青年站在他的右边,紫衣少年站在他的左边。秦木此时留在了庙门口,他对手持血戈的白发老兵点头,并指着那个马头人可能抢了一个犀首城的民女。

  可是手持血戈的白发老兵们不理他,他们只是紧紧的把庙门给围了起来,给了秦木一个事不关己的背景。秦木忍不住明骂了句:“这算什么热血雄兵!”就和手持血戈的白发老兵交错而过,拦在了发出欢快嘶鸣声的马头人面前。

  这一刻,秦木被蛮剑士蔑视所积攒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怒道:“你一个蛮剑士的坐骑,也敢在犀首城里为非作歹,是谁给你的胆子!”

  马头人吃惊的发现还有人敢怒自己,他掏了掏耳朵,不确定的问道:“你说什么?”

  秦木哪里愿意和他废话,他这一次终于施展出了他的十步神通,不过马头人的实力也不是盖的,他用的是洪荒低等种族才特有的蛮力蛮气,而秦木用的是人族白丁境才使用的愚力愚气。双方你来我往,一时难分高下,马头人这才把那抢来的女人扔在一边,开始和这个黑袍金面又一脸墨点子的人族男打了起来,他们拳头碰拳头,抱着过肩摔,身上沸腾着三尺气芒相互扎着对方,好在秦木曾是一个合格的养马奴,他用养马的手段终于渐渐占了上风。

  对战的时候,秦木对蛮族的实力不由得一惊,那个马头人只是蛮族的一个低等种族,他们在他们主人不需要的时候才能化兽为人,在他们主人需要他们的时候又要化人为兽。可是就是一个这样的低等种族,也快和自己打成平手,那么当犀首城真的被蛮族攻破的时候,那不如自己的白丁们该怎么办呢?

  马头人被秦木彻底制服后,秦木就把目光瞟向了庙门里,他希望红袍老者能保护住犀首城。

  这时候红袍老者看不到自己的王族封号剑士到来,便有些颓然,想想他一共有七十一位封号剑士,王族就封了五十三位,即使被南荒大王楚凤歌斩杀了三十八位,又都不是死绝了,现在却一个也没来。红袍老者就有些沮丧的对红袍青年说道:“你这样一身病骨,却非要争什么天下之主?”

  “我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红袍青年似乎很抵触和红袍老者对话,每次他和红袍老者对话都是全程靠吼。

  “你这是何必呢?”

  “大仇要死斗,灭世都可行!这可是你一直喜欢的教条,不是吗?”

  红袍老者又把思绪远飘到了剑气王朝的王京九州城,他曾是那里高高在上的红衣剑皇。可是自从他融合东方丁癸的长生道体失败之后,他又被南蛮大王楚凤歌,举万里西江为怒的一击,给打碎了玄黄珠。玄黄一落,天下裂土,好在他还有山河九鼎和礼乐神碑足够维持剑气王朝表面的平静。

  他清楚自己已经道体崩坏,就要身死道消,再好的丹药,再好的福天洞地都维持不住他生命的流逝。他这时候才痛苦的惊醒,原来长生一直是神对人施加的禁忌,即使贵为人族之王的他,认天作父之后也不会被授予长生的资格。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为了长生毁了多少剑气王朝的气运,失去了多少可以凝聚的臣心。但是这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他不得不面对将来,因此继承剑气道统的剑储就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只是自楚凤歌裂土不属剑气王朝之后,就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桀骜的封号剑士,他们对自己这个王者剑士已经隐隐有了觊觎之心。在这样的情况下,红袍老者必须保证他的继承者是最纯粹的王者血统,不然他的继承者就会丧失对封号剑士掌控的力量。一旦失去对封号剑士的掌控,那封号剑士背后的世家,就会吞噬了自己的剑气王朝。正是由于这样的担忧,和他嫡长子身上有一半的世家血统,他才决定废去嫡长子的帝骨,令他不能继承剑皇。

  虽然前期他的嫡长子会凭借一半的世家血统进步神速,可是后期也会让他嫡长子的王者血统在净化之路越来越艰难。这就是他的嫡长子不能继续成为剑储的理由,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世家反抗的力量。

  为了这个王朝必须延续的理由,红袍老者不得不抛弃他的嫡长子,可是他的计划还是失败了。现在红袍老者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简单的说了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这简单又一意孤行的话更引来了红袍青年对他的咆哮,那副病躯的力量当真是恐怖,都能把咆哮的唾沫横飞出十几步远,“你总是这样,替我做好了一切决定,殊不知,你的道再大那也只是你的道,我的道再小那也是我的道。”

  红袍老者最后眼睛痛苦的一闭,认命的说道:“王者的血脉,不能与世家共分,否则王权就会旁落。”

  “哈,那你就不该立我为嫡!身份和荣耀都是有毒的,失去它们就会比死还痛苦。”

  被救的女子瘫坐在地上,哇哇的哭的很伤心。她说自己一直守在深闺里,今天却被这个恶蛮给抢了出来,一生的名节也丢了,远方的情郎还怎么要她呢!

  女子的话,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兵回过了头,他一把跪倒在了女子的面前,吓得女子直往后退。白发老兵突然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大哭了起来,他还喊着:“太迟了,太迟了!我的春闺人怕是已经等不到我回来的时候了,王说我们到了无定关三年就能换防,可是这都多少个三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白发苍苍了,还守着无定关!王啊,是你遗忘了我们吗?”

  这白发苍苍的老兵哭着,说着,又引来了许多的老兵哭泣。他们都说:“我们守无定关的那一年,还是乘风而起的年纪,谁的家里没有一个春闺人?他们曾经都是最俊的情郎啊!”

  秦木终于不忍听老兵们的哭声,和女子的抽泣,他莫名的感到心痛,就重新走回庙里。看见红袍老者和红袍青年还在争执,便走到红袍老者跟前有些失落的问道:“老伯?剑皇?就因为你自私的对长生道体的贪婪,才导致了如今哀怨四起的局面吗。”

  秦木这句有些哭腔的话,让红袍老者选择停止了和红袍青年的争吵,红袍青年却诧异的多看了一眼这个黑袍金面还一脸墨点子的滑稽男人。

  红袍老者不语,他觉得秦木太年轻了。权斗者的眼中,哪有苍生?有,也是蝼蚁。用的时候分外的怜悯,而用完以后不踩死就觉得是他们上位者的恩赐了。

  看着这样令人不敢想象的炼气世界,秦木感到反胃,也很伤心,这打破了他对炼气士所有美好的想象。

  秦木的心中,渐渐的有了一个别样的世界,那里有一座光之门,东方公子就在里面,王公子站在门口,或许,他们能给自己一个别样的炼气士的世界。

  白发老兵已经哭坏了嗓子,他们都觉得这个女子甚是亲切,就像自己年轻时的梦中人,完全忘记了刚才秦木喊他们帮忙时,他们表现的事不关己的样子。

  想来,他们原本不是事不关己的,而是心被冷置的久了,直听到他们苍老又年轻的哭声,才发现他们也是有感情的。

  很快,这种感情就化作了对马头人的滔滔怒火,我人族女,我人族妇,我人族人,岂是你们这种畜牲所能亵渎的?

  但金衣青年特地跑出来制止了白发老兵们,说这个马头人还有更重要的事做。白发老兵虽然极不情愿,但金衣青年释放出强者的威压,又岂能是他们所能反抗的?

  安抚了白发老兵,金衣青年递给了马头人一把刀,让他进庙里去杀了红袍老者。马头人已经被吓傻了,他第一次被黑袍金面的男子打疼,接着又被白发老兵的血戈差一点划破了脖子,最后又被金衣青年用气势压迫着去当刽子手,他感觉他在人族领地过的这一天真是太难了。

  等马头人进了庙里,金衣青年整肃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手中又拿出一支金光令箭,然后才严肃的对白发老兵们下令道:“弑杀剑皇者,蛮贼也,遇到杀无赦!”

  白发老兵们早就想为地上抽泣的女子报仇,便赳赳昂昂的列好队形,言了一声气宇轩昂的“喏”,就冲进了庙门。

  门外空留下金衣青年,他瞥了一眼地上抽泣的女子,嘴角刚刚露出一圈猪笑,就听见庙里杀声大作,忙放下了心中所想的好事,脸色一正,踏进了小庙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