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 章 并购风潮

  奥迪车率先驰过河口村,蔡大川的心凉了半截。往日里机器轰鸣的造纸厂此时显得冷冷清清,两扇大铁门锁得紧紧的,值班室内连个鬼影都没有,厂区一片死气沉沉。段经理肯定是听见风声躲到外面逍遥去了。他果真是一只不按常规出牌的老狐狸,又奸又滑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面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蔡大川没有发出任何指令。黄献书不好采取应对措施,只是稍微往回收点油门,驾驶车辆穿过田野中间的土路,平稳地停在大门口。蔡大川依旧坐在车内养神,叫门找人的事自有其他干部会去办理,他只管集中精力解决棘手问题。

  肖天笑走下公务车,带领监察人员越过蔡大川的座驾前去拍门。他们扯起嗓子高声叫喊。任保鑫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朝门外瞟上一眼,把他们的话当成耳边风。肖天笑气得踢了一脚铁门,让他赶快敞开造纸厂的大门,环保局有公事要办,拒不执行命令将会受到严惩。

  任保鑫睡眼惺忪地站在走廊上伸个懒腰,迈着醉步滑下台阶,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锁。他拉开一条门缝,说:“段经理不在厂内。我一个小保镖又不懂得应酬之道,你们有事明天再来。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

  肖天笑面对醉鬼已有几分退意,转过头去征求蔡大川的意见。蔡大川迅速做出判断,贴身保镖尚且守在厂里,段经理不可能走得太远。一推二拖三耍赖是历代奸商惯用的手法,他对此类小伎俩早已耳熟能详。蔡大川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肢体语言往左边挥挥手,示意肖科长不要轻易相信任保鑫的胡言乱语。肖天笑推开半扇铁门,说:“你不要为难人。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玩弄花样只会适得其反,促使我们加大惩罚力度。你妨碍公务要负刑事责任。”

  任保鑫满嘴喷着酒气说道:“无论你们是来找人还是办事,总得有个说话算数的主管出面接待政府官员。我一个下人既不懂礼节又没有实权,你们要罚款也找错地方找错人了。我身上只有这套西装还值几个钱,把它卖了也不够你们塞牙缝,交不起环保局开出的罚单。”

  肖天笑大声喝斥道:“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开口闭口认定环保局要罚款。我们是来责成柔顺造纸厂立即停产整顿。贵厂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停止向南门河排污,直到你们排放的工业废水达标后才能重新开工生产。”

  任保鑫看着空无一人的车间说道:“你们来晚了。造纸厂在昨天下午已经关闭流水线。这么大一座工厂里只有西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漫天飞舞,还有我这条看家的老狗在晒太阳,别的只剩下一堆没人操作的机器。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把整改通知书放在值班室里。”

  他们正在扯皮,厂部办公室里响起悦耳的电话铃声。任保鑫把大铁锁扔到旮旯里,跑进屋内接电话。他再次出现在大门口,索性把两扇铁门全部敞开,任由外人随意进入造纸厂。蔡大川坐在车里看得十分真切,让黄献书发动汽车带头开进不再设防的厂区。他刚走下小轿车,突闻身后的山道上传来载重卡车的轰鸣声,十多辆柴油车冒着黑烟滚滚而来,车队后面跟着一辆造型奇特的大吊车,不到十分钟时间把整个厂区塞满。环保局的四辆小汽车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形同儿童玩具。肖天笑疑惑不解地注视着这群人的一言一行,唯恐他们做出不明智的举动,准备向局里发出请求支援的信号。

  任保鑫如同服下某种兴奋剂,提着一大串钥匙跑上前去,打开紧闭的车间大门,招呼领队的工头带人进去拆卸机器。段经理在临走前还做了一笔好买卖,把即将报废的流水线以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价格出售给邻县的实业集团,又为新建的工厂注入更多的启动资金。蔡大川终于松了一口气,柔顺造纸厂寿终正寝,污染源自动消失以后,他正好向上级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他把肖科长叫到身边,吩咐他去跟任保鑫办交涉,尽快找到带队的工头,叫他指挥这些载重卡车让出一条路,他要打道回府去写述职报告。他连一分钟都不想在这种乱哄哄的地方呆下去。

  车间里到处都是金属互相碰撞的叮当声,劣质香烟混杂着汗味充斥在空气中。要想在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找到工头绝非易事。任保鑫还算通情达理,叫上汪旭到外面谈话。他们三个人刚刚统一认识,厂外的大路上又涌来一群当地的农民,迅速堵住造纸厂的大门。他们身后还有从其它村寨赶来的人,穿过田间小道逐渐加入到队伍中,里三层外三层把造纸厂围得水泄不通。

  任保鑫害怕他们聚众闹事,取出一包香烟分发给站在前排的男性村民,说:“老少爷们,我们近日无仇他日无怨,敢问各位为了什么事要堵工厂的出路?”

  刘长武手持锄头说道:“任保鑫,睁开你的狗眼来瞧瞧,我们昨天还是这里的工人,怎么一转眼你装作不认得我们啦。”他长得五大三粗,根本不把骨瘦如柴的贴身保镖放在心上。任保鑫小胳膊小腿的模样怎能撼动山中壮汉。刘长武在众人面前秀肌肉,说:“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来讨债。段经理在遣散工人的大会上讲得明明白白,工厂是因为资不抵债才倒闭。他没有钱发工资,只好打白条子给我们作为凭据,等到变卖厂房和机器以后马上兑现承诺。你们明目张胆地把流水线卖给别人,手里握着大量的钞票,应该履行诺言收回欠条,发放工资让大伙高高兴兴过国庆节。”

  面对愤怒的村民,任保鑫急得抓耳挠腮。农民工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纷纷上前质问他良心何在,七嘴八舌要求段经理出面给个说法,没有答应群众的条件绝不放任何一件物品离厂。有几个远道而来的姑娘取出锅碗瓢勺准备野炊,大有要在厂门口安营扎寨之势。汪旭也在一旁大呼上当,身陷这么严重的劳资纠纷之中,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脱离困境。他手下几十号人吃饭睡觉都成问题。

  蔡大川也想尽快脱身,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他踱着方步走过去给任保鑫支招,说:“段老板在这个时候不益露面,他不论做出何种决定都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会引起群情激愤。除非他手中有大笔的现金能够满足农民工的讨薪。我估计这不是某一个人能拍板决定下来的事,还要通过董事会合议才能拨款。你应该打电话向乡政府求援,目前只有赵乡长能够控制这种局面。”

  乡政府接到造纸厂的求援电话,立即组织一批精兵强将前往出事地点调解民事纠纷。赵友佳在动身前已经做好多个预案,最低限度也要确保农民工拿到百分之八十的报酬。当初在河口村兴建造纸厂是他一手引进的项目,给村里的生态系统造成难于评估的损失。再让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工人空手而归,他无法向父老乡亲做出交待。真是情谊易冷友人形同陌路。段老板要转产另谋出路,扔下这个烂摊子让他来收拾残局,至死也改变不了资本家的本性。

  赵友佳带人赶到造纸厂。刘长武正在厂区里与工头僵持不下,两个人都亮出随身带来的工具和锄头,群殴大有一触即发的趋势。山道上还有许多闻讯赶来增援的农民,漫山遍野的呼唤声连成一片。赵友佳大声喝道:“你们谁是头。竟敢在潇湘乡的地盘上撒野,简直是目无王法。全都给我把手中的工具放下。”

  刘长文从人群中走出来,附在弟弟的耳朵旁边轻言几句。刘长武丢掉手里的锄头,围在他身边的村民也收起农具。赵友佳知道他是关键人物,若想平息农民的怨气,还得倚重这位老乡的威信。他为自己发现一个有用之才感到欣慰,决定提拔刘长文出任下届村民小组长。任保鑫跳到工头面前,用力夺下他手里的撬棍,说:“赵乡长在此,你不要再逞强,快带着工人们进屋去喝茶。别把事情闹大谁也脱不了干系。”

  双方剑拔弩张的形势得到缓解。汪旭带领工人退进办公室休息。村民们一哄而上向赵乡长倾诉心中的苦闷。赵友佳听完他们的诉求,提出几点合理化建议,说:“你们要有组织地维权,才能向段经理讨回公道。”他迎着农民工期待的目光说道:“我这样跟你们讲吧。乡亲们要推举一位信得过的人出来当代表,归纳整理群众的意见,汇总你们手中的白条子,提出相应的索赔数额。乡政府才好帮大家讨薪。”

  刘长文在人群中插上一句嘴,说:“大家如果信得过我兄弟,就让刘长武挑起这副重担。你们都亲眼所见,他是个敢作敢当的好汉。”这份倡议得到群众的拥护。刘长武还要推辞,反复说明自己只是一介勇夫难担大任。刘长文当众说道:“你刚才举起锄头一呼百应,说明你有能力站出来为大家主持公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宽心,有我当你的参谋长,还有这么多乡邻做你的坚强后盾,这个世界上没有讨不回的债。”

  刘长武临危受命,心里充满忐忑不安。赵友佳叫人取来笔和纸,当着全体农民工的面立下一份乡规民约,造纸厂若要变卖厂房必须要有刘长武的亲笔签名,所得款项优先支付工人的薪酬,否则将被视为无效合同。有了这份文件做担保,造纸厂在变更土地使用合同时就会受到种种限制,前来接手的单位或者是个人都要履行相关职责。谁也逃不过刘长武的监管。任保鑫只求早日运走厂里的机器设备,那管日后会引起多少麻烦事,十分草率地作为厂方代表签字画押。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赵乡长化解得无影无踪。村民们依照约定撤回河口村商谈今后的任务。宁兴禧也从城里赶来,递上宁家田和他手里的十多张欠条要求归类处理。刘长文安慰他几句话,私下做通刘长武的思想工作,不凭个人好恶接受他的请求。刘长武把所有的白条子收集起来,经过统计最终确定厂方一共欠农民工五万余元薪酬。

  任保鑫千恩万谢送走赵乡长,连声夸奖乡政府屡次为外资企业排忧解难。他会把厂里发生的情况如实地向段经理汇报,敦促他按照双方商定的协议办事。赵友佳拖着疲惫的身子先走一步。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跟环保局那帮小子道别。蔡大川的到来只会给乡里添乱,既无助于事情的解决,又害得农民工差点讨不回多年的血汗钱。汪旭抓紧时间带领工人们继续工作。他们再也不敢耽搁工期,全部人马不分昼夜加班加点干活,争取早一天把造纸厂的机器设备运出潇湘乡。

  环保局的小汽车在天黑时分驰出造纸厂,一路颠簸着爬上山间公路。蔡大川靠在后座上打盹,心里谋划着如何向上级交差。在这场金钱与责任的博弈中他并没有赢得尊重。人们都知道他的力量首先来自法律,其次得益执法人员鞍前马后效劳,他依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如果他能干得漂亮一点,多多少少总能为国家挽回些损失。段杰在最后一刻耍个小花招,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狠狠地羞辱了蔡大川的智商。

  柔顺造纸厂闹得天翻地覆,丝毫没有影响段杰事先安排好的行程。他仍然像只嗅觉敏锐的老狐狸在曲靖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游走,精心布置着每一处陷阱。为空置下来的厂房找到潜在买主,也是董事会委托他办理的另外一个刻不容缓的任务。他刚在当地最有名气的明通拍卖行谈妥一笔生意,转身又来到南城建材市场,径直走进“东鹏洁具”找李济源叙旧。他们两个人都是成功的商业精英,互相交往时都有点惺惺相惜的成分混杂其间。至于“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只是个外表光鲜内里一包稻草的绣花枕头,张仁无非是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他绝不在失败者身上多花心思。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找张仁商量对策。张仁手里有雄厚的资金盘下整座工厂吗?有些事跟他商量也等于是白搭,不如避而远之别去招惹是非。

  李济源本着来者都是客的行为准则热情接待段杰。他们谈话的内容很快言归正传,扯到段经理在沿海地区新建的建材厂何时投产。李济源开上个小玩笑,说:“等到你的新厂烧出第一块瓷砖,我恐怕也该转行了。”他轻轻跺了一下地板,说:“我直接从广东进货过来销售,省去诸多中间环节,可以节约大量成本,提升本店在建材行业的竞争能力。”

  段杰掩饰不住得意之色,说:“我已经完成最后一批订单,明天直飞广州,主持新工厂的剪彩仪式,开工生产腾飞牌瓷砖。”

  刘秀兰向他表示祝贺。他们夫妻俩人心里都清楚段经理离开曲靖的时候也就是造纸厂关门之日,收购龙潭的事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了。她满怀好奇地问道:“段老板要另谋高就,贵公司建在河口村的造纸厂又由谁来接手。你扔下那么大一个家当岂不可惜。”

  段杰察觉到她潜意识里的焦躁情绪。这位从农村走出来的少妇虽然经商多年依旧胸无城府,有些时候幼稚的惹人发笑,由此可见李济源肩上的担子确实不轻。他们之间肯定存在代沟,只要稍加利用就能从中获得某种好处。他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说:“我除了来跟李济源辞别,还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董事会准备以十万元的底价出售柔顺造纸厂和龙潭。两位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留意最近贴出来的拍卖公告。”

  刘秀兰差点要跳起来欢呼胜利。李济源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外商绝对不会拱手给任何人送上一份大礼。他们客客气气送走段杰,商量一番后决定由刘秀兰留下来管理店面上的生意,李济源集中精力购买造纸厂的地皮,最好能在那儿建盖一座乡间别墅。

  李济源首先想到要向岳父岳母报喜,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河口村。更加凑巧的是他又在老岳父家中见到刘长文兄弟俩人。他们正在商量要为农民工讨薪,谈话内容涉及到出卖造纸厂和龙潭用来还债。这些信息在无形中满足了李济源的需求,只有汇集各个方面的情况他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随着双方的交流逐渐深入,他们开始讨论谁会在这轮竞争中胜出。如果不把造纸厂交到具有环保意识的企业家手里,河口村的生态系统还会面临下一波灾难,就像大地上一处溃烂的伤口继续恶性循环下去,永无休止地挣扎在即将毁灭的边沿。

  刘百泉相信小姑爷有强大的经济实力,能够在这场较量中拔得头筹,说:“我打听过拍卖行的规矩,谁出的钱多造纸厂的地皮归谁所有。你只要抬高市价,没有人能从你手中抢走龙潭。”

  刘长文讲出来的话自有一番道理,说:“万事总得有个限度,那怕是竞争也应该把它控制在一定的价格之内。无序竞价只会把泡沫越吹越大,背离它的实际价值必然搞得两败俱伤,不管烂在谁人手里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我们不能再搞窝里斗,让外人看完笑话还要占尽便宜。”

  “你分析得完全正确。问题的结症不仅仅是谁买下旧厂房,还在于此人是否能拿出钱来改造环境。”李济源担心拍卖会藏有猫腻,说:“段经理在离开曲靖时把董事会的预案告诉我。他历来是个算计精明的老滑头,不可能毫无道理地向购买者泄秘。我怀疑其中暗藏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谁也猜不透资本家的真实用意。刘百泉慢慢地卷好一支老旱烟,说:“他十之八九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他点上火抽烟,说:“他也许是在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要把你排除在外。”

  刘长武性情豪爽,弄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说辞。他喜欢直来直去,说:“你们不用害怕。赵乡长赋予我监管权,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擅自处理造纸厂的产权。这回我要好好地耍一次威风,提出来要在现场拍卖,把整个交易过程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一切暗箱操作都将化为乌有。”

  刘长文十分赞赏弟弟的处理方式,有些时候大刀阔斧的行事风格比坐而论道强上一百倍。刘长武的提议像一股清风扫尽他们脸上的愁云。李济源放下所有的思想包袱,打起精神来应对变幻莫测的拍卖会。

  明通拍卖行贴出公示,定在半个月后现场拍卖柔顺造纸厂的不动产。各路商贾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购买这块风水宝地,至于各自的用途如同天上的云彩一样五花八门,让河口村的农民看得眼花缭乱。在这股并购风潮中呼声最高的人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村民小组长。曹苇不但占有天时地利,还背靠乡政府这棵大树好乘凉。他唯一的缺憾是把村子周围的环境搞得一塌糊涂,失掉至关重要的民心,致使群众心中的天平发生一点微妙的倾斜。

  曹苇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首先打出联合经营的口号蛊惑村民,妄图取得年轻人的信任。村里的老年人全都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压着儿孙们不许跟在他后面瞎起哄。他在村子里找不到新的支持者,把目光转向外援。他一连跑了三个城市,好不容易在宣威市找到饲养大河乌猪的农场主。两人在酒桌上达成合作意向,欢欢喜喜赶到河口村考察养殖场。

  鲍屹是个不甘寂寞的暴发户,满头蓬松的卷发让他看上去像美国枪战片里的西部牛仔。他高中毕业后帮助父亲榨取煤矿工人的血汗,不到三年时间又自筹资金办起养猪场。随着宣威火腿在国际市场上一炮走红,猪肉的需求量也在节节攀升。他趁机哄抬物价大发横财,早有向外扩张的野心。他对造纸厂的评价是地理位置不错,紧靠城市大有发展前途。可惜这一大片厂房,用来做猪舍过于奢侈。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想和乡政府的领导人洽谈合作前景。曹苇看到此事有些希望,立刻马不停蹄带着农场主直奔潇湘村。

  赵友佳在办公室里接见他们,仔细询问大河乌猪在市场上的销售情况。他乐见其成地说道:“省里有个总体规划,正在要求各地加快城镇化建设的步伐。我估计城市居民的数量还会逐年递增,带动周边农副产品的生产再上一个台阶。你们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搞生猪养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想法。乡里会大力支持你们发展养猪事业。”

  曹苇的声音有点不太自然,说:“赵乡长,我们想买下造纸厂的地盘作为种猪培育基地。”他先放出一个试探性的气球用来测定风向,随后再做进一步规划。他握住同伴的手,表示两人同心同德奔向既定目标,说:“我们村还有十万块钱公积金闲置在银行里找不到用途,不如把它投到养殖场借鸡生蛋,还能安排村里的剩余劳动力自谋出路。”

  赵友佳沉默几分钟,反复斟酌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是本乡本土的人买下旧厂房,这笔资金处于乡政府的严密监控之下,要兑现对农民工的承诺更加容易。弊端是没有征求全体村民的意见动用村里的公积金,稍有不慎会背负挪用公款的罪名。好在还有其它办法挽回损失,不至于让老百姓的辛苦钱血本无归。他原则上同意了村民小组长的建议。

  拍卖会在柔顺造纸厂旧址如期举行。潇湘乡的老百姓成群结队赶来瞧稀奇,给会场增添了不少的喜庆气氛。参会的贵宾们在各个车间里游走,一边和身旁的顾问讨论出价的时机,一边在心里估算这座废弃的工厂到底价值几何。没人愿意多花冤枉钱购置远离城市的土地,一旦地价超过郊区的均价,许多投资者都会选择退出机制。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人例外,安静地坐在折叠椅上读书。李济源对这座工厂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闭着双眼都能指出每一幢建筑物的具体方位。真正的买主是不动声色的企业家。大叫大喊的人反而是最先离开会场的退缩者。谁也无法越过那条早已在心中划定的红线。

  曹苇夹杂在参观的人群里四处打探消息,和他们探讨城里来的投资者最高能出到什么价位。他心里清楚最终的竞拍者只有两位,其他的人只不过是些点缀的花絮,随着拍卖会的进程纷纷败落下来。他开始思念云游四海的妻子,刘百灵能够看到今天的盛况那该多好啊。还有多年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刘小才夫妻俩人带着孩子来喝庆功酒就会成为村里的美谈。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比获胜更能让人心情愉悦,帮助家人重新找回以往的感情。

  主持大会的是明通公司的资深拍卖员。滕锦锐穿着裁减合身的西装,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显的标牌,注明他曾经获得某种头衔。他昂首阔步登上主席台,抓起桌子上的木锤试试轻重是否合手,说:“各位先生们、女士们大家好。我现在宣布拍卖会开始。柔顺造纸厂连同附属的龙潭一起参加拍卖。它们的起价是五万元。每举一次牌加价五千元,以最高价格完成此次交易。竞拍开始。”

  这番简明扼要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村民们都睁大眼睛观望谁能胜出。第一个举牌的是来自上海的房地产开发商。施连盘购地的目的不言自明,兴建新的楼盘是此位老兄毕生的追求。他在南门河下游拥有两处在建的工地,又把贪婪的目光转向上游,企图抢占整个行业的制高点。

  滕锦锐鼓掌表示欢迎,赞赏他开了个好头。在他们这一行里最怕的是冷场,即使是附着价值最好的拍卖品,一旦失去众人的追捧必将变成****一堆。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有些破铜烂铁却能卖出意想不到的天价。

  温州富商齐淑萌紧随其后。她用涂满指甲油的小手举起牌子,就像一棵不堪重负的小树在风中左右摇摆。她得益于家族开办的服装公司,轻易就能搞到大批出口转内销的针织品,转手倒卖出去获取高额利润。

  袁策也不甘落后,张嘴给出六万五千元的高价。他是百货零售业的骄子,在新百大里拥有整个楼层的营业面积。他与前两位竞购者一样都是商业界知名的富豪,有人估算过他的财产在二百万到三百万之间。改革开放十多年时间,创造出巨大财富的人才称得上是远近闻名的暴发户。

  四里八乡的老百姓今日大开眼界。曲靖县地处边疆地区,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富豪,也算是当地的一桩奇闻。造纸厂里响起叫好的喝彩声,拍卖会都快变成竞技场了。富商们争先恐后地举起手里的牌子,争相报价的声浪好似连绵不绝的大潮往上涨。滕锦锐抓住这个机会开始煽情,运用夸张的语调声嘶力竭地报出新的价格。他的每一次喊话犹如重锤敲击在李济源心上,再像这样没有休止地争下去如何是好,一座废弃的工厂转瞬之间变作香饽饽遭到众人疯抢。竞价已经升至九万五千元,拍卖会进入决胜阶段。齐淑萌动手收拾桌子上的资料准备离开会场。袁策也带着投资顾问到场外喝茶。只有河口村的农民还在往前挤,想亲眼目睹花落谁家。刘秀兰也委派心腹管理店里的买卖,叫上一辆出租车赶来造纸厂为丈夫助阵。

  李济源毫不犹豫地高举五号牌,郑重其事报出十万元,引来公众的一片唏嘘声。他一直等到关键时刻才出手,是想一举拿下整座造纸厂。他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城里来的客人全都偃旗息鼓,把手中的牌子扔到桌面上。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最高的出资者,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和他竞争下去。刘秀兰抑制不住满心欢喜,随便找个借口溜进会场,握住李济源的手静静地等候着世界上最美妙的打击乐。

  滕锦锐环顾台下的每一个人,察觉到他们全无斗志。他在万不得已之时伸手抓住桌子上的木制小锤。他今天的报酬跟拍卖价紧密相连,每升高一个档次就能获得额外的收益。谁也不甘心这样草草收场。他带着几分蛊惑的声调说道:“五号出价十万啦。十万第一次,十万第二次、、、、、、”

  曹苇佝偻着腰杆站起来,举着三号牌报出十万零五千元,立刻引起轰动效应。袁策感到大跌眼镜,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农民也能拿出巨额资金来收购造纸厂?李济源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村民小组长出于某种考虑非要跟他对抗到底。早在七十年代初期他就想把龙潭据为己有。十五年等上一回,他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曹苇用傲视群雄的目光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施连盘用力折断手里的铅笔。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这个人简直是疯啦。他完全违背价值规律,总有一天要把自己搭进去无法解套。”

  李济源十分清楚他的愤慨不无道理。百万富翁纷纷选择退出机制,造纸厂连同龙潭满打满算只值十万元,多投一分钱进去都是愚蠢之举。他在心里反复衡量是否要跟进,如果和村民小组长继续缠斗下去只会推高农村的地价,正好中了明通拍卖行事先设计好的圈套。他仔细观察一下会场上的形势,曹苇大有孤注一掷的势头,再和他恶性竞争下去只会搞得两败俱伤。必须有一方主动放弃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刘秀兰出于义愤抓过桌上的牌子,刚要举起来加价就被一双大手夺下来。刘百泉及时出手阻止女儿的鲁莽行为,让她不要意气用事增加家庭负担。刘秀兰坚定地说道:“爹,你不要阻挡,我今天非要打垮他。”

  刘百泉颤抖着双手说道:“你和李济源已经尽力,为父的心里十分高兴。也许是我的宿命才带害龙潭遭受灭顶之灾。我们能不能放下彼此的成见来思考问题,换个人管理龙潭未必不是件好事。只要他别再祸害农村的环境就算是烧高香了。”他宽容地说道:“曹组长也是为了发展村里的实体经济买下造纸厂。你放手让他去干吧。你们目前没有更好的开发项目,与其让这么多的厂房闲置在那儿晒太阳,不如拱手让给他做点正经事。”

  刘长文分开人群来到他们身边,说:“我们不要再搞窝里斗,把钱投到无底洞里。只要造纸厂停止向南门河排放工业废水,龙潭能依靠自身的净化能力逐渐恢复过来。”他冲着李济源夫妻挤眼睛,说:“你们不要逞能好胜,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谁能笑到最后才是胜利者。”

  他们正在争论不休,一记响亮的锤声惊醒所有的人。滕锦锐毫不客气地宣布三号买主最终获胜。会场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村民小组长身边连个庆贺的同伴都没有。李济源倍感奇怪,曹苇为什么没有邀请家人来与他共进退,尤其是刘百灵和他们的儿子刘小才,难道这两个人也不配享受成功的喜悦。如果这也叫功成名就,他可不敢苟同此种认知。

  大道上响起汽车喇叭声,富商们乘坐私家车浩浩荡荡开进城。大幕悄然落下,曹苇的心情并不轻松。他如今又把另外一条绞索紧紧地缠绕在自己脖子上。他在赵乡长特批的十万元之外多投入五千块钱抢购造纸厂,给不堪重负的家庭经济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刘百泉在女儿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向河口村,数度回首遥望山脚下的龙潭。刘秀兰在路上一直都在责怪丈夫没有尽心尽力。何花领着小孙子等候在村口,她从邻居的口中打听到拍卖会的结果,脸上并没有一丝怪罪任何人的神色。老头子执意要把小姑爷拖进这场豪赌,刚开始就违背自愿原则,落得这个下场也没有什么好烦恼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来都不插手男人们的事业,免得木匠多了把房子盖歪,就像男子汉不应该操心厨房里的伙食如出一辙。男主外女主内是中华民族数千年留下来的传统,除了特殊情况以外,轻易打破这种平衡必将引起家里的混乱和恐慌。

  年久失修的小楼上飘出袅袅炊烟。刘百泉陪着女婿喝茶聊天,刘秀兰跟随母亲到井上淘米洗菜。董红艳爬上楼来找农具,说是要去剪草河畔挖地种红薯。刘百泉心疼儿媳妇终年劳作,让她坐下来喝杯清茶解渴。

  董红艳无意之间向他透露一个小秘密,说:“曹组长是用村里的公款勉强买下造纸厂,如果办不成养猪场还得倒吐出来。”

  刘百泉点头同意她的看法,说:“用句民间的老话来讲:好吃不在慌。”他给李济源的茶碗里加上两匙糖,说:“刘长文他们正在酝酿一件大事,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助你收复龙潭。我才会劝说你们别再花那个冤枉钱。”

  李济源顿时信心大振,得到刘氏家族的配合,他今生今世再也不用为坐失良机而抱恨终生。他品尝一口甜蜜的红茶水,说:“我回城去马上把这笔款子单独列支,天塌下来也不准挪用一分钱。”

  “曹苇不择手段推高物价,酿下的苦果只能独自品尝,没有人会跟他分担责任。”刘百泉一再强调道:“你今天退让一步,并不代表我们甘愿示弱,而是在战术上采用更加灵活的策略,避免中了别人的圈套。”

  李济源懂得这句话所包含的人生哲理。从这次拍卖会的情况来分析,除了他本人急于把龙潭抢到手能够加价到十万,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高过九万五千元的价格收购造纸厂。一旦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城里的富商们还会乘人之危再次压低价格,千方百计逼迫村民小组长就范。曹苇很难找到更好的买家。

  曹苇的好日子已经走到尽头。他依然不思悔改沉浸在自我陶醉中,一意孤行大做白日梦。他欺上瞒下又从村里的账上挪用五千元钱凑足所需费用,按照协议交给刘长武五万元钱用于结清农民工的薪酬,剩余的款项统统交到明通拍卖行,将造纸厂和龙潭的产权全部过户到自己名下。

  刘长武在兄长的协助下开始造花名册,先从本村的人着手发放工资,通过他们把消息散布到全乡,告知其他人前来领取薪水。这是一件造福乡邻的好事,不料其中出点小岔子,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寻人游戏。最为奇特的是宁兴禧不知何故一直都在拒绝代父领工资,任凭刘长武站在小摊子前面磨破嘴唇,他只管经营买卖自始至终不搭理人。刘长文经过多方打听弄清楚宁家田已被县法院判处一年有期徒刑在蹲牢狱。

  东山监狱深藏在大山里面,右边紧挨着一座小型煤矿。他们乘坐运煤的汽车赶到监狱门口。武警告诉他俩今日不是探访时间,没有办理手续不能随便进入生产重地。刘长武讲明是来给犯人送工资,监狱长批给他们半个小时的探望时间。刘长文陪着弟弟走进监狱大门,在会见室里看到这名罪犯。宁家田伸出双手接过久违的工资,眼眶里饱含热泪称赞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守信用的人,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好过千百倍。他从刘家兄弟身上看到人性的善良,表示要好好服刑争取早日立功获得宽大处理。他最终承认是受到他人的指使才走上犯罪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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