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高下之分

  世上最难割舍的是亲情。张仁得知闻雅洁结婚后,坚持每个星期都要跟女儿会面,额外给她一些零花钱。每当望见亭亭玉立的张润芳,他感到一股心酸涌入鼻腔。他明白无误地告诉女儿,中国人挥之不去的观念是养儿防老,年迈的爷爷和奶奶也不能忍痛割爱失去孙女,更不可能无视她的存在。他和晏琳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女儿是他下半辈子的依靠。张润芳的身上始终流淌着张家的血脉,无论继父对她再好,他也绝不会放弃做父亲的权利。女儿转眼长成大姑娘,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成为远近闻名的校花,城里的富二代会不惜一切代价追逐她,甚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是一座金矿。他不能把这件瑰宝拱手让给别人,使自己落入老无所依的困境。

  十个月后,张润芳在和父亲交谈时多聊上几句,无意中透露出一个惊人的消息,闻雅洁在曲靖妇幼医院生下一个男婴。女儿的话无疑是在往张仁的伤口上撒盐。他们友好地分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成全了闻雅洁,使她有机会认识莫正,摇身一变当上贵妇人,实现儿女双全的梦想。这在现代城市中算是极为奢侈的生活,没有几个人能够获得如此殊荣。他的心常常在半夜里滴血,开始出现幻觉幻听症,看了几次医生都找不到对症的良药。他又羞于启唇向亲朋好友求援,担心别人会误解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张仁在五更天醒来,一阵突兀的阴风呼啸而过,刮得窗户“噼啪”作响,如同群魔在夜空里乱舞。他拉起被子捂住脑袋入睡,梦境中又感到恶鬼压在身上,几经挣扎睁开双目已是遍体大汗淋漓。晏琳心里清楚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任他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张仁无法摆脱梦魇缠身,时常处于亚健康的状态,不得不采纳母亲的建议,想用烧香拜佛来缓解心理上的压力。

  早餐桌上,张仁勉强吃下半碗面条,放下筷子说是腹内饱胀不思饮食。他推开金边瓷碗,说:“朗目山上在修什拉大寺,我们也去那里捐点款吧。”

  晏琳也在夜里处于半睡半醒的假寐状态,头顶上频添几缕白发。他们自从旅行结婚后受到各个方面的打压,资金链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在激烈的竞争中每况愈下,再不想点办法改变现状很有可能被竞争对手活活拖垮。张仁想求神佛保佑也是个不错的建议,或许能够扭转目前的颓势。晏琳权衡利弊,说:“佛教的要义是修今生以求来世,有点远水难解近渴。我们不如找上个易经师来店内看风水定方位,化解一下眼前的困境。”

  张仁明知反对也是白搭,“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财政大权握在晏琳手里,没有她的点头自己拿不到一分钱,要想达成心愿还得另辟蹊径。他打算这次先顺从晏琳,换取今后再遇到类似情况她能做出让步。他们身边没有孩子调节家庭生活,两个大人天天面对面吃饭根本没有乐趣可言。他用筷子敲击着碗沿发出高低不同的音阶,说:“李济源最近在招收业务员,据我观察效果还不错。为了扩大经营规模,我们也该添些人手。”

  晏琳认为他的想法不切实际,说:“你考虑过没有,店里多一个人就要多出一份开支。我们先咬紧牙关凑合着过吧,等到跟环保局结清货款,有了钱再招兵买马,和‘东鹏洁具’一决雌雄。”

  张仁满脑子想的是歪门邪道,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现在这个劳动力过剩的年代里,许多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想求职还要交付一定的押金才能获得工作。就算是一人交五百元,十个人达到五千,一百人能凑足五万块钱。我们完全可以拿这笔钱来做周转金使用。职员的报酬好说,我们可以学外资企业搞绩效工资让他们多劳多得,跑不出业绩只能看着同伴拿钱,缺乏工作能力的人让他自生自灭。”

  晏琳不想把摊子铺得太大,以免引起同行的非议。“东鹏洁具”招聘了三五个业务员,整天看着人来人往的样子忙得不可开交。若是一百个人全部塞到店内又将是什么概念,区区七八十个平米的空间那有顾客插足的地方。她决定把招收人数控制在四十个名额以内,预计可以收取二万元押金,维持住店面上的正常运转。她让张仁负责具体的招工事项,约上舒曼音赶到麒麟巷的易经店,请蒋大师移步到建材市场走上一趟。

  蒋留瑜带上几件常用的法器,兴致勃勃地跟随她们走进“兴琳有限责任公司”。他先用罗盘确定方位,精心推算阴阳洞察祸福,看得晏琳满头雾水,不知他在鼓捣些什么玩艺儿。舒曼音对易经略知一二,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不许动弹,避免她口出狂言打扰蒋大师的工作。

  蒋留瑜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你应该在北面供上一尊财神,摆放一只四季飘香的铜炉,才能确保四海财源滚滚而来,一生享受荣华富贵。”

  晏琳见他轻轻松松定下吉凶,说:“蒋大师,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市场,不适合供奉神灵的塑像,成天弄得烟雾缭绕有失体面。”她的真实用意是害怕打扫卫生,说:“香灰飘到水龙头上面有碍观赏,还会在金属表面形成斑点,影响到顾客的选购情绪。”

  “是啊,请神容易送神难。”蒋留瑜垂下两条浓密的眉毛,说:“你可以退而求其次,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这两天清晨在店门外面点上三柱香,仰天祷告一番,真心真意地祈求上苍庇护,可保你生意兴隆年年有余。”

  晏琳始终猜不透其中的奥妙,说:“蒋大师,我好好的一个商店开到今日,既无灾星降临又没有遭遇到任何不测。我干嘛要烧香求神仙保佑。还请大师明示,解除小女子心中的疑惑。”

  蒋留瑜本想给经营香烛店的朋友介绍一笔生意,从中拿些回扣,这次眼看着又要泡汤。他在店内踱上一圈,来到南边的墙脚下站定,点火烧了三份黄纸,说:“你们请装修队做工期间,有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小伙子在使用瓦刀时不慎割破左手中指,把血洒到地上。当时无人清除这些血迹,连同沙浆一起埋入地下继续施工。”他合上双目念出一串咒语,说:“此人命理属虎。那年正逢虎猴相冲,又值时运不济,他****染上重病差点死去。他身上的晦气深藏在这块地板底下,冲撞到本方土地神,做生意三年不兴。”

  晏琳听他讲得有鼻子有眼,顿时疑窦丛生,愁云如同海潮般涌来。她用脚跺下地板砖,说:“我们需不需要把这里挖个大坑,请人来彻底翻修一遍,运些新鲜的土壤重新充填地基,除去小伙子留下的血腥与霉气。”

  蒋留瑜用胳膊夹住罗盘,说:“你要动工还得事先征求管理方的同意,再加上人工和材料费少说也要一千多元,不如交给我施法治改。”他伸开手掌比划一下,说:“我只要你六百六十六元钱就可以消灾免难。”

  店里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晏琳身上连三百块钱都拿不出来,怎敢满足他的贪婪。她装出一副无神论的面孔,说:“我原本也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是我老公非要找位先生预测未来。等他回来后我们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蒋留瑜看眼店内全是银光闪闪的物品,表面光鲜内里尽是一包稻草,偌大一个公司的掌门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抠门,与去年相比判若两人。他还没有拿到今天的酬金,不敢和女主人较真,只好顺着她的思路讲下去。他显出卑微的神态,说:“你尽管放心。我已经做法镇住邪气,以后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等到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晏琳按照事先的约定用红纸包上六十六块钱给他作为谢礼。蒋留瑜讲话总是含糊不清缺乏可信度,工人在装修过程中受点伤流些血是常有的事,总不至于闹到要烧符驱鬼的地步。她们目前的困境是短缺资金。在今天这个需求旺盛的时代里,只要货架上堆满商品不愁没有销路。蒋留瑜能够指点迷津让他们在一夜之间筹集到几万元钱,晏琳肯定会痛痛快快支付他索要的报酬。可惜大师并非神仙,更不会点石成金的法术。

  张仁的工作进展十分顺利。他通过一个熟人的中介公司打出招聘广告,开出的条件充满诱惑力,许多高中毕业生怀着梦想涌进“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大门。晏琳采取的策略是来者不拒,交了押金的人统统编造名册,不分男女老幼一概录用,在三日之内凑足二万余元。她为了显示实力,又叫张仁印制名片,制作各种各样的宣传单,派发到业务员手中,命令他们到城里去贴小广告,一时之间搞得声势浩大,让同行嫉妒不已。

  这招瞒天过海在某些特定场合挺管用。有些业务员在工作之余还兼任情报收集工作。章光弼带来内部消息,县政府建造的公务员小区已经竣工,即将进入家装阶段。他建议张经理多到那儿去走走,说不定住宅区里蕴藏着无限商机。张仁采纳他的意见,当天请朋友做出一份企划案,采用先声夺人的策略在公务员小区里寻找一到二家颇具影响力的住户,让他们做示范率先安装本公司的产品,然后再以点带面逐渐铺展开去,以期达到占领整个市场的目标。

  这份计划实施起来并不困难。张仁由此想到赵乡长,他老婆贵为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长期居住在潇湘村,给生活造成诸多不便。这次分房肯定有他们的份。他通过熟人稍加打听,最终确认赵乡长正在公务员小区里装修新居,曹苇还雇人帮他运去两车上好的河沙铺瓷砖。

  张仁在人民饭店订好座位,恳请赵乡长赴宴商谈点小事。赵友佳事先已经得知他只不过是个商人专为推销产品而来,看在段杰的面子上欣然前往。他落座后发现曹苇也在一旁陪酒,这顿饭吃得真够意思。四个人各怀心事聚到一起,共同举杯庆贺赵乡长要搬到城市里居住,享受前所未有的荣耀。

  三杯酒下肚。赵友佳喝得面红耳赤,叫服务员打开风扇享受片刻的凉意。他的舌头被酒精麻痹后显得有点大,说:“小张,你提的要求有点不妥。”他环顾一下在场的人,说:“你的质量是否过关,我们还得到店里实地考察。货比三家嘛,谁也不能仅凭你的一面之词诱导左邻右舍购买贵公司的水龙头。那样做会影响我们在群众中的公信度,对大家都不好。”

  曹苇唯恐受到他的牵连给领导留下不良印象。他指出“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不足,说:“你的水龙头好像不是国际上的著名品牌,无论是从质量和外观上都跟‘东鹏洁具’有差距,摆在高档公寓里和现代厨具不配套。”

  张仁只好保持沉默,暗中在桌子底下蹬他一脚,随手夹起一些宣威火腿给客人布菜,借机堵住他的嘴。赵友佳埋头品尝海鲜,视而不见他们的小动作,胸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张仁纵然磨破嘴皮,赵乡长身为领导干部也有一定之规,绝对不会盲从任何人的说教。

  段杰在商场上见多识广,熟知此类商业小把戏。他三番五次在饭店里请这些人吃饭喝酒,今天好不容易当回座上客,怎肯放过此等口福。他嘴里塞满鸡丁,说:“今天的菜品很有特色。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子。酒菜不够可以叫服务员再端上来,今晚讲好不醉不归。”

  张仁想起店里还有几套正牌货,可以拿来应付一下为官者,至于其他的客户采取移花接木的方式区别对待。他又给赵乡长的杯子里斟满美酒,说:“我们也是东鹏洁具旗下的一个分支机构,如同一个母亲生的双胞胎,一个叫东鹏一个喊东胜而已,同样具有正宗的德国血统。”

  星期天早上,赵友佳信守对朋友的承诺,陪着妻子前往南城建材市场购买洁具。他们刚进大门听到不远处传过来争吵声,似乎还有逐渐升级的趋势。白月英是头一次来逛市场,一时之间分不清孰优孰劣,任凭丈夫带着走向“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她走近装潢考究的店面,只见门口停放一辆拉货的三轮车,上面放着一只彩绘马桶,店内有两个女人隔着柜台争论不休。她微微皱起眉头,转过脑袋征求丈夫的意见,是否先到别处选购物品。赵友佳在酒桌上听信张仁的怂恿,担心夫人又到“东鹏洁具”店里和李济源相会,失信于他人必将遭到各个方面的质疑。他坚持要在这里购物,绝不辜负友人的重托。

  晏琳今日上午刚开门不到半个小时,遇到顾客拉着三轮车来要求退货,把店里的过道堵住半边。这是商家的大忌,预示着全天的生意即将跌入低谷,甚至会分文无收。张仁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习俗,尽量避免和小妇人吵架引起诸多麻烦。他推说肚子疼要去上厕所,留下晏琳独自一人应付局面。

  付毕棠是位典型的农村妇女,长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造成她的无知。她们家赶上好政策,在城中村里建起新式楼房。她昨天来市场里瞎转悠,轻信老板娘的口头宣传,买上一只马桶拉到家,受到全家老小异口同声的贬责。她指着三轮车说道:“我丈夫说啦,直冲式马桶没有回水弯不防臭,尿屎的味道会弥漫在整个卫生间里面,下水道里的病菌很容易随着上升的气旋飘散到空中形成二次污染,危害到大人和孩子们的身体健康,不得不提出退货的请求。希望老板娘满足我的愿望。”

  晏琳还想和她商量一下,尽量减少营业上的损失,说:“你不喜欢直冲式的马桶,可以再换一个试试嘛。我店里有这么多种型号的抽水马桶,任由你随便挑选。我只按你所付的款项收钱,保证送货到家。”

  付毕棠又讲出一篇大道理,说:“我儿子咨询过专家,说这个牌子的洁具来自沿海地区。他们那里的土壤检测出放射性物质,用多了会危害身体健康。”

  晏琳嫌她不识时务,当着客人的面败坏自己的名声。她的声调变得粗暴起来,说:“你要退换货等到下午再来吧。我现在很忙,没空接待你。再说柜台上也拿不出这些钱来给你,等我赚到钱自然会满足你的要求。”

  付毕棠整个身子往下一蹲,几乎要给她下跪,说:“你行行好吧,上门口的信用社去取款,赶快把钱还给我。”她瞟了一眼赵友佳,似乎感到这样做有失身份,扶住柜台假装要站起来,说:“我家里的施工人员正等着安装马桶,造成怠工损失就大啦,工价比买这只马桶还要贵。”

  白月英长期在农村工作,深知民间的疾苦,农民们要挣点钱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七八百元钱对他们而言也许是几个月的开支,搁在谁身上都会心疼不已。她伸手扶起付毕棠,走上前去替她求情,说:“老板娘,你可怜可怜她吧。我瞧你店里有很多营业员,随便委托那个人照管一下生意,抽出三五分钟时间走上一趟就能解决问题。给顾客留下好口碑也是明智的做法。”

  晏琳正在气头上,说:“你算老几,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真是猪圈里伸出马嘴来了。”她挥动右手往外撵人,说:“你们快走吧,有多远就滚多远。我的地盘上不欢迎你这种人,没事干尽给我添堵。”

  白月英当下变了脸,隐忍住满腔怒火瞅了丈夫一眼,拔腿走出门去。赵友佳失望地摇摇头,换成普通老百姓也忍受不了老板娘的侮辱,更何况妻子还是副县级干部,每到一处都有人十分恭敬地迎来送往,谁敢对她如此高声指责。他扫了一眼店里店外没见到张仁的影子,再呆下去只会自讨没趣,只好跟在白月英屁股后面离开是非之地,另外寻找商铺选购洁具。白月英抬头看到前方悬挂着“东鹏洁具”的牌子,信步走向心目中的购物天堂。

  张仁心中有事,不敢在外面过多逗留。他算定贵客就在这段时间内出现,匆忙赶回店里来做些准备工作,却错过了最佳时机。他只因来迟一步,眼见赵乡长的身影渐行渐远。晏琳靠着柜台和农妇争执不下,俩人吵得唾沫星子乱飞。张仁恨不得拍遍收银台,说:“你怎么把人给放走了。”

  晏琳被他没头没脑地数落一顿,也不知道他是为何事着急上火。她大声斥责道:“你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站在那儿讲话不晓得腰杆疼。”

  张仁用手指着白月英的背影说道:“她是大名鼎鼎的白副县长。”他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冲着晏琳怒吼:“你马上把这个人打发走。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你只讲赵乡长要来,并未提及县长大人也要来嘛。谁会在意女人才是冒犯不得的主。”晏琳拉开抽屉,拿出七百五十八元钱塞到付毕棠手里,让她赶快在市场里面消失,别站在门口戳眼睛。她叫营业员把马桶抬进来摆放整齐,又追出门去吩咐张仁几句,说:“拳不打笑脸人。你去跟他们多说两句好话,也许能挽回些面子。”

  张仁在距离“东鹏洁具”仅有七步之遥的地方追上赵友佳,一再恳请他们转回去坐坐。他会用最优惠的价格补偿两位领导的精神损失,说:“赵乡长,请留步,小弟有事来晚了。我妻子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没有跟她讲清道理。顾客不过是来退货吗,迟早总得往外数钞票,不值得为这种小事撕破脸皮大吵一架,让外人看笑话。”

  白月英一眼认出他来,说:“这不是当年诬陷我的张仁吗。”她采用敲山震虎的高招促使丈夫觉醒,以后不要跟这种小人走得太近。她朝着“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方向撇了一下嘴,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泼妇跟闻雅洁离婚。她那种脾气叫人不敢恭维,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

  赵友佳感到无地自容,他在酒桌上和张仁称兄道弟,远不如妻子对此人了解得如此透彻。更为可恨的是张仁竟然使用下流手段对付白月英,自己还不分好坏与他为伍,此种失误会在白月英头脑里产生负面效应。白月英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顶头上司,一旦给领导留下不良印象,在组织评价中就会失分,从而影响到仕途升迁。赵友佳拂去袖子上的灰尘,调转脑袋追随妻子而去。市场经济时代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不像物资短缺的六七十年代为了购买紧俏商品还得找关系走后门。只有蠢货才会拿着钱没处花,偏偏要上他的店里找气受。张仁自知理亏,站在路边不知所措,目送他们走进别的商店,暗中叹息这个世上怪事也太多了,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上青天。

  白月英步入“东鹏洁具”店,让丈夫亲眼见识到购物的快乐。她刚开口询问李济源上那儿去了,马上受到店员的热情接待。刘秀兰快步迎上前来寒暄,亲自把他们带到休息区,认真回答她提出来的每个问题。他们落座后,一位漂亮的姑娘送来三杯香茶待客。赵友佳环顾店内的货物品种,规模好像还在“兴琳有限责任公司”之上,老板娘的素质更是不可同日而喻。

  白月英拉住刘秀兰的手让她坐在身旁,双方用本地方言亲切地交谈起来,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说:“你儿子是在城里断奶还是送到乡下去和他外婆住在一起。小家伙肯定会产生恋母情结,在这段时间里不习惯农村生活,很容易形成三千兵马难哄乖一个哭娃娃的局面,闹得大人日夜不得安宁。”

  刘秀兰变换一下坐姿,说:“我把他交给我妈照看,白天还好度过,在打谷场上跟小朋友们玩耍。每当到了夜晚总要哼上几声,我妈轻轻地拍他的肩膀才能入睡。”她的上身微微前倾,和白月英靠得更近,说:“李济源时常牵挂儿子,每晚都要去看他。他昨天夜里和我婆婆住在村子里,直到现在也没见着他的人影。他们心疼孩子还小,想把他接进城来住到小姑家里,早晚也好有个照应。”

  世间的女性都是感情色彩浓厚的尤物,谈论起孩子来总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幸好白月英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在一番甜姐姐好妹妹的交谈之后,稍事休息就讲明来意。刘秀兰陪着她边走边看,不厌其烦地介绍各类洁具的性价比,建议他们采购高档货物,买的时候价格高一点使用下来相当划算。

  赵友佳偕同夫人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不出三分钟挑花了眼。他拿起一只造型别致的水龙头,说:“这件宝贝堪称是工艺品,我们把它带回家去放在厨房里,在洗菜的时候也能得到视觉上的享受。”

  白月英指着那只天鹅状的菜盆龙头说道:“它才算得上是艺术品,高雅中不失丰富的想象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下面是一池绿波荡漾的清水。”

  他们夫妻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合议后把决定权交到刘秀兰手里,请专业人士来做评判,确定所要购买的物品。刘秀兰尽心尽责帮俩人挑选上乘的洁具,并派业务员送货上门。双方的买卖在拉家常的氛围中成交。

  公务员小区坐落在毗邻县政府的麒麟山上,十多幢排列整齐的新式民居依山而建,整体造型犹如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二号楼居中而立,是县里头头脑脑们的理想居所。白月英选定的住宅在三楼上,凭窗眺望美丽的曲靖坝子。

  李济源十分重视这单生意,和装修公司的老板达成共识,打算把白月英这套住房建成样板房,以此来拉动周边住户的消费热潮。他指派业务员徐诚实跟班作业,随时解决安装过程中出现的各类问题,并向前来参观的人群展开攻势,大力推销“东鹏洁具”的产品,鼓励他们在经济形势好转的时候放开胆量超前消费,莫等物价上涨又要多花票子来装修房子。

  赵友佳每到星期六都会利用双休日从潇湘乡赶来检查一下装修工程的进度。他的儿子已经在城里念高中,每个周末都要在城乡之间往返一趟,给孩子的学习造成不便。白月英拥有这处房产就能减轻精神乃至生活上的压力,集中精力搞好本职工作。至于他本人是个爱好运动的男子汉,每天驾驶汽车在山道上奔驰也是一种乐趣,顺道还能体察一下民情,了解地里庄稼的长势,对指导全乡的农业生产大有益处。闹市区的房子具有很大的升值空间,放到以后又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许多人想买还找不到这种好机会。他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忽听屋外传来敲门声。埋头干活的工人都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多管闲事。他们还得抓紧时间在日落前完成当天的工作量,否则的话就得加班加点干到天黑以后才能归家。赵友佳伸手打开屋门,章光弼挎着一个黑皮包踏进门,友好地冲着他笑笑。来人似乎和徐诚实十分熟悉,两个人很快交谈起来。

  章光弼有满肚子诉不完的苦水,说:“我来应聘的时候只比你晚到几天,被中介推到‘兴琳有限责任公司’任职,每月的收入不及你的一半,有几个月碰到老板娘不高兴还会拖欠员工的津贴。这种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请你帮我跟你们老板美言几句,他还想招聘业务员的话,我可以拉着几个好友跳槽来贵店帮忙。”

  徐诚实收起钢笔和记事本,以防泄露商业秘密,说:“业务员拿的是绩效工资。你每天睡到太阳照着屁股才起床,东游西逛推销不出去产品,业绩一直在往下掉,又不能给公司创收,怎么能怪老板不近人情。”

  “主帅无谋,累死三军。”章光弼大声叫屈道:“我每天跑的路比你的还要多,两个半月报废一双新皮鞋,光靠辛勤付出赚不到钱嘛。究其原因还得转换公司的经营理念,才能解决具体问题,让下面的人有个奔头。”

  赵友佳闲得无聊,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说:“你们公司的产品已经打进环保局,在城里小有名气,你还抱怨店主无能。”

  章光弼不便在外人面前揭老板的底,说:“那些洁具全是供应装修工程用的,那像你们使用的都是精品,既美观实惠还有益健康。”

  赵友佳听出业务员的口气不对劲,便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他抱着侥幸的心理说道:“工程上用的东西应该都是好货,不然怎么会中标呢。”

  徐诚实不容许别人贬低自家的产品,想上许久才做出一个十分恰当的比喻,说:“精品如同你们这些社会精英,不可能还像我们跑业务的大面积使用。”

  章光弼趁着这个空档钻进卫生间,墙壁上安装好的镜子里映出他丑陋的嘴脸。他已经憋了好几分钟,的确应该来方便一下。他解手后揿了一下描金马桶上的按钮,“哗啦”的冲水声奔涌而下,惊动客厅里的人。

  “简直不像话。”赵友佳十分恼火地说道。他们怎能这样干呢。主人都没有开始享受,业务员就免费使用卫生设施,还把外人也带进来寻求方便。章光弼听到他的斥责,灰溜溜地逃离现场。赵友佳跨进卫生间察看实情,出来的时候脸色大变,说:“他们两个人呢。闯了祸就跑的无影无踪。”

  房间里无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的工人都在抓紧时间干活。赵友佳心头火起,打开房门一路追下楼,远远地发现两个业务员站在草坪旁边谈话。他隐身在过道里偷听,暗中调查一下他们是否有意为之。

  徐诚实怀疑其它公司的人员前来使坏,一再追问章光弼在业主面前出洋相是何居心,说:“你来参观我们的样板房是不是另有目的。”

  “我真的是来找你吹牛。”章光弼拒不认错,为了转移视线不惜自曝家丑,说:“我们老板不知是真愚蠢还是在装糊涂,每次上昆明进货总是拿些二三流厂家的洁具来以次充好,搞得整个公司都快变成杂货店,外表光鲜内里早已失去品牌效应,还口口声声地要求我们这些业务员提高竞争力。你想想天底下有几个人会闭着眼睛吃亏上当。这个月每天都有人来店里吵着要退货,搞得‘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声名狼藉。”

  徐诚实大声嘲笑道:“你们公司都是些什么货色,业内的人士早已心知肚明。你们成天拿着用铅锌合金制造的水龙头到处骗人,还吹嘘说是纯铜铸造的精品,昧着良心欺负老百姓不能揭开表面的镀铬层察看材质。懂行的人只要拆开手柄仔细观察里面的铸件全露馅了,谁还愿意拿着钱去买假货。”

  赵友佳听得浑身冒汗手心发凉,深恨张仁隐瞒实情在诱导自己当冤大头。他从两个业务员的交谈里推断出张仁在行业竞争中一直处于下风。幸好他当时顺从妻子的意愿找刘秀兰购买洁具,并未按照酒桌上的醉话向熟人推介“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劣质商品,没有成为领头羊带着邻居们掉进商业陷阱。

  白月英绕过墙角,抄近路走进楼门。她轻轻地拍下丈夫的肩膀,说:“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脸上全是汗珠,是那里不舒服。”

  赵友佳回过神,随便编个理由说道:“马桶漏水了,我来找人上去修理。”他扮个滑稽相,说:“可惜他们都不是专业人士,我只好另请高明。”

  白月英掏出手帕替丈夫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挽住他的手臂一起上楼,说:“我昨天来看过它还是好好的,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出现问题。”

  赵友佳拿出手机,说:“这些东西是李济源卖给我们的,他应该负责到底。”他给“东鹏洁具”店打电话。对方问清漏水的情况,立即承诺在半个工作日内解决所有的问题,保证做到让客户满意为至。

  张仁如同幽灵似的从一棵大树后面窜了出来,随风飘到两个业务员身边,吓得徐诚实差点跳到台阶上面。章光弼已经是见惯不惊,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讨好顶头上司。徐诚实再也不愿意和他们多讲半句话,追随白月英的脚步登上三楼,丢下章光弼独自应付局面。

  张仁抽动鼻翼,好像在空气中嗅到异常气味,说:“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不会是在背后讲我的坏话。走漏风声我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章光弼是个善于见风使舵的人,早想好应对之策,说:“我那能自打耳光。”他谄媚地说道:“张经理,我听说环保局最近几天在搞工程结算。你快去找他们拿回投标的钱,也好给大家补发工资。”

  张仁如同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喜气洋洋地赶往南城建材市场,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晏琳,夫妻俩人取出合同仔细盘算一番。他们已经在商场上增加了不少的见识,明白要拿到工程款还得过最后一关,忍痛花上几百元钱请房管科的人大吃一顿,才能取得结算资格。不过这些花费并不重要了,只要在回笼资金的同时还能获得五千块钱的利润也是一笔好买卖。能够中标已是万幸,他们可以学到许多前所未有的知识。众所周知做生意都会有盈亏,经不起摔打的人最好别跨进这道门槛。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李济源带上修理工具离开建材市场,乘坐公交车直奔公务员小区。白月英等候在小区门口,伸出双手帮他拎工具包。李济源谢绝她的好意,还像朋友一样和她并肩登上二号楼。赵友佳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怪罪徐诚实不该让外人进来乱动手脚。

  李济源踏进卫生间,看到涓涓细流沿着马桶的内壁流淌下来,很快判断明白有人故意调高了水位。他打开水箱把进水浮球调低一点,不出三分钟手到病除解决了问题。徐诚实递给他一块毛巾擦干净双手,暗自庆幸又学到一门实用技术。李济源重返客厅,表示不愿意追查事故原因,房间里有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何必要搞得人人自危。他用手抚摸着已经成型的门套,木材里散发出粘合剂的味道。赵友佳以为他发现瑕疵,凑上来仔细观察木头上的每一道花纹。李济源粗略估计一下完工日期,开始向白月英讲授住房小知识,说:“你们新装修好的屋子要空置三到六个月,每天都要开窗换气八个小时以上,才能去除室内的甲醛气味,扩散掉一部分残留的化学物质,再入住就比较安全了。”

  赵友佳听得入迷,渐渐地被他的专业知识所折服,把他讲的每句话都铭记在心。白月英正式向他发出邀请,说:“我们乔迁新居的时候欢迎你来做客。”

  “行。我和刘秀兰一定会来贺喜。”李济源欣然答应,说:“我不但要成为座上宾,还想在你们搬家的时候尽一点绵薄之力。”

  楼道里响起轻微的叩门声。白月英走过去拉开屋门,领着一帮同事进到厨房里参观漂亮的水龙头。她今天特意为朋友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借此机会向邻居介绍“东鹏洁具”的商品。李济源得到副县长的大力推荐,凭借着一流的质量和完善的售后服务又在公务员小区里拓展新的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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