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喜事连连

  “东鹏洁具”打出促销的广告,吸引大批顾客前来购买物美价廉的商品,做到淡季不减营业额。周边的商户再也坐不住了,联合起来找到市场管理处,纷纷要求雷连廷出面组织一次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雷连廷也想乘势而上,尽快炒热南城建材市场,期待明年能涨点租金。他一边派出得力干将到各个商铺造册登记在全国乃至本地区叫得响的品牌,一边和曲靖电视台取得联系,通过传媒在全县掀起一股购物热潮。

  他们在三日之内请人做了一块巨型广告牌竖在大门旁边,上面列举出建材市场里面所有的名牌货。“东鹏洁具”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之一,它的名号排在最前面。“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已经关门,雷连廷也不了解他们的内部情况,只能在广告牌的最下方留出一块不起眼的空格,等待他们回来再加上去,以示不偏不倚照顾到全体商家的利益。晏琳在临行前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市场管理处总不能越俎代庖闭着眼睛帮他们乱填品牌,以免引起外界的猜测,质疑整个促销活动是在弄虚作假,影响到整体形象岂不是因小失大。

  临近下班时,莫正如同一个幽灵似的出现在市场里面。他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走进“东鹏洁具”,假扮成客户随意翻看货架上的商品。他改掉往日邋里邋遢的陋习,头发上喷满男用香水,西装革履搭配上花色领带,整个精神风貌有了很大的变化,让人轻易地察觉到此位老兄在害相思病。

  李济源已经读懂他的心思。莫正若无所求怎会丢下工作来这里闲逛。他起身迎上前,说:“莫老板,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满面春风的样子就像是去相亲的小伙子。”

  莫正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刹时羞红一张俊脸。他干脆挑明来意,说:“我要去追求闻雅洁,又怕被她拒绝,想求你代为传言,抚平我心中的思念。”

  李济源遵照女方的要求,打算跟他深谈一次,说:“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讲清楚。我们改天再找个地方慢慢聊吧。”

  莫正拿起货架上的水龙头,好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说:“老朋友,你也太小瞧我啦。我这几天没露面,其实是在调查她的身世。二十多年前,你和她是热恋中的情人。也许是阴差阳错,张仁使用下流手段俘获她的心。她也曾挣扎过后悔过,是你抵赖不接受她的示爱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你不必脸红,我重提往事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她有这么多的经历算不上什么丑女。她父亲不管怎么讲是革命功臣,大小也算得上国家干部。我爹算个啥,半辈子土生土长的乡巴佬,赶上好政策才混得人模狗样当了董事长,充其量就是个土豪。我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哦,我还忘了补充一点,她还有个上初中的女儿。”他曾经在水利局盖过房子,早跟那儿的人混熟了,不难搞到第一手资料。李济源从最初的惊讶中缓过神来,逐渐适应了他的直率。莫正接着讲出自己多年未娶的原因,说:“我没有你那么幸运,在读大学时认识一位团级干部的千金,毕业后我回曲靖,她南下广州发展。我们情投意合,在准备领结婚证的关键时刻,她屈从父亲的压力和我分手,跟着一个小排长跑到海南岛去享清福。我从此以后发誓非当官的女儿不娶,要找个各方面都胜她一筹的妻子共度余生。我都过了而立之年,还上那里去完成如此宏大的心愿。也算是老天有眼,终于让我遇上红颜知己。我一见到闻雅洁,直觉告诉我这正是我要寻找的梦中情人,已经做好准备向她求婚了。”

  李济源信手抓起一支圆珠笔,在纸上写出一串数字,说:“这是闻雅洁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拿上它去找意中人谈情说爱。她一直都在等你的消息。”

  莫正接过纸条,极其小心地装在上衣口袋里,说:“我心里没底,还想请你为我们说合一下,彼此之间也好有个见证,免得日后扯皮难于分辨清楚,引来外人的诸多猜疑。”

  李济源不解地问道:“你是要我做媒。”他看到莫正点点头,方知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他心中另有打算,说:“我不适合当媒人。不如这样办好了,我请老岳母出面替你们牵红线,帮着张罗婚事。她在这方面比我强多了。”

  莫正喜出望外,催促他尽快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他取出一对金手镯作为订情信物,表达了最诚挚的意愿。李济源当即拿起座机给妻子打电话,约好今晚陪她到河口村走上一趟。刘秀兰自从生下娃娃后,只因家中和商店里诸事繁杂,一直抽不出时间回娘家看望父母双亲。明天孩子即将满百日,李济源突然提出要去拜见丈母娘,这个建议正合她的心意。

  晚霞染红树冠,重重山峦已被雾气所笼罩。李济源携妻带子走进老屋。刘百泉和老伴正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饭。何花抓起围腰擦尽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外孙逗笑一番。刘百泉接过孩子,靠在躺椅上享受天伦之乐。小家伙依在外公怀里睡得十分香甜,不时露出一丝浅笑,引得老人家开怀大笑。刘秀丰和妻子还在山上除草,要忙到月上树梢才能归家,没能见到小外甥的面。

  刘秀兰趁着炒菜的功夫,把李济源的打算述说一遍,希望母亲怀揣一颗善心成人之美。何花满口答应下来,既然俩人有意结为夫妻,只须媒婆出面牵上一根红线,这点小事难不倒老太婆。显然她还能从中收取某些好处费,得到他们的尊重和馈赠,这种美差何乐而不为之。

  何花吃过晚饭,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叮嘱老头子小心看管家门,跟随女婿连夜进城。她稍事休息,第二天赶到水利局来找闻雅洁。她们以前曾经见过几次面,也算是半个熟人,彼此之间对各自的需求心照不宣。何花拿出两只成双成对的手镯,耀眼的金光让化验室里的人全都惊呆了,这份聘礼的价值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同时也代表了年青人的真情。她无须多费口舌,闻雅洁粉面含羞收下纯金手镯,同意下班后和莫正去逛公园。闻雅洁相信了他的真心诚意,也不用担忧女儿的幸福得不到保障。在他们没有成亲之前,莫正会对女方言听计从,结婚后或许有些变化,到那时也就无关紧要了。

  莫正恰值年轻气盛的大好年华,闻雅洁也是久旱逢甘霖,俩人的相知相识好似干柴碰到烈火,很快坠入爱河,谈情说爱的进展十分神速,距离闪电式结婚仅差一步之遥。莫正承诺在河滨公园旁边买上一幢连排别墅,作为新婚礼物登记在闻雅洁名下,订好日期要手下的包工队在三个月以内装修完毕。

  一个星期后,晏琳满载着一万二千元礼金从青岛归来,发觉市场里的格局起了微妙的变化。她来开门营业的第一天早上,夫妻双双走下公交车,看到一群来逛商场的顾客围在一块巨幅广告牌前面,细数着上面的名牌产品称赞不已。她也凑上去看个究竟,只见“东鹏洁具”的名号赫然在目,排在前三名之列;“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榜上无名,原先所占据的地理优势早已荡然无存。这种做法纯属糟糕透顶的舆论导向,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试想一下来此地购物的客户受到这类先入为主的宣传,肯定会抢先光顾有名望的企业,从而忽略了其它商户的存在,形成一边倒的趋势。她恶狠狠地踢了广告牌一脚,市场主管的做法让人感到费解,应该把这块广告牌推倒重来。

  晏琳整理好收银台上的发票,也没知会张仁一声,只讲要上厕所走出店门。她在市场里面转悠一圈,仔细了解此次活动的规则。所到之处只见大部分顾客依照广告牌上的排名走进“东鹏洁具”几间商铺里挑选东西,而把“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晾在一边。她越想越感到鬼火绿,大家都是一样的花钱租用商铺做买卖,雷连廷凭啥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干出厚此薄彼的勾当,那里还有公平竞争可言。她眼睁睁看着前段时间转让商铺的八千多元钱打了水漂,憋足劲要找市场管理办公室讨要说法。

  雷连廷擦干净窗台,正要到水池里清洗抹布,抬头看见晏琳负气而来。他急忙让座,说:“恭贺你们新婚愉快。”他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头,说:“大海边的美景比我们这种小地方漂亮百倍。你能在那种仙境般的环境里陶冶身心也是一种享受。”

  晏琳单刀直入地问道:“雷主任,你打广告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我才去了一趟山东探亲访友,在那边多耽搁几天,回到曲靖就变天啦。”

  雷连廷知道她的心情不佳,说:“我们也是事起仓促,响应广大商户的要求,在三日之内举办促销活动,有些地方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全,只能按照折中的方式公布各大知名品牌的信息供客人们参考。”

  “你的狗屁想法不合时宜。”晏琳从来都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作法,有些时候挥舞大棒更能让人解气,玩弄谋术无法当面击中对方的要害。她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把‘东鹏洁具’排在最前面,让李济源轻轻松松抢走我们的风头,误导消费者步入购物的歧途。”

  雷连廷尽量避免和她争吵,说:“你不要刁难人。这是大家形成的共识,与其在淡季里无所事事,整天围着桌子打牌,不如搞促销增加收入。你在动身前不留电话号码给我们,市场管理处只能按老规矩办事,在广告牌上预留空档,等你们归来再填上去也不迟嘛。”

  “我为什么要排在尾巴上。”晏琳越讲越气愤,用巴掌拍打着桌面说道:“你这样做明显是在拉一派打一派,勾结不良厂商变换着花样来打压我们。”

  雷连廷直到此时才搞清楚状况,原来她是心中有气无处发泄,专门跑到这里来撒野。他认为晏琳的猜疑纯属无稽之谈,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何种恩怨,踏进这道门就要遵守市场里的规章制度。这样跟你讲吧,订制这块广告牌是全体商户的一致意见,我只能照章办事,如有得罪之处只好请你多多原谅。”

  “你想整垮我们就明说,不要在暗地里使绊子。”晏琳武断地说道:“你把所有的好处都拱手送给别人,明摆着不想让我们做生意。”

  雷连廷极力反驳道:“南城建材市场的大门天天都在对外开放,广迎四海宾客是我们的宗旨。我那里约束了你的手脚,破坏‘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买卖。你发现问题尽管向工商局举报,叫他们来查好了。”

  他们在楼上吵得不可开交,惊动了值班室里的保安。符双臣想上个主意,赶到“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找张仁,让他去规劝一下夫人,有意见可以向上级反映,别在办公室里吵架,注意点影响和自身的素质。

  张仁丢下店里的工作,快步冲进市场管理处,一把抓住晏琳生拉硬扯拖下楼梯。晏琳尚不解恨,还在向楼上吐唾沫,引得各个商铺里的营业员争相观看。李济源害怕惹事,嘱咐店内的工作人员切莫向外观望,尽量避开泼妇的锋芒。张仁对她的叫骂充耳不闻,如果大吵大闹也能维权,他绝不赞成此类自毁形象的做法。他认为只有小孩子才容易冲动,作为一个企业的负责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得心应手地处理麻烦事。激烈的争论只会伤害彼此的感情,对解决问题没有半点益处,由此带来的负面效应不可估量。

  晏琳在他的劝慰下逐渐平静下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万二千元现金堆在玻璃板上。这些钱是她挖空心思从亲戚朋友那里搜刮来的财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张仁早在山东就开始打这些礼金的主意,想象着用它来处理最为棘手的事情。他不仅是想想而已,这笔钱一旦落入他的手中,要怎么花销全凭他的兴趣办事。晏琳伏下身子开出一批货物清单,把它和桌子上的钞票一起塞进真皮挎包,郑重其事地递到张仁手里,要他即刻赶往昆明进货。

  张仁吹着口哨走出大门,随即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上包香烟,用剩下的零钱打个电话叫闻雅洁来火车站售票大厅拿女儿的抚养费,若是耽误时间恕不奉陪,只能等到明年开春再说。他抽了一口香烟,跳上开往火车站的十六路公共汽车。

  站前广场上热浪滚滚。环卫工人正在给一排小树浇水,引来一群孩子围着喷洒出来的清水尽情嬉戏。张仁嫌售票大厅里闷热难耐,拿上车票站到门口乘凉,想着女儿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如何度日。她们虽然搬入新居,房间内尚未安装空调,即便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也挡不住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加炎热的天气。张仁听到身后响起咳嗽声,转身一看闻雅洁已经出现在面前。他感到不可理喻,自己的双眼一直盯着公交车站,并没有见到前妻的身影。闻雅洁神情悠闲地从相反的方向走出来,一点也不像挤公交车的人。他伸长脖子往闻雅洁身后望去,广场边的行道树下停满私家车,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这里面一定有鬼。他把闻雅洁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的笑脸灿烂如花,一扫前些日子里紧锁眉头的旧模样,眸子里充满自信和优越感,又变成宛如天仙的美人儿。世界上最笨的女子都会为了讨好男人刻意打扮自己,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她的行为举止有点怪异,根本不像是个刚离婚的怨妇,成为光彩照人的现代女性。

  闻雅洁的服饰颠覆了以往的风格,一件真丝长裙把她的身材衬托得十分优雅,风姿卓绝的神态恰如玉女出道,浑身的香气足以招蜂惹蝶,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她没有和张仁过多搭讪,拿上一千二百元钱就要走人。她早被这个负心汉伤透了心,若不是女儿尚小需要抚养,真想与他永不来往。

  张仁看出她要走到路边乘车,决定跟过去瞧瞧是谁吃错药爱上一个年近四十的黄脸婆。他好似猫儿捕鼠放低身子,借着一排小树的掩护尾随而去,透过枝叶观察到闻雅洁登上一辆皮卡车。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殷勤地递过一瓶碳酸饮料给她解渴。闻雅洁拧开盖子喝上几口饮料,随手把瓶子扔给站在路旁的拾荒者。张仁发现她转过头来,吓得低下脑袋藏到树影里,弄得两手黄泥一身污水。他远远地听到汽车发动的响声。皮卡车一溜烟驰出火车站,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

  随风飘来一股汽车尾气。张仁呛得嗓子发痒大脑疼痛,走到水管旁边洗净双手,满腹的怨恨无处发泄。闻雅洁和他分手时不哭也不闹,表面上镇静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原来她早在外面勾引野男人,等到他提出离婚才能捞取好处。这个女人历来诡计多端,谁敢担保这不是她故意搞的恶做戏。

  张仁随身携带的货款在眨眼之间少了十分之一,无法按照晏琳所列支的项目进货。他赶到昆明以后不敢光顾东胜公司设在云南省的总经销,另外挑选一家装潢精美的“柔波洁具”店歇脚,乘机向老板打听水龙头的批发价。他在以前数次路过此地,发现店内所陈列的洁具式样新颖,价格也不算太贵,心中早有改弦易辙的念头。

  罗培标是个算计精细的中年人,过早秃顶的脑袋上长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长发,从左往右梳过来盖住硕大的前额。他天生一副狗鼻子嗅到金钱的气味,报出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低价引诱潜在客户。

  张仁掐指算了一下,罗老板这里的报价比“东胜公司”低百分之十,正好填补手头的亏空。他开始和店主人讨价还价,指出这里的洁具是二流货色,还有降价的空间。罗培标出人意料地又降低百分之五的售价,一再言明这是全省最低价,无论他走遍整个昆明市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货物。这是一次相当划算的交易,张仁的钱包里又多出六百元现金可以任意支配。他仍旧不放心,随手拿起一只水龙头说道:“你这个牌子的水龙头从式样上看和‘东鹏洁具’相差无几,为什么售价会低百分之十五。还请讲明其中的奥妙。”

  罗培标已经洞察他的心理,觉得没有必要欺瞒未来的客户,说:“它们采用的材料有所区别。你手里的水龙头是铅锌材质制造的中端产品,不像‘东鹏洁具’是用纯铜铸成的精品。”他用食指弹下水龙头上的镀铬,说:“在华丽外表的掩饰下,我不说破你没戳穿又有几个人具备火眼金睛洞察到里头的金属大不相同。你不必掂它的份量,铅锌合金的重量和铜质相差无几。铅和锌的成本要比黄铜便宜,价格自然降下来了。”

  张仁至此大开眼界,制造业的设计真是花样百出。若是按照国家规定的三年保修期计算,这类鱼目混珠的商品用到报废为止,顾客也不一定察觉其中的掺假成分是何种材质。他把水龙头放到原来的位置上,说:“你们的商品里含有重金属,铅锌合金在使用过程中会对人体产生危害吗。”

  “一份价钱一份货。”罗培标用干毛巾擦去镀铬上的印迹,说:“这样跟你说吧,我们国家某些地区缺锌,造成智力低下的人群。铅锌合金用于生活岂不是功过相抵。若是论起污染的元凶,汽车排放的尾气里也含有铅,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每天都要吸入有害气体,也没见到那个人出现不适反应住进医院。”

  张仁被他的口才所折服,掏出钱痛痛快快地照单进货。罗培标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摆件作为赠品,送给他留作纪念。张仁离开批发市场,趁着余兴逛春城,放开肚皮品尝各种各样的美食,找上个宾馆住一宿,直到把六百元钱全部花光才踏上归途。

  第二天早上,托运部把货物送到“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张仁此时还坐在长途客车上打瞌睡,离曲靖仍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晏琳在清点洁具时发觉上面标注的品牌不对头,全部变成另外一家公司的产品。她制止店员上架销售,任由它们堆在门口晒太阳。经商讲究的是品牌效益。张仁搞来一堆破铜烂铁想糊弄人,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半载就会信誉扫地,有朝一日劣迹败露,要想重拾消费者的信心谈何容易。她必须向张仁敲响警钟,别把顾客当成傻帽。他们手里握着金钱,稍不称心还可以上其它商店购物。

  张仁刚进市场就看到大量的纸箱堆放在墙边,横七竖八挡住店门。晏琳肯定是不满意这批进货,才会在开箱验货后撒手不管。他大踏步走进门,卷起衣袖将纸箱移到货架下面,拿起水龙头依次上架,把它们摆放整齐。

  晏琳刚刚拨通昆明的长途电话,证实张仁并没有到东胜公司谈生意。她急忙制止他的鲁莽行动,说:“你先不要碰它们,这些东西全是二三流货色,摆在我们这样的品牌店里有碍观光。你还是尽快跟供货商联系,把它们全退了。”

  张仁随意编造几个理由,一会说是东胜公司涨价,一会又讲转到其它批发商那儿拿货更能体现经营的多样化,拓宽进货渠道未尝不是见风转舵的好策略。他最后玩起脑筋急转弯的游戏,说:“白猫黑猫拿住老鼠就是好猫。我们仅有这点资金,你仍在坚持品牌意识,总有一天会行不通。”

  晏琳的心在颤抖。创业之初若不是张仁定下目标要追求一流的质量和服务,何必要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和精力装修店铺,随便弄上个小店开业照样能赚钱。事到如今他又说要转换营销策略,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拿着别人的积蓄打水漂不觉得心疼。她真想把脚下的纸盒踢得稀烂,说:“失信于人是商家的大忌。你这样做只会陷‘兴琳有限责任公司’于困境,在商场上永无立足之地。”

  “诚信能值几个钱。它能帮你度过眼前的难关吗。现代社会要创造财富不是凭蛮力去硬拼,而是要靠头脑里的金点子来挣钱。数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吃香喝辣才是硬道理。”张仁越讲越愤怒,把手中的水龙头碰得叮当响,说:“我要老老实实干活,不如蹲在水利局里当个小班长,那里用得着上建材市场来做奸商。”

  晏琳担心他毁坏洁具又要造成更大的损失,只能好言好语安慰他几句。张仁纯粹是个被女人宠坏的大男孩,不但没有半点责任心还是个胡搅蛮缠的捣蛋鬼,稍不顺心就会发气使火找岔子摔东西。晏琳想个法子支使他出去跑业务,省得留在店内晃过来晃过去叫人看着心烦。

  曲靖县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是个小地方,轿车的保有量不足五千。张仁通过熟人介绍,在运政管理处查到那辆悬挂着本地牌照的皮卡车,它的持有者是一家新成立的房地产公司老总莫正。他由此想起承建水利局住宅楼的城关建筑队,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时常和李济源斗嘴的技术员。他们在何时搅到一起去了,竟然干出请李济源的老岳母帮俩人牵红线的荒唐事。

  张仁在心里盘算一番,决定先从莫正的父亲入手,离间闻雅洁和莫简福的关系,以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来到城关建筑公司,利用名片上的头衔开道,谎称是来找他们的经理商谈要事,不待秘书通报直接闯进莫简福的办公室。

  莫简福坐在一张写字台后面看曲靖日报,专心致志地阅读头版上的一则消息,报道曲靖师专举行奠基礼的剪彩仪式。莫正的房地产公司承包了学生宿舍楼的工程,跻身建筑界十强之列。他以为张仁是来贺喜的人,站起身来和他紧紧地握手,亲切地请客人入座。他对儿子的成就充满自豪感,好心情使他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到访。能和别人分享快乐也是一种荣耀。

  张仁拐弯抹角说道:“莫老板,我今天来是想谈点有关私人的话题。你儿子最近交了女朋友。她是我的前妻闻雅洁,一个有着二十多年工龄的女化验员。你的儿子十分优秀,正值干事业的青壮年时期。闻雅洁只是个不可救药的弃妇,那有资格做你的儿媳妇。”

  莫简福对儿子谈恋爱早有耳闻。莫正也把女孩子的照片拿给他看过,是个漂亮的北方姑娘。他现在听完张仁的谗言,粗略估算一下这个女人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比儿子整整大了七八岁。他仍然不想涉足儿子的私密空间。莫正带领一些骨干从城关建筑队分出去的时候言明要开创新的天地,无非是想摆脱父亲的控制。他们父子俩人随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莫正也名正言顺地离开父亲的家,另立门户过起单身汉的生活。莫简福对打小报告的人极为反感,说:“这里是办公地点,你有什么私事等我下班以后再说。”

  “你别忙着下结论,先摸清她的老底再做决断。”张仁玩弄阴谋不成又施诡计,说:“讲来不怕你笑话,她身边还带着个十多岁的拖油瓶。”

  莫简福被他激怒了,把手里的报纸扔到桌子上,指着门外大声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快给我滚出去。那个拖油瓶还是你养的杂种。”

  张仁在临出门时还想把这股祸水引向李济源,制造矛盾搅乱“东鹏洁具”,实现深藏不露的目标,说:“他们真正的媒人是李济源。何花只是个傀儡,她有多大能耐可以居中调和。估计你去找她咨询也是一问三不知。”

  莫简福轰走不速之客,百思不得其解儿子怎么会跟比他年纪大的女人搅和在一起。若是以莫正此时的身价而论,他要挑选黄花大闺女也未尝不可,干嘛要去帮别人养女儿,弄到最后还被小人中伤。孩子的父亲不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跑到他跟前搬弄是非。他只能找介绍人问明情况,尽快搞清楚结症所在,再晚几天他们要结婚了。

  “东鹏洁具”的工作人员要忙到下午四点过后才稍微有点空闲时间。李济源刚沏好一壶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莫简福丧着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们是多年前的老对手,彼此之间仅凭一个眼色就能猜中对方心中正在做何种打算。李济源不用仔细盘问已知莫老板此行是来兴师问罪。他赶快洗净杯子斟茶待客,希望用滚烫的热茶浇灭到访者的怒火。

  莫简福连饮三杯清茶,说:“小李,我一直都想跟你谈谈。趁着喝茶的功夫,我要请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莫正介绍对象。”

  李济源通情达理地说道:“他们在一次酒会上相识。我只是尽地主之谊顺便宴请俩人,充其量只算是做东的人。他俩一见钟情,互相之间产生好感。是你的儿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想找机会向闻雅洁表白,突然有一天跑来托我做媒。你也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是自由恋爱,不兴搞这套媒妁之言。我一个大男人那会牵线搭桥,无奈之下只好请老岳母代劳,成了你口中的介绍人。”

  莫简福心中的担忧更甚一层,说:“我儿子主动求爱之前,他是否知晓女方的底细。他是受了别人的诱导才做出这种傻事。”

  李济源面带一丝笑意,说:“牛不想喝水谁能强按住它的头。恕我直言,你的儿子连父亲的教诲都可以抛诸脑后,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影响他的思维。他即使一时糊涂,你还可以劝说他幡然醒悟,何必跑到我这儿来浪费口舌。”

  莫简福脸上荡起假笑,说:“我们是老观念,怎比得你们这些新潮人士思想活跃,心里头总有个解不开的小疙瘩。”

  李济源试图说服他正确对待年青人的恋爱观,说:“莫老板,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必替他瞎操心。莫正成立新公司,此时已是孤军奋战。他身边正需要找个贤内助共同筑起心灵的港湾,让他在外面奔波一天以后有个爱巢歇脚,知冷知热的呵护胜似三春阳光。”

  莫简福看眼橱窗外面,路上正好有位女孩一闪而过。他心事重重地说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闻雅洁和你是前后几天参加工作的同事,论岁数也跟你差不多。他们成亲后莫正是初婚,即使国家准生二胎,她那么大一把年纪如何体现优生优育的政策。”

  “闻雅洁的年龄要比我小点,今年尚不足三十九岁,还处在正常的生育期,再添个小孩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他们也有优势,俩人的结合是南北婚配,生下来的孩子绝顶聪明,一点也不逊色年青夫妇生养的娃娃。”李济源反应迅速,弄明白他的心病是怕莫正绝后。他对此事也曾有过切身的体会,说:“世上没有满分的游戏。你儿子的心灵受过不小的刺激,直到三十多岁才有意中人,如果你要强行拆散他们的婚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他的人生又有几个十年经得起你耽误。”

  莫简福信服地点点头,女方身边有个孩子绝非坏事,最起码能够证明她具有旺盛的生育能力,胜任传宗接代的重任。他掂量过两种结果的份量,与其和莫正闹得父子反目,不如尊重儿子的选择更为明智,一家大小还能相安无事,老人也能尽享天伦之乐。他怀着美好的愿望起身告辞而去。

  李济源将他送到门口,瞟眼看见张润芳在远处招手。今天这两位即将成为祖孙的人是怎么了,爷爷前脚刚出门,孙女就在身后瞎鼓捣,一老一少两个捣蛋鬼真够烦人。李济源自从踏入商界养成从不拒绝人的好习惯,无论来访者是多么卑微的农民还是腰缠万贯的富豪,他都会一视同仁,尽其所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他满面春风地走到张润芳身边,准备倾听小女孩发自肺腑的声音,及时疏导她情感世界里那条即将解冻的河流所形成的凌汛期。这也是股不可小瞧的力量,一旦处理不好会形成洪灾,所到之处必将是伤痕累累,威胁到莫正和闻雅洁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庭。

  张润芳环顾左右无人,把他拖到墙角里问道:“李伯伯,刚才那位爷爷是来找你吵架的吧。他会反对我妈妈和莫叔叔谈恋爱吗。”

  “他已经接受现实,十分满意地走了。”李济源认为她的到来绝不会如此简单,说:“我们小润芳又是为什么事来找李伯伯玩耍。”

  张润芳避开高楼上反射过来的阳光,说:“李伯伯,我好命苦啊。别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爱,唯独小润芳在无形中多出个爸爸,又要在学校里遭到同学们的讥笑。我妈肯定是不喜欢我,才会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李济源无法跟这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女解释男女之间的挚爱,稍有不慎就会误导她步入歧途。他决定换个角度来透视闻雅洁的心理,让女儿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或许能解开张润芳的心结,说:“你妈正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才要组建新的家庭。她作为一个单身女人也不容易,每月光凭那点工资不足以供你念高中上大学。可怜天下父母心,谁都想为子女创造一个好条件,让他们在高等学府里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成为硕士或者博士后。没有雄厚的财力做支撑,再美丽的女性也不可能达到心中的愿望。我相信莫正也会爱屋及乌,只要你敬他三分,他必定回报你一尺,双方关系融洽了,你何愁不能前程似锦。拘泥于感情的桎梏只会让你失去更多的关爱,变成个谨小慎微的庸人。”

  张润芳认真聆听他的教诲,逐渐除去心中的疑虑,得到父爱总比失去家庭的保护强上千百倍。她不再排斥那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也决心跟随母亲开始新的生活。她已到懂事的年龄,能够体会到长辈浓浓的深情厚意。

  张润芳在归途中路过“兴琳有限责任公司”,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拉进店内。张仁强行把女儿按在椅子里坐下,脸色阴沉的像是暴风雨的前奏。张润芳一言不发地紧盯着父亲的眼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张仁刚才观察到莫老板从“东鹏洁具”店内走出来,满面的笑意早已表明双方的谈话十分愉快。莫简福肯定是被李济源彻底征服了。他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他不甘心失败,却苦于找不到新的突破口。张润芳的出现又让他燃起一线希望。他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尽量在他们中间打进一只楔子。抵毁他人就是为了抬高自己。张仁还想抹黑闻雅洁的形象,认定莫正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以此来强化张润芳的叛逆性格,借此机会博取女儿的同情。他一点也不顾及孩子的感受,说:“你妈是几时跟那个人好上的?”

  晏琳惊愕地望着丈夫扭曲的面孔,寻思他要追查前妻的行踪有何想法。张润芳尽量避开晏琳的视线。她抬起脑袋对着半空中说道:“你和她去青岛以后,他们在招待我表舅的宴会上认识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张仁屈膝坐到女儿身旁,说:“你是我们老张家的姑娘。我和你爷爷不能失去你,也不能忘记你。润芳,你明天搬过来跟爸爸一起住,免得日后还要认祖归宗,牵扯到一大堆法律问题。”

  张润芳垂下眼皮,一直不敢正视晏琳,更害怕踏进那间噩梦般的屋子。她毫不客气地说道:“莫爸总比后妈好。”

  张仁无可奈何地哼上一声,心中的失落感陡然而生。张润芳已经称呼那个人莫爸,再进一步肯定要认贼作父,那里还会把他这个亲生父亲放在眼里。

  晏琳真想撕烂她的嘴巴。张润芳小小年纪学会搬弄是非,长大后岂不是要成精了。她尖声叫道:“人家长大啦,翅膀也变硬了,根本不稀罕你这个穷爹。”

  张润芳没有兴趣听他们唠叨,趁着俩人不注意抬腿跑出门去。她十分反感泼妇的叫嚷,不愿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做大不自尊,犹如头顶草墩。晏琳不懂得尊重别人,她也休想得到晚辈的尊敬。让身心获得舒畅是每个小孩子的天性。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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