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各显神通

  “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凭借自身的优势终于能和“东鹏洁具”同台竞技了。张仁由于创业前期投入过多,双方的启动资金仍在伯仲之间,经营策略各有所长。晏琳只图一时痛快,说好开张这天要请客吃饭,至少要邀请五位有头有脸的人来参加盛会,借着庆典的机会收取贺礼。张仁提笔开出一串名单,上面有闽南商会的秘书长郭稳杉,曲靖环保局的蔡大川,造纸厂经理段杰,村民小组长曹苇,“东胜公司”老板陈照欢,以及来赴宴的各类人员多达百余人。他们开门当天收到的花篮多达十三个,鞭炮从下午四点五十分炸响,直至傍晚六时尚未结束,喜庆的气氛热闹非凡。

  张顺信小心翼翼地踏过遍地纸屑走进店里。晏琳忙于接待各方来宾,对他的来临只当视而不见。张顺信一直对她这个准儿媳心怀芥蒂,迟迟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逼着她使出极端手段获取本该属于自己的爱情。张顺信绕过收银台,来到房屋拐角处专门隔出来的办公室里看望儿子。

  张仁为了接待到访的客人,专门把这里辟为办公区兼休息室。装修工人只是钉上几根木龙骨,再往上面铺一层三合板,史立微开口要价二千余元,一点也不讲哥们义气。晏琳尽量发挥女性的想象力,采用少量的家具略加布置,这间不足十个平方米的小屋摇身一变成为名符其实的私密空间,足够他们俩人躲在里面卿卿我我,不必顾及外界的打扰。张仁坐在写字台前迎接八方宾朋,面前摆着一本收取礼金的账簿。他把父亲安排到大班椅上就座,说:“我们第一天卖出十只水龙头,净利润在二百元以上,刨去所有的开支还有不少的赚头。建材生意果真是大有前途。”

  张顺信常在商场上走动,对买卖之道多少有些耳闻,说:“你是仗着朋友们介绍来的熟人争相购物才取得骄人的业绩,要长久保持这个成绩就不容易了。”

  张仁暗恨父亲讲话不留一点情面,总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如别人能干。他为了向张顺信证明“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前程无量,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金属名片,不停地在父亲面前夸耀道:“陈老板今天特意从昆明赶下来,带着我去闽南商会拜访郭稳杉秘书长。老郭给了我这张金名片,一再嘱咐我有事可以去找他。”

  张顺信一直在信贷科工作,接触过的各类商人不计其数,收到的名片叠起来也有半米厚,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用黄铜制作的精美名片,可想而知郭秘书长的财力非比寻常。他翻弄着这张金光闪闪的铜名片,说:“这种名片造价不菲,得要多少钱一张。它可不是免死金牌,无法保证你不会遭受失业之苦。”

  “二十元钱才能制作一张。”张仁不把父亲的忠告放在心上,说:“这张金名片不是那个阿狗阿猫随便都能得到,只有跟郭秘书长关系最亲密的人才能一睹真容。老爸,我背靠大树好乘凉,今日的营业额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张顺信已经听出儿子的骄横之音,不屑一顾地将那张金属名片丢在桌上,说:“你的花费也不小吧。老郭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接见你这个无名小卒。”

  张仁捡起名片,用袖子拭去上面的汗迹,让它永远保持金光闪烁的模样,说:“我光是送礼用去四五千元钱。请客吃饭又捞回来五六千。”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最重要的是这份排场。别人花钱也不一定请得动郭秘书长,还有这么一大帮好兄弟应邀而来,帮忙的人多了生意自然会越来越好。”

  张顺信心中有数,说:“你名义上收到五六千元钱,如果减去酒席的开支后所剩不多,仍然是入不敷出。还有门外那些华而不实的花篮,顶多摆上三日就得扔到垃圾桶里去,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变成现金。”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段杰已在门外静听他们父子谈话多时,此刻也忍不住推门而入,帮着张仁说服他父亲看开些,不必在小事上过多计较。他打量着张顺信花白的双鬓,说:“老先生,你在银行里供职多年,讲出话来怎么这么短视。古人云:千金散尽还复来。如今这个世道不论为官抑或经商讲究的是有人捧场,好似你们以前常说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不给灶王爷嘴巴上抹点蜜糖,谁愿意替你讲好话,吃亏的还是自己。”

  张顺信不便与他强行争论是非曲直,一旦引起吵闹只会让儿子丢尽颜面,败坏众位来宾的雅兴有失待客之道。他步出“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到市场里散心,无意中想起李济源也在此地开有一家商店,不如上那儿去找点乐子,何必自寻烦恼夹在儿子和晏琳中间生闷气。

  “东鹏洁具”的地理位置在建材市场里面稍微靠后一点,门面上的装潢也不如“兴琳有限责任公司”考究,却有它的独特之处。店面上方的金字招牌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不失国际知名品牌的大气与稳重,招揽着四面八方的顾客前来咨询购物。李济源热情地欢迎张顺信到访,不但将他安排在主位上入座,还亲手沏上一壶龙井茶表示敬意。张顺信虽说是竞争对手的老父亲,仍在最关键的时刻乐于助人。这份大恩大德李济源永世难忘,一直把它铭记在心中,若有机会一定倾力相报。

  张顺信在随和的氛围中流连忘返,整个身心也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说:“小李啊,你这间商铺的装饰很有特色,不知花了多少钱。”

  李济源没有必要隐瞒实情,说:“我这店里店外的装潢连同招牌全是厂家统一设计,统一装修好的,不用我自己掏一分钱。他们可能从货款中扣除了这部分费用,说到底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不过名义上好听些罢了。”

  张顺信并不认同他的观点,说:“你在创业之初得到厂方的支持,至少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用于今后的发展,不用靠过度举债来维系买卖,真是一个无比聪明的作法。”他想起儿子花钱毫无节制的样子,胸中升起一丝忧虑,说:“张仁与你相比显得愚蠢多了,转上一间店铺花去八千元,内部装修自掏腰包七千元钱,建上个办公区再多出二千,为了谋求闽南商会的支持又消耗掉几千,前前后后花费两万余元,等同你在工行的贷款数额。我真不知道他为何要打肿脸充胖子,不但挥霍无度还要举办奢侈的酒宴大肆酬谢宾客。”

  李济源无法当着他的面对其子的行为妄加评论,说:“各人的经营理念不同,在营销策略上也存在着千差万别的方式。”他只能好言好语劝慰道:“他们也许是另有谋划,才会走上一条花钱办事,广交朋友的道路,刻意营造后来居上的轰动效应,争取早日超越所有的竞争者,在建材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张顺信认为他的分析还算中肯,说:“更为可笑的是他们的分工形成互相制肘的局面,张仁当上经理却无实权;晏琳独揽财政又没有决策能力。这样的管理模式只会增加不可预知的风险,对企业的运作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济源也对他儿子的管理方式感到费解,既然手中无权还要那个空架子起什么作用。经理一职不是用来摆谱,而是要制定经营方针,解决多如牛毛的实际问题。他推开面前的一份文件说道:“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俩人经常扯皮很容易造成内耗。他们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懂吗。”

  张顺信注意到他手边放着的文件,出于好奇拿过来翻看几页,说:“你真不简单嘛,短短几个月功夫把生意越做越大,要去参加投标了。”

  李济源碍于面子没有及时收回标书,任由他从头看到尾。张顺信从小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没用几分钟时间将其中的标的物牢记在心。他感叹世事变迁,自己的儿子刚起步,李济源已经在康庄大道上飞奔。张仁做事总是慢半拍,难怪他千方百计想要迎头赶上竞争对手。张顺信正在面对标书唏嘘之际,张仁支使朋友来请他去赴宴。陈照欢参观过“东鹏洁具”的装饰风格,感觉上与“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存在天壤之别,店内的大气是二三流设计师照本宣科也无法描绘出来的精髓。

  张顺信再次跨进“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店里的客人已由晏琳带到不远处的饭店就餐。张仁留下来等候闽南商会的来宾。大人物总会有些推脱不掉的应酬,他们通常是最后一个上场的人。张顺信趁着这个空档大谈特谈李济源要去参加环保局的招标大会,无非是想叫儿子也去碰碰运气。

  张仁放下手中的名单,说:“老爸,你放心好了,李济源能办到的事,你儿子绝对不会输给他。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去和他一决高下。”

  陈照欢不赞成他们父子剽窃别人的成果,坚持要张仁摒弃不切实际的想法,说:“你刚开业不久,千万不要好高骛远,打好基础才是正事。投标所需要的资金太多,万一有个闪失会大伤元气,要想翻身难上加难。”

  张顺信不以为然地说道:“蔡大川不是在环保局当官吗。你多次夸口帮过此人的忙,现在让他拉兄弟一把也不为过。你肯定能战胜所有的人,从众多的投标者中间脱颖而出,不费吹灰之力拿到这份大单。”

  “你去投标等于是把钱压在那里,少则半年多则数载才能回笼资金,无钱进货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陈照欢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刚学步急着要和别人赛跑,跌倒后非得摔个鼻青脸肿。”

  张仁顿时没了主意,说:“陈老板,你讲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也不能整天呆在店里和晏琳对老脸,总得有所作为干出点成绩来壮大我们的企业。”

  陈照欢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他在城里大张旗鼓地参加招标大会。你可以到邻县发展分销商,让他们都上你这儿来拿货,从中赚取一定数额的手续费,不必冒任何风险就能挣到钱。像我一样只须坐在店里静待财源滚滚而来,如此美妙的好事你还上那儿去找。”

  看来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欲借张仁之手扩大销售网络。张顺信正要鼓动儿子四面出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忽听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有人来报郭稳杉秘书长到了。他只得把话咽回肚中,留待以后慢慢商议。

  张仁遵照陈老板的授意,深入到宣威市富源县推销东胜公司的产品,所到之处只见各个县份都在大兴土木,急需各类建材来装饰新盖的高楼大厦。这两个地方是滇东的产煤大区,依靠煤炭起家的暴发户不计其数,县内盖起星罗棋布的乡间别墅,一掷千金的富豪也大有人在。他连着转了几处建材市场,走访三五家洁具店,老板不是借口已有稳定的货源就是表明从未听说过东胜公司将他拒之门外。他及时调整营销策略,伪装成市场调查员走进一家在当地最有名气的“三九洁具”店里探问究竟。热情好客的丁经理主动接待了他。丁加宣比他出道更早,对洁具行业的概况颇有研究,谈起各种水龙头如数家珍。

  他们开诚布公的坐在一起会谈。丁加宣以精湛的专业知识为他讲解水龙头的优劣。他只当在工作之余找到一个愿意倾听的人闲聊几句,卖弄一下自己是位知识渊博的老板。张仁乐意聆听他的教诲,抓住一切机会好好补课。丁加宣取过三件样品放在他的面前,说:“你别看一只小小的水龙头,其中的学问足够你受用终生。就像这只东鹏洁具的水龙头属于高端商品,它的使用年限在十年,购买时大家都嫌昂贵,用下来却十分划算,适合中产阶层的品味,配得上他们装修精美的厨房。中端产品的寿命一般在五年左右,容易得到工薪族的喜爱。低端水龙头只能用上一二年就报废啦。不过它却有着广阔的市场,住在棚户区的人和广大农民朋友都喜爱它价格低廉,即使一年消耗一只水龙头,十年时间相加起来的费用还不抵半只高端产品的价钱。至于它们的销量不好讲啦,全要看当地的购买力来决定。”

  张仁掏出笔记本,用心地把他的原话一字不漏记录下来,以备在今后的商业运作中慢慢领悟。他用钢笔拍打着彩色封面,说:“丁老板,你听说过东胜公司生产的洁具吗。你们这儿好像还缺少这种品牌的货物。”

  丁加宣已经窥破他的心思,说:“你今天要是来推销东鹏洁具的东西,我会毫无保留地全盘接收下来。若是其它的产品一概免谈。”

  他们分手后,张仁再也没有心情在邻县逗留下去,乘坐长途客车返回曲靖。他还是第一次领教到竞争的残酷性,潜在的商机无影无踪,不是任何人都能捕捉到的东西。他得尽快转换以前在单位上形成的思维模式,逐渐融入到经济大潮中,不择手段地谋取利益的最大化,才能在适者生存的商场上找到立足点,否则的话将会一败涂地。

  晏琳见他空手而归大失所望,遇到机会总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开玩笑说他这个月别想领工资。张仁住在情妇家中,虽说是衣食无忧,一个大男人整天在外面跑业务总得应酬各路客户和朋友,一来二去缺少金钱的支撑变得寸步难行。他想上个主意,填好出差单来找晏琳报销差旅费,顺带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晏琳口头上十分强硬,事到临头又不得不考虑到他的需求。她同意给张仁报账,说:“老张,你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瞎跑。环保局新建的住宅楼正在招标,你可以带上些样品到现场去试试运气,能够一举中标更好,若是被淘汰了还能学点知识,为今后的工作积累必不可少的经验。”

  张仁正好有这个打算,说:“我今天下午去找父亲商量,和他认真地谈上一次话。他手上有李济源写好的范本,稍微做些修改就能为我所用,还能从中摸清竞争对手的底牌,提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方案参加招标大会。”

  晏琳会心地笑了,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钞票递到他的手上。张仁的短板显而易见,他长期生活在水利局,早已习惯按照行政命令干活的固定模式,并不知晓经商之道在于因势利导。他能有现在的变化已经很不错了,只要假以时日在实践中多经历些磨练,很快会走上正道。

  张仁再次伸出巴掌,说:“我要去见他老人家,手里没有点礼物不好开口求人。你多给些钱吧,也算是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孝敬公婆的一点小意思。”

  晏琳又取出三张百元大钞,说:“你要省吃俭用,不要有了钱随意乱花。这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钱,以后还会从你的工资奖金中扣除这部分支出。”

  张仁已对女人的小伎俩有了免疫力,根本不把晏琳的话当成一回事。“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所有的业务全是他一手经办,晏琳离开他两眼一抹黑,只是个没有爪牙的母老虎,再也神气不起来。张仁拿上钱跑到菜市场称上四五斤水果,买些糕点赶往工商银行的住宅区来看望父亲。

  老式客厅里的摆设十分整洁,几件手工打造的家具掉了些漆皮,露出木材的本色。张顺信弓着身子打开电视机,让儿子随意欣赏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他这几天偶感风寒,经不起病痛的折磨,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在家休息。他已经二日粒米未进,乌黑的嘴唇上布满水泡,鼻孔两旁长着大小不一的疮疤,肿得像烂桃子,流不尽的鼻涕堵塞了呼吸道。他讲不上五句话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息,才能保持肺部的正常功能。

  张仁放下水果糕点,倒杯开水喂父亲吃药,说:“老爸,你都病成这个样子,快到医院里输液。你别把口痰吐在地上,病菌会传染给别人。”

  张顺信拖着病体走进厨房淘米煮饭,说:“你来看我的目的是想得到投标书。我早整理好了,把它放在书桌的抽屉里。你拿上它赶快走吧。”

  张仁抢过电饭煲的内锅,说:“你省省心吧,靠在扶手上打个盹。我先替你把饭煮好,等我妈下班回来再炒菜给你用餐。”

  张顺信拗不过儿子的犟脾气,任由他想干啥都行,曲身躺在大沙发里小睡片刻。张仁步入窄小的书房,发觉屋里支起一张单人床,上面摆着一些女孩的日常用品。他正想询问父亲是何人在此居住,忽闻屋外传来敲门声。张顺信低声叫道:“张仁,快去开门,你女儿回来啦。”

  张仁拉开屋门,怒目注视着女儿,恨不得把她赶回家去做事。爷爷快要病死了,她还来这里麻烦老人家,良心简直是喂狗去了。张润芳察觉父亲的脸色不对,乖巧地滑过他的身边,钻进书房大声背诵英语。张仁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小女孩竟然用外国语言骂人,欺负他这个大老粗没有好好念书。

  张顺信抬起头来叫道:“润芳,你到楼下去接奶奶。她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大闸蟹,拎的东西多了爬楼梯行动不方便,可能要晚一点开饭。”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要这要那变换花样折磨两个老人。张仁用身体堵住书房,不让女儿离开半步,说:“小芳,你怎么跑到爷爷家骗吃骗喝,也不瞧瞧他老人家病得如此严重,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煮的饭菜你还吃得下去吗。连我都替你感到害羞。”

  张润芳胆怯地缩着双肩,说:“外公心脏病复发住进延安医院。我妈妈上昆明去照料他。她打算把我托付给庄阿姨,爷爷和奶奶坚持要接我来家里住上几天。他们还说怎么能丢下亲骨肉,任由她飘流在外不管不顾。”

  张顺信吐出一口浓痰,小心地用卫生纸包好,避免把病菌传染给孙女。他坐起身来说道:“你不要责怪孩子,这些全是我们的主意。谁叫她没个完整的家,缺少父爱总不能再失去祖辈的关怀嘛。”他招手叫张润芳走到身边,说:“我可怜的孙女快要伤心死了。”

  张仁本想教训女儿两句,反而被父亲说得羞愧难当。他把张润芳拉到门外,说:“你今天放学后在学校大门口等着我,不准再来打扰爷爷。”

  张润芳一口答应下来。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父亲,总是对他的新生活充满神秘感。母女们相依为命数月,她也想跟母亲上昆明去看望外公,只因学业紧张未能成行,现在能够得到父亲的关爱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张仁取走父亲拟好的标书,躲在僻静的地方细读几遍,记住重点后直奔环保局来找蔡大川。凭着他们多年的交情,蔡副局长再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将他拒之门外。他目前是一无单位二无人管的自由派,不再惧怕秋后算账。蔡大川的处境十分微妙,他虽然脱离水利局,仍在党和政府的管辖之下,一旦阴谋败露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说不定还会丢掉头上的乌纱帽。李济源有着良好的人缘,又和白月英是知己,玩火者稍有不慎必将招致身败名裂。白月英很想为朋友伸冤,只是找不到证据暂时袖手旁观罢了。

  环保局不愧是后来居上的政府部门,新建的办公大楼里铺满瓷砖,整洁的楼道纤尘不染,坐在这里上班比在水利局工作何止风光十倍。张仁无须通报,拔腿走进副局长办公室,用中指轻轻叩响房门。蔡大川从一份红头文件上抬起双眼,迷惑不解地望着张仁,推测他是否想跳槽来环保局谋个差事,或者是混碗干饭填饱肚皮。他已经调出水利局,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

  张仁发出一片赞叹声,说:“老蔡,你们环保局的新楼一幢接着一幢往上盖,都快成为花园似的住宅区啦。”

  蔡大川冷眼相对,说:“你也想分上一套新房吗。”他收好桌子上的文件,说:“你在水利局里跟刘纹争房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这里缺少李济源那样的大肚罗汉,也没有你立足的地方。”

  张仁马上讲明来意,说:“我打算来找你分上一杯羹。”他表现出极大的耐心,说:“我在二个月前脱离水利局,到南城建材市场开洁具店,生意还算马马虎虎混得下去。我最近听说你们环保局新盖的住宅楼又在搞招标大会,便想和你沟通一下,可否让我的洁具参加投标,捞点外快邀请几个朋友花销一把。”

  这个世界真是变得奇妙无比而又难于言喻,乌鸦也会飞上高枝变成金凤凰。张仁从未当过一天领导,很难想象他能胜任业务经理的职责。蔡大川抱紧双手朝前一拱,说:“恭喜你当上大老板。”他很乐意帮上点小忙,说:“你算是找对人啦,房管科的老龚和我还有些交情。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根据他们内部透露的消息,房管科的奖金和额外开支都得往这里面提成,少则也得有个八九千,多了也许要花费三五万元才能打通各种关节。”

  张仁也没打算不花一分钱就得到如此大的好处。这是商场上的潜规则,谁都知道想投标成功要有所付出。他只须动下小手指头把报价往高处抬一丁点儿,足够他们吃喝玩乐一阵子。他当即向蔡大川表态会让龚科长满意。

  蔡大川十分欣赏他的悟性。他丢下文件夹,带领张仁爬上五楼来找房管科。龚格利看见副局长亲自出马,便知蔡大川肯定有事相商。他朝屋外撇下嘴,科员们自动退出门去,各自寻找合适的地方打发时光。蔡大川无须多费口舌,龚科长马上领会了他的意图。

  龚格利恭送副局长走后,转过身来仔细琢磨张仁的来头。此人既不是请客吃饭的造访者,也不是拿着条子找上门来的狐假虎威之人,他有何种能耐请得动蔡大川前来说情。他决定刁难张仁一下,说:“张老板,我们这次招标是透明度极高的大会,已经收到十多家知名企业的投标书,其中不乏东鹏洁具这样的国际品牌。他们的品质保证在十年以上,不知贵公司的洁具能否达到这个标准。一般的商品不要拿来滥竽充数。”

  张仁出师未捷碰了软钉子,更加激起他不肯服输的赌徒心态,说:“我们东胜公司在国内也是响当当的名牌,它所出产的水龙头具有欧美血统,可以媲美任何一家跨国集团的产品。我们也保修十年。”

  龚格利一再拖延时间,说:“张老板,投标可不是耍嘴皮子,而是白纸黑字签订合同,万一出现问题要追究法律责任。到那时天王地老子来了也难保你相安无事。”

  事情都谈到这个份上,张仁更没有退缩的理由,若是收回标书等于承认失败。他仔细掂量过得失之间的差异,说:“我熟知你们的招标准则,不会给龚科长惹麻烦。”他眉目含笑地说道:“我做这笔生意大有赚头,能够满足你们所提出来的一切要求。”

  龚格利勉强收下标书,接下来的招标程序要瞧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否有造化。有些事是他无法弄明白的,蔡大川含而不露的暗示颇有深意;张仁故意在讨好自己并不是出于真心,更让人头痛的是谁也无法预测他们是否达成某种默契。

  失去家庭的庇护,父女们的相聚十分短暂,充满着不可预知的变数。张仁从来不是个好父亲,他把女儿带回晏琳的家中放任不管,任由张润芳跟未来的继母斗嘴逞强。晏琳也不肯示弱,她要是连个初中生都制服不了的话,这个家真要变成他们的天下。一边是心仪的情人,一边是骄横成性的大小姐,张仁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只能采取不予理睬的鸵鸟政策。

  最近几天,晏琳和张润芳的争吵已呈升级的态势。张仁干脆找个借口早早地躲出去以求耳不闻心静。好在孩子她外公的病体得到康复,闻雅洁很快要回来上班,再忍让数日便能相安无事。今天是环保局招标大会开幕的好日子,他不能让这些烦心事搅乱自己的心智,放弃即将开始的激烈竞争。

  张润芳坐在餐桌旁边吃完早点,始终不见张仁露面。学校里正在催促各个年级要交今年的班费,她想向父亲讨要五十元钱尽快交上去,免得又被同学们嘲笑若是困难户可以申请减免一切学杂费。小女孩脸皮薄,怎么经得起同伴们不怀好意的奚落。刚起床的张润芳显得烦躁不安,说:“我爸爸呢。太阳都晒到屁股,他还在当瞌睡虫。”

  晏琳从卧室里伸出头来反驳道:“你才在睡懒觉。”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客厅里,说:“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是谁给你买的豆浆油条。你爹早出门去上班了,你还站在这儿鬼喊乱叫吵得人心烦。”

  张润芳把桌子上的碗筷使劲一推,打翻洁白的豆浆,汤汁连同白糖顺着桌边流到地板上聚成肮脏的小水洼。她赌气地跺着双脚,试图甩掉裤子上的污物,抓起书包要去上学。

  晏琳披头散发堵在门口,说:“你这个孩子是怎么啦,从小一点教养也没有,还不快去拿拖把来打扫干净。白糖粘在地上会招惹苍蝇到处乱飞。”

  张润芳在自己家里何曾受过此种窝囊气。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每天早上都是母亲催促她去上学,她还要百般撒娇,讨价还价要上几个零用钱才肯出门。她用尽浑身力气把晏琳推到门边,说:“你快让开,我要迟到啦。”

  晏琳反手拉住她的书包,说:“你住在我屋里又吃又喝,还不给我好脸色瞧,难道要你开口叫声妈真的有这么难吗。”

  张润芳被书包上的带子勒得喘不过气,暂时停止了挣扎。她们在门口僵持一会儿。张润芳慢慢缓过劲来,说:“这是我爸爸的家。”

  “你简直是满嘴屁话。”晏琳当即戳穿她的谎言,说:“这套房屋是我出钱买的。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不姓张,没有你们父女撒野的份。”

  张润芳的眼里含满泪珠,把头一低摆脱脖子上的绞索,丢掉书包大步冲出门。她高声咒骂道:“你这个老巫婆。”

  晏琳不顾羞耻追赶出去,朝着楼梯连啐三口唾沫,只恨自己穿了件睡衣无法下楼。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今天晚上不要回来啦。”

  “兴琳有限责任公司”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牌小轿车,引来众多商户的猜测,张老板得到何方高人相助,也摆起阔气来了。任保鑫再次按响喇叭,催促张仁别再磨磨蹭蹭,他顺路还要赶到修理厂更换机油,检测车辆的各项技术指标,不能浪费时间。

  张仁夹着文件走出商店,派头十足地拉开车门。突然间凭空伸出一双大手紧紧拖住他的胳膊不肯放行。张顺信顾及到儿子的颜面,示意他到旁边说话。张仁递给司机一支高级香烟,请他稍等片刻。任保鑫关闭发动机,做了个很无奈的手势,希望他好好跟老人交流,凡事以大局为重。

  张顺信为了探听孙女的消息,打的从单位上赶过来。他今天一大早到工行信贷科上班,屁股还没有把椅子坐热乎就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班主任向家长询问张润芳为什么没去上课。闻雅洁在昆明远水解不了近渴,叫他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联系,她才好根据轻重缓急安排行程。张顺信急得手心冰凉,说:“我亲自把张润芳交到你手里,孩子上那儿去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一点不知情。我真后悔让你带走孙女。肯定是那个天杀的晏琳没安好心,把你弄得妻离子散,还想断我张家的后。”

  张仁在店里听过晏琳提起女儿和她斗嘴的事,也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真不知道晏琳把女儿逼得离家出走是何居心,若是想扰乱自己的心绪,她不必拿孩子撒气。她也许是有难言之隐。他宁肯相信后者而不希望是前面的事,否则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他用文件夹拍去袖子上的灰尘,说:“她在别人家里耍小性子,活该受到大人的训斥,才能改掉浑身的臭脾气,学会和她阿姨好好相处。”

  “你纯粹是在拿刀子往我的心里捅啊。”张顺信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世上有你这样当爹的人吗,女儿不见了你还讲风凉话,暗中助长情妇的威风。难怪她心里有苦没处诉,要躲起来跟我们玩失踪。”

  “你孙女已经上初中,有很强的自理能力。她死不掉的。”张仁心知肚明要去寻找女儿的后果无非是鸡飞蛋打。他不能让投标流产,说:“我还有事要忙。你不放心可以报警,叫警察去找她好啦。”

  张顺信揪住儿子的衣袖,苦苦相劝他别为了几个臭钱变得如此绝情,一时糊涂终将留下永世的遗憾,说:“公安局已经接警,要我们别忙着下结论,先去查找她的行踪,实在没有消息还要等上二十四小时才能出警。”

  远处响起急促的喇叭声。任保鑫再次催他赶快上路。张仁心慌意乱地说道:“那就等二十四小时以后再说吧。”他摆脱张顺信的纠缠,头也不回地登上小轿车绝尘而去,丢下老父亲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悲叹不已。

  张顺信被奔驰车排出的尾气呛得欲哭无泪,毫无希望地垂下满头华发。他怀着满腔悲愤举目四望,眼角的余光不知何故停留在闪闪发光的国际品牌上,转身奔进“东鹏洁具”向李济源求援。

  李济源把店里的生意交给妻子打理,正待出门之际和张顺信撞个满怀。他伸出双手扶稳摇摇欲坠的老人,仔细询问张顺信是否扭伤腰杆。刘秀兰把老人扶到沙发里坐下,让他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急坏身体。她的体贴入微并不是在摆样子,而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张顺信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呜咽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你要帮我寻找张润芳。她被那个黑心烂肝的坏女人赶出家门,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下落。”他用卫生巾擦拭着下巴,说:“我再也没脸见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济源夫妇瞪大眼睛,他们都在怀疑是张仁设下骗局,故意引诱竞争对手钻进事先布置好的圈套。李济源细心地问道:“张老伯,你是听谁说孙女不见了。你总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向我求援。”

  张顺信急忙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这是闻雅洁的手机号码,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问她。”他举起右手指着半空中赌咒道:“我若有半句假话遭天打雷劈,今生今世不得好死。”

  李济源抓起桌子上的座机,说:“张老伯,你先别着急。我问清楚张润芳的行踪,才好有针对性地找人。”

  又是推托之辞。他连孩子的父亲都指望不上,还能寄希望于外人的帮助。张顺信心急火燎地走出“东鹏洁具”店,准备邀约上几个老友跑遍曲靖城的大街小巷也要把孙女找回来。刘秀兰将他送到门口,好言好语挽留他再等一会儿。张顺信谢绝她的善意,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出建材市场。

  现代的通信技术十分发达,打往昆明的长途电话很快接通了。李济源简短地问道:“闻雅洁,你女儿失踪了。她经常会去什么地方玩耍?”

  闻雅洁带着哭腔说道:“你到南门河畔去瞧瞧。她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总爱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念念不忘小时候你领着她跳舞的那片树林。”

  李济源跑出大门找张顺信,远远地看见他登上一辆公交车往城里去了。他急忙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尾随那辆公共汽车进城,追到终点站也没见到张顺信的身影,只得赶往南门河四处寻找张润芳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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