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爆竹声声

  南城建材市场里又有几家商铺相继开业,鞭炮炸起的硝烟裹着碎屑随风飞满天。在这种喜庆的氛围中,李济源一大早做成几笔生意,营业额突破六千元。他埋头苦干一百多天,直到今日才能松口气。随着建材市场客流量大增,“东鹏洁具”逐渐在公众心目中获得良好的口碑,短短四个多月扭亏为盈。他在兴奋之余给家里打电话,叫妻子到店里拿五千元去还债,以免手头积压过多的资金也非益事。

  刘秀兰刚走到市场门口,正好与前来购买水龙头的田娜和万云菁相遇。她在孩子满月后整个身材趋于成熟,面部皮肤更加紧密,让她看上去比怀孕期间年青五六岁,熟悉她的友人都大叫不可思议。刘秀兰开始步入少妇的最佳年龄段,挺拔的胸部因为要给婴儿哺育更加丰满,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妩媚和娇美。田娜听说她们家在做建材生意,便想让她帮忙引见一下,也好买到物美价廉的商品。刘秀兰顺便把她们请进“东鹏洁具”里挑选所需之物。

  万云菁在店内转上一圈,选中一款造型别致的面盆龙头。李济源给她打八折优惠,只按进价收取货款。田娜并不急于购物,一直坐在简易沙发上和刘秀兰拉家常,从她们创业之初到每日的营业情况无所不谈。李济源能在寸土寸金的商铺里开设接待区,可见店主人待客的热忱非同一般。田娜亲眼见到他一口气卖出五六只水龙头,售价都在百元以上,若是按照八折的成本计算,少说也得赚上百十元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以力挣钱难上难,以钱赚钱易如反掌。李老板果然是胆识过人。她在店内呆上一个小时,直到周柱波来访才和万云菁离去。刘秀兰接替丈夫继续工作,让他腾出些时间来和老友相聚。

  周柱波是为了履行前约而来。他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说:“我这几个月的买卖挺顺利,已经赚了一万多块钱,再加上跟我姐夫借的七八千元,好歹凑足你所需要的这个整数。”他伸出二根手指头比划一下,说:“我已经把全部资金都给你备齐了。你拿上它先去银行还清所有的贷款,从今以后就不用为每个月都要支付利息发愁啦。”

  李济源听说胡俊也解囊相助,心里的敬重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说:“胡局长果真是大人有大量,并不计较我的失礼。”

  周柱波缓慢地打开公文包,取出二捆钞票放在茶几上,说:“我姐夫也是为工作考虑。他想留住你这位大名鼎鼎的专家,为县里的水利事业多做一点贡献。”

  他们正在交谈,一辆黄绿相间的出租车在店门口戛然而止。黄仪怀抱孙子走下汽车,转过身去准备掏钱付车费。刘秀兰扔下手中的工作冲出去,递给司机几张钞票,扶着婆婆走进商店。周柱波已经猜到是婴儿要吃奶了。他不便在此处过多逗留,影响到他们一家人的短暂相聚,急忙起身告辞而去,乘坐出租车驰离建材市场。

  黄仪揭开襁褓上面的纱巾,望着孙儿的睡姿小声埋怨道:“你怎么来到市场里就不想归家,小孩子要找妈妈吃奶把嗓子都哭哑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哄乖。”

  刘秀兰接过儿子,掀起衣襟给他喂奶,说:“实在对不起,又让您老人家操心啦。我刚到门口碰见熟人来买货,带着她们转一圈就把时间给忘了。”

  李济源举起手中的钞票说道:“周老板借了二万元钱给我们还贷。”他这一招还挺管用,黄仪不再纠缠儿媳妇亏待孙子的事,转而和他们两口子商量还款的步骤。李济源注视着封条上的银行印鉴,说:“我打算将工行贷款还清,剩下五千元看是先还给刘秀兰的三姐还是我的弟弟妹妹。”

  刘秀兰的本意是先把三姐的借款还完,免得她们因为资金的压力不敢在商场上大展拳脚。她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不好直抒己见,紧紧地搂住儿子不吭一声,眼光却盯在钞票上游离不定,满腹的心里话不知从何说起。

  黄仪已经洞察儿媳妇的心思。刘秀兰也逃不出亲情的窠臼,大凡是个商人面对金钱总会在心里拨拉几下小算盘。黄仪算过一笔账,如果他们的生意再照现在这个进度发展下去,顶多过上二三个月就能赚到五千元钱,迟慢几天把钱还给弟妹们也不打紧。她宽容地说道:“秀兰的三姐等着用钱,先还给她们好了。你弟弟妹妹的工作由我来做,他们不会主动向你们讨债。”

  刘秀兰把孩子放在简易沙发上,轻轻地拍打着儿子的肩膀哄他入睡,说:“乘着我和妈在店里照料生意,你快去银行还贷,拖上一天要支付许多利息,辜负了周老板的一片赤诚之心。”

  信贷科的工作人员齐聚一堂,共同见证一位传奇人物在半年之内还清所有银行贷款。大家都在啧啧称赞张顺信机缘巧合遇到一位老实人,顺带做成一笔好买卖。就在他们四处打听借贷者是否有能力按期付款,李济源不用催促就能如期归还贷款,这样的商家已是凤毛麟角。大多数来银行里贷款的人在审批期间都会讲尽世界上的好话,拿到钱后变着花样拖延还贷时间,有些人甚至终生都在躲债,致使银行产生大量坏账。

  李济源还清银行的本金和利息,悄无声息地离开工行。张顺信等他走远后当着同仁的面夸夸其谈,此人能在高手云集的建材市场里站稳脚跟已非易事,又在短短的六个月以内凑齐二万元钱,由此可见朝阳产业果真是遍地黄金。邵逸然科长借着他的话题大造声势,要全体科员围绕和房地产相关的企业大做文章,尽量降低信贷风险。他同时给予张顺信口头嘉奖一次,号召人们向他学习。

  张顺信受到科长的大力表扬,趁着兴趣高涨之际到曲靖中学接孙女,途中与儿子相遇,父子俩站在学校门口随意交谈。他大发慷慨道:“你们水利局的李济源真够胆量,跳槽出去在建材市场里面经商,半年时间挣得二万余元,比你缩在单位上每个月拿四五百块钱强多了。改革开放几乎成了富人的代名词。”

  张仁表面上略显冷淡,内心犹如火烧,同是七十年代出来参加工作的伙伴,别人能在商场上纵横驰骋,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出点成绩来也给父亲的脸上增光添彩。他一见到女儿奔出校门,马上又心灰意冷,说:“孩子她妈正在跟我闹意见,搅得家里乱糟糟的,谁还有心思去外面做事。”

  张顺信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自从和晏琳搞上后,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就像丢了魂似的不想归家。你媳妇还会给你好脸色看吗。除非她是木偶。”他抓住儿子的手臂劝道:“你不要再跟她鬼混,打起精神来干点正经事,为你的妻儿创造财富。她们同样需要亲情的呵护。”

  张仁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的训斥,面部的表情逐渐转换成气愤。他抢前两步将张润芳拉到身边,让女儿跟爷爷说再见。张顺信当着孙女的面不便继续数落儿子,以免让她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只好与他们父女挥手作别。

  张仁牵着女儿的手来到学院街,远远地瞧见晏琳背靠大树正在向自己招手。他解下钥匙递给张润芳,叫她独自回去做家庭作业。孩子还小不太懂事,应该让她远离大人的纷争。他刚靠近晏琳的摊子,远远地听到田娜和万云菁站在“小洞天”门口议论刘秀兰当上老板娘。何秋雨当众翘起大拇指,夸张地大喊大叫说河口村飞出金凤凰。她们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嘲讽晏琳妄自尊大,黑乌鸦怎能变成白天鹅飞上蓝天。今天真是撞见鬼了,他不论走到那里总能听到有关李济源做生意挣到大把银子的信息。

  田娜犹不过瘾,又绕到晏琳身旁转悠一会儿。张仁微微皱起眉头唯恐避让不及,差点连人带板凳翻倒在地。晏琳急忙递个小凳子给田娜坐下,拉住她的手问这问那,生怕错过每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田娜赞赏地说道:“你们是没有去看过,一走进‘东鹏洁具’的店门,满目都是银光闪闪的名牌货,在灯光的映照下纤尘不染。你原本不打算买东西也会情不自禁地往外掏钱,购上一只使用德国技术制造的水龙头放在屋里也堪称是一件艺术品。”

  张仁并不相信她的吹嘘,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老妇人闲得无聊在痴人说梦,顶多是想哗众取宠罢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店内的装修总比不上新百大那么高档吧。”

  田娜发出讥笑声,讽刺他如同井底之蛙没见过大世面,说:“新百大是五年前的装饰,已经落后时代一大截,怎比得现在的装修理念,那才叫绝活。”

  晏琳用脚碰一下张仁的鞋子,及时制止他的反驳。她满怀憧憬地说道:“我们那天得空也上建材市场里转转,如果能行就照葫芦画瓢改行干建材生意,摆脱晴天满头大汗雨天浑身泥巴的街边小买卖。”

  张仁拧开暖壶盖,倒杯凉茶递给晏琳润嗓子,让她不要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自己与她只是梦中情人,怎能妄谈联手开创新事业。秦韶娴从斜刺里冲将出来,一把夺过晏琳手中的水杯扔到地上,溅了田娜一脚的水。她指着张仁的鼻子大骂不止,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杂种,我早跟你讲过你是有妻室的人,不要整天来缠着我的女儿不放。最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田娜吓了一大跳,使劲跺着双脚抖掉裤子上的茶水。她看到老太太火冒三丈,扭着屁股知趣地走了。张仁手足无措呆在摊子旁边,要走也不好,不走也不是,无言面对秦韶娴的质问,引来路人的一片哄笑声。

  晏琳刹时变了脸色,大声责备母亲不该当着众人的面乱讲自己的坏话:“妈,女儿求你啦,有些事即使不合你的心意,也不应该抬着满世界张扬。”

  母女俩人随即爆发伤及感情的大争吵。秦韶娴越讲越气,使劲推着张仁让他走远点,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从此不准靠近女儿半步,否则要找人来打断他的狗腿。张仁惹不起老太太,低着头灰溜溜地躲进水利局,任由她们不顾血脉亲情大吵一架。

  晏琳急急忙忙收起摊子上的货物跟着母亲归家,关起门来各自摆道理都想说服对方。秦韶娴别无所求,反复讲明女儿的生辰八字不合群,仅从命理上分析她注定要孤单一辈子,好言相劝晏琳和老母亲相依为命,苦度岁月算了。晏琳正值三十多岁的生理旺盛时期,那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说:“你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过惯几十年的单身生活,没人心疼也就罢了,不能再把你的模式强加到我的头上。”

  秦韶娴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快醒醒吧。现在不是旧社会,一夫多妻制早就被废除了,你们的关系不论拿到那里去评理也讲不通。张仁凭什么要霸占两个女人。你要想成家也不能委曲自己,何必要去当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干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赶快找上个好男人嫁了吧。”

  晏琳再也不愿意过偷鸡摸狗的感情生活,终于下决心要克服一切困难和张仁结成连理。她又怕老妈从中作梗,说:“我还年青,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你不懂大龄剩女的生理需求,实在看不下去的话可以到老家去找你儿子。不要一天到晚尽讲些屁话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也是个眼不见心为净的好主意。秦韶娴恨得咬牙切齿,说:“你真是被这个臭男人迷昏头啦,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连自己的老妈也要赶走。”她瞟了一眼房间里的陈设,说:“我走了以后,这套住房怎么办。它可是我花了终生积蓄置办的房产,总不能便宜那个白眼狼,对你大哥也不好交待。”

  “这里面有六千元钱。”晏琳取出一本活期存折,提起笔在扉页上注明密码,随手丢到母亲面前,说:“你明天把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拿着钱滚回山东去养老。不足的部分我会以赡养费的形式邮寄给你。”

  秦韶娴迫于无奈,只得遵从晏琳的意愿办完房屋过户手续,买了次日的火车票准备启程。她已经年过七旬,也该替自己找个归宿,回到老家去安度晚年,享受三代同堂的欢乐。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只要不妨碍女儿的幸福,母亲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她在临行前又到学院街转上一圈,拜托“小洞天”的周老板好生照顾晏琳,不要让人欺负她。

  晏琳送走母亲后一直心神不宁,预感到总有一天会出事,隔三岔五往山东打长途电话询问秦韶娴的身体可否安康。大哥每次都调侃她可能是思母心切,如有必要请到山东来探亲。晏琳逐渐拉长问候的时间,总要到月尾才向大海边遥祝母亲生活快乐。

  张仁自从经历过那场变故慢慢地与她疏远了,两个人渐行渐远犹如路人一般,每次见面仅是点下头打声招呼而已。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绝对不是晏琳所要的生活。她只因付完房款后手头拮据,一时想不出好方法来笼络人心,懒得再去大白菜歌舞厅那种情侣云集的地方挥霍金钱与表情。在她需要调整心态之时,一封从山东发来的加急电报让她的心跌入谷底,收起摊子赶往胶东半岛奔丧。

  列车到达终点站,青岛正遭遇台风袭击。晏纲冒着狂风暴雨冲到出站口,把晏琳连人带行李一起塞进出租汽车,挥手叫司机开往郊外。他们在一个小镇上转车,乘坐一辆冒着黑烟的农用车直奔海边的小渔村。晏纲缓过气来,揪了一截卫生纸递给小妹擦鼻涕,让她节哀顺变。他们的母亲是在三天前横穿公路时被汽车撞倒,肇事司机立即停车拨打120急救中心。乳白色的救护车把秦韶娴送到医院时老人已经断气,没能看见亲属的泪眼。交警勘查现场后认定驾驶员应负全部责任。肇事司机自认倒霉,愿意出五万元钱作为赔偿。这笔赔款已在今天早上到账。

  老式灵堂里摆满各种花圈,烧香产生的浓烟让哭丧的人眯起双眼。晏琳跨过门槛和二姐抱成一团放声哀嚎,引得所有的亲戚朋友大放悲声。前来哀悼亡灵的人又是一番劝慰,逝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出殡的时候晏琳哭得昏天黑地,若要细细追究秦韶娴的死因,是她亲自把老太太送进了鬼门关。倘若没有她的苦苦相逼,秦韶娴此时居住在曲靖城里又将是另一番景象。晏琳自觉愧对母亲,一直在老家守孝三个月才动身返回云南。晏纲取出钱交给小妹,言明这是车祸的赔款,刨去丧事的一切开支后还剩余四万五千元,兄妹三人平均分配每人一万五千块钱,也算是继承了母亲仅有的一点遗产。晏琳挥泪告别亲人,孤身一人踏上漫漫归途。

  酒吧里的灯光柔和而又暧昧,难免会让人产生非分之想。晏琳依在柜台上喝着杯中的葡萄美酒,思量着她和张仁的缘分是否走到尽头。按照她们老家的习俗有孝在身三年之内不得成亲,以示对亲人的思念。她必须乘着热丧这段时间尽快完婚,否则要等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才能享受男女之爱。长夜茫茫的煎熬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她这位渴望爱情滋润的女郎。她刚要叫服务生斟酒,突然感到被人从后面撞了腰,扭头观望却是任保鑫迈着碎步而来,东倒西歪醉得不成样子,整个人扑在柜台上瘫软如泥。

  任保鑫抬起左手,用食指划过鼻尖,说:“我记起来了,你是张仁的相好,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深夜买醉。是不是他不要你啦。”

  晏琳突然想起他前些日子来找张仁的情形,当时他的行踪相当诡秘,似乎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任保鑫好像在刻意躲避着什么人,连水利局的大门都不敢踏入半步,来找她代为传话,没隔多久河口村出事了。张仁肯定有什么小秘密瞒着自己,只要抓住把柄才能逼他乖乖就范。她又要上两杯酒,打算把任保鑫灌醉,最好能从他嘴里套出实话,说:“今日有酒今晚醉,那管它外面刮得是东南西北风。张仁要想爱谁由他去尽情玩乐吧。”她有意卖弄风骚,又往他身旁靠近几分,摇晃着酒杯故意洒些香喷喷的液体在任保鑫衣袖上,引发人们的无尽猜想。她似乎要醉倒在他怀中,说:“我只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任保鑫大胆地挑逗着她,好像在跟最下贱的妓女调情,不知不觉中喝得烂醉如泥。晏琳付过钱后,请两名服务生把他架到门外,叫上一辆等候在街边的出租车,将她们直接送到丝绸厂小区,停靠在四十七幢楼前。

  直到第二天早晨,任保鑫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干涩的双目,看见晏琳穿着睡衣站在床前,吓得浑身颤抖不已。他心里还算有几分明白,自己现在置身于一个女性的卧室,满屋子的香水味让人恶心欲呕。他拉被子盖住一丝不挂的身体,说:“你昨晚对我干了什么坏事。我可是在不知情的时候睡到这张床上。”

  晏琳合上眼皮说道:“你喝醉了。我把你带到家里来安歇总没有错吧。”任保鑫用床单裹住身子走到地上,抱着衣裤想钻进卫生间。晏琳也不阻止他的行动,只是轻轻扯掉袖子上的线头,说:“你别想推卸责任。我只要撕破内衣内裤,打开房门高声叫喊强奸了,你还能走出这间房子吗。”

  任保鑫弯下腰身,形同一个乞丐在向路人讨好,说:“明人不做暗事。你吩咐吧,要我怎么办,你才肯放过任某人。不然的话你也不会使出极端手段来制服我。”

  晏琳拿起一只绿色的小瓶子往床上洒了些香水,说:“算你还识相。我别无所求,只想弄清楚你们跟张仁在背地里交易的内幕。”

  任保鑫终于松了一口气,打个盘腿跌坐在卫生间门口,从头到尾把张仁勾结外商的经过叙述一遍。晏琳也不是外人,让她知晓张仁的卑鄙行径又能怎么样,她总不至于到公安局去告发男友。他们本身是一对奸夫****,互相摸底的事在所难免。

  晚风吹拂着杨柳,条条柳丝拴不住西落的斜阳。晏琳知道在那儿能找到情人。她稍事打扮后独自出门,沿着麒麟南路逛大街,走进肯德基吃了丰盛的西餐,保持充沛的体力才能通宵达旦唱歌跳舞。四十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大白菜歌舞厅门口,毫不费力从人群中捉捕到张仁的身影,追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成双成对跨进舞厅,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来闲聊几句。

  张仁首先向她表示哀悼,脸上的神情似乎不太希望她出现在公共场所。她毕竟有孝在身,不适合来舞厅里面露脸。她这样做很容易引起人们的非议,也会波及到他的名声。张仁自从在“小洞天”铩羽而归,几乎天天在牌桌上输钱,很快挥霍掉多年的积蓄,不得不重走老路来这儿消磨时光。他特别关注了一下晏琳的右胳膊,不见她的手臂上挂着标志其人是孝女的黑袖套,说:“你母亲才死百日,尸骨未寒你就到歌舞厅寻欢作乐。这样的行为举止不大好吧。”

  晏琳尽量解释道:“我们老家除了儿子以外,对其他的直系亲属都没有硬性规定守孝期,一般在三个月后由本人视情况自由选择。”她上身前探似有衷肠相诉,说:“你也不希望我一直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张仁的身体略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眉目间露出不悦之色。他从小忌讳死亡和病痛,总认为这两样东西是不祥之兆,只有远离它们的阴影才能带来内心的安宁。秦韶娴的死因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终将成为他要背负一生的罪责。他感到浑身燥热不安,解开外衣的纽扣说道:“小晏,我们之间只是玩玩而已,你何必要对我这个小工人动真情。我受不了闻雅洁的臭脾气,也割舍不下活泼乖巧的女儿。我为了她宁愿吃尽天底下所有的苦。你的感情投入注定得不到丰厚的回报。我们还是趁早分手,以你的条件不论走到那儿都能找到比我强一万倍,时时刻刻疼你爱你的知音。”

  “老娘今生今世算是跟定你啦。”晏琳揪住他的领带说道:“你如果想开溜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那天把你的老底翻出来晾在公众面前晒太阳。十年前你为了得到二千元酬劳设计一起车祸,差点把李济源送进监牢;随后你又伙同段老板私下修改出让龙潭的合约;更为可怕的是你竟然勾结水利局的打字员玩弄文字游戏。我所讲的这几桩事无论那一件也够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仁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回首望一眼身旁是否有熟人,说:“真看不出来嘛,你这个娘们还是商业间谍。到底是谁向你私下泄密。你肯定施展出见不得人的手腕,才能搞到这么绝密的独家传闻。”

  晏琳挣脱他的双手,大口地呼吸着混浊的空气,说:“你别管我是从那个渠道得到的消息。”晏琳伸出魔爪般的长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说:“你难道瞧不出来,我这样干的目的是想与你结成夫妻,并没有包藏任何祸心。老张,我真的想靠在你的肩膀上喘口气。你答应了吧,不然的话我可要搞得你身败名裂,直到死无葬身之地为止。”

  张仁对待眼前的问题显然要比她更现实些,说:“你认真想过吗,如果是我首先提出来要跟闻雅洁离婚即将变得一无所有,不但失去住房和财产,还要背上孩子的抚养费和无休无止的人情债。你能跟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厮守终生嘛。”

  “我已经获得一万五千元的交通肇事赔款。”晏琳大胆地讲出自己的计划,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李济源夫妻俩人依靠银行贷款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不出半年时间还清工行的本金和利息。我们结婚后我的钱变成你的资金,为何不能效仿他们到建材市场拼博一番,捞个盆满钵满深刻体会一下当老板的滋味,整天过着驱使廉价劳动力去挣大钱的舒心日子。”

  张仁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不但获得美人的心,还能摇身一变成为人人羡慕的万元户。他开始有些飘飘然起来,说:“你是想叫我学李济源那样申请停薪留职,再去找我老爸要银行贷款来做生意吗。”

  晏琳给出的答案是破釜沉舟,说:“我早打听过了,你应该随大流要求下岗。国家有特殊的扶持政策,下岗工人不但能拿到工龄补贴,经商者还可以享受半年期的无息贷款,减免一部分税收。你决定要迈入商场做买卖,怎能舍弃这样好的条件而求其次,让框框套套束缚住手脚。”

  张仁认为保险更重要,那天在下海的过程中呛水后还能爬上来接着干,说:“停薪留职好比一条安全绳,可以保我来去自由,万一失败还能退回水利局干老本行。我有份像样的工作就能挣钱养家,避免日后再为一日三餐奔忙。”

  “你五心不定难成大器。”晏琳轻声斥责他的短视,说:“我为了爱情能够投入大量的金钱,你倒像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不肯出门,有失男子汉的骨气。老张啊,我可是等不及啦。你要离婚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家庭冷战持续升级,闻雅洁也知道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她收到法院的传票时预感到她和张仁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与其同床异梦,不如放他另寻新欢,变心的男人拴在身边也是枉然,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她们名为夫妻,实则分居半年有余,按照法律上的明文规定可以判定离婚。

  闻雅洁做出这个决定心情反而轻松多了。接下来应该替女儿考虑,若是让张润芳跟随父亲居住,肯定会受到继母的虐待。晏琳表明态度要过二人生活,不接受拖油瓶的干扰。她一个女人要独力抚养孩子,得有经济上的保证。幸好张顺信还是个明白事理的老头,力主儿子要离婚必须净身出户,每月还得给付一百二十元钱的抚养费。张仁面对此项条款已有充足的准备,爽快地答应了闻雅洁提出来的一切要求,只是坚持张润芳不许改姓。让她拿着前夫的恩赐去抚养张家的后代,他到了老年或许还能寻到一份亲情的庇护。

  他们已经在私下形成共识,真正上法庭处理起来变得十分简单,十五天后拿到盖着大红公章的判决书。张仁用床单包些换洗衣服,牵着张润芳的手走到门口,说:“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爸爸走后不许哭鼻子,有空要帮着做家务,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记住打电话给我。爸爸随时恭候你的声音。”

  张润芳抱住他的大腿哭闹不休,说:“老爸,你不要走好吗。润芳需要你的保护和关爱。你走了以后我感到害怕,同学们都会嘲笑我是有妈生无爹教的野孩子。我失去父爱长大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闻雅洁拖住女儿,让她别再纠缠下去。她听到房门在身后关上,忍不住鼻酸和张润芳抱在一起痛哭,直至夜深人静以后才拥着女儿沉沉睡去。张润芳数次从梦中哭醒,抽泣着流泪到天亮。

  张仁狠心抛下结发妻子和心爱的女儿,当天晚上住进晏琳的家里,在欢声笑语里规划着理想中的远景。他现在是爱情和金钱双双获得丰收,缩在安乐窝里享受情人的款待,根本不管闻雅洁倚在床头上泪湿枕巾。

  晏琳推开喷着酒气的臭嘴,说:“老张,赚钱才是头等大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商铺落实下来,再到昆明找上一家实力雄厚的总经销,把我们的洁具店开起来。”

  张仁听到这句称呼特别受用,他终于摆脱黄脸婆的纠缠,能够和年轻女郎同床共枕。这是他和前妻的婚姻生活里无法体验到的欢悦之情,其中还包括着无以伦比的自尊。他刚和闻雅洁离婚不久,需要调整一下心态再谈婚事,用繁忙的工作来冲淡内心的负疚感。他满怀信心地说道:“我明天上省城去谈合作;你留在家里处理音像制品,尽量回收资金,做好开业前的准备工作。”

  晏琳也赞成这个双管齐下的好主意。她把张仁送上班车,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马不停蹄赶到学院街,集中精力把历年的存货处理的一干二净,又筹集到八千多元钱。充裕的资金足够她们在商场上大展身手。

  她听信朋友的怂恿,挽着舒曼音的胳膊走进麒麟巷旁边的易经店。这是一间古香古色的老店,铜炉里燃烧着名贵的清香,烟雾缭绕的环境中端坐着一位面目奇特的智者。

  蒋留瑜微睁双目,把来人的面相略观一遍,请晏琳坐到右手边的椅子上,说:“这位女士是来求财。可否将你的八字告之一二。”

  舒曼音拍手称绝,蒋半仙果真名不虚传,两个人一起进门无须开口做自我介绍,他竟能看出谁是真正的主顾,这样的慧眼几人能有。她推了一下晏琳的肩头,说:“小琳,你算是来对了。蒋大师未曾询问便知你的来意。高人就在我们眼前,你还要上那儿去寻找指点迷津之人。”

  晏琳原本也不相信算命看相之类的小把戏,今日得见蒋大师的神奇也就信以为真,说:“我是来给商店取名,不知要付多少酬劳才能请您挥毫赐字。”

  蒋留瑜故弄玄虚地说道:“单取店名只须一百二十六。顾主还想借用我的灵光要花费六百六十六元钱,图得是六六大顺,可保你财运亨通。”

  晏琳一咬牙选择最贵的服务项目,惊得舒曼音伸出舌头。蒋留瑜翻开一本线装版的古书掐指算了一会儿,随即写下“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八个大字递到晏琳手上,让她请广告制作商订做店名悬挂在门头上方为宜。晏琳付过钱后欢天喜地返回家中,对着蒋大师的墨宝爱不释手,想象着财源滚滚而来的情景大笑不止。

  张仁在昆明忙活数日却收效甚微,好不容易跟“东胜洁具”经销商取得联系,几经周折和陈老板谈妥代理权,揣着双方签订的合同踏上归途。陈照欢在临别前一再告诫他厂方只出三千元钱帮他装修店铺,超支的部分得自掏腰包,所有的费用留到他进货时一起结清。陈老板开出的条件并不苛刻,与“东鹏洁具”统一设计的作风相去甚远,优势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追寻着李济源的脚步来到南城建材市场,位置相对靠前的商铺早已租用告罄,只剩下地段偏远的几间铺面无人问津。张仁挽着女友的腰杆逛了一趟建材市场,发现正对着大门的一间店面尚未开门营业,急忙赶到市场管理办公室询问原由,说:“雷老板,一百八十八号商铺为何还锁着门。”

  雷连廷递支香烟给他,说:“它早在半年前已被租用。路老板前几天还从昆明打电话来商议此事,他因为手头吃紧想转让给别人使用。”

  张仁当即向他索要对方的电话号码,说:“他有什么条件。我可以跟他面谈吗。我会出一个让他心满意足的好价钱来转租这间小店。”

  雷连廷显得有些为难,说:“路全为也许是个专门炒作商铺的高手,仅是转让费要价八千元钱。一般的商户承受不起这么高的费用。足够你全年的开销。”

  张仁听说路老板狮子大开口顿时傻了眼,也不敢擅自做主。他叫上晏琳退出门去仔细商量,是否承担得起这种经济压力,白白帮人打一年的工。晏琳权衡利弊,认为一百八十八号商铺位置靠前,比起“东鹏洁具”更具潜力,只要生意蒸蒸日上,再有几个八千元也挣得回来。张仁决定赌上一把,走进屋里说道:“雷老板,麻烦你通知路全为一声,我今天要见到他本人。”

  雷连廷拿起桌子上的座机一边拨号一边说道:“你要考虑清楚,这间商铺已经过了优惠期,不再享有半年的免租权。我有言在先,你们今后要是再扯这事就毫无意义了。”

  张仁点头同意,坚持要在市场办公室当着众人的面与路全为办理移交手续。他拿到钥匙后又和晏琳四处打听装修公司的底价,最终选择一家报价中等的公司作为合作方。他接过史立微送来的装修图纸,经过仔细审核无误,方才准许他们开工。他反复强调所有的内部装饰不但要上档次,还得超过“东鹏洁具”的规格。他已经堵住所有的退路,再无获胜的把握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在起跑线上超越所有的对手,才能提高“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在市民心目中的地位。史立微领着两个人在商铺里量过地板面积,很快列出工程造价表,总计要一万零八百元钱,与张仁心中的预算相差无几。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仁让女友看到他最敬业的一面。他每天早晨都会在七点四十五分准时到达施工现场,像个监工似的抽查沙浆的质量,监督每一道工序是否按照图纸所标注的要求施工,若有不满意的地方责令当班人员推倒重来。除此之外,他还催促大家赶工期,弄得装修工人叫苦连天。他在收工后还要到处检查一番,拉下电闸以防火灾,关紧门窗防贼防盗,搞到天黑时分才肯离去。

  “兴琳有限责任公司”耗资巨大的内部装饰工程终于提前完工。张仁尚不满足,他为了超过“东鹏洁具”的气势,特意效仿政府机关的作法,请人刻上一块“曲靖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木牌挂在门外以示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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