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惊现转机

  秋季的天气乍冷乍热,却挡不住麒麟大道上人潮如织。康桥影剧院里正在上映美国枪战大片,据说里面有一段最为火爆的欢歌劲舞,吸引了很多爱好国标舞的芸芸众生争相观看。他们都想从中学到一技之长,好在舞厅里尽情表演,博得众人的眼球。欢聚在这里的舞友们个个身穿奇装异服,其中绝大多数款式都凝结了西方的审美观点,在不同程度上引领着今年的时装潮流。

  晏琳身穿浅色风衣,配一双网格长统丝袜,足蹬黑色高帮皮鞋,整个人的容貌显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无法掩盖她精神乃至肉体上的困乏。她不停地向同伴们卖弄风姿,稍不留神被一个过路人的行李箱勾破丝袜,露出一星半点黄褐色的皮肌,急得她低下头去查看袜子上的破洞。晏琳当时变了脸,拉住敖维扬不让走,死活都要向他讨个说法。她的同伴仗着人多势众,一窝蜂围上来将半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纷纷指责外乡人行为不检点,肆意破坏一个女人的完美形象。

  敖维扬刚下火车,原本想在市区里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顺道寻找酒店住宿下来,再到亲戚家中商谈合作事项。他只顾抬头问路,不小心伤及到身边的无辜,立即引来数十人围观,影响到城市的交通秩序。他面带愧色地说道:“这位女士,真对不起啦。是我一时疏忽弄坏你的袜子。”

  晏琳开始感到吃惊,后来又转变成气愤,一句满不在乎的道歉能值几何。她要的是尊严以及财物上的补偿。他怎么能在制造麻烦后就想开溜。幸亏有这么多好心人帮腔。她不能便宜了这个长相帅气的小白脸,即使是当着众人的面调戏他一回也在所不惜。她抚摸着腿部说道:“你弄疼我的脚,也不给人家瞧瞧出血了吗,是否应该上点止痛药。”

  敖维扬蹲下身去,刚用右手摸到她的袜子,忽听背后响起一声炸雷:“你是何方人氏,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猥亵良家妇女。”敖维扬扭过脑袋,只见张仁手握两张电影票匆匆而来,卷起衣袖好像要动粗的样子。晏琳面露微笑,能有个嘘寒问暖的男人肯替她出头,今生也算是没有白活了。张仁冲上前来,用力揪住敖维扬的衣领,说:“你不要脸,竟敢偷窥女人裙子底下的风光。外乡人,别用这副眼光盯着我。你信不信,我单凭这一点有权告你性侵。”

  晏琳被他一语道破玄机,弄得在公众跟前失了颜面。她急忙解释道:“老张,你别想歪啦。我被他的行李箱剐了一下,感觉左腿上冷冰冰的难受。”

  “伤到那儿没有?”张仁松开拳头,用力把敖维扬甩到路边。他屈腿跪在地上,说:“小晏,请把你的脚放到我的膝盖上,让我用温柔为你疗伤吧。”

  晏琳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说:“一双破袜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快站起来,帮我跑一趟百货公司,再买双新丝袜。”

  敖维扬很快觉察到他们的关系并不像真正的夫妻那般亲密无间。他扶正脖子上的领带,说:“你是她的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来责骂我的过错。”

  张仁顿时慌了神,不敢当场公开他们的奸情,万一走漏风声如何了得。他支吾片刻,挑个模棱两可的字眼答道:“我是她的男朋友。”

  晏琳被他逼入死角,只好假戏真做,说:“老公,我们不要站在马路上争执是与非啦。”她装出一副可怜样,说:“电影马上要开场了。你快想个办法给我遮丑吧。我可不想让人看到狼狈相。”

  敲诈得于顺利实施。敖维扬丢给他们二十元钱作为赔偿。张仁心满意足地拥着自命不凡的女朋友走了。这些钱足够晏琳买上三双同等质量的网格丝袜。敖维扬再也无心观看风景,拖着行李箱转过街角,走进水利局四处打听表姐的住处。

  闻雅洁敞开房门,把远道而来的表弟迎进客厅。她叫来正在书房里做功课的女儿,让她喊敖维扬一声表舅,随后问及父母的身体可好。闻雅洁在昨天下午接到母亲的电话,讲明敖维扬这次到曲靖来是为了拓展业务,建立传统意义上的二级分销商,言外之意是要他们夫妻俩人搭上顺风车,赚几个钱用来改善家庭生活。张仁却不以为意,还未下班就跑得无影无踪,丢下她独自一人守在家里接待客人。他们表姐弟已经多年未见面,再次相逢之时都在感叹时光飞逝,美女也会变成老太婆。

  敖维扬是位典型的东北大汉,耿直中透着几分热忱,在商场上赢得很好的口碑。他初中毕业后去深圳闯天下,数年打拼下来已是事业有成,职位也升到东鹏洁具驻云南省的总代理。他致富后仍然不忘亲戚朋友,总想着要帮表姐家发点小财,说:“我姐夫呢。都到吃饭时间了,他还在外面瞎忙些什么。”闻雅洁似有难言之苦,不便向他透露丈夫的行踪。敖维扬坐在大沙发上,把张润芳拉到身边以示亲热。他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说:“我这次是来曲靖考察市场,物色合适人选建立销售网络。我想跟表姐夫谈谈,问他是否有兴趣开个商店代销我们的产品,总比他缩在水利局里每个月拿几百元工资强过十倍。”

  闻雅洁当面回绝了他的邀请,说:“你姐夫生性心胸狭窄,为人处世从来不讲原则,遇事总喜欢占点小便宜。他无时不刻都在算计着别人,根本不适合在大起大落的商界摸爬滚打,一旦受伤很容易造成终身遗憾。让他捧着铁饭碗度过余生吧。也许这才是对他的最大爱护。”

  敖维扬仍然不死心,表姐怎能忽略他的一片好意。大姨妈没在电话中讲清楚,她也该懂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他充当启蒙导师,说:“表姐,从一九九二年起是个分水岭,在此前经商的人好像是刚出嫁的大姑娘蒙着盖头表现的羞答答;从今年开始进入了全民经商的大好时代。你们还不乘着顺风顺水扬帆下海,错失良机只怕连后悔都来不及啦。”

  闻雅洁叫过女儿,说:“润芳,你爸爸在康桥影剧院里看美国枪战片。你去把他找回来吧。就说表舅来了,正在家里等着他商谈要事。”

  张润芳向她讨要五元钱说是要买些风味小吃来犒劳舅舅。闻雅洁教导有方,养育出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还懂得要和大人分享快乐。敖维扬一边称赞她很有礼貌,一边又加上三十元钱让她随意花销。张润芳握紧钞票跑下楼去,消失在大门口。

  真是冤家路窄。张仁牵着女儿的小手跨进客厅,第一眼看到敖维扬在座,不用猜测就知道他是闻雅洁经常提到的表弟。张润芳扑进母亲的怀抱,向她展示自己买来的美食。闻雅洁深恨丈夫没有半点人情味,一再以目相示要他上前打声招呼。张仁搓着双手稍微弯下腰,说:“你来了。”

  敖维扬只是在鼻腔里哼上一声以示轻蔑。张仁干下不可饶恕的勾当,无论从气质还是品德上都不配当他的姐夫。敖维扬套用一句当下最为流行的口头禅说道:“老张,你可不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

  张仁用冷漠的目光打量着妻子的表弟,这种无礼的行为使敖维扬好想抽他几个耳光。敖维扬接过孩子送过来的饮品,一直在心里想着这真是天使般的女儿,恶魔似的父亲,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要送他一份见面礼。张仁的出轨迟早会毁了这个普通的家庭。表姐母女俩的处境堪忧。

  闻雅洁相当敏感,已经察觉他们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好像两只打斗的公鸡互相敌视着对方。她满腹猜疑地问道:“你们好像在那儿见过面。”

  张仁仍在寻找说辞欲盖弥彰。他可不愿在妻儿面前丢丑,说:“我们是亲戚,怎么能不认识呢。”他编造了一个最合乎情理的谎言,说:“你那年把他的结婚照拿给我瞧,我还夸奖这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闻雅洁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她对丈夫的分辨不感兴趣。张仁的怪异举止让她迷惑不解。敖维扬也不会空口无凭讲些不着边际的话。他们俩人肯定有事瞒着自己。她打算先支开女儿再追根问到底,说:“润芳,你去找周伯伯,叫他炒两个拿手好菜送上来。我要和你表舅喝一杯,敞开胸怀叙旧。”

  张仁从厨房里拿了一个青花大瓷碗,拉住张润芳的手走出门。敖维扬无奈地摇摇头,亏他还知道羞耻两字,要带着孩子到外面暂避一时。张仁虚情假意地说道:“你们先聊,我去‘小洞天’买只猪蹄来给表弟下饭。”

  听到关门声,闻雅洁低下头,从酒柜里拿出两只玻璃杯和一瓶酒。她为敖维扬和自己的杯子里斟满啤酒,说:“表弟,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还要跟我藏着掖着。”她的话语里含有一丝责备,说:“你肯定是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才会寥寥数语把张仁讲得变了脸色。”

  敖维扬的本意是想瞒得一时算一时,最好不要由他亲手掀起这场早晚都要到来的家庭风暴。他又怕表姐蒙在鼓里遭受更大的伤害,说:“张仁在外面有了情人,不小心被我当场撞见。他是心虚想逃过一劫,借故到街上去透口气。”

  闻雅洁没有像泼妇那样大发神经,说:“我对这种事早有耳闻,只是抓不到真凭实据,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

  敖维扬能够体谅一位母亲的难处,即使是为了孩子着想,闻雅洁也不会做出过激反应。他打算转移话题,用讨论的方式来平息表姐胸中的怒火,不至于把屋里的气氛搞得如此沉闷,说:“表姐,你否认了张仁的经商能力,说他是个不称职的合作伙伴。照此看来你心中早有合适人选。你得给我挑选个值得信赖的人。”

  闻雅洁领会了他的善意,很快跳出烦恼之外,仿佛什么丑闻都没有发生。她开始认真对待眼前这件事,说:“我们水利局里有位李科长正想下海经商。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明天介绍你们先认识一下,接下来再谈其它事项。”

  “小洞天”门前歌声飞扬,来这里尽兴的青年人几乎堵住半条街道。闻雅洁在送表弟去酒店的路上途经此地,指给他一睹李济源的风采。敖维扬也在暗中喝彩,这位备选人员确实蕴藏着常人所不具备的实力。李济源最大的特点在于他能够体察民情,尽快抓住人心,说明他的情商高于普通人。这与他长期深入基层的经历密不可分。他有了这些基础等于成功在望,只要假以时日多经过些历练,一定能在商海里扬帆远航。

  敖维扬退出人群,和表姐转上文昌街。闻雅洁叫了一辆出租车送他去霞光宾馆。汽车奔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行经康桥时出现塞车现象。穿过马路的人流绕过他们的车头奔向歌舞升平的珠江源广场。闻雅洁坐在后排座位上侃侃而谈,让表弟相信李济源是个具有远大抱负的人,赚到钱后肯定会回报社会。敖维扬通过后视镜迅速瞟了她一眼,说:“表姐,我初来贵地,对曲靖的环境还不太熟悉。希望你能够为我们两人找个既清静又交通便利的地点进行卓有成效的会谈。”

  闻雅洁打开车窗,阵阵凉风送来百花的清香。她指着幽静的麒麟公园说道:“我明天打电话给你们订个座,约在午时到茗园茶楼里品茶。”

  茗园坐落在麒麟公园深处,是座临水而筑的二层小楼。透过老式的窗棂可以看到游人如织的林荫道,飘荡在水面上的电动游艇。对面的长亭里鼓乐齐鸣,一群音乐爱好者围在一起吹拉弹唱,其间还夹杂着几段折子戏。茶楼下面的九曲桥畔种满鲜花,蝶飞蜂舞好一派盛世景象。

  李济源早到十分钟。守时是他的好品德之一。敖维扬也提前来了,他们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互相握手致意。服务员摆好茶具,敖维扬挥手让她退下,言明他们俩人要自斟自饮。李济源早年到过广州,深知南方人品茗要佐以糕点。他又叫上五六样茶点,全是吉庆糕饼店送来的传统美食。李济源亲自动手泡上一壶龙井茶,和他随便聊天,从敖维扬的言谈举止中获得不少的信息。今天早上闻雅洁找到他的时候,李济源仍不相信世界上竟有此等好事,幸运的光环会在一瞬间降临到他的头上。现在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真有其事。他的命运从此将被改写,广阔的红土地上少了一位水利专家,成就的可能是百万富翁。

  敖维扬递给他一支印有金色福字的香烟,说:“东鹏洁具是一家从德国引进技术,专门生产高档水龙头的知名企业。”他尽量用最简短的语言描述了公司的概况,说:“我们公司目前正在全国建立销售网络,把业务范围扩大到每个市县。我们的习惯做法是每到一处先考察二三家商铺,从中选出一个实力雄厚的商家作为经销商,统一铺面装修,统一产品标志,统一营销模式。唯有你是个例外,即无专业知识又无资金支撑,全靠白手起家一步跨入国际先进行列。”

  李济源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认知仅仅局限在几元钱一只的老式水龙头上面。他翻看着印刷精美的产品简介,感叹那些银光闪闪的高端产品即将走进寻常百姓家。随着房地产事业的兴起,腰包逐渐鼓起来的城市居民都想改善居住环境,室内装修应运而生,人们对建材的需求量也在与日俱增。在如今这个攀比之风盛行的年代里,像东鹏洁具这类名牌货不愁销路。李济源希望总代理当面解开迷团,说:“你为什么会选中我。我为何能得到你的垂青。”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看重的是你富有管理经验。”敖维扬取出一份早已拟定的合同,用右手推到他的眼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格式合同。你仔细过目后如果没有任何疑义,请在乙方的位置上签字。”

  李济源的思维超乎常人的想象。他确实具备某种不可思议的回旋能力,说:“你曾经讲过要统一铺面装修,这笔钱应该由厂家来出吧。”

  敖维扬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在商言商,李济源已经提前进入角色,一言一行都是标准的商业行为。他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说:“除此之外我还可以铺二万元的货供你做前期销售,等到你预订第二批货物时再结清款项。”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投资,说:“你得筹措三万元钱,再到南城建材市场租间商铺,装修完毕后就可以正式开张。”

  李济源掏出钢笔,毫不犹豫地在合同上签名。他加盖上手印后说道:“我初涉商界,对许多潜规则一无所知,还望你能多多指教。”

  “我只能给你三个月时间做准备,过期这份契约就要自动失效。”敖维扬收起合同,说:“你开业后恐怕要坐半年的冷板凳,每天的营业额只够付房租和水电费,经营得好也许会略有节余。你不必心焦,更不要做一锄头挖个金娃娃的美梦,多花点时间打牢基础,随着店里的工作逐步走上正轨,买卖会兴隆起来。你再适度增加几个人手,让他们出去跑业务,逐步扩大经营范围。”

  李济源很快反应过来,这正是小生意和大买卖之间截然不同的地方,不能再照着以前的套路去经销知名品牌。他脚下的路还很漫长,虽说不是雷区,仍然需要步步小心处处谨慎,稍有差池也会酿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局面。创业不能光靠热情,还要有专业知识和良好的人脉,才能淘到第一桶金。

  喝过午茶,李济源陪他步下小楼,沿着林间便道在公园里闲逛。一群白鸽从路旁的平地上飞起,环绕湖心亭连转三圈,给蓝天带来一片安宁。敖维扬的心思又回到表姐身上,夫妻之间的感情一旦出了问题,就不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婚姻破裂往往会给妇女和儿童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他把手中的纸屑丢到垃圾筒里,说:“你跟我表姐夫在一个单位工作,理应知道他那个烂德性,人长得贼眉鼠眼不说,还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鬼混。总有一天他要面对现实,在情人和现任妻子中间做出选择。他不可能一个人霸占着两位女人而逍遥法外。我国现有的法律不允许他这么干,我也不会答应他乱来。”

  李济源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你表姐是个充满理性的人,她的智慧不在你我之下。我相信她有能力摆平这件事,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生活。我们最好不要过多干涉别人的私事,避免再给她制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敖维扬的言论有些偏激,说:“没有感情的婚姻还要继续维持下去只能是害人害己。”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情绪化,再严厉的指责都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他调整了心态,说:“我今天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你帮点小忙,在某一天发生不可逆转的情况时希望你能伸出援手,帮助我表姐度过难关。据我所知,你们一直保持着友谊。我表姐因此而尊重你,她非常珍惜这份友情。”

  这一手干得相当漂亮,他直到最后一刻才吐露自己的心声。敖维扬肯定听说过他们青年时代的点滴轶事,才会把表姐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事。李济源确实在朋友面前承诺过要把闻雅洁视为知己相待,不用他再三叮嘱也会履行当初的诺言。更何况张润芳从小跟他投缘,只差没有认作干爹。李济源成亲十年尚未生子,他喜欢儿童的天性遐迩闻名。他的衣兜里随时都装满糖果,用来逗乐身边的每一个小孩子。为了祖国的花朵能够健康成长,他点头答应了敖维扬的请求。

  他们分手后,李济源乘坐九路公共汽车来到学院街,望着眼前的水利大楼出神。他在这里供职二十多年,要离开熟悉的工作环境还真的有些舍不得。合同已经签订,意味着再也没有退路。他不想停下奔向新生活的脚步,吃苦受罪也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他的奋斗目标十分明确,挣钱就是为了挽救龙潭。除此之外也包含着某些广为人知的原因。他曾经遭人诬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为什么就不能换一种活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如今这个世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职业,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为何不一试身手。

  周柱波在“小洞天”门口等他,想了解一下他们谈判的具体内容。他已经从闻雅洁嘴里获悉朋友即将踏上经商之路。早在十年前他曾经劝说李济源放弃优越的机关生活共同创业。李济源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担心朋友又会故伎重演,说:“李济源,你要开办实体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借二万元给你作为垫本,等到你赚钱后再还给我也不迟。”

  李济源目前缺少的正是启动资金。他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欣然接受了周老板的美意,说:“行。你先把钱准备好,等我要用的时候来找你提取。”

  周柱波不容分说,从店里取出纸和笔说道:“光讲不练是假把式。你若是当着我的面打辞职报告,我就信你的话,早早地替你筹备开店的款项。”

  李济源稍加思索,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写好报告。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仅靠他每月的工资收入只能过上小康生活,其余的事情一概免谈,他要保护环境的理想只会流于形式。如果他是位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早些把龙潭收购过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河口村还会受到那么严重的污染吗?有周柱波给他提供金钱,他能像所有的大老板一样创办公司,依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积聚起财富。到那个时候,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废弃的龙潭纳入囊中,再把它改造成休闲胜地,还天地间一片净土。他在不知不觉中笑出声音。远景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无奈,生活逼着一位水利学院的高材生抛下专业去经商。他从未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周柱波很会察颜观色,他能从李济源的眼神中探知朋友的思想变化,说:“你快去找我姐夫办手续。他刚进水利局去上班,估计这会儿已经到达办公室。”

  离开“小洞天”后,李济源一刻也不停留来找水利局长递交辞职报告。能和胡俊当面讲清情况,得到上级领导的理解和支持,他的经商之路会走得更顺利一些。兴许还能在某种关键时刻获得他们的帮助。这些问题都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每拖延一天只会无端地空耗时日,影响到他的后续工作。

  胡俊对他的到访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放下手头的工作,亲自为李济源斟上一杯香茶。若是没有他的庇护,李济源也不可能在“小洞天”门前渐成气候,学到必不可少的商业知识。他仔细推敲着朋友的辞职报告,说:“小李,你可要想清楚,这一步迈出去以后你的科长位置不复存在啦。”他还想尽力为国家挽留水利人才,说:“你虽然是自学考上的大学,但是党和人民并没有在你身上少花功夫。按理来说你应该用所学到的知识报效曲靖的父老乡亲,怎能丢下自己所热爱的事业一走了之呢。”

  “你不觉得这样的说辞有点俗套。”李济源决心已定,讲起话来就不怎么客气了,说:“世人皆知现在的国家政策全变了,上级重视的是经济效益,农业已经让位给国内生产总值。大量的农民工正在流入城市,水利事业也随之萎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少了我一介书生不足为惜,你们同样能干得更好。”

  胡俊轻轻叹息一声,默认他讲的没错,水利工作目前正在走下坡路,今后一段时期内也好不到那里去。随着财政拨款逐年下降,一些水利设施因为年久失修而废弃。近在咫尺的北干渠已被建设用地所侵占,在它的遗址上盖起数幢高楼。再多几位专家也不可能争取到足够的投资来恢复水利局往日的辉煌。兴修水利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他再也坐不住了,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说:“你想过没有,出去单干跟机关工作大不相同。你得事无巨细处处操心,小到窗户上掉了一颗螺丝钉也要你亲自动手安好。怎比得坐在办公室里下命令,指挥科员干活来的痛快。”他的脸上露出学究式的疑虑,说:“你已经人到中年,还有那个精力去四处奔波吗。”

  李济源随便开玩笑,说:“也许是命中注定,我去经商还是在跟水打交道嘛。只不过是换个角度利用水龙头来控制水资源罢了。”

  胡俊搂住他的肩头,就像他们年轻时去考察全县的水利状况,互相搀扶着穿过山区那样亲密无间,说:“你可以试着停职留薪,多给自己拴上一条保险绳。”

  李济源听从他的劝告,另行拟定一份报告交上去。胡俊答应他三个星期后再来听消息,并且嘱咐他还得把技术科的工作抓好。李济源已经做出决断,一身轻松地走出水利局。刘秀兰站在“小洞天”门前静候丈夫的到来。她怀孕已有五个月,再过一些日子就动弹不了,乘着还能帮上忙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那天下午的争论在婆媳之间显得尤为突出。刘秀兰自从怀上李家的骨肉后,黄仪多次叮嘱她要在家中静养,唯恐动了胎气影响到优生优育。她一直以来盼望着能早日抱上孙子,也好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夸耀几句,享受一点儿孙满堂的福气。她除了责怪儿子不早不迟偏偏要选在这个骨节眼上去创业,还数落老头子也不帮腔讲上一番大道理,要他们以传承祖宗的血脉为重,推后几年再做生意。李平父子夹在她们中间受尽窝囊气,不知道应该帮那一边是好。

  刘秀兰很想问问婆婆,她年轻的时候是怎样带孩子,说:“俗话讲儿多母苦。你生了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也没有因为要养娃娃拖了后腿,沦为只管一日三餐的家庭妇女,照样成为一位领导干部。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理想。”

  黄仪挥动着胳膊说道:“我们那个年代提倡人人都要当英雄母亲,孩子多了好养,大哥带着弟弟妹妹在不知不觉中全都长大啦。那像你们现在是一家只准生一个,孩子也就变得十分金贵。秀兰啊,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呢。常言道孩子是把伞,又遮嘴馋又遮懒。”她自觉好笑,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你只要躲在屋里享清福,让他们父子俩出去折腾吧。”

  李平急忙讨好妻子,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说道:“我明天不去钓鱼了,专门帮着他们找铺子忙采购。我的夫人,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你这个人是怎么啦。我在劝说他们别干了,你却要念商业经。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还在迷恋过去的东西不肯换个生活方式。”黄仪怪罪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李平摆明是站在儿子一边,抓住机会便要跟她唱对台戏。黄仪的思维还局限在有多少钱就办多大事的老观念上,比不得青年人思想开放,容易接受新理念,总想着要挣脱约束飞得更高。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说:“你以为建材市场里面遍地是黄金吗。你们开个商店就要进货,还有店面上的运营成本,人工的日常开支得要多少钱。老李也是清楚的,我们刚刚集资买房,紧接着又要迎接小孙子的降生,再也没有闲钱供你们创业。你弟弟和小妹妹都是工薪家庭,每月的收入只有几百元钱,除去日常开支以外没有太多的储蓄,对你们的支持很有限。合两家之力最多能凑上五千元,只够你们维持半年的生计。”

  李平在供销社工作多年,熟知一般的商业运作模式,说:“你不必为钱发愁。这个世界上筹款的门道有千百条,可以供他们自由选择。”他转过头来面对李济源,希望从儿子那里找到答案,说:“你算过需要投入多少资金了吗?或者是你心中已经有底,不想再求助于他人,能够承担起一切费用。”

  “三万元钱足够了。”李济源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周柱波已经答应借给我二万,再加上弟弟妹妹凑来的钱相差无几。我们稍微勒紧点裤腰带就能挺过去。等到生意走上正轨,一年之内可以还清所有的借款。”

  刘秀兰鼓掌笑道:“剩下的资金由我来解决吧。”她惟恐老太太又以此为借口横加干涉,说:“我去找三姐借钱,保证七天之内拿到所需要的五千元。”

  黄仪真拿他们父子俩没有办法。她今天费尽心机阻拦家人免谈生意,最终又被他们东拉西扯绕到创业上。这也许是天意吧,并非人力所能阻止得了。她第一次露出不快,说:“我有言在先,不管你们想飞上天去也好,刘秀兰必须给我呆在家里。她那儿也不许去,直到我的孙子诞生才准出门。”

  李平认为妻子的言行不可理喻,说:“你别总是疑神疑鬼,什么事总爱往坏处着想。孕妇离开了新鲜空气和阳光,婴儿会得软骨病。”

  李济源乘着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得不可开交,拉着妻子的手溜出财政大院。走在商铺林立的建设路上,刘秀兰的心情格外愉悦。她成天被老太太盯得紧紧的,连上厕所都要同出同进,弄得那儿也去不了。她已经有二个月没见到娘家人,今日能和丈夫一起到亲戚家中走动,她也就不介意婆婆的霸道。黄仪也是为儿媳妇着想,刘秀兰毕竟是高龄孕妇,在护理方面更要小心在意。

  宏发公司坐落在建设路和珍珠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它的左邻紧挨着王朝峰的三层小楼。他们刚走到公司门口,正好碰见王朝峰买菜归来,非要留好友喝上一杯美酒。李济源顾及到友情,跟随他上家里小坐一会儿。他们刚要按门铃,王朝峰的儿子跑来把门打开,他肯定是从窗户里看到父亲带着客人来了。李济源又露出他的天性,随手掏出一把糖果递给孩子,亲切地问他读几年级。王应龙咬着舌尖告诉他已经念初中,转身跑上楼去观看电视节目。面对眼前的情景,刘秀兰体会到老太太急于抱孙子的迫切心情。和李济源同时参加工作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当爹了,唯有他到了中年才盼来子嗣,其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她更加珍惜丈夫对自己的信任。

  刘秀兰参观完他的新居,推说有事要上街一趟。宏发公司和她最近来的时候变了模样,新装修过的门厅里嵌镶上彩色玻璃,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透过钢化玻璃上的雕花图案,她能清楚地看到三姐端坐在办公室里静思。

  刘秀静汇总这个月的营业额,山货买卖的情况全都不太理想。随着大批有识之士下海经商,各类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同行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生意也大不如从前好做了。她听到屋外响起敲门声,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小妹挺着大肚子来到面前。刘秀兰明显比以前胖多了,秀气的脸上爬满妊娠纹,再过几个月即将成为幸福的妈妈。刘秀兰的到来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她丢下手中的报表,将小妹扶到大沙发上,说:“你怎么一个人大老远地跑来了。李济源又去‘小洞天’门口摆摊了吗。他也不想想你快生了,还不守在家里做些准备,要去挣那份辛苦钱。每晚五十元,还是一百元,有那个必要拼命工作嘛。”

  刘秀兰抚摸着肚子说道:“他在你隔壁的朋友家中喝酒。我怕他们的酒气熏着孩子,跑到街上透口气,顺便到你这里来说点事。”

  刘秀静已经猜到小妹的来意。她自从当上宏发公司的老板,家乡的亲戚朋友遇到难事总爱来找她帮忙。刘秀兰挑明有事相商,不外乎是想来借钱,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事。她有些为难地说道:“供销社的住宅楼这么快就盖好了。你莫非是想让我凑些钱给你们装修房子吗。”

  刘秀兰在几个月前曾经向三姐提过这码事。现在的情况有了改变,不知三姐是否还会履行前约。她把三姐拉到身边坐下,说:“李济源最近遇到贵人。‘东鹏洁具’设在云南省的总代理下来寻找经销商,无意中跟他谈得很投缘,决定把曲靖的代理权交给他。三姐,你也知道我们的资金不够,能否借五千元钱给李济源做周转金。我保证半年后还给你们。”

  刘秀静很乐意帮助小妹创业。刘秀兰做生意赚到钱后将会减轻她的一些生活压力。两位姐夫和弟弟有了第二种选择,就不会凡事都来向她求助,父母也能跟着沾些光。她非常客气地说道:“你姐夫回来我先跟他讲一声。你们随时要用钱都可以过来拿。”

  刘秀静处理完公事,从银行里取出五千元钱放在身边备用。她独揽整个公司的大权,根本用不着向董宁康做出任何说明,只要悄悄地把钱塞给小妹就算完事。她又担心刘秀兰那天说漏嘴引起丈夫的猜疑,反而将事态扩大化。董宁康生来是个小心眼的人,得知实情后肯定会暴跳如雷。刘秀静出于尊重丈夫的意愿将小妹来借钱的事告知了他。

  董宁康凝视着她的眼睛足足超过一分半钟。妻子家的穷亲戚也实在太多了,仅是她那位弟弟就让人招架不住,随便找上个理由十天一小借,半个月又来要贷款,光用嘴讲没有凭据,也不知用去多少钱,弄到最后变成一堆糊涂账。如今又多了个刘秀兰,全都把他家当成提款机。他拎起火炉上的茶壶往杯子里续水,说:“我侄子他们社区要盖城中村。他跟我讲过要分上一套地基给我们建房。我怕到时候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错失良机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才能住上新房。”

  “我正在跟你商量嘛。”刘秀静否定了他的意见,说:“我今天打电话问过董小六,他说村上正在规划,最快也要到年底才会开工。小妹答应过半年还给我们,耽误不了他们的工期。”

  董宁康觉得喝到嘴里的茶水也变了味,说:“你又不是慈善家,为什么要有求必应呢。”他露出几分不悦,说:“现在的商机瞬间万变,你本钱小了只能看着别人做生意。”

  “宏发公司在创立之初得到过小妹的资助。她那时还是我的合伙人,也算是半个投资者。”刘秀静表现出以往的强势,说:“你可曾想过,随着物价的上涨,十年前的一千元钱搁到现在应该换算成多少人民币。”

  董宁康不再吭声。从操作层面上来讲,当时没有刘秀兰投入资金,宏发公司也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更让他担忧的是妻子一旦遭到激烈反对,就会变换手法暗中资助刘秀兰。她们终归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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