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涉足商界

  曲靖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促使财政大院走向衰落,变成冷冷清清的四合院。屋檐下的雕梁画栋也因年代久远失去光泽,大多数房间的门窗出现松动迹象。这里的老住户嫌弃旧式民居的房梁上爬过老鼠,厨房的夹层里藏着蟑螂,争先恐后地搬进钢精混凝土筑成的新居,享受充满阳光的现代生活。

  李济源迫于无奈,重新回归儿时的居所。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一处栖身之地,为妻子营造一个安乐窝。他来得正是时候,小妹在初夏时节结婚,度完蜜月嚷着要过两人世界。现在的年轻人只懂得享受,根本不把长辈的冷暖放在心上。李济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丈夫迁入新居,父母的住处转眼之间变成空巢。人到老年思儿孙。李平送走小女儿,自然会敞开怀抱迎接他们归来。他和黄仪已经垂垂老矣,确实需要有个孩子留在身边照料日常的饮食起居。

  李平早在半个月前听到一些传闻,李济源重情重义让出唾手可得的住房。他的高风亮节虽然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却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居无定所是男人的大忌。身为男子汉却不能给一家老小提供必要的生活保证,等于是半个失败者。李济源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总有数不清的麻烦事找上门来,考验着他的智慧和勇气。水利局今年建造的住宅只有那么几幢楼房,要照顾到各个方面的利益绝非易事。他还有一线希望,党委书记多次拍着他的肩膀保证过,无人能够动摇自己最后一个搬家的决心。空出来的房子迟早总会有职工入住,从目前的民调来看这个人非他莫属。

  黄仪想的问题更为深远,说:“你不想住在水利局也好,那儿地处背街陋巷,不论置下怎样的房产也没有多大的升值空间,不如买商品房来得划算,搁置上七八年兴许价格就会翻番。我保证你能赚到大钱。”

  李平对房地产的发展方向略知一二,说:“这是一项不错的投资。”他拿出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说:“现代的西方人都在大肆宣扬炒股炒房,其中也不乏高手著书立说,向全世界传播他们的高招。你有时间多读一些这方面的文章,肯定会获益非浅。”

  李济源急忙分辨道:“妈,你们从那里听来这么多奇谈怪论。现在是单位分房,不用出钱就能住上宽敞明亮的套间。只怪你儿子没有本事,无法接你们去住高楼大厦,反而要搬回来和你们挤住在老房子里。”

  “你别像榆树疙瘩不开窍。国家的政策有变,不出半年要进行房屋产权改革试点,实行居者有其屋。单位上的住房统统都要卖给职工,让私人拥有自己的房产,允许他们自由买卖。这是多好的购房机会。你还一成不变地拿老眼光对待新事物,困守在水利局里终老一生。”黄仪朝院子里挥挥手,说:“你也不瞧瞧你妈住在什么地方,这儿是财政局的宿舍。我周围全是财经界的高手,平时听他们谈论国家大事也会无师自通,对今后的经济走势略有耳闻。”

  李平极力附和道:“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现在的社会精英们不是提倡向美国学习吗。西方世界的总统大选纯粹是金钱游戏,谁的腰包鼓谁当政。”他继续为儿子解惑,说:“谁创造了财富就等同于成功。你以后也变勤快点,多念些致富经,有空去帮刘秀兰做生意。跟她多学几门知识不会吃亏,还能开阔你的视野,指不定那天能派上大用场。”

  相对于李平的说教,黄仪展现出来的是母性的温柔,说:“你们能回来住也是大好事。我可以配点药方给秀兰调养身子,趁着你们年青或许能怀上孩子。”

  李济源又想起何花,说:“我岳母饱受流离颠沛之苦,如今和我们在一起。她也要跟来同吃同住。”他不忍心丢下长辈,说:“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平日里还能为我们洗衣做饭,打扫房间里的卫生。绝对不会成为你们的生活累赘。”

  黄仪欣然应充,她的小儿子曾经在十多年前受过刘百泉夫妇的恩惠,现在是报答他们的时候。更可喜的是她的身边又多了个勤快的帮手,对整理家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姊妹们相互为伴,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更容易打发晚年的寂寞。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刘秀桂得知他们要搬出水利局居住,匆匆忙忙从潇湘乡赶来,站在“小洞天”门口和刘秀兰争得面红耳赤。刘秀静也闻讯而来,争着要把母亲接到自己家中住宿。双方正在争执不下,何花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手拄一根竹杖来给小女儿送水。她的身子骨依然虚弱,走不到百步就要靠在树上喘息片刻,腊色的脸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像一棵被风雨摧残过的老柳树急需补充营养,才能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恢复生机。

  刘秀静灵机一动,说:“我们都不要争了。先听听妈的意见,她愿意住在城里好吃好喝享福,还是要到农村去听水田里的蛙鸣。”

  刘秀桂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城市有什么好的,从早到晚都是汽车的喇叭声吵得众人不得安宁,高分贝的噪音根本不利于她养病。她住在这里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每天呼吸的空气中还掺杂着刺鼻的异味。城里的女人出门都要打伞,害怕被紫外线灼伤皮肤。母亲远离阳光无法补充钙质,如同得了软骨病。她那来力气走路。”她讲得有些露骨却也点中要害,只差没用污染两个字来形容这里的环境,说:“你们姐妹俩人成天忙着做生意,留下两个大老爷在家生火做饭,那有闲功夫嘘寒问暖。两个妹夫又不会合理搭配营养,从各个方面调养老人的身体。农村里清静,是个养病的好去处。若要吃得好,还得靠我这样的多面手;要想宽慰妈的心灵,就得有人陪在她身旁聊天拉家常,训练她的说话功能。早日解除心中的魔障,比吃任何补品都带劲。你们何苦要留妈在这儿受罪,自己也跟着瞎忙活,干些出力不讨好的傻事。”

  这些话很容易引起何花的共鸣。她不想这么早就成为儿女们的负担,连累一大帮人跟在屁股后面瞎转悠。李济源夫妻俩人成天忙于工作,刘秀静还要兼顾公司和儿子的学业,陪伴老人的时间寥寥无几。何花的身心已经受到前所未有的摧残,出于本能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慢慢地****身心上的创伤。她更加气恼丈夫的软弱,为了袒护儿子竟然不来接自己回家居住。她执意要去大女儿家养伤,说:“我跟秀桂住上一段时间。”

  水利局的干部职工喜迁新居一个星期后,朱建新接到县委通知要他上昆明开会。他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现象那样简单,临行前反复交待妻子万万不可贪图享受,趁着自己出门在外搬进新建好的楼房居住,不论发生任何事都要等到他回来再做决定。范紫涵是位毫无主见的中年女人,对丈夫的吩咐历来都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敢违抗他的意志。她能过上优越的生活,全靠朱建新每月的工资和丰厚的奖金。若是违背了朱建新的誓言,意味着丈夫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使他在全局干部职工面前丢尽面子,由此产生的后果不堪设想。朱建新的成功得益于政治上的觉悟,他在很早的时候就懂得无欲则刚的道理,数十年如一日坚守着这份信念才得到人民群众的尊敬。

  晚风呼啸着从窗前刮过,树影飘忽之中传来猫头鹰的怪叫声。范紫涵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亲身感受到独居陋室的滋味。时针似乎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不停地煎熬着她的心。人去楼空的环境缺少生活气息,再也不像往常那般热闹,四周的宁静弄得她一宿未曾合眼。黑夜的恐惧随着太阳的升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实在过不惯离群索居的生活,带着孩子上朋友家串门,所到之处皆是乔迁新居的欢声笑语。周晶波伙同几个老姐妹轮番做她的思想工作,怂恿她不要听老朱的话,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认真过好每一天才是家庭主妇的追求。妇女也是半边天,何必要按照丈夫的旨意行事,贪图某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而让幸福从眼前溜走。名誉能值几文钱一斤,它轻得如同空气,迟早都会被一阵大风刮跑掉。范紫涵是个酷爱虚荣的人,经不住众位好友的诱惑,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悔意。

  下班途中,唐景勋带着十多个五大三粗的小青年拦住她的去路。范紫涵还想绕道而行,却被这帮人跟得紧紧地无法脱身。唐景勋历任党委办公室主任,称得上是朱建新的心腹干将。他的到来大有深意,说:“老嫂子,我们奉了胡局长的命令来给你搬家。”他们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熟人,其中有几个子侄辈的小伙子还是她们家的坐上宾,得到朱建新的绝对信任。唐景勋显然是有备而来,说:“你尽管放心,只要好酒好菜把他们的肚子填饱。我保证你在整个搬迁过程中不会损坏一件物品,也不会丢掉一分钱。”

  范紫涵不敢贸然行事,说:“老朱在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坚守阵地。”她依然不敢冒犯他的权威,说:“你们别再费劲了,各自找地方吃饭去吧。我没兴趣也没有时间招呼你们用餐。”

  “快到中午了,他们都饿得后背贴着前心。你总不能叫他们空着肚子跑路吧。”唐景勋变着戏法哄她开心,说:“我的姑奶奶,你就大发慈悲做点施舍,给我们煮上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我们自带酒菜上你那里去叼扰一顿。”

  这样的要求并不为过。过分的是他们在吃完饭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帮她把家给搬了,顺手又把房间收拾得一干二净。范紫涵惊奇地发现自己喜欢这套坐北朝南的房屋,宽大的客厅可以容纳更多的摆设,铁制的窗户色彩鲜艳,一改木质窗框的窄小与采光不足,彻底打破旧式民居的压抑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是每到夏季的傍晚还能坐在阳台上纳凉,陪着儿孙们细数银河里的星星有几多。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果真是种享受,仿佛置身于天堂过着最惬意的生活。范紫涵接下来的任务是如何把谎话编圆,最好能将所有的过错推得一干二净,不必陪着丈夫生闷气。自古就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之说,有些事情永远都是扯不清的烂账,大不了任凭他臭骂一通完事大吉。

  朱建新踏进水利局的大门就接到朋友送来的红包,搞得他满脸狐疑摸不着头脑。唐景勋满脸堆笑向他说明一切,无非是想搞点溜须拍马屁的小动作。礼多人不怪嘛,无论党委书记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绝不可能当众责骂部下。朱建新不动声色地收起红包,和每个来贺喜的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好像以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办公室主任已经得到暗示:他不会受到任何追究。

  范紫涵就没有办公室主任幸运了。朱建新带着满腔懊恼归来,关上房门大发牛脾气,又像往常一样责备妻子缺乏政治头脑。他毕生的心血如同漂亮的玻璃瓶不堪一击,被人轻而易举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范紫涵在面对丈夫的责问时百般狡辩,说:“这都是你的手下干得好事。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不听我的劝阻,一涌而上扛起东西便跑,连个茶杯都没容我拿过就把家全部搬光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双手抵不过众拳,只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任建新看到木已成舟,由此造成的影响不可估量,乱骂妻子也是枉然,说:“你尽讲废话。没有得到你的允许,他们敢破门而入吗。”他用手拍打着写字台怒吼道:“我吃了半辈子的斋,却被你的一碗狗肉汤给断送了。我真的不想背负一个失信于民的臭名。”

  新开通的九路公交车在建设路增设站点,为搬到财政大院居住的李济源提供了工作上的便利。每到双休日,他都要乘坐这趟公共汽车赶到学院街帮妻子练摊。太阳升到树梢高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农民如潮水般涌进县城,大多数人都会到旧城区来赶街。在需求旺盛的年代里,仅凭刘秀兰的一双手无法应付众多的买卖,有些顾客等的不耐烦就会转向其它摊位购物。帮助妻子向行人推介商品成为他应尽的义务。

  商业上的竞争无所不在。“小洞天”周围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冒出两个售卖音像制品的小贩。隔街叫卖的田娜直接把摊子摆在晏琳的老窝里,想借用别人的信誉来提升自己的地位。万云菁是个身体单薄的中年妇女,守着一张方桌大小的地点出售数量有限的流行歌曲。她们无论是从经营规模还是品种上都稍逊一筹,不会对营销大户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三个女人在暗中较劲,到处搬取救兵来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弄得身边的亲友也跟着她们瞎忙活。刘秀兰采取的策略是增加营业网点,多方招徕顾客以数量取胜。她在街口又占据一处位置稍微靠前的地点,周末支起临时摊点搞销售,让李济源看管“小洞天”旁边的摊子,形成遥相呼应的犄角之势。她特意叮嘱周家姐弟帮忙盯紧点,别让小偷小摸钻了空子。田娜打的是宣传战,公然在大树上架起高音喇叭放音乐,吵得沿街的住户叫苦不迭。她失去良好的人缘,又饱受各种风言风语的诟病,一天的所得也就可想而知。万云菁善于用感情来笼络人心,她总是喋喋不休地述说做小买卖的艰难,借机向客人推销各式各样的磁带,希望有一天能够掏空他们的口袋。她们都擅长斤斤计较,往往为了五角钱和顾客争得面红耳赤,不知不觉陷入商业怪圈仍然乐此不疲,总认为这样做才是正常的经商之道。反复的讨价还价耽误了时间。她们虽然获得丰厚的报酬,却在无形中损失了大量的客源。

  李济源认定的死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有的磁带不论是摇滚乐曲还是民歌小调统统按照最低定价每盘七元钱出售给顾客,用压低售价的方法来谋求利益的最大化。童叟无欺的营销策略为他赢得好名声,来他这里询问价格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痛痛快快地付款,拿着各自选中的歌集离去。他的战术运用得当,交易额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蜂拥而来的人流给他带来可观的利润。

  每当太阳西下进行盘点时,田娜都要凑到“小洞天”门口坐上一阵子,明里是来找老板娘聊天,暗地里却是为了探听行情。她在汇总几个摊位的经营情况后才能准确地预测民众对各位歌星的喜好程度,以此为依据来把握音像制品市场的趋势,为今后的进货选准方向。她也算是行业高手,只用眼睛往摊子上一扫就能做到心中有数,说:“哟,李师今天的生意不错嘛,少说也卖了百十盘磁带,一天赚到二百多元钱。”

  刘秀兰犹嫌美中不足,一边数钱一边抱怨道:“他只会按照固定的价位出售商品,从来不跟买东西的人讨价,销售数量是上去了,往往都是低价出手。”

  万云菁凑上来说:“他的财运比你的好。”她认真剖析此中奥妙,说:“那怕你今天讲得口干舌燥,都是以高价位出手,最多能赚八九十元。他的收入是你的两倍以上,轻轻松松挣到大钱。他才是运用资金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能人。”

  她们的到访另有目的。田娜更看重合作,当面对李济源说道:“李老板,你的生意这样好,明天上昆明去进货多拿些磁带下来。”

  刘秀兰抢过话头说道:“我才是老板。”李济源深知自己的职责是管好全县的水利设施,确保它们能够在任何情况下正常运行。他只是偶尔利用业余时间来捞点外快,单位上的领导都在睁只眼闭只眼装作没瞧见,已经是格外开恩。他怎敢招摇过市,在别人面前妄自尊大。刘秀兰得意洋洋地说道:“他只是个帮工,有事还得我拿主意。”

  田娜低声细语地讲明来意,说:“你们夫妻俩财大气粗,进货渠道十分通畅,不如每次上昆明多要些货,大家互相之间可以调节一下。”她的如意算盘是个双赢的结果,说:“我们平时缺少什么音像制品,就来你这儿拿一点。批发商给你的磁带是五元钱一盘,我们按每盘六元给你。但是你不能规定我们的具体售价。你别担心由此引发的恶性竞争,没有人会做亏本的买卖。”

  刘秀兰明白了其中的含意,有人拱手送上控制权,意味着她离垄断只差一步之遥。她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建立势力范围,按照自己的意愿打造新的商业模式。她丝毫不在乎同行能赚多少钞票,只要她们对自己的领导地位毫无怨言就行了。田娜和万云菁只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懂得利用这个松散的纽带将三个人结成命运共同体,防止外来人口染指学院街的音像行业。她们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合作,竭尽全力维护着市场上的公平与和谐。

  夏至刚过,一件让她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打破整条街上的平衡。第一个把这个坏消息散布出来的人是田娜。她逢人必讲晏琳从山东归来,好似洪水猛兽一般令人可怕。她反复告诫刘秀兰千万不可粗心大意,每个人都要做好预案,别到时候吃了大亏还不知道风是从那个方向刮过来的。

  晏琳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后跟来到“小洞天”门口。田娜不敢和她正面交锋,随便寒暄几句溜走了。晏琳一身的打扮显得大胆而又超前,薄如蝉翼的夏装近似透明,隐约之中露出腹部的赘肉,足蹬一双进口凉鞋充满异国风情。她翻弄着摊子上的磁带说道:“你果真有点经商头脑,短短数月学会了赶新潮,进些云南民歌来迎合大众的喜好。”

  刘秀兰搬个小凳子请晏琳坐下,打算从侧面了解一下她的近况,说:“你最忠实的尾巴呢。怎么没见到他的人影。”

  晏琳随手拉下裙子,用它盖住长统丝袜的顶端,说:“我们分手了,今生永不相见。他满怀信心留在老家谋发展,我只身折返曲靖来干老本行。”她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凄凉,和鲜亮的衣着打扮形成巨大的反差,说:“我还要休息半个月,全面恢复一下体力,等到攒足了劲才好来街上大干一场。你不会介意我来抢你的生意吧。”

  刘秀兰听从友人的劝告,不想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晏琳再起纷争。她仅仅是在口头上做了承诺,说:“你是这条街上的老商户,没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这当中也包括我在内,全都以你的马首是瞻。我还想抽空向你讨教些经营方面的诀窍。”

  晏琳稍微玩弄一下手腕就得到渴望已久的尊敬,同时也试探出刘秀兰只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妇女。李济源那么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农村人做媳妇。这也许是天意吧,刚柔相济方显中庸之道;两强相遇必然会造成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最终的结果就像她一样只落得暗中吞咽离婚的苦果。她在痛定思痛后终于领悟人生的无奈,女强人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浑身的创伤却是无人知晓无处倾诉。谁又能抚平她那伤痕累累的内心,放眼普天之下真是知己难求。往事不堪回首早已遗失在那个遥远的海滨城市,但愿太平洋上的热带气旋将它埋葬在大海深处。她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另一个伴侣,过上恩恩爱爱的小日子。这才是她要延后半个月再来摆摊设点的真实用意。

  晏琳的石榴裙每天都在招蜂惹蝶,众多的追求者中也不乏争风吃醋之人。黎庆滔遭遇不幸中年丧妻,四十刚出头成了鳏夫,带着一个女儿苦度岁月。他每次见到晏琳两只眼睛就像小电珠似的发光,恨不得将她送出三公里以外,甜哥哥辣妹子好好亲热一番。他为了博得美女的芳心,时常躲在暗处观察晏琳的喜怒哀乐,做足功课要给她送上一份大礼。晏琳似乎对他没有太大的兴趣,总是若即若离和他周旋于舞厅之间。她对张仁的好感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那有心思应付这些街头小混混,像打发一个跟屁虫似的对黎庆滔呼来唤去,指使他干点跑腿之类的差事,感情上没有一丁点儿投入。

  黎庆滔花了很长时间来推测其他竞争者可能会使用的招数,从而决定自己的行动目标。他想成为最大的赢家,以此来向晏琳表达求婚的诚意。他仔细揣摩晏琳到访“小洞天”的目的,不难看出她有独霸音像市场的苗头。这正是他邀功的好时机,赶走刘秀兰就成为压倒一切的既定方针。

  星期一清晨,黎庆滔就着半碟花生米喝得微醉,脚下好似踩着棉花摸出院门。经过双休日的全民抢购,学院街的早市显得冷冷清清,人流量不及街子天的十分之二,商人们都在戏称来买东西的顾客还没有卖货的人多。黎庆滔瞅准机会,当街解开衬衣上的两个扣子,裸露出多毛的胸膛大发酒疯,在街上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他挨着每个摊位边走边耍威风,一路上与人争执不休吵得脸红脖子粗,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势。摊主们大都退避三舍,只当遇到疯子不愿跟他正面交锋。也有几个大胆的小贩变着法子和他斗嘴,哄着他到大树底下去乘凉,别在这条街上捣乱,小心惹起众怒被暴打一顿。

  刘秀兰忙于售货,低着脑袋帮俞安岑挑选当红歌星新近出版的专辑,并没有注意到潜在的威胁正在逼近。这是她们昨天谈好的价格,当时只因摊子上缺货没能成交,俩人约定今天一手交钱一手取货。她有点迷信,总认为每天的第一笔交易事关生意的好坏,双方尽快成交会给整天的买卖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

  黎庆滔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说:“小刘,赶快收拾你的东西回家去吧。这儿不欢迎你。”他满嘴喷着酒气,笨拙地摇晃着手指头,毫无生气的眸子呈现出死一般的黑褐色,使得他的脸就像布满怒容的面具。黎庆滔不怕社会,也不信天上的鬼神,认定横行霸道能够通吃整条学院街。他双目露出凶光,说:“你听清楚了没有,早走早轻生。别逼老子发火,本大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俞安岑装出一副笑容,说:“黎师,你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不怕伤肝伤肾又伤心吗。”她出于一片好心奉劝道:“快去叫女儿弄点醒酒汤给你喝下肚,然后美美地躺在床上睡一觉,到吃晚饭的时候就能清醒了。你别在大街上瞎游荡,这样闹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黎庆滔挥舞双手赶走围观的人群,说:“你这个女人多管闲事有什么好处。”俞安岑皱起鼻子像躲瘟神似的跑开了。刘秀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退后两步苦苦思索化解危机的方法。黎庆滔横过整个身子,像一堵大山墙挡在摊子前面,不许每一个过路的行人靠近“小洞天”门口,说:“你明天不准在这里卖东西。”

  周柱波实在看不下去,走出来把黎庆滔推到路边。他轻声安抚刘秀兰不要跟酒疯子较真,说:“你不必理会这个神经病。他每年都要发一二次疯颠,有些时候做得太过分了,也会被人打得抱头鼠窜。”

  黎庆滔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在当天夜里的舞会上,晏琳第一次向他抛来媚眼,答应和他跳一支探戈。他的手触摸到美女的腰际时也不忘环顾一下四周的景象,感知到舞场里有多少人投来妒忌的目光。变幻不定的七彩灯光在舞池上空旋转着。晏琳的面部轮廓如同蒙上一层轻纱,飘逸的眼光也随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起了微妙的变化,让人无法探知那些深藏在暗影下的真实表情。张仁龟缩在西边的角落里,独自品尝着略带苦味的黑咖啡。真不知道他此刻是怎么想的,心情沮丧抑或是万分失落。这样的感觉美妙无比,使得黎庆滔神魂颠倒,舞至深夜时分依旧热情高涨,直呼过瘾还想着来日能够博得美眉的青睐。

  第二天一大早,黎庆滔又用大量的烈性白酒把自己灌醉。他脱去肮脏的白衬衫,换上一件略显庄重的黑色外套,甩开大步直奔“小洞天”,态度强硬地勒令刘秀兰收起摊子滚回家去。有几个毫不知情的外地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议论这个中年汉子的行为有点不太正常,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街上对着女士高声怪喊乱叫,没有半点绅士风度。刘秀兰手提收录机主动迎上前去,说是要放两首歌曲给他消愁解闷。黎庆滔不改初衷,铁了心要撵走晏琳的竞争对手。双方对峙半个钟头后,黎庆滔又到别处去撒野。

  星期三清晨阴云密布,下了大半天的雷阵雨。街上的小商小贩纷纷推迟摆摊设点的时间。黎庆滔眯着被酒精烧红的双眼,冒雨走进田娜刚刚支起来的伞里,嘀嘀咕咕与她讲些悄悄话。紧接着更为奇特的一幕发生了,黎庆滔竟然在她的摊子上拿了两盘磁带,乘着左右无人装进裤兜里。刘秀兰看出他生性爱占小便宜,准备如法炮制用点小恩小惠打发他走人。黎庆滔再次来到“小洞天”门口,摆出一副要动真格的姿态,根本不把她的善意放在眼里,执意要拔除这根眼中钉。

  刘秀兰不堪突如其来的骚扰,趁着天上阴雨连绵提前收摊,陪同爱人一起归家,打算在饭桌上向婆婆讨教个万全之策。她略显疲劳地说道:“这几天黎庆滔老是来找我的麻烦,反复唠叨着那几句话要把我赶走。”她也琢磨过黎庆滔的心态,这个无赖有一张善变的脸,总喜欢玩弄两面派手法对待不同的人。黎庆滔的流氓行径使她第一次感到神经紧张,不得不求助于最亲近的人。她抬起困惑的双眼,说:“我跟他素来无冤无仇,挤走我能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真是烦透了,一点也猜不出他有何种居心。这种事大概只有老天爷知晓。”

  李平挺直腰板坐在桌首,说:“他是冲着你来的。”他仔细分析此人的动机,说:“他要收取保护费,应该开出价码。他来‘小洞天’胡闹三天,只字不提钱的事,又不像是那条道上的人。这可不是好兆头啊。他肯定是为情所困,才会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死心塌地的为其效劳。”

  像往常一样,隔桌而坐的黄仪伸手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关怀,说:“你不值得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成天皱着眉头不开心。”她主张运用法律来惩治害群之马,说:“他再来无理取闹,你不要跟他多啰嗦,立刻拿起电话报警。我会跟城关派出所讲明情况,让他们接警后赶过去处理一下。尽管放心好啦,不会给你今后的买卖留下后遗症。”

  李济源从侧面打听到黎庆滔并无经商的念头,却是个满嘴粗话的光棍,成天以追逐单身女性为乐事。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每个人在求偶时都会丧失冷静与理智。他肯定是让人当枪使了。李济源决定要跟他好好地讲道理,劝其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别再干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

  黎庆滔醉意十足地来到“小洞天”门前,与他们夫妻俩人隔着摊子形成对峙。李济源和他开始漫长的对话,以最大的耐心开导他改恶从善。黎庆滔顽固不化,非要砸刘秀兰的饭碗。李济源忍辱负重,一点儿也不在乎对方的满嘴胡话。他仔细推敲过酒疯子的威胁,发现它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一味的高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双方的分歧太大,再谈下去也是白费口舌。两个小时过去后,李济源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大踏步走进水利局,到办公室打电话求援。

  黎庆滔浑然不觉,正义之剑已经出鞘。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说:“想打架吗。你们都给我等的。他会去叫人,我也会找人来助阵。谁怕谁呀。”他到处邀约狐朋狗友,很多人听说要去“小洞天”对垒,推说有事躲得远远的,无人愿意前往。亲戚们大多以搪塞为主,让他先去那儿叫阵,他们紧随其后而来。黎庆滔觉得势单力薄,从柴草堆旁边找把斧子,在磨刀石上胡乱蹭了几下,拖在身后直奔“小洞天”而来,大有力战群雄的霸气。李济源先他一步到达,陪在刘秀兰身旁静观其变。黎庆滔拍打着斧柄厉声叫道:“你们今天再不收摊走人,我就劈了它,让你们满地去捡破烂当柴烧。”

  周柱波提着一把火钳出来,从背后递给李济源作为防身之物。李济源谢绝朋友的好意,转手把它竖在门口。满街的行人逐渐围拢上来,观看他们怎样收场。人群中出现两位警察,健步如飞赶到黎庆滔身旁。潘宏昆上前夺下他手里的斧子,说:“你当街挥舞板斧想干啥。小心弄出人命来是要犯法的。”

  黎庆滔的反应之快超乎常人的想象,他一转身抓住斧子的木柄死死不放,赔着笑脸求他们宽恕。潘宏昆松开双手,一再告诫他不许胡来。黎庆滔也知道这把斧子排在凶器之列,被警察拿走必将成为闹事的证据,万一形成案底永世不得翻身。他用衣袖紧紧裹住斧子将它藏在背后,说:“我是来管理市场的。”

  陶钧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说:“请出示你的执法证件。”他转眼之间又一脸正经地说道:“谁不知道你是这一带的小流氓,隔三岔五就要寻衅滋事。今天看在你喝醉酒的份上,我们不追究了。你赶快走吧,以后再来捣蛋决不轻饶。”

  他们把黎庆滔带离现场,转过街口任其离去。随着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社会上出现失业人员,导致治安环境每况愈下。失业群体中的某些人会终日酗酒,在夜里胆大妄为地拦截和威胁过路人,久而久之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痞流氓。警察还得加强巡逻,到别的地方去处置突发事件。

  黎庆滔转了一圈又来到“小洞天”门口,从衣服里抽出斧头舞弄几下。他气势汹汹地叫骂道:“姓李的,你叫来两个小警察撑腰也不起作用,他们没把老子给吃了。爷爷今天要你好瞧。”

  黄仪和警长恰好途经此地,无意间目睹了可怕的一幕。金常见分开群众走过去,从后面拍拍他的肩头,说:“小黎,你想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行凶吗。”他威严地命令道:“快把斧子放下,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黎庆滔只觉得脊柱骨冷飕飕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强人遇上执法者,小腿也要抖三抖。他唯有低头认错,那敢动弹半分。黄仪和金常见直接把他送回家,交给他的女儿严加看管。黎妍重重地关上门,把围观者统统拒之屋外。她正在和对门的小伙子谈恋爱,父亲却被金警长押送回来,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她未来的老婆婆说不定也夹在人群里,正在跟邻居们评估能否和她家结亲。黎庆滔仍然不吸取教训,抓起桌子上的酒瓶又要往嘴里灌黄汤。黎妍气得大哭,说:“你不要再喝马尿了,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嘛。”她羞愧难当地说道:“你自作多情,光顾着自己痛快,早晚被人利用完啦,惹出祸事有谁来管呀。你就算是为子孙后代积德,从今天开始把酒戒了,不许再去找李济源的麻烦。”

  黎庆滔的情绪低落到极点,缩在卧室里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出门。他也曾因为生活的失意抱头痛哭,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女儿狠批一场。如今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往日的铁哥们全都躲得远远的,没人会来安慰一个失败者。他最恨张仁,这个小人很快就会趁虚而入,每晚搂着晏琳的水蛇腰狂舞不止,还会在暗地里嘲笑他的无能。他已有老婆,还要跟单身汉争夺爱情,分明是在把人逼上绝路。黎庆滔铁了心要找个机会报复此人,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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