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意何堪

  七彩的灯光照耀着舞池,打腊的地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环。乐队开始奏响迎宾曲。大厅里早已人满为患,美女们围坐在四周的矮凳上,尽情享受着美味的冰激凌。许多浓妆艳抹的少妇都在用冷静的眼光打量着神采奕奕的李济源。在她们眼里,这位从大城市归来的学者是最理想的舞伴。

  闻雅洁独自呆在角落里。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浓密的长发卷曲成波浪状,披散下来遮掩住圆润似雪的双肩,空气中飘满了淡淡的清香。她身着一件的确良衬衫薄如蝉翼,****若隐若现好似温玉出水,频添几分北方女子特有的魅力,给人几多想象和诱惑,更胜春花惊艳全场。她扬起手来叫道:“李济源,快到这儿来。”

  音乐随着指挥家的手势进入高潮。人们手牵着手步入舞池,跟着欢快的节奏翩翩起舞。李济源独树一帜,带着闻雅洁跳起探戈,说:“你今晚真漂亮,至少年轻了十岁。”

  闻雅洁粉面含羞,说:“我想和你订个君子协议。你只准陪我一个人跳舞,不许邀请别的女伴。”她差点踩着李济源的脚,说:“我记得你曾经讲过我们还是朋友,彼此之间能否坦诚相待。”

  李济源如同身处梦幻之中,说:“好友本该交心,友谊方能长久。你和我的谈话最好不要涉及到世事纷争。”

  闻雅洁只想与他共度今宵,说:“在我们相识相知的岁月里,你是否对我动过真感情。”

  李济源总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说:“你移情别恋后,我有整整两年时间浑浑噩噩,只能用钻研学问来麻痹神经,以致衣带渐宽人消瘦,终日苦读莫辨晨与昏。”

  闻雅洁微微扬起脑袋,满目的灯火变幻出不同的色彩,说:“根据我最近的观察,你其实过得并不快乐。似乎有些烦人的小事在困扰着你。”

  李济源险些撞到其他人,说:“我天天上班下班,身体健康工作愉快,没有不顺心的事。”他避开挑逗的眼光,说:“我唯一关心的是如何减少江河中的污染。”

  闻雅洁好想扑到初恋情人的怀里,尝试一下偷情的滋味,说:“我可以为你生个男孩。”她和李济源贴得更近了,几乎是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等到我怀孕以后,对外谎称父亲卧病在床,要求上省城照顾老人,悄悄地替你生个儿子。你如果担心事情败露不好收场,我还可以随父亲到香港治疗。一年后再回内地,让你领养孩子。”

  李济源差点乱了舞步,说:“你怎么会知道刘秀兰有毛病,想出这么稀奇古怪的办法来报答我。她跑回河口村是不是跟你有关?”

  “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闻雅洁用丰满的胸膛蹭了一下他的肚皮,以示俩人亲密无间,说:“嘻嘻,你干嘛那样紧张。我也是在无意中听到的。”

  李济源回过神来,意识到此时身在舞厅里,说:“你的计划太疯狂了,既要逃避道德的谴责,又想绕开计划生育政策的惩罚。”他的步伐重新跟上鼓点,说:“你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助我,真是让人受之有愧。”

  闻雅洁尽情地扭动着水蛇腰,红色喇叭裤随着狂热的步态徐徐生风,博得满堂喝彩。她索性将头靠在李济源的肩膀上,期盼得到恋人般的热吻,说“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的心直到今天仍在为你悸动。管它什么红杏出墙也好,还是心怀鬼胎也罢,我只想和你重温旧梦。”

  李济源断然谢绝了她的好意。闻雅洁惊讶地盯着他的表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幸亏乐队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对对舞伴绕过他们身边走下场去。李济源把她安顿在矮凳上,趁着舞会尚未进入高潮,率先走出大白菜歌舞厅。

  云遮雾绕的夜空中,星辰隐没在银河的深处。满街的店铺早已打烊,唯有春风依旧温暖宜人。闻雅洁跟随而来,心中的欲望犹如热浪流遍全身。她刚出门便与一位行人相撞,差点跌下人行道。

  李济源返身赶来搀扶摇摇欲坠的佳人。闻雅洁依着电线杆稳住身体,让他去帮助另外一位妇女。李济源刚接触到她的手腕,发觉此君的容貌相当熟悉。他在深夜里和好友相逢,说:“白月英,你何时回来的。怎么独自一个人走夜路。也不事先通知一声,我们好去接你。”

  白月英捡起地上的挎包,说:“我有点急事,临时从省城赶回来。”她轻轻地拂去身上的灰尘,说:“我下了火车才抽空打电话给赵友佳。他还在南城门等我。”

  李济源当着闻雅洁的面不好跟别的女人过分亲热,说:“欢迎你学成归来。”他松开双手,说:“我听到些消息,说你又要高升了。”

  白月英好似在陪着他们散步,说:“省上对我的工作安排做了相应的调整。我明天还要直飞广州,参加勘探珠江水系的工作。”

  “我父亲也接到聘书,邀请他以专家的身份参加珠江勘查队。”闻雅洁看眼深遂的夜空,说:“月英姐,我有事相托。希望你在旅途上多多关照老父的饮食起居,算是替我尽了一份孝心。来日小妹定当报答。”

  白月英爽快地答应下来,说:“能够和老前辈共事是我的荣幸。”她早就注意到闻雅洁的穿着打扮,感到她花枝招展地进出舞厅大有文章。他们俩人的情谊中透出几分诡异。她放缓脚步,说:“秀兰妹妹呢。她最近可好,买卖有点起色了嘛?”

  李济源唯恐引起更大的猜疑,说:“她为了一些小事想不开,赌气跑回河口村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约了几位朋友来这里散心。”

  白月英眉眼含笑,说:“你们还像小孩子一样过家家,说话做事全凭一时冲动。”她洞察到他们俩的关系十分微妙,说:“刘秀兰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又为什么事情闹得鸡犬不宁。真是远香近臭,隔篱笆屎臭。”

  闻雅洁没有勇气再送白月英到南城门,告辞一声先行离去。她回到家里依然心烦意乱,哄女儿入睡后,坐在台灯下面写日记。今晚的经历犹如梦境,她详细记录下每个细节,以备日后追忆的时候慢慢体会其中的韵味。她对着镜子卸完妆,带着几分遗憾进入梦乡。

  东方的天色微明。闻雅洁急着送女儿去上学,早早地出了门。张仁起床后看到梳妆台上放着粉红色的笔记本,拿在手里把玩数次。他历来都遵守结婚时的约定,不偷看对方的日记。只因妻子昨晚深夜归来,总是在梦中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让人起了好奇心。他翻开最后几页细细读完,惊得面目失色,放声疾呼奸夫****果真大胆,在大庭广众面前搂搂抱抱,丢尽张家的颜面,巴不得置其于死地才解心头之恨。他当即赶到水利局,要找情敌理论一番,得到的消息却是白石江发生污染,李济源开上汽车已经送人去取水样。

  上午十点多钟,一辆满载风尘的吉普车驰进水利局,稳稳地停在石阶前面。李济源伸手打开右边的车门,说:“你赶快做化验,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结果报上来。”

  闻雅洁抱着玻璃瓶走向化验室。李济源锁上车门,沿着中间的大道奔向办公楼。他在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很可能要迟到了。张仁从房管科里钻出来,一路小跑着去追赶李济源,刚好和妻子擦肩而过。闻雅洁发觉他脸色铁青,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样子。她再次回头之际,看到李济源快步登上二楼。张仁稍微慢了半拍扑空了。

  水利局今天来了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守在局长办公室里,等待着盼望已久的答复。他们来得早了点,双方都在互道寒暄。谈话并未进入正题,气氛有点不太融洽。段杰是位从国外归来的投资者,操着一口熟练的粤语,某些词汇要人复述一遍才能听懂。他看重内地的廉价劳动力,认为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另一位是他的司机兼保镖。任保鑫自称是商业助手,在水利局里有不少的熟人。李济源走进门来,他们的话题刚转入正轨。方刚给客人介绍了两位副局长和另外一个关键性的人物,说:“小李是我们水利局的专家。他对此事有绝对的发言权。”

  段杰瞟了胡俊和蔡大川一眼,更不把李济源放在话下。他明确表示不愿意有其他人在场,说:“我能单独跟你谈点事吗?”

  方刚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你也清楚我们的决策是**********。凡是遇到重大的情况,谁也不能擅自拍板。我还想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段杰斜着眼睛观察对面的三个人,便想柿子先捡软的捏,说:“请问小李专家,你对我们要在河口村建厂的事有何指教。”

  李济源目光如炬,说:“按照常理造纸厂不宜建在城市周边,特别是沟渠纵横的河谷地带。这些地方虽说交通方便,环境一旦受到严重污染,惨状不堪设想。”

  段杰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说:“诸位请放心,我会想办法破解这道难题,绝不会给贵地带来灾害。”

  “你们考虑过了吗,纸厂是用水大户。”李济源仍想提醒厂方,要做科学合理的前期论证,说:“今后城市发展了,生活用水的缺口很大。潇湘水库那有多余的水供它浪费。”

  段杰心中自有盘算,说:“我想把河口村的龙潭买下来,作为蓄水池使用,采取循环用水的方法供流水线作业。排放的工业废水也会降到零。”

  李济源暗自好笑,对手终于沉不住气讲出了真实意图,是非曲直已有公论。胡俊沉默无语,反复衡量着得失利弊;蔡大川有点三心二意,招商引资的工作不能原地踏步。谁心里都清楚一旦做出错误决定,没有人能承担由此引发的后果。

  方刚如同迟暮的老年人需要再三思考,说:“那里是水源地,原则上不能用于工业生产。”他转身询问道:“小李,你们那年测得的流量是多少。”

  李济源领悟了他的话意,说:“每秒一点五个立方米。这点出水量无法支持现代化的大工业生产,更何况是造纸这种高耗水的企业。”

  段杰为了达到目的已经不择手段了,说:“我们可以铺设管道,从南门河引水入潭,来解决厂区里的供水。”

  “河里的流水常年受到潇湘水库的控制,雨季也许没有多大问题,有充沛的雨量来补齐库容。但也带来了新的威胁,夹杂着大量泥沙的河水进入龙潭,数年后就会形成淤积。一旦堵塞了泉眼,必将变成死水一潭。”李济源总想把道理讲透,说:“到了旱季需要蓄水,某些河段就会断流,从而影响到工厂的生产,农业方面的损失无法估量。”

  方刚看到道理越辩越清,示意李济源别再谈下去了。他的心中已有拒绝之意。段杰环顾屋里的两位副局长,希望他们帮着美言几句。蔡大川忍不住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案,说:“你们最好能建个污水处理厂,一切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他的建议并无任何新意,只是话里话外透露出厂方可以使用龙潭。他暗示段老板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换取水利局的批文,说:“你就算是花钱买个准入证吧。”

  胡俊睁大了双眼,身边的伙伴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他可不想在今年的岁月里和这位同窗好友共事。方刚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说:“让你们见笑啦。我刚讲过的话转眼就失效了。批文的事我们还得仔细研究后才能给出答复。”

  蔡大川的面部表情由呆板转为气愤,弄不清楚自己错在那儿,一句不经意的话竟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段杰快速看了他一眼,发觉水利局的领导层并非铁板一块,中间出现了某种缝隙。与其求告无门地站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在此人身上多动点脑筋,或许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友好地与众位领导一一握手,说自己回去会跟董事局的人详细商量后再做决定。

  他们走下楼梯时遇到了张仁。任保鑫出于礼貌跟朋友打了声招呼。张仁早早地守候在这里,原本是想截住李济源撕破脸皮大吵一架,借以发泄满腔怒火。他并不在意旁人的问候。段杰往外面行走七八步,突然心血来潮对着任保鑫耳语数句。他抬头看着刚刚发芽的老槐树,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如果能从这个人嘴里套出内部情报,寻找到突破口,就能反败为胜。

  任保鑫遵照老板的指示,转身走到朋友的身旁。他重重拍了下张仁的肩头,说:“哥们,我们老板想请你吃顿午饭。我俩也可趁此机会小聚一次。”

  张仁听到一个“请”字,满脸的愁容随风飘散。他早把积怨抛到九霄云外,跟着他们说说笑笑直奔“小洞天”。周柱波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海外来宾。店里的人手不够,他只好亲自下厨配菜。他临时充当跑堂一职,送上酒菜任由顾客慢慢享用。

  段杰举起酒杯,说:“我这次来内地考察,在招商会上偶遇赵友佳。他介绍了潇湘乡的情况,说河口村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我打算在那儿办工厂,却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他劝张仁多喝点美酒,说:“据内部人士透露,你们水利局今年要换届了。我想等到下半年再来看看情况,做进一步的规划。”

  张仁借着酒劲说道:“你的办事效益太低。我目前倒有个想法,可以助你早日成功。不知段老板是否有兴趣。”

  段杰已知张仁是个酒鬼。他再次把酒杯斟满,说:“我正想投石问路。还望多多赐教。”

  张仁仔细分析道:“方刚是老式的领导者,思想十分正统,不容易拉拢和腐蚀,对他行贿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尽量卖弄小聪明,说:“两位副局长各有千秋。你们只须投其所好,买通其中的一个,何愁大事不成。”

  段杰感到有些话不好明说,冲着随从一再眨眼,示意他代言几句。任保鑫顺着老板的意图说道:“我们今天碰了个软钉子,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究其原因是受到了专家的激烈反对。”

  张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就是他的命中克星。说了你们也许不会相信,他曾经屡屡败在我的手下。”他大言不惭地说道:“区区一个李济源算得了什么。他虽然号称专家,只不过是多读了几年大学而已。若要整治他并不困难。”

  段杰小声提醒道:“常言道打虎不中反伤人。我可不想为点小事在内地闹得沸沸扬扬,万一造成不良影响会耽误后续的工作。我们还得想个万全之策。”他有意泄露了会谈的内容,说:“那位姓蔡的副局长很好说话,对外商也有好感。你帮着多做点他的思想工作或许能办成事。”

  张仁粗鲁地说道:“你千万别小瞧了李济源,他的能耐大得很,在水利局里颇有人气。连方刚都对他言听计从。”

  任保鑫透过高脚玻璃杯的边沿观察他那双被烈酒烧红的双眼,说:“最好是能出次车祸,将隐患消除于无形之中。”

  张仁深感不安。任保鑫怎会知道李济源以车代步,常年奔驰在城乡之间的土路上。吉普车上还坐着闻雅洁,难免让人投鼠忌器。由此看来段老板果然精明,早就有了预谋,只是在寻找合适的人选。他佯装醉态,伏在桌上静静睡去。段杰付过饭钱,带着任保鑫悄然离去。

  周柱波收好钱款,将店铺交给妻子打理,出门来寻找李济源。他把友人拉到僻静处,说:“今天中午有两个外地人来我店里用餐,偶尔提及你的姓名,恐怕对你不利。”他有意隐去张仁陪酒的细节,说:“我还多次听到他们提及建厂的话。你可不要挡了人家的财路。”

  李济源已有预感,段老板不会就此罢手。任保鑫还在暗中准备用卑劣的手法对付自己,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谢过朋友的好意,说:“我凭良心做事,不仅要对得起父老乡亲,还得为厂家着想。相信他们迟早都会理解的。”

  周柱波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说:“你不要以为世人皆醉唯我独醒,低估了金钱的作用。”他经商数年,早已看透了人性的贪婪,说:“纵观海内外,若要发展经济,牺牲一点环境也是再所难免的事。世界各国走得都是这条老路。你何苦要在现实生活中树敌过多。”

  李济源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历来把龙潭的安危看得比个人得失更重要。他固执地说道:“我只想保护水资源,给农村留点纯净的河水浇灌土地。”

  周柱波感到他不可理喻,继续争论下去会伤了彼此的和气,有违商家和气生财的信条。他曾经吃过此类小伎俩的大亏,至今想来仍然令人头疼不已。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决定静观其变,再视具体情况伸出援手。

  张仁伏在桌子上假寐片刻,直到听见大街上人声嘈杂方才醒来。他可不是个只会吃喝的酒囊饭袋,试图寻找其它途径解决难题。他刚走出“小洞天”,迎面遇上刘纹,暗想此公素来神通广大,何不曲意奉承,借重他的关系另谋出路。

  张仁追上去诉苦,道:“老刘啊,你那年要批斗李济源的决定是千真万确,革命群众无不拍手称快。早该让他尝点苦头。”

  刘纹知道他们之间有些过节,说:“好汉莫言当年勇。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回首往事只落得两鬓斑白。很难再与年青人争锋了。”

  张仁一口气罗列出数条罪状,说:“李济源现在又想阻挠招商引资。他成天吵着嚷着要维护龙潭的生态,变着法子将外资挡在国门之外,蓄意破坏地方经济,让老百姓端着金碗讨饭吃。”

  刘纹平生最恨打官腔的人,若是担任过重要职务的人尚可谅解。张仁只不过是位小班长,在这个时候奢谈民族大义,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翘起小指头挖出耳屎,轻轻弹到下水道里,说:“你不必讲这些空话套话。我听得双耳生老茧,胸中起疑团。”

  “你在县里有熟人,可以替外商美言几句。最好能让上头发一个红头文件,方刚还不跑断了腿。”张仁被仇恨蒙蔽了心窍,说:“我们得拦住李济源别在危险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刘纹怀疑他的动机不纯,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我是说你可能被人收买了。”他看到张仁脸上的笑容趋于僵化,更加深信他们之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说:“真是活见鬼。我怎么会向你打听钱的事。”

  “我也在猜测厂商可能出个什么价位来购买我们的服务。”张仁领会错了他的意思,说:“要给多少钱,你才肯出马?”

  刘纹不管他头脑里隐藏着何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说:“我从来不干祸害子孙的勾当。”他始终坚守着心中的底线,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仁呆呆地注视着他的脸庞。刘纹在经历了人生挫折后胸中竟无半点怨恨。这确实是在一般失败者身上难于找到的优良品质。看来此路不通,还得另寻伙伴。张仁在头脑里又把和李济源有过节的人全都梳理了一遍。他开始盯上蔡大川,凭着多年的交情,此人也许能助上一臂之力。

  麒麟公园每逢星期日格外热闹,沿湖而建的亭子里挤满了游人,长凳早被文艺人士占据了。亭外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岸边的柳丝垂到湖里,在清风的吹拂下划过水面。人工湖周边频添几分美景,正是以棋会友的绝佳去处。

  张仁每次带女儿来逛公园都会发现蔡大川在石桌上与人对弈,稍加留意便掌握了他的活动规律。他专门挑了个风干物燥的下午,买了三只冰激凌步入长亭,恭恭敬敬送到副局长面前,希望博得他的一片欢心。

  蔡大川平日里当惯了领导,接受部下送来的香烟敬上的普洱茶本是情理中的事。他并不在意张仁大献殷勤,伸手取过冷饮来解渴。张仁让女儿去跟小朋友们玩跳海的游戏,自己守候在石凳边上假装观棋。他偶尔也会做些评论,指望蔡大川能够大获全胜,整天都有个好心情。

  棋局散尽。蔡大川漫步长堤,仍然沉醉在车马炮的博弈之中,说:“小张啊,你看最后这盘棋,我要是再进个卧槽马,就成了绝杀之局。”

  张仁叫回女儿,说:“棋局变化万千,也不是某个人说了就算数的。对方可以舍车保帅,还有回旋的余地。”

  蔡大川继续玩味着象棋的残局,说:“你的情绪不对啊,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张润芳出于儿童的天性,跑去追路边的鸽子,拍着巴掌把它们赶上蓝天。她聆听阵阵鸽哨划过长空,说:“爸爸,那只带斑点的和平鸽飞得最高。”

  张仁乘着女儿不在身旁,说:“我也不想再隐瞒了。李济源凭啥要勾引我老婆,挑战别人的极限。”

  蔡大川好言安慰道:“你要想开些,李济源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出于工作的需要时常送闻雅洁去取水样。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让化验室的人轮流出差,还你媳妇一个清白。”

  “我憋屈得慌啊。每当看到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凡是有血性的男人,那个不想出口鸟气。”张仁越说越不像话:“我好不容易逮到教训他的机会,却苦于无人相助。在蔡副局长面前失态了。”

  蔡大川那有闲情听他讲述这些老掉牙的往事,说:“你就会翻陈年旧账。想当初你能破坏他们的恋情,到现在还不许别人还手。冤冤相报何时了。”

  张仁牵着女儿的手踏上林间小道,说:“外商说你有合作的意向。让我和你多沟通,寻找彼此的共同点。”

  “你别再惹事生非。”蔡大川站在芭蕉树下,说:“社会上流行着一句口头禅:市场经济各顾各,多管闲事受人磨。”

  张仁明知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却苦于找不到破解之法,说:“你既然没有兴趣参与,也应该给我指条路嘛。”

  蔡大川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上头的压力很大。你最好从基层做起,到农村去跟曹苇商谈。他也许会有办法。”

  张仁带着女儿围着人工湖转了半圈,顺道把蔡大川送出公园北大门。他乘兴又和张润芳去群众艺术馆参观画展。张润芳回到家就喊浑身发痒。闻雅洁掀开孩子的衣服,发现她的皮下长出红色的疹子。张仁认为是花粉过敏。

  闻雅洁烧好一大盆热水要帮女儿洗澡,说:“小芳,你们今天上那儿去玩耍。爸爸又带你去见谁了。”

  张润芳用小手搅起水波,说:“爸爸在亭子里看蔡伯伯下象棋。我和小朋友在外面玩游戏。”

  闻雅洁双手一抖,差点把肥皂掉到地上。她早已风闻张仁和段老板一伙人走得很近。消息的来源绝对可靠,不容许人产生半分怀疑。她拧干毛巾,说:“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事。”

  张润芳搂住母亲的脖子借势离开了澡盆。她困乏的直打哈欠,说:“蔡伯伯让他去乡下找人。”

  闻雅洁把女儿抱上床,轻声哄她入睡。丈夫在这个时候和蔡大川勾勾搭搭,肯定是在密谋有关龙潭的事。他们针对的目标是何人,她闭上眼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张仁躲在门外偷听她们母女俩的谈话,内心的伤痕被双无形的巨手撕裂。女人一旦有了外心,家中必将永无宁日。

  河口村藏在绿树丛中,炊烟顺着山势徐徐升起,宛如一幅水墨画优美无比。张仁乘着巡查南干渠的机会,在半山腰上和曹苇悄悄见面。他们坐在青草地上,尽情享受着自然界的宁静和清新的空气。

  曹苇指着山脚下的龙潭,缓慢地叉开五指,说:“它现在值这个数。”

  张仁望着春天里的田园,这里除了风景优美以外并无长处,说:“还有升值空间。”外商为何选中了河口村,至今仍是个迷。他挪到绿荫里,说:“它将身价百倍,足以让人一夜暴富。”

  曹苇悔恨不已地说道:“你那年只要把话讲得透彻点,我就是打破脑袋也要把它搞到手。”

  “你很快就能发财了。”张仁靠在树干上避开直射的阳光,说:“河口村马上要建厂了。段老板要跟当地政府打交道,离不开你这位新当选的大村长。你捞油水的机会就在眼前,光是承包工程也能撑破你的肚皮。”

  曹苇露出满脸苦相。村里的选情不容乐观,许多小青年跟在刘长文身后摇旗呐喊,形势出现一边倒的趋势。他跌坐在草地上,说:“我可能要败走麦城了。”

  张仁故作惊讶之状,说:“我前段时间听刘小才讲你已有七分胜算。怎么又悲观起来了。”

  曹苇挥动手臂赶走野地里的苍蝇,说:“那个死不要脸的小贱人害得我差点失掉人心,即将败落下来。”他几乎是在破口大骂,说:“我又没有挖她家的祖坟。她干嘛非要跟我过意不去。”

  “是谁惹恼了你?”张仁随口问道:“快讲来我听听。河口村里果真有能人,不出半个月就让你头疼了。”

  曹苇摘根草茎掏地上的蚂蚁洞,说:“就是你们那位专家的妻子,不知为了何事哭哭啼啼跑回村来。刘秀兰就像疯子似的一会要死要活,一会又笑又闹。她还帮着刘长文到处拉选票,搞得整个村子乱成一锅粥。”

  张仁露出了笑脸,说:“请你试想一下,若是打击了李济源,就等于是重创了刘秀兰。你怎能放弃这么好的时机。”

  曹苇神经质地叫道:“谁能帮我把刘秀兰赶回城里去。”

  张仁接过他手里的野草,使劲抽打洞口的蚁群,驱赶它们四处奔走,说:“我能借助外商的势力,帮你消除心头之患。你应该如何谢我。”

  “你下次再来,一定要记住多带点钱。”曹苇毫不客气地说道:“在农村要请人办事,你连桌像样的酒席都办不起。没人愿意跟你坐在一条板凳上拉家常。”

  张仁听他一席话,终于明白过来,离了金钱的腐蚀,等于失去了内在的动力,光靠耍嘴皮子难于取信于人。就在他最无奈之际,任保鑫如同一个黑色幽灵出现在他的面前,打开随身带来的皮包,取出二万五千元放在他的面前。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开始了最肮脏的交易。

  三月底,蔡大川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他看过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局里的资金开始超支了,主要原因是化学药品的采购量过大。县城附近的两江一河均已出现不同程度的污染,加大了化验室的负担。他踱到窗前,遥望着平坦的曲靖坝子。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这种趋势还会越来越严重。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事情。只有要求县财政追加预算,才能增加对环境监测的投入。

  蔡大川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当他回过头来,张仁已悄然来到身边。张仁今天打扮得格外精神,不知在那家理发店里吹了风,梳了个时尚的大背头,西装革履颇有几分绅士的风度。蔡大川在公园里婉拒他的游说后,俩人的关系仿佛降到了冰点,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他将财务报表塞进抽屉里,说:“你太没礼貌啦。怎么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张仁有意捋了一下头发,说:“外商认为他们的选址无比正确。”他讲出来的话很有气派,透出一股不容驳斥的傲慢,说:“段老板在城外的造纸厂必须尽快施工。”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段老板既然很有把握,你还来找我干啥。”蔡大川并没有把他的无礼放在眼里,说:“你最好别打龙潭的主意,当心那些老犟驴踢破你的额头。”

  张仁趋前一步,说:“问题恰好出在水利局里。”他伸出巴掌拍拍西装的口袋,说“具体的情况想必你也很清楚,阻力来自我们内部。他们需要你的帮忙。”

  蔡大川品出点味来。他重返办公桌前,脸色有些灰暗地说道:“这事难办啊。大家都在一个楼上办公,为点小事撕破脸皮,有些不划算嘛。我们搞窝里斗,彼此都伤不起。”

  张仁从西服中掏出一迭钞票,用它们轻轻地拍打着巴掌,说:“这位外商出手大方。他愿意出一万五千元钱,专门请人摆平此事。”

  蔡大川的眼睛几乎瞪到脑门上。他要是早点拥有这些钞票,那怕是其中的三分之一,妻子也不用在七五年的时候为了晋级,每月多拿七元钱弄得颜面扫地。他拉开抽屉取香烟,说:“他是什么意思?”

  张仁翘起屁股坐在办公桌上,说:“还不是为了争口气嘛。”他用身体挡住门外的视线,像变戏法似的将钱丢进抽屉里,说:“这是五千元。嘻嘻,我们可不是古代的圣人君子,那能把到手的利益再往外推。至于剩下的钱吗,我还得寻找几个帮手。你就不用操心啦。”

  蔡大川迅速关好抽屉,仿佛害怕里面的人民币会逃掉,说:“不要再打哑谜了。快把你的安排讲来听听。我可不想为了这点钱冒险。”

  张仁跳到地上,说:“你不必知道我们的详细计划。只要在暗中相助就行了。”

  蔡大川用双手按住桌面,说:“我已收受钱财,岂能独善其身,或多或少也该为厂商分忧解难。”

  张仁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将成为所有人的保护伞。段老板不会让你为难。若有什么不测,你大可一推了之。”

  蔡大川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静观他们俩人斗法。从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张仁已经摸清了李济源的路数,每次涉险总能全身而退,从未连累过他人。送到眼前的好事岂能拒之门外。蔡大川眨了几下眼睛表示成交,说:“你有事尽管讲。”

  张仁得意地说道:“你最好能跟胡俊打个招呼,派我去南干渠走上一趟,查看当地的防洪设施是否完善。”他再次体验到金钱的魔力。它对每个人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谁也无法抗拒它的诱惑。即使是身居高位的蔡大川也逃不出它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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