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移花接木

  八十年代初期,私营企业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活跃度远远超乎人们的预料。他们所经营的货品几乎涵盖了整个社会的需求,创造的价值也在逐年翻番。这些头脑灵活的人不肯按部就班走别人的老路,总是别出心裁地追逐着利益的最大化。他们在商场上真是险招迭出怪主意多如牛毛,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够派上用场。

  刘秀静仗着有大姐夫帮忙吆喝,第一单生意就满载而归。她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在潇湘乡里收购了三卡车山货,运到西关村已是天黑时分。董宁康见到一下子来了十几吨货物也抓瞎了,竟然不知道上那儿去找搬运工卸车。更要命的是他们此刻身无分文,连运费都是事先讲好了要到第五天再和运输公司结清,即使找到人来下货也付不起费用。三位驾驶员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话,也围拢过来凑热闹,催促他们赶快卸货,超过了夜里十二点钟要另外付费。刘秀静当机立断发布了第一道指令,叫董宁康骑上自行车赶到乡下去请大姐夫;小妹留在家中招待驾驶员吃饭喝茶;她亲赴河口村找二姐夫和弟弟来帮忙。她在路过“小洞天”的时候会吩咐周老板炒上几个菜送到家里来,保证让驾驶员吃饱喝足。

  三个司机全都惊呆了。在返城的路上刘秀静跟他们讲话时总是慢条斯理,他们顶多把她当成是个能干的采购员。国营单位的经理很少有人亲自出马来干这种又脏又累的工作。刘秀静在发号施令的时候冷若冰霜,声音里带有命令的语气。她的超强气势让他们再也不敢放肆了,只得乖乖地听从安排,围坐在桌子旁边准备饱餐一顿。

  刘秀静赶到河口村时天已黑透了,幸好父亲和全家人都守在屋里看董红艳给婴儿洗澡。何花用双手捧着宝贝孙子,指挥儿媳妇先给孩子洗头再往他身上打肥皂。刘秀丰提着水壶追问水温是否合适,生怕冷着他的儿子。

  刘百泉愉快地叫道:“三丫头生来心灵手巧,快来教董红艳几手高招。别让她笨手笨脚地把小娃娃吓哭啦。”

  刘秀静没有心思加入他们的家庭娱乐,说:“爹,我正忙得走投无路,恨不得十个指头变成两双手来使用。你孙子的事还是另请高明吧。”她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夸张,说:“你女儿面临着被人罚款五百元,马上要破产的绝境。”

  “你又碰上什么事啦,跑到娘家来哭穷。”何花把孙子交到董红艳怀里,让她抱进里屋去给孩子穿上衣服。她用盆里的热水洗净双手,说:“刘秀兰没有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给你吗。我明天就去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让你妹妹毫无保留地支持你们的工作,将来也好谋一条生路。”

  刘秀静熬过了创业初期的不适症,身体也消瘦多了,说:“妈,你算是讲到点子上了。我现在缺少现金来雇人卸货。如果拖过夜里十二点钟,就要被运输公司开出三倍运费的罚单,用来弥补驾驶员的损失。”

  董红艳头脑一热,抱着孩子走出来说道:“你要寻觅耍笔杆子的书生我们村挑不出几个文人,若是找干活的劳动力遍地都是。让你弟弟到村子里叫上七八个壮汉,只须一个多小时就能帮你把货下完。”

  刘秀丰暂时摸不清三姐的底细,害怕欠下亲戚朋友的人情今后难于偿还,说:“乡亲们累了一天啦,不是太好的朋友谁愿意大老远的跑到城里去出苦力。这件事情就免谈吧。”他不想节外生枝,说:“我可以连夜去帮忙。要喊人还得三姐亲自出马。她也是在河口村长大的姑娘,多多少少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邀约他们一起进城应该不成问题吧。”

  刘秀静的心中另有谋算,说:“我已经支使董宁康去请大姐夫了。若能得到小弟的相助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她的脸皮真比城墙拐角还要厚上三分,说:“妈,你再帮我去叫二姐夫,自家亲戚凑到一块干活放心。刘秀兰在我家里备下了酒饭,恭候各位亲友大驾光临。”

  董红艳也要跟着去帮忙,说:“爹,自家姊妹有了难处,所有的亲人都应该义无反顾地帮她解决困难。”她想借此机会报答刘秀静的媒妁之恩,说:“我把孩子哄睡了,估计他能睡到下半夜。你们得闲的时候进去给他驱赶蚊虫。我和刘秀丰一起去帮三姐卸货。”

  “我留下来照顾孩子。让你爹去叫宋金礼。”何花生怕老头子犯困亏待了孙子,说:“他的腿脚好使,走夜路从来不用手电筒,借着星光依然健步如飞。”

  刘秀静送走父亲,带着刘秀丰夫妻刚出大门,迎头碰上曹苇浇地归来。董红艳出于礼貌向他打了一声招呼。他们虽说是远房亲戚,同住在一个村庄里也不能失了礼节,互相问候一下更能增强彼此之间的友谊。

  曹苇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家的情况,发现最近十天以来没有见到刘秀兰的身影。他从张仁那儿获悉李济源去安宁考驾照,便在心里猜测他是否会接刘秀兰上省城游玩几天。如果事情属实,他要借题发挥的设想终将化为泡影。刘百泉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老家伙,纵容女儿使用这种下三烂的勾当接近男人。单身男女在大城市里同宿同飞,鬼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好事。

  刘秀静的脑子转得飞快,能拉他一起去西关村出力那该多好啊。她不想吓跑帮手,说:“曹叔,这么晚了还到地里浇水。你干农活真是一把好手啊。”

  “天都黑了,你们姐弟三人还要上那儿去贵干。”曹苇十分好奇地问了一句,说:“刘秀兰还好嘛。怎么没见她和你们同行。”

  刘秀静嘴上的功夫更是了得,说:“她今晚在城里帮我烧火煮饭,准备请兄弟姐妹们大吃一顿。曹叔若有兴趣的话就跟我们去喝杯小酒。”

  曹苇正想到她家中探明实情,说:“你稍等一会儿。我把水瓢送到家里,顺便跟你婶子交待几句,安排她早点睡下,马上和你们进城凑乐子。”

  董红艳不忍心欺瞒乡邻,说:“我们是去西关村干活,必须赶在夜里十二点以前卸完三大车山货才能进食。你劳累了一天,还要照料婶子的生活起居,别再没事找事做了。”

  曹苇仍在提防刘家使诈,说:“我答应了刘秀静,那能出尔反尔又把吐到地上的唾沫再吸进口。你们不过是去搬运几件货物嘛。庄稼汉有的是力气,就像井里的水今天打干了明日还会浸出来。这点活计还难不倒你曹叔。”

  刘秀静料定他会跟来,说:“曹叔,我们先走一步,到城门口买几包香烟待客。你愿意来帮侄女的忙,我会在西关村前面的公路上等你。”

  曹苇如同被鬼迷了心窍,安顿好妻子的食宿后急急忙忙来追刘秀静。他不喜欢仓猝行事,借着赶路的机会思考迫在眉睫的问题。他如果确定了目标,很可能踏上一条无法预知的生活轨迹。也许经过他的努力能在一夜之间改写儿子的命运。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刘秀兰的态度。李济源到了省城不可能不和闻锦蕊联系,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日久生情。他再打着帮忙的幌子离间刘秀兰和李济源的关系,在他们中间撕开一条裂缝,为儿子追求女朋友找到可乘之机,龙潭很有可能落入他的手中。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宁静的水田里响起时断时续的蛙鸣声,蟋蟀躲在草丛里振翅高歌。曹苇独自奔走在河口村通往市区的道路上,眼望前方始终见不到刘秀静的身影。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过来,惊扰了小动物的合唱。宋金礼喘着粗气追了上来。曹苇本能地让到路边。他认识这位身材细高的农村人,打算和他结伴而行,排解走夜路的寂寞。

  宋金礼略感奇怪地问道:“老曹,你这么晚了还要上城里去找儿子吗。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可以帮你带话,让他明天回来看望你们老两口。”

  曹苇跟上他的步伐,说:“我和你同路,都要去帮刘秀静下货。”他没有表明是自愿去的,仍然在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巴望刘秀静能够看在瞎眼姑妈的面子上打赏几个工钱,说:“你三姨妹真不愧是我们村的女秀才,嫁到城里没有几年时间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一次进货十多吨,已经成为腰缠万贯的老板了。”

  宋金礼开始领教到刘秀静的厉害,他是奉了妻子的嘱咐不得不去帮忙,图得是姊妹间的亲情,能否拿到搬运费尚在其次。董宁康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拿上一点礼物来表示心意。曹苇就有所不同了,他和刘秀静并不沾亲带故,竟能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驱使。没有手腕的人即使想破脑袋也拿不出相应的办法。他肯定是被别人算计了,别说是劳动报酬,即使是礼品也难得一见,顶多能混上几顿饭填饱肚子。

  二十分钟后,他们赶到西关村,远远地看见一道大门前面灯火通明,刘秀静带着几个兄弟姐妹干得热火朝天。得到生力军的相助,卸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终于赶在午夜之前完工。驾驶员们再无多话,开着汽车灰溜溜地走了。

  董宁康钻到厨房里烧了一锅鸡蛋番茄汤,卤猪头是街边的小贩送来的凉菜,再加上几样现炒的素菜勉强凑够一桌。刘秀静端来一大盆面条和吃饭的碗,接着又叫刘秀兰拿来一瓶老白干,给男人面前的碗里斟满酒。一顿快餐就打发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刘秀静吃完饭又忙着打地铺留他们住宿。

  董红艳牵挂着家中的孩子,随便吃了些宵夜,叫上刘秀丰连夜赶回河口村。她从儿子满月后还是头一次干重体力活,累得腰酸背痛难行路,说:“你三姐真够吝啬,也不叫驾驶员开车送我们一程,只要几分钟就到村里了。我们步行到家,说不定小宝宝已经哭哑了嗓子。”

  刘秀丰嗔怪道:“谁让你逞强,非要跟着来下货。就算要报恩也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出苦力。”他脱下外衣给妻子抵御风寒,说:“我三姐是全村最聪明的人,也是财心最重的姑娘。她小时候在农村干活,都要和壮汉拿一样的工分。没有那个女人能比得上刘秀静,体力稍微差一点的小伙子也得甘拜下风。她所用的方法虽然不太正统,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你的智力和体能没法和这种女能人相比,只好捏着鼻子吃个屁吧。”

  董红艳多少品出点味来了,说:“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干了半夜的活只当打了水漂,一分钱也拿不到啦。”

  “报酬是有的。你就等着八月十五多吃几个月饼吧。”刘秀丰抬脚踢飞一块挡道的石子,说:“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如数吐出来。下次不要再犯傻啦。”

  董红艳感到背后发凉,说:“曹苇是和我搭腔才被你三姐抓差。我怎么向他老婆做交待。他到了中秋节也许连饼子的香味都嗅不着。”

  刘秀丰差点笑出声,说:“要想吃锅巴,还得围着锅边转。他是自愿送上门的苦力,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三姐能够摆平这件事。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他们讲着话也不觉得累了,转过山弯便看到了河口村。董红艳沮丧地想着刘百灵的处境,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瞎子独自在楼上摸来摸去,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承受住黑暗带来的压力。微风送来几声婴儿的啼哭,慌得两个人一路小跑着冲进夜幕下的村庄。

  曹苇怀着愉快的心情走进水利局。他在昨天晚上亲眼得见刘秀兰忙碌的身影,果真像刘秀静描述的如出一辙。李济源仍在安宁驾校学习,再有几个星期就要归来了。他必须抓住短短的二十多天时间努力改变现状,促成儿子和刘秀兰的好事。天平正在向他这边倾斜。李济源已经受到闻锦蕊的诱惑,女大学生如同鲜嫩可口的水果,散发出无法阻挡的魅力。自古英雄爱美女,有几个男儿汉会推开主动投怀送抱的佳人。他在临睡前曾经和董宁康做过简短的交谈,从对方的话语里探听到小手工业者的真实意图。董宁康想把小姨妹留在家里当佣人。前提是必须阻止刘秀兰在近期成婚,时间拖得越长久越能帮他挣到数不清的钞票。这两股不谋而合的势力纠结在一起还不能制服李济源,那真成了世间的笑话。两个人的目的十分明确,董宁康是奔着财富去的,他是为了拿到龙潭。双方的配合应该是默契而富有成效的联合作战。

  刘小才把父亲迎进单身宿舍,始终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龙潭的风波已经平息了,父亲还要瞎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刘小才显然是低估了形势,风暴好像刚开始。他想早日忘掉刘秀兰,重新寻觅知心爱人。若是从亲情上而论,他无法拒绝父亲的请求。父子之间的争执很快进入了僵持不下的阶段。

  曹苇用沙哑的嗓子说道:“你抽空去看看刘秀兰吧。她在西关村帮刘秀静开创公司,没有多少时间跟别人谈情说爱。”他试图让儿子相信张仁正在做拆散李济源和刘秀兰的工作,说:“李济源的魂就快被小妖精勾走了。你还不乘此机会补位,真要等姑娘来求你吗。”

  刘小才关紧门窗,说:“我已经去看过她了。刘秀兰的态度很坚决,始终认为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不适合做夫妻。我现在把心掏出来捧给她也是白搭。你死了这条心吧,别一天到晚老想着龙潭那点事,不是你的东西硬抢到手也守不住。何苦要弄得人人自危。”

  曹苇更正他的说法,道:“那是刘氏公祖留下来的遗产,就算风水轮流转,今年也该让我家来掌管了。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它的实际经济价值,不想把聚宝盆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困乏地说道:“我昨晚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弄出点头绪来,今早又被你的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刘小才很有分寸地问道:“你昨天夜里干什么去了,搞得浑身遍布灰尘,连耳朵眼里都塞满了土。”

  曹苇随手抓起一张纸擦掉袖子上的污渍,说:“我到城外去当搬运工,整整帮刘秀静下了三卡车货物。为了你的事都快累断腰杆了。”

  刘小才带着怪笑说道:“你是侦探片看多了,也想乔装打扮混入刘秀静的公司里探听虚实吧。三个钟头的苦力能够挣多少钱,五元还是十二元。你就忍心把妈丢在家里独守空房。”

  “她不是手头缺钱,何必大老远的跑到乡下去喊人。城里有的是装卸工,干活比我们还有经验。”曹苇转过脸去,说:“董宁康好吃好喝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留大家住上一夜。谁还好意思开口讨要工钱。我也就顺从了他们的意思。”

  刘小才直言道:“爹,你上了刘秀静的圈套。她纯粹是把你当作只用吃饭不必领钱的长工,白帮她家干活的傻瓜了。”

  曹苇红着脸说道:“小子,为了你的幸福这点付出是值得的。大不了我去她们家多蹭几顿饭作为补偿。”他为愚蠢的做法寻找各种借口,说:“干白工的不止我一个人。刘秀兰差点成了他们家的佣人。我要走也得带上她脱离那个烂泥潭。”

  刘小才替父亲的行径感到悲哀,只能放任他沿着原来的思路走下去。刘秀静耍尽花招,总有一天会被众人识破。她的弟弟绝不是个羞怯谦让的人,成为任由她随意摆布的木偶。只要有人开小差,这支得不到补给的队伍就会自动解散。

  曹苇依然不改初衷,定要以搅散刘秀兰的婚姻为己任。每逢刘秀静来村子里找人,他都会积极响应。他和董宁康不用任何人撮合,很快成为臭味相投的人,合起伙来对付李济源,想把他从刘秀兰身边赶走。

  五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身着绿色制服的邮差给刘秀兰送来一封平信。曹苇当时蹲在门口喝茶,密切关注着姑娘脸上的表情变化。刘秀兰双手捧着信封跑上楼,轻快的身影好似飞上树梢的喜鹊。他暗中向董宁康递个眼色,希望他能够配合一下。

  董宁康冲着楼上喊道:“刘秀兰,快去叫你三姐来吃饭。我下午还有急件要干。王老板等着拿蒸笼回去做第二天的包子。耽误了他的生意是要被扣钱的。”

  刘秀兰蹦蹦跳跳地走了。年青姑娘的脚下好似安了弹簧,遇上高兴的事儿跑得飞快。曹苇想抢先冲上楼去,却被董宁康伸手拦住了。刘秀静自从做起杂货买卖后,每天晚上来不及存入银行的钞票都会放在卧室里,平日看管的极为严密,不准外人接近钱柜半步。曹苇只得退而求其次,守在门口替他把风。董宁康慢慢地爬上楼,在刘秀兰住的房间里翻看了一会儿,终于从枕头下面找到李济源的来信,邮戳上的红色印泥标注清楚是昨天从省城发出来的信件。李济源和刘秀兰约好了星期日上午十点在火车站相见。

  曹苇站在楼下叫道:“哥儿们,你找到信了吗。我可是从来都没有求过你帮忙。你别第一次办事就让我失望。我敢肯定那封信是李济源寄来的,里面的内容关乎到我儿子的婚姻,也与你们家的生意有关。”

  董宁康拿了些干菜下楼,说:“我翻遍整间屋子也没见到那个人写来的信。”他故意制造了这起假象,无非是想在曹苇面前保留一点尊严。他曾经考虑过是否要请人帮忙,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偷看别人的信件是不道德的,还会牵连到法律上的某些规定。他没有必要授人以柄,说:“刘秀兰也许把信装走了,谁也无法得知他们在里面讲了那些情话。”

  曹苇的笑声里掺杂着几丝不信任,说:“你可别轻视了你的小姨妹,她跟你的老岳父一样犟,凡是认准的理就要一条道走到底。你缺少了外部势力的帮助,不出半个月就会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

  董宁康十分恼火地说道:“老曹,实在对不起你了。我的能力有限,讲话做事又没水平。你等到我家那位回来再跟她具体商量一下吧。”

  “你们有什么事要和我商讨。”刘秀静还在门外就张嘴说道:“老曹,我买了几斤上好的后腿肉。你今天在这里吃顿便饭。有事等会再说。我去炒上几个菜给你们下酒。”

  刘秀兰紧跟在她身后,手捧着一块鲜肉走进厨房。她喜形于色地说道:“三姐,我明天早上十点钟要到火车站接李济源。你叫姐夫帮我借辆自行车,只须半个小时就能赶到了。我快去快回,绝对影响不到公司的生意。”

  曹苇获得了准确的情报,自然要留下来静观其变。他的大脑里升起无数个念头,最终只确定了一个最佳方案。李济源想和刘秀兰手挽着手走出月台的愿望终将化为泡影。他今晚还要去拜会另外一个关键人物。

  刘秀静的酒肉可不是白吃的,她已经和运输公司敲定了夜间的装车任务。汤晨邦在省内外建立起销售网点,基本上不再过问采购事项了。他把这部分权力全部下放给代理商,每个星期都在打电话向他们催要货物。刘秀静的工作节奏也变得像时钟一样忙碌起来。利润滚滚而来,她需要大量的人手来支撑整个公司的正常运作。

  太阳照进用青石板铺成的天井,快速地往南边移动着。小城的居民能够根据四季的变化,从阳光照到第几块石头缝里推算出大概的钟点。这是一种口口相传的计时方法,能为主妇们烧火煮饭提供参考,不要误了孩子上学的时间。

  刘秀兰的双眼一直盯住光线的走向,焦急地等待着三姐夫快点来换班。刘秀静临出门时下过死命令,董宁康不进屋,她绝对不能离开半步。曹苇昨天夜里又留宿在她们家中,睡到日上树梢还没有起床。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把整个家交给一个外来人看管。她在心里计算着快到十点钟了,才听见门外响起清脆的铃声。

  曹苇从厢房里伸出头来问道:“你怎么还站在院子里。再不走就赶不上趟啦。”他披着上衣假装要去吃早点,抢先一步走过去开门。董宁康已经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大声呼唤小姨妹的名字叫她来取车。刘秀兰快步冲到街上,和董宁康互换了钥匙。曹苇趁着没人注意按了颗图钉在后面的轮胎上,说:“这是辆崭新的‘飞鸽’车,跑起来真够带劲。”

  刘秀兰骑上自行车赶往火车站,刚出城便感到越往前走越吃力,连下坡路段都无法滑行了。她跳下车来,根据以往的经验查看车胎的气压,发现后轮没气了,赶紧找个修车铺请师傅帮助修理。

  长长的月台上空无一人。李济源提起旅行包黯然离去。他真搞不懂姑娘的心,莫非刘秀兰嫌弃一纸书信不够诚意,要他拍个加急电报才肯来接站。他不愿意麻烦领导,在归途上没有给水利局打电话,是想腾出时间来过个浪漫的中午。在安宁驾校学习期间,他曾梦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共进午餐,述说多日来的思念之苦。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刘秀兰怎会吝啬到如此程度,无法满足他的小小奢望。他仍在注视着过往的人群,真心希望奇迹从天而降。

  闻锦蕊的出现让他产生一种始料不及的错觉,女大学生的脸上挂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未及身旁已是香风袭人。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夏装,苗条的身材好似风中的杨柳婀娜多姿。许多年青人纷纷向她致以注目礼。闻锦蕊大胆地挽住李济源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站前广场,张扬的个性引起了公众的猜测。

  “我不习惯被一个姑娘拖着走。”李济源的表情差到了极点,说:“你还是在校就读的学生,多少要注意点自身的形象。被熟人看见了不好,传到学校里去要扣你的学分。”

  闻锦蕊昂起高傲的脑袋,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她知道不远处有双眼睛正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与其躲躲闪闪地规避此人的骚扰,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了断。她嘟起鲜红的嘴唇,说:“你别想挣脱我的手,再乱动我就抱住你亲上一口。信不信由你选择。我可是敢说敢做的女强人。”

  李济源信服地点点头,说:“你和你堂姐一样是位爱如潮水的好姑娘,热情澎湃的时候简直能把人淹死。”

  闻锦蕊得意地说道:“你真想印两片唇膏在脸颊上吗。那可是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她也被自己的妙语连珠逗乐了,说:“我是抽空来接你的,还要赶回去上最后一节课。进城的公共汽车来了。我们快走吧,再晚我就要迟到啦。”

  李济源拎起旅行包,跟着她奔向公交车站。五路公共汽车里面挤满了乘客,只有前门还空余一小块地方,仅够两个人插足。闻锦蕊举步上了车,掏出一元钱买了两张票。李济源仍然守在站台上四处观望。售票员开始催促他上车,驾驶员也启动了马达。李济源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跳上车,紧紧靠在闻锦蕊的身旁,一起驰向寥廓山下的城市。

  刘秀兰骑着自行车赶到火车站,刚好目睹了李济源跨进车厢的身影。她反手丢掉车把,抬腿越过道路中间的隔离栏,追着飞驰的公共汽车大声叫喊。车辆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不停地咳嗽着,进了沙粒的眼睛也止不住流下混浊的泪水。

  耿昌跟在闻锦蕊的屁股后面来到火车站售票大厅。他面临着毕业的压力,更加对闻锦蕊的行动感到疑惑不解,很想弄清楚她因为何种原由拒绝了自己的追求。校园里并没有出现新的竞争者,他只能把目光转向社会上的人,随时监视着她进出校门的规律。今天早上九点钟,他意外地发现闻锦蕊换了一套新衣服准备出门,大有和情郎相会的态势,急忙戴上一副墨镜尾随其后。他藏身的地点远离公交站台,所在的位置更加靠后一些,只能看到闻锦蕊和那个男人打情骂俏的倩影。幸好李济源在上车前逗留了二三分钟,给他留下了充足的时间。闻锦蕊已经在购票了,他无须再借助地形的掩护来避开她的视线,直接潜行到公共汽车尾部仔细观看。他所见到的情况让人无法理解,也不得不承认李济源比他更帅气。抛开学识和地位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说,李济源的实际年龄也要比他小几岁。若是以貌取人的话,他只能自惭形秽,趁早退出相亲的行列。

  耿昌完全陷入了懊恼的心情之中,低垂着脑袋踏上归途。他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即将回到小镇上去任教,置身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中间,靠着微薄的薪酬过日子,再也引不起城市姑娘的青睐。默默无闻地离开市区,远离心爱的姑娘,是他没法接受的事实。他必须抓紧时间向恋人表明心迹,否则一切将悔之晚矣。那股曾经帮助他不断进取的精神再次充溢胸腔,使他在最近的站台上跳进公共汽车。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拯救他的灵魂,抚慰那颗受伤的心。

  师专的餐厅宽敞而又明亮,同时开放的十五个窗口依然供应不上学生们的需求,逐渐加长的队伍中间响起了打闹声。大学生涯是欢乐而又短暂的,对于毕业班的同学来说更是光阴似箭。即将离校的前夜,他们都在找机会多方联系不太熟悉的校友,以便在茫茫人海中留下一点信息,也为今后的发展拓宽视野。谁能担保今日的学弟学妹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你的上司。

  李济远排在队列里向低年级的同学灌输学而优则仕的名言,开导他们放弃不切实际的杂念,做学问的人更要具备思想上的深度。她在数学考试的成绩单上一直名列前茅,成为很多学生崇拜的偶像。命运却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结识两年的恋人正在和她的志向渐行渐远。她已经在暗暗着急了,想尽办法也抓不住他那颗动荡的心。

  餐厅门口发生一阵骚动。好像有人还喊了一声:“大家快往旁边闪,让他先过去吧。”

  耿昌的身影出现在饭厅里,立即引起众人的喝彩声。他不知是从那儿弄来了九十九朵玫瑰,精心捆扎成心型的花束,用张彩色塑料纸紧紧包裹住带刺的枝杆,两端的飘带上似乎还写了艺术字体,是些谁也看不懂的甜言蜜语。闻锦蕊刚打好饭,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赶紧躲到角落里,绝不参与他的胡闹。

  李济远的反应稍微迟钝一点,眼镜后面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惊讶。校方虽然对毕业生秉持宽容的态度,允许他们在私下里交往,并不提倡在公共场合表露真情。他的做法太出格了,即使在社会上也会被世人看作是另类的表演。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耿昌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迈着不太正规的方步向李济远走来。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真诚的微笑,其中还带有一点顽童的恶作剧。整个餐厅刹时安静下来了,连厨房里的大师傅也从卖饭的窗口里探出头看稀奇。他止步于情侣面前,郑重其事地献上了鲜花。

  闻锦蕊躲在人群后面喊了一嗓子,说:“快跪下来向她求婚。”

  整座大厅里响起一片彼此呼应的声浪:“向她求婚,向她求婚,快向她求婚。”

  耿昌被学友们逼得无路可退,只得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玫瑰花向李济远表白心迹。李济远接过鲜花,拉着他的手提前退场了。她是个思想守旧的学院派,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闹剧,很难应付同窗好友的追问。其次是男友突然转变的心意让她无所适从。她需要一点时间来体会幸福是如何降临到自己头上,再做出是否接纳一个迷途知返的浪荡者。

  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李济远抽出时间回了一趟家。她是受到男友的鼓舞来向父母辞行的。耿昌使得连环计卓有成效,很快俘获了姑娘的芳心。他们的调情进行了三天,李济远就被他搞得神魂颠倒,自愿投进他的怀抱。李济远十分赏识他的远见卓识,决定以退为进和他到小镇混上几年,再跟着第四中学的发展迁入城市。

  黄仪的感伤更甚于以往的岁月,整个面部轮廓呈现出轻微的浮肿。她最近碰到的烦心事越来越多,失眠加上忧虑消耗掉有限的精力,使她的身体趋于老龄化。儿女们的翅膀长硬了,一个个远走高飞了,对父母而言虽然是好事也掺杂着少许的无奈。她的身旁仅剩下小女儿,热闹的大家庭逐渐分化为小家,终将演变成空巢。更要命的是这个家的人口只出不进,无法填补老年人心中的空虚。淡淡愁绪开始爬上她的额头,李济源的婚事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着落。她和李平都期盼着新生命的诞生,享受一下无比幸福的儿孙满堂之乐。她拿出一床崭新的棉絮,说:“你把家安在乡下,吃穿用度都会面临着很大的困难。需要你爸爸跟当地的供销社讲上一声,为你们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吗。他的话有些时候还挺管用的。基层的领导都指望能够通过他弄到某些紧俏商品。”

  李济远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说:“四中周边的村庄远比我插队的小山村好多了。他在学校里还有块地,平时种上些蔬菜自给自足,油盐柴米每月都会按定量供应。”她为了打消母亲的顾虑,说:“城市居民百分之八十的生活必需品都来自农村。你还发愁女儿缺吃少穿难过日子,岂不是有点杞人忧天的味道。妈,你放一百二十万个宽心,你的女儿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会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母女俩全乐了,紧接着进入了下一个敏感的话题。黄仪顺手摘去棉花上的毛球,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和你爸爸也好替你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

  李济远把脸埋在她的胳膊肘里,说:“我们打算在寒假里成亲。”她感到母亲的手臂哆嗦了一下,说:“妈,你别多心,这是个关系到优生优育的决定。我们毕业后马上要适应新的环境,接着投入紧张的教学工作,身体方面会吃不消的。仓促行事可能带来某些隐患,往后推几天能生个健康的好宝宝。”

  揪心的事由来已久。黄仪送走女儿,又想起大儿子的姻缘。李济源在这十年里头认识了四位好姑娘,她们一个更比一个漂亮,其中有两位相继与他分手,无缘结为夫妻。她不得不在刘秀兰和闻锦蕊之间做个比较。李济源若是跟闻锦蕊谈恋爱,在短期内难于成婚。她马上就要嫁女儿了,真忍心做出这种厚此薄彼的事嘛。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她无法回避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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