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另起炉灶

  “小洞天”一夜成名,逐渐引起商业界的重视。刘秀静也在外面听到些风言风语,毫不费力就能得出结论,周老板肯定是发大财了。她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同在一个屋檐下面干活凭啥会有这样大的差距,店主日进斗金,打工的只能拿微薄的薪金,分配上存在着天壤之别,这不是剥削又该做何解释。她本想寻找一条致富之路才跨入饮食行业,谁料数月辛劳下来依然是一无所获。周柱波正准备把隔壁的房屋租下来扩大经营,再继续帮老板挣钱并非明智之举。她开始留意街头的变化,距离“小洞天”不远处又有两家新开张的店铺在喜迎八方宾客,燃放鞭炮炸得漫天烟雾一地纸屑,看热闹的孩子们冒着呛人的硝烟满街寻找尚未点燃的爆竹。园林街上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似乎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周柱波请人重新装修好店面后,出钱聘请了位大厨师来掌勺。他看在刘秀静是老职工的份上破格提拔她充当配菜,兼职干些采购之类的杂事,作为回报每月给她加了二十元钱的工资。刘秀静从此多了个心眼,每次上街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借机提高自己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她还趁着逛市场的机会到各处走走看看,有意结交五湖四海的生意人。果然不出所料,她有好几次在回来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数度回首只能见到有个背影一闪而过。真是大白天见鬼了。她在心中坦然应对,并没有出现任何恐惧感。因为这种感觉正好与她的某些企盼不谋而合,她还巴不得此人快点露面。

  五天后,刘秀静在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离休干部刘纹,才弄清楚那双目光来自何方。刘纹的用意十分明显,肯定是冲着“小洞天”来的。他行走的方向正好和刘秀静顺路,两个人相隔的距离不过三五米。刘秀静加快脚步从后面赶上来,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刘纹扭头微笑,分明是在向她表示友好。刘秀静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大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能失去最起码的礼貌。她回眸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刘纹和她并肩行进在园林路上,说:“小刘,我有一桩上好的买卖要送给你。能否借一步说话。”

  刘秀静早就听小妹说过此人心术不正。他大献殷勤难免会被人认为别有用心,分明是来煽风点火存心要让周老板难看。这种小伎俩还能瞒得过谁。她走进树影下的人行道,说:“我今天累了,只想早点回家休息。”她看到刘纹暗淡了双目,又有点于心不忍,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得回去和丈夫商量一下,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刘纹直言道:“你可以放宽心,我不会让你去监视任何人,也不会唆使你打小报告。你们老板的劣行明摆在那儿,早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用不着谁去大肆渲染。这种事要是放在多年以前,批斗他十次都嫌不够。”

  刘秀静还没有考虑好对策,道:“现在天已经黑透了。我俩站在街灯下谈事如同闭着眼睛说瞎话。等到有了好的项目,我们找时间再议吧。”

  刘纹知难而退,说:“行,你先回去想想,我们有空再聊。”他转身消失在人群里,说:“我既不索取报酬,也没有任何附加条件。这样的好事你上那儿去找,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刘秀静跨进家门,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董学韬做完作业悄然睡去,散落在桌子上的幼儿识字课本还未收进书包。她为了生活成天四处奔波,清晨披着星光出门,夜晚踏着月色归宿,很少与儿子面对面交流心声。

  屋内只有董宁康坐在灯下抽烟,守着空荡荡的四壁发呆。他是个小作坊里的工人,每月所得仅够养家糊口。自从妻子出去工作后,家里的大小事务全由他一个人承担。他厌倦了没有任何起色的家庭生活,总想着有朝一天能够摆脱贫困,过上较为舒心的日子。

  刘秀静活动着酸痛的胳膊,说:“董学韬几点睡下的。他最近的功课得了多少分?”她感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让儿子跟着受苦了,说:“我这个月又加薪了,拿到工资后好好地犒劳你们父子。”

  董宁康丢掉烟头,说:“我正等你回来商量个事。马上要到‘六一’儿童节了,董学韬还穿着外套上学,被同学嘲笑是草里的斑鸠不知春夏秋冬。你那天带他上百货公司去买两件的确良衬衣,让他过个凉爽的夏天。”

  刘秀静这才想起曾经答应过儿子要为他的节日演出增添新衣和短裤。最近店里人满为患,她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孩子,无形中疏远了母子感情。她接过丈夫递上的浓茶,说:“这事先放几天再说吧。我一定会满足他的愿望。”她手捧茶杯静思,说:“我今天正好有点事要和你商谈。”

  董宁康踩灭地上的烟火,说:“又是你要加班加点帮老板挣钱吗。你别整天尽拿这些琐事来烦人。我一个男子汉里里外外操持家务还不够,你难道还要叫我陪儿子去买衣服。你可以寻找种种理由推卸当妈的责任。”

  刘秀静深切体会到丈夫的苦衷,说:“再像这样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退出来自己干,另寻一条门路做生意。给东家打下手挣不了几个钞票,只有从头干起才能赚到钱。”

  董宁康瞪大了双眼,说:“对啊,你翅膀长硬了就应该飞得更高。现今这个世道是胆大的吃八瓣,胆小的吃不着。若要富就别怕累得脱层皮,我们也开个小店风光一回。”

  刘秀静的思路又回归理性,说:“我不想跟在别人后头继续开饭馆,一是没有那么多资金,二是目前的竞争太激烈。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我要另谋出路,干出点样子给世人瞧瞧刘秀静并不是个毫无主见的软蛋。”

  董宁康再次注视着妻子那双被水泡得发白的手。刘秀静的手指已有数处骨节开始变形,那是关节炎的初始表象。由此看来餐饮业确实辛苦,难怪她要另谋出路。他心痛地说道:“你想折腾也得有门道,总不能说变就变,没有本钱难做大生意。”他特别强调了一句,说:“这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今日推倒了明天再来做的买卖。”

  刘秀静放下茶杯,说:“我有个朋友可以助一臂之力,至于钱嘛就向亲戚借贷。如今生活好了,谁家没个千儿八百的存款放在银行里,凑在一起准能办成大事。”

  董宁康立即警觉起来,说:“你这位朋友是男士还是女人。你别打错了主意,不小心上了贼船,被骗子拐卖到其它省份去重新嫁人。我们父子俩望断青山绿水,又到何处去觅你的身影。”

  刘秀静恨声说道:“现在出来闯天下的人大多数是男儿,又有几位女性能够独当一面。你的多疑只会断送了大好时机。”她嘲讽地笑道:“俗话讲得好:男主外,女主内。你前怕狼后怕虎不如自己出去打拼。我来主持家政,保证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会像你把家中弄得如同猪窝,平时也不知道收拾房子,来个客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董宁康狠下心来说道:“还是你出外做生意吧。我好歹有份工作,虽然拿钱不多,也够养活一家大小,不至于断了柴米油盐。这点钱过小日子不成问题,也可以免除你的后顾之忧。”

  刘秀静马上提出附加条件,说:“我若是出外经商,只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自然顾不了家务事。你到时候可不要叫屈哟。”她干脆道出原委,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宽心,是刘纹主动来找我的。他只是看不惯周柱波,想给人家暗中使绊子。刘纹充其量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你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董宁康做了个清点钞票的姿势,说:“我只要数钱数到手抽筋,还有那样事不愿干的。谁不想致富,那才是傻瓜。”

  夫妻俩人商量了大半夜,决定先听取刘纹的意见,有利可图的时候再投入资金大干一场。董宁康上后院去解小便,顺道查看一下门户是否关紧。他在临睡前还在责怪妻子,当时为啥不和刘纹多讲几句话,事先问明白是做什么事,现在就可以定夺下来了。刘秀静自有盘算,刘纹在七十年代曾经担任过领导职务,应该有点头脑。他一旦选定目标,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刘秀静装作无事人一样照常到“小洞天”上班。她只因内心有了盼头,跑堂时更比平日勤快三分,慌忙之中差点跟进门的顾客相撞。刘纹装扮个鬼脸,算是跟她打过招呼。刘秀静知趣地退到墙角里,让顾客挑选就餐的桌子。

  刘纹坐到临街的饭桌旁边,以防被厨房里的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扯开嗓门叫道:“老板,快让服务员来把桌子擦干净。”店内已有几位客人用过午餐,打着饱嗝离席而去。周柱波听闻其声便知道是谁来了,吩咐刘秀静先去应付一下,顺便问问客人要点什么食物,方便厨房里提前配菜。刘秀静拿上块抹布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她刚取出菜谱,忽见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和刘纹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他们好似老友重逢,刚见面就大谈特谈生意经,看样子两个人十分熟悉。她朝着他们微微一笑,递上菜谱任其挑选可口的美食。刘纹小声介绍道:“这位是从省城下来的汤老板。他想租间仓库堆放货物。你们那儿有空房吗。”

  汤晨邦是个富态的青年人,脸上的皮肤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几岁。他眼里闪烁着精明的亮光,年纪轻轻就敢出来走四方,分明是个时代的弄潮儿。他十分客气地说道:“今天我请客,就吃你们店里的特色菜‘粑肘’。再给我们来上五瓶啤酒。”

  刘纹一个劲地催促她快点上菜,说:“其它的菜不分贵贱也来几盘吧。我们用餐完毕还要到别处办事。”

  刘秀静趁着帮他们打开酒瓶的空子问道:“不知汤老板要租什么样的屋子。西关外面的空房多得是,我可以为你引见一二。不论是价格还是租期上均有优惠。”

  汤晨邦举杯喝上一口啤酒,说:“做仓库的房子没有多少讲究,一是要安全,二是要便宜,地点靠近公路方便装卸货物。最好能找上个脾气和蔼的房东,工人搬东西不小心碰撞到门框时也不至于发生口角。”

  刘纹丢掉吃剩的猪骨头,说:“环城公路正好从西关村经过。靠近路边的老式楼房地势比较高,有着较为完善的排水系统,存放在那里的货物不容易发霉腐烂。”

  刘秀静暗自点头,更加坚信他们是有备而来。刘纹在事先做过周密的调查,明知自己家中有空闲的房屋,才会来店里进行游说。她把毛巾搭在肩上,道:“我家后院正好有两间屋子空着。汤老板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前去看房。”

  汤晨邦用猪脚下酒,说:“我吃完饭还想到各个市场里调查行情,要到下午二点多钟才有时间。”他剔掉牙缝里的肉丝,说:“你若是有诚意出租的话,我们约好在前面的街口见面。刘纹会陪我到你家去实地查看具体情况。”

  刘秀静满心欢喜,走出店门观望片刻,找个熟人带话给丈夫,让他把家里打扫干净准备迎接贵客。她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和汤晨邦谈成一笔好买卖。

  午休时间到了。刘秀静和往常一样挂好工作服,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小洞天”。她转过丁字街口,果然发现刘纹和汤晨邦站在长街食堂门口等候多时。看来此事已经有点眉目,只等谈好条件就可以进行商业贸易了。她赶过去跟他们汇合,一阵寒暄过后,带领俩人沿着老街而上。

  “这座城市的临街房屋全部改造成各类商铺了。”刘秀静的夸耀里面隐藏着深深的疑虑,说:“汤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需要租用民房堆放货物。”

  汤晨邦眼观街景,意识到小城的居民们已经有了很强的经营理念,说:“我是从昆明下来的,打算在这里收购些棕片、干菌、木耳之类的山货。”

  刘秀静大失所望,这种生意与她心中的期盼相距十万八千里,说:“你讲的这几样东西在农村里随处可见。就凭它们也能赚到钱。”

  汤晨邦迎着她的眼光说道:“你别小瞧了这些山毛野草,只要把它们收聚起来稍作加工就能变成一笔不小的财富。”他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说:“先拿棕片来说吧,它可是个宝。现在的小青年结婚都时兴大做家具,流行的叫法是家里必备三十六条腿,才有资格把新娘娶进门。打沙发就离不了棕,至于干菌和木耳那可是山珍美味。你是搞餐饮的,不用多讲也能明白它们的经济价值。”

  刘秀静从小生活在农村,房子后面就是大山,要收购山货并不困难,说:“你想抢供销社的饭碗。他们的营业网点众多,光凭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国营企业的对手。”

  汤晨邦自信地说道:“现在是市场经济,有钱就能使得鬼推磨。你只要多提高点收购价,乡亲们那个不想多卖些钱。谁还会挑到乡镇上去出售,仅仅换得几斤盐巴和布匹。”

  天空开始飘落雨点,街上的行人纷纷走进附近的商店躲避春雨。一个小男孩举着冰棍狂奔而过,呼唤近处的小贩用塑料布遮盖摊子。汤晨邦选择的时间节点恰到好处,南方的雨季即将来临。山林里的植物正在竞相生长,农民们也会利用空闲时光采摘野生菌。刘秀静将手帕顶在头上,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吧。要做生意还得有本钱。你们要不要进商店避雨。”

  汤晨邦很想在雨中行走,体验一下久违的浪漫,说:“我是个生意人,常年在外奔波惯了。只要能赚到钱,这点小雨阻挡不住我的脚步。老刘,你不介意吧。”他抹去脸上的雨水,说:“这是个很现实的世界。许多城里人不懂得如何跟农民打交道。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具备其他人所没有的优势,应该知晓村民的习性,和他们勾通起来比较方便。说到买卖上的事你也不必过分强求,只要识货就一切好办了。生意是遇到的,不是算着的,看你有没有那个财运了。”

  西关村仅与城市隔着一条公路,这里的道路虽说不算宽阔,却够两辆载重汽车并排行驶,交通显得十分方便。刘秀静掏出钥匙正待开锁,不料房门自动打开了。董宁康含笑迎出门来,忙着递上红塔山香烟,向贵客表示敬意。他肯定是早早地守在门口,准备迎接远方来的客人。刘秀静带领他们走进院内,查看堂屋和厢房的情况。

  董宁康把客人请进屋,说:“我是这家的主人。欢迎你们前来坐客,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刘秀静觉得丈夫的热情有些过分,其中透着几丝虚伪。她赶忙打圆场道:“我们家里很乱。我老公听说你们要来,特意请了半天事假清扫院落,恭候各位的大驾光临。”

  汤晨邦一进门就嚷着要先看房子,再来喝茶聊天也不嫌迟。他仍然存有戒心,并不把刘纹的推荐放在心上。董宁康在前头引路,将他们带到后院,推开两间低矮的柴房让汤晨邦仔细观看。刘纹面露不屑之色,抬头望着天上的浮云,这儿的房间那里比得上厢房方便。干燥的环境更有利于摆放货物。汤晨邦低头钻进去,不用细看就知道这里原来是个废弃的小作坊。屋里的地基还算结实平整,只是光线有些暗淡,接上两盏电灯就能解决实际问题,用来做间仓库勉强够用。他用脚跺几下坑坑洼洼的地面,说:“你们还要再把这里弄干净些,最好把地板打成三合土,既能防湿又便于打扫卫生。”

  刘纹捂住口鼻走到门前,说:“汤老板,你还满意吗。这人和房我都给你找到了,接下来的事就看你们是否有意合作,开创互利共赢的局面。”

  汤晨邦清理完墙壁上的蜘蛛网,说:“这儿用来做库房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场所。”他跟着主人返回堂屋,说:“西关村离公路很近,进出的道路又好走,是个十分理想的地方。”

  董宁康涎着脸说道:“我这两间屋子深藏在村庄中间,周围的邻居都是些熟人,说到安全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地方。你就是有价值千万的货物只管放在里面,绝对不会丢失半分。汤老板,你能出到多少租金?”

  汤晨邦竖起三个指头说道:“每月三十元,半年预付一次房租。我并不常住此地,偶尔带领工人来一趟,顶多要点水给他们清洗双手。水费就免了吧,电费另计。”

  刘秀静当即拍板成交。她伸手接过来钱,连数都不数就装进口袋里,急忙吩咐丈夫端茶留客。汤晨邦随便找上个借口拉着刘纹离去。董宁康心里尚有不平,埋怨妻子不会做生意,连个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这么少的租金要来有何用。刘秀静耐心地开导丈夫,说:“为人不能太贪。你可别小看了这一百八十元钱,其中暗含着无尽玄机,八的谐音就是发,要你一定发。我们见好就收吧。那些房屋长期空置在后院容易发生倒塌,能把它派上用场赚点维修费也不错嘛。三十元钱虽然不多,却够你弓着腰苦上大半个月。你还要上那儿去找这种好事。”

  董宁康仍不甘心,说是没有达到预期目标,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请假,白白让单位扣了半天的工资。刘秀静不想听他唠叨,提前走出家门,到“小洞天”上班。

  刘秀静来到长街上,远远地看见刘纹站在树下纳凉,招手叫她过去谈话。她抬头四处观望,附近的商店里并没有汤晨邦的身影,便知此事全由刘纹一手操办。

  刘纹手扶树干,说:“你爱人有点像京戏里的大花脸,说话做事让人很不舒服。他这副嘴脸有些时候会坏事的。你要提醒他为人不可太认真,有些时候吃点小亏能捡到大便宜。”

  “你们不要多心,没有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嘛。”刘秀静陪着小心说道:“汤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理应见过些大世面。他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耿耿于怀吧。”

  刘纹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说:“汤老板很欣赏你。他这次从省城下来就是为了在我们县里寻找代理商。一旦买卖走上正轨,他会主动放权,把这里的业务交给你打理。”

  刘秀静在心里产生了遇上贵人的错觉。她当时就感动得泪湿眼眶,喉头有点哽咽地说道:“谢谢。你肯定在他面前替我美言了几句。汤老板才会如此看得起我。”

  刘纹高兴得眉飞色舞,刘秀静果真有些才学,连这么隐秘的事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并不枉费自己大力举荐她一场。他的谈话再也不避嫌了,说:“汤老板希望你尽快辞掉‘小洞天’的工作,带领他到各个乡镇走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他开出的价钱相当可观,每月给你一百元钱作为劳务费。”

  “现在离月底只有几天了。”刘秀静差点叫出声来,大老板果真不同凡响,一个赛着一个比阔气,为了挖别人的墙角不惜重金收买人心。汤老板出手阔绰的行为更加激起她内心的欲望,巴不得早日拥有此等财富与权力。她只想早日摆脱劳作之苦,说:“我正在和爱人商量,等到干完这个月拿到工钱就辞职。做人要有始有终吧。”

  刘纹终于策动她做出离职的抉择,心中的谋划总算有了结果。他自然乐得静观其变。人生中突然发生的变化使刘秀静左右为难,她屡次要跟周老板讲明原由又觉得对不起人家好心收留自己。她分心以后经常在上菜的时候出错,惹得顾客怨声载道,大呼此人不可久留。

  周晶波本来是个细心的人,多少看出些端倪。她在背地里和弟弟谈及员工的情况,有意无意之中几次提到刘秀静的名字,暗示这位女士要跳槽了。周柱波看在好朋友的面子上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影响到其他店员的情绪。

  周柱波等到打烊以后众人散尽,说:“小刘,我看你最近精神懒散,是不是想另谋高就了。”他乘着上门板的功夫说道:“你讲出来让我听听,也好为你做些参考。”

  刘秀静深知这层窗户纸迟早都是要被捅破的,反倒没有了先前的顾虑,说:“我也不想瞒你了,这几天有位朋友约我合伙做生意。我打算干完最后几天就歇工。还望老板多多体谅我的苦衷。”

  “好啊,我现在就把你这个月的工钱结清。你明天不必来上班了。”周柱波锁好门,说:“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还得多做几手准备,才能应付各种挑战。”

  刘秀静铭记在心,说:“周老板,你对我真好。我在这个时候拔腿走人,肯定会给‘小洞天’带来许多不便。你就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吗。”

  周柱波递过几张人民币,说:“我知道你很有才华,不愿久居人下。一名高中毕业生来饭馆里洗盘子也太屈才了。”他先行几步,说:“黄仪是我的大恩人。我受人所托必须忠人之事。天下那有不散的宴席。大家共事一场,还是好聚好散吧。”

  刘秀静仔细清点手中的钞票,发觉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分文不差。她本想说点感谢之类的话,无奈周老板早已走远,只能默默地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周柱波的经营之道也给她某种启迪,利用感情笼络住部下,才能支使别人替老板卖命。刘秀静独自踏上回家的路,想到此去前途未卜,全凭一己之力去和别的男人搞竞争,不知还要付出多少心血与汗水,不免在心里怀念起这位兄长似的人物,若能得到他的指点,也许能够少走些弯路。她不禁扪心自问,以后还会再走回头路吗。答案是确定的,她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迈出了关键性的第一步,那有入宝山不获而归之理。

  汤晨邦听到她辞职的消息后如约而至,当即拿出一百元预付了工钱,双方商定第二天启程到乡下去开辟进货渠道。刘秀静稍事休整,陪着汤晨邦直奔潇湘乡,利用大姐夫的关系多方联络感情,很快打开了局面,深得汤老板的器重。

  刘秀静要想大干一场,眼前缺少的是资金和信得过的好帮手。她由此想到小妹存在银行里的钱,绕道河口村来找父亲商谈借款事项。何花看到三女儿回娘家,特意抱出孙子来向她夸耀一番。刘百泉更是喜形于色,从墙壁上取下一块腊肉,说是要给小孩子开荤,借以表彰刘秀静的功劳。

  刘秀静巧妙地利用了弟弟喜得贵子的欢乐气氛,说:“爹,你买老水牛的钱放在农行里得不到多少利息,不如拿给我去做生意。等到女儿赚到了钱,我保证你和妈每年都有新衣新帽穿在身上,烟酒糖茶任凭你老人家消费。”

  刘百泉对她的美意毫不领情,说:“这笔钱是李济源的稿费,我不能轻易挪做他用。更何况他马上要和你妹妹结婚了。你把钱拿走后他们用什么举办婚礼。我不能把他的钞票拿去资助三姑爷而留下一世骂名。”

  “爹,你听我的话准没错。”她俨然以功臣自居,说:“你们当初都反对弟弟的婚事,是在我的百般撮合之下才抱上了孙子。如果你不要固执己见,早点把儿媳妇娶进门,也不会得罪黄仪,让小妹的婚姻悬挂在半空中至今没有着落。你要解决这个难题还得靠我们。刘秀兰整天缩在农村不跟外界接触,就像是聋子和瞎子,并不知道李济源的任何消息。她死守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在这种时候要主动出击才能有所作为。她想接近李济源就得住到城里去,最佳的落脚地点非三姐家莫属。小妹在我那里吃住上三五个星期不成问题,时间长了必然会引起董宁康的不满。你们或多或少总要做点表示,不如让我把这些钱拿回去堵住他的嘴,紧急关头还可以用撤资来威胁他不可以胡搅蛮缠。”

  刘百泉见她还要带走小女儿,坚决不同意她在春耕大忙季节来家里抽调人手。他坚持要把刘秀兰留下来帮忙种田,说:“三丫头,你的算盘越打越精啦,不但要娘家出资帮你做买卖,还想叫刘秀兰去给你当长工。世上的好事全让你一个人占尽了。你就不怕为父累得吐血。”

  刘秀静在城里多长了一些见识,变成一个巧舌如簧的生意人,说:“你们正在为田地少了发愁。现在家中又添了一个孩子,三个人的耕地要养活六口人,爹娘的负担肯定不轻。刘秀兰跟我进城后就少吃一份家中的口粮。节约下来的粮食是堆放在你们的米柜里,留着好好地养孙子吧。”

  何花早有这个想法,说:“他爹,三姑娘也是在为我们着想。地里的活计你先忙着,实在干不完还可以让另外两个姑爷来帮忙。我们的大孙子再过二天就满月了。董红艳答应会叫她娘家的兄弟姊妹来帮你搞栽种。”她只图一时痛快,根本没想到另一场危机悄然而至,说:“她来借钱是要还债的。你何必要和自己的女儿较真。她们富裕了娘家也能跟着沾光嘛。”

  刘百泉只得做出让步,说:“那个存折还在刘秀兰手里拿着。你慢慢跟她商量着办吧。”

  何花还想帮着女儿做通老头子的思想工作。刘百泉推说地里的活计忙不过来,扛上锄头干活去了,实则是赶上山去给刘秀兰通风报信。他仍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资助三女儿办实体经济,干脆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小女儿,让她做出最终裁决。

  刘秀兰听完父亲的陈述,挑着空箩筐回到家里。董红艳从里屋走出来给孩子喂奶,顺便听听她们姐妹做何种打算。她有心要把小姑子早点赶出门,达到独霸家产的目的。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岂不可惜。她暗下决心要助刘秀静一臂之力。何花忙着舀水给小女儿洗手,希望她顺从命运的安排,为父母减轻一些负担。

  刘秀静备下了另外一套说辞来对付小妹,说:“爹让你把那一千元钱借给我去做生意。你尽管放心好了,这笔钱就算作是你的投资,入了股后到年终还能参加分红。我还要把你带进城去当助手,帮助姐姐管理买卖上的事。我会参照本地的标准给你发工资,享受国营职工的待遇。”

  董红艳夸张地说道:“秀兰妹妹好福气啊,一步登天当上了职工,接着又进入了管理层。等到刘秀静的公司成立以后,或许还能混上个董事的头衔。抛开权力不说,你肯定能成为有钱人。”

  何花也在一旁相劝,说:“你姐姐碰到了困难,作为妹妹理应去帮忙。家中的农活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嫂子说过两天叫她哥哥来栽种大春作物和收割庄稼。”

  刘秀兰经不起诱惑,在母亲的怂恿下跟着三姐进城了。她首先从银行里取出钱,亲手交给刘秀静去进货。董宁康对小姨妹的到来充满了幻想,巴不得把她训练成一个佣人。他常常使唤刘秀兰去送儿子上学,还指示她要带董学韬到“小洞天”里吃早点。多次进出小饭馆,刘秀兰发觉了一个不正常的现象,每天都会看到刘纹的身影在“小洞天”周围打转。她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周柱波,提醒他要小心有人捣鬼。

  刘纹仍旧对有些事情看不清楚,他绞尽脑汁劝说刘秀静离职后,算定“小洞天”失去了得力干将,在经营上一定会抓瞎。周柱波对他这一手早有防备,提前让厨师物色好助手。孔达当天就能顶替刘秀静的工作,又加上师徒两个人配合默契,翻着花样来满足顾客的需求,店内的生意更加火爆。他百思不得其解内中还有什么奥秘,决意再去店里摸一下底。

  刘纹趁着傍晚人多的时候步入“小洞天”,正好看见张仁和一帮酒肉朋友在划拳吃酒。他急忙溜到张仁身边,说:“小张,你那来的雅兴啊,丢下妻儿躲到这里来寻找快活。”

  张仁赶快起身让座,说:“老刘,你也来吃饭啊。快坐快坐,和我们凑成一桌,人多了喝得痛快。”他逐一介绍道:“这位是百货公司的沈亚良;还有水产局的阮蔼和陈余;那是剧院的肖佩机。有空你可以去欣赏他拉的小提琴,那才是一手绝活,听众们个个都会竖起大拇指齐声叫好。”

  刘纹抱紧双拳冲着众人一拱,说:“借光、借光。各位小朋友是否欢迎,也让我这个老头子讨碗酒喝,与诸位共渡今宵。”

  沈亚良喝到兴头上,说:“你以前是张仁的上司,听说帮过他不少的忙。”他摇晃着五个指头说道:“今日相聚可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家应该不醉不归。”

  阮蔼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叫道:“喂,再上两个菜,来瓶‘杨林肥酒’,外加一付碗筷。”他再次抱怨道:“菜都凉了。快拿去替我们重新热一下才好下酒。”

  周柱波自从做生意以来早已练就眼观八方的本领,此时看到刘纹和张仁再度聚首,担心他们酒后乱性闹出笑话有碍雅观。他支使厨师范志勇出去应付一下,说:“老范,你去替我挡挡晦气,别让那几个人闹事。”

  范志勇左手端着两盘猪脚,右手拎上一瓶美酒,稳步来到五号桌旁边。他把酒菜放在顾客面前,说:“各位请慢用,吃好喝好身体健康,下次再来光顾小店。”

  肖佩机已知他的用意,伸手打开酒瓶,先给刘纹面前的酒杯倒满,说:“我们今天只叙友情。谁想借酒浇愁也好,或是借题发挥也罢,只有一点要牢记在心。相聚何必曾相识,大家图得是个愉悦,千万莫谈时事。”

  刘纹扫视了他一眼,胸中已有三分不快,本想拂袖而去。他又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时机,面前有酒有肉,饱餐之后还能耍酒疯,当场羞辱周柱波一场,谅他也不便发作。他索性撒开五指与陈余划拳取乐,渐渐落了下风,被人灌了大半瓶酒。他微眯着醉眼,用食指沾烈酒在桌子上乱划,说:“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能否看得懂我写的是什么字。”

  肖佩机不知深浅,便想用言语挑逗一番,好让公众看他的笑话,说:“你把笔划描断了,写得好似愁却又非愁,有何不平事尽管诉说,我们也好为你排解一二。”

  张仁以目相示,不许旁人多嘴,说:“老刘退休以后发福多了,成年累月过着天不管地不收的潇洒生活。你只求身体无病无灾,何必要在是非圈子里面打转。”

  刘纹收回写字的右手,一昂脖子喝干杯中的烧酒,说:“我虽然在晚年没有灾难与病痛,却有一口怨气堵在胸中,总想一吐为快。”

  众人心生好奇,纷纷催促他快说。张仁便知大事不妙,频频举杯劝酒,借以引开他们的注意,说:“还是老肖讲得好,我们今日只是饮酒作乐,大家别提伤心事。”

  刘纹再度贪杯,说:“那些暴发户们,大多数人是钻了政策的空子。他们仅凭一技之长,豁出去驾着烂船下险滩,只凭运气赌上一把,反倒人人赚了大钱。叫我们上班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听者颇有同感,全将目光转往厨房方向。张仁吓得脸色发青,抖着双手无计可施。肖佩机却在大发感慨,说:“你纵有天大本事,不如人家豆大点福气。全是他妈的命运作弄人。”

  刘纹用手使劲捶打着桌子叫道:“这真是应验了那句古言: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的老板个个腰缠万贯,说话做事都神气的很。”

  周柱波手捧一盘鸡丁亲自出马,来给六号桌的食客上菜,顺带光照大家吃好喝足。他手持托盘说道:“老刘同志,我莫非还要感谢你不成。”

  刘纹当即哑了口,不愿在众人面前提及陈年旧账,翻出老底来谁的脸上都不光彩。张仁好言劝解道:“老刘,那全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何必要晒出来打自己的脸。”

  周柱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冲着满桌客人甜甜地一笑,转过身去招呼刚进门的顾客。不知内幕的听众只当他们讲了一通笑话。刘纹又用筷子指点着他的背影说道:“你看看,他就是这个死硬到底的态度,事到如今仍无半点悔改。”

  张仁用手按住他的酒杯,不许别人再往里面倒酒,说:“你也别再贪杯了,醉得满嘴胡言乱语,尽在这儿丢人现眼。”

  刘纹推翻酒瓶,任由酒水在桌子上四处横流,说:“连你也瞧不起我。”他极度悲哀地叫道:“真是失势的凤凰不如鸡啦。你总有一天要栽跟头,为你的投机取巧付出沉重的代价。”

  张仁浩叹一声,扶起他走出“小洞天”,踏着满街夕阳慢慢走向宿舍楼。刘纹推开他的搀扶,三步一歪五步一绊地试图拉住过路的市民,向他们倾泻满腹的牢骚。世人见到他的醉态唯恐避之不及,没人理会一个酒疯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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