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逼婚趣闻

  西关村得益于山脉的庇护,形成冬暖夏凉的立体气候。每到下午五六点钟,高耸的峰峦挡住了落日的余辉,整座村庄沉浸在一片阴凉之中。南来的季风在穿过潮湿的树林后变得温和多了,使得这儿的气温清爽宜人。

  董宁康依旧改不了多年形成的习惯,晚饭后搬个躺椅坐在家门口乘凉。这样悠闲的傍晚现在少得可怜。刘秀静的生意越做越大,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管理公司上面,家务事全由他一人包揽了。今晚又要忙到深更半夜才能休息。幸好家里来了帮手,让他偷得片刻清闲。他眯着双眼,正要跟着广播哼唱京戏,大路上走来一个人打搅了他的雅兴。

  李济源在水利局汇报完工作,追寻着刘秀兰的足迹来到这里。他起先并不知道刘秀兰落脚在城郊,还跑到河口村去打听她的近况。刘百泉想起小女儿整天忙于工作,无暇写信向他通报去向。他们之间的误会很快消除了。李济源不想劳烦老人家,亲自跑到西关村来找未婚妻,说:“三姐夫,刘秀兰在屋里吗。我想和她谈点事。我能进去见上她一面吗。”

  董宁康沉重地翻了个身,说:“刘秀兰和她三姐到乡下收购猪鬃去了,路途遥远赶不回来。今天夜里也许要住在大姐家。”

  李济源并不相信他的谎言。刘百泉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实情,刘秀静已经来村子里找人了,今晚要叫亲戚朋友帮忙卸货。刘秀丰还为了这种事和父亲吵上一架,说是东村的老表来请他给猪牲口看病打针,没有时间去干出力不拿钱的工作。他看过路边的情况,董宁康门前没有装卸货物的痕迹。他犹豫了片刻,搞不懂这是董宁康的托词还是刘秀兰的刻意安排。短短三个月时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刘秀兰不可能突然和他分手。这里面必定有蹊跷。他决定留下来弄清真相,说:“我也走累了,能否借个光在你门口歇脚。”

  董宁康往上瞟了一眼,发觉李济源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愿意把事情搞得更糟,说:“那边有小板凳,你爱耗多久就坐上多长时间吧。我劳累了一天懒得烧水,没有清茶和饭菜款待你。”

  曹苇躲在厨房里偷听他们的谈话,恨不得把李济源早点赶出村庄。他这几天一直以帮忙为借口逗留在刘秀静家里,等得就是这一天。他要当面羞辱李济源一番,也好替儿子出口恶气。他快速铲起正在锅里翻炒的蔬菜,解下围裙丢在灶台上,走出门斜靠着柱子,说:“李先生从省城归来,怎么没有跟你的老相识在一起啊。”

  李济源对他的话稍感意外,老对手现身西关村绝非偶然。他仍想弥合双方的分歧,说:“曹叔,我尊重你是长辈,请你别再捕风捉影讲些不着边际的事。众所周知,刘秀兰是我的未婚妻。我已经等了她十年有余,不可能在最后一刻轻言放弃。任何人都别想分开我们。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是为了一己私利,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除非是刘秀兰亲口告诉我,她厌倦了漫无边际的等待。我仍然可以给她一个婚礼来弥补此种缺憾。我从来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他的态度诚恳而富有感情,说:“你的儿子都跟我和好如初了,你也没有必要再钻牛角尖,一直为龙潭的事耿耿于怀。你想给儿子帮忙实际上是给刘小才帮倒忙,除了让他日夜痛苦不安之外毫无用处。他心中另有打算啦。我也相信他能找到自己的真爱。”

  曹苇气得脸面发紫,说:“你真不愧是响当当的专家,随时随地都在给老百姓上课,教导他们这也不能搞那也不能做,唯独你爱干什么都有理。你强加给我儿子的不幸还少吗。他思念女朋友也称得上是过错吗。用得着你整天唠叨个没完没了。社会公平不能光挂在嘴上,还要付诸于实践。你怎能认定龙潭是某个人的专利,把面包从我们嘴里抢走。”他们之间的分界线显而易见,根本没有调和的余地。他的语气并不友好,分明是铁了心要跟李济源较量一番,说:“刘小才是在你的高压下不得不低头。我身居山野,不再你的控制范围之内,你能拿我怎么办。我就是要跟你唱对台戏,直到你彻底认输为止。”

  李济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说:“刘小才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道路,这的确不关我的事。我要讲的是你的心态不正,很容易使你做出错误的判断,搞不好还会波及到家人,让他们也跟着你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我就举个最简单不过的例子,你为了跟我作对成天游荡在城市里,刘百灵独守空房又该向谁诉苦。你能把这些事全算到我头上嘛。”

  曹苇被他一言点中要害,自觉无脸见人,用衣袖掩住颜面退进屋内。董宁康怪罪李济源口无遮拦,要把花钱都请不到的厨师哄走。他紧随其后走进院子里。他们站在天井里嘀咕了几分钟。曹苇似乎还掉了几滴眼泪,期盼董宁康帮他说句话。

  董宁康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变了模样,说:“刘秀兰丢下工作跑到火车站去接人。你却和另外一个女人走了,让她伤透了心。她再也不想见到你啦。”他来到李济源身旁,强行从他屁股底下收走小板凳,说:“你快走吧。天快黑啦,我要关门睡觉了。你最好别惹我生气,小心我叫人把你撵出村子。”

  自从踏进西关村以来,李济源第一次怒火中烧。董宁康怎能不分亲疏,蛮横到要动粗的地步。他觉察到在这件事上自己有些操之过急。曹苇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个弱点,成功地间离了他和董宁康的关系。董宁康重重地关上大门,爬上二楼去看电视剧。李济源忍住一口恶气,乘着夜色踏上归途。

  载重汽车的喇叭声再次响彻西关村。刘秀兰轻盈地跳下驾驶室,迎接她的却是两扇紧闭的院门。董宁康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四处查看,提防李济源仍在附近走动。内幕一旦被揭穿,他将面临着亲友团的声讨。曹苇快速冲下楼梯,要把坏消息提前告诉刘秀兰,先瞧瞧她的反应再做去与留的打算。

  刘秀兰饿得有气无力地说道:“三姐,你快叫姐夫开门,让司机们进屋喝杯热茶。我哥哥他们马上要到了。”

  刘秀静冲着楼上高声喊道:“董宁康,你在搞什么鬼。你莫非做了亏心事,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见人。”

  曹苇打开门,说:“李济源刚才来找人,和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口角。董宁康实在看不下去,帮我教训了他。李济源只好夹着尾巴溜走了。”

  刘秀兰感到十分困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窗口探出头来的董宁康。她的怒气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冒出咝咝声,随时都会迸发出灼人的热浪。刘秀静赶紧挽住小妹的胳膊,附着她的耳朵轻言几句,让她保持冷静。李济源已经走了,发火并不能解决问题。刘秀静早已猜透曹苇的险恶用心,是想借着这个理由大吵一架,然后向她讨要工钱。她绝不能便宜了这个小人,非要榨干他身上的血汗才肯罢休。还要让他产生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再也提不出任何要求。

  刘秀兰赌气跑上二楼,直到卸完货物都没有露面。曹苇自知理亏,只能用拼命干活来讨好刘秀静。他在心里如明镜般雪亮,此时稍微出言不逊就会遭到刘家姐弟的围攻。董宁康没有胆量逞强了,紧紧地跟在刘秀静屁股后面,不敢讲错一句话走错半步路。

  刘秀静陪着小心,拉着刘秀丰一起上楼来叫小妹吃饭,说:“董宁康也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得罪了李济源。等到送走了大姐夫,我会关起门来好好地臭骂他一顿。教训他以后再也不许发生类似事件。”

  刘秀兰觉得董宁康造成的损失无法弥补,说:“三姐,你们的气焰也太嚣张了。自古以来只有债主逼得欠款人走投无路,那有借款人敢对债权人吹胡子瞪眼睛的道理。董宁康分明是狗仗人势,看到你赚了几个钱,就翘起尾巴乱咬人了。”

  刘秀静不容许别人污辱自己的丈夫,说:“你别得寸进尺,企图把我当作你的出气筒。实话告诉你吧,你姐夫会和李济源争执起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的心上人出言不逊。他不该凭空捏造事实讲曹叔的坏话,说人家亏待了刘百灵。这是他们家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何必要当面打别人的脸。李济源存心是想把帮忙的人全都哄走,让我们孤立无援。”

  “你才不知好歹。”刘秀兰气得浑身发抖,说:“姐夫干尽坏事,你反而要把责任推到李济源身上。他明明知道李济源和曹苇意见不合,干嘛要让他们两个人凑到一块。世上只有劝和的理,那有在中间挑拨离间,设法赶走亲戚朋友。”

  刘秀静的火气更大,说:“你先搞清楚状况再发言,好不好。曹苇不计报酬在我们家干了一个多月,大家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唯独李济源来了就横生事端,闹得我们寝食难安。到底是谁来找事,又是那个惹得祸,岂不是一目了然啦。”

  “李济源是来找我拿钱的。行了吧。一切的祸端都是因我而起。”刘秀兰差点丧失了理智,说:“三姐,我现在郑重其事地宣布:我不干了,我要撤资。我要把一千元钱原封不动地还给李济源。他早在来信中催要这笔款子,不许我拿去资助无情无义的小人。”

  姐妹俩的谈话开始触及到切身利益,几乎到了要撕破脸皮的危险边缘。刘秀丰更加为难了,他如果参与这场纷争,很有可能成为她们攻击的靶子。他对父亲把买牛的钞票借给姐姐做生意十分反感,说:“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三姐,你就依从小妹的要求尽快把钱还清。我相信李济源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搅你们的生活了。”

  刘秀静干脆耍赖,说:“你们的钱全拿去进货了,要等到销售掉这批货物才能回笼资金。”

  刘秀兰收拾好床上的东西,连夜和哥哥赶回河口村。她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李济源,自己一再失约失信让他饱受屈辱。稍微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会把这段感情抛到九霄云外,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闻锦蕊。一边是拒之门外的绝情,一边是温柔体贴的关怀,试问能有几个人经得起此等诱惑。

  曹苇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他早已看透了刘秀静的嘴脸,再呆下去只会自讨没趣。董宁康连小姨妹都能欺瞒,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了。他答应过的话全是一纸空文,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刘百泉对小女儿的归来倍感困惑。作为一个慈祥的父亲,他首先考虑到的是她们的婚姻出了状况。刘秀兰从小就嚷着要进城去陪在李济源身旁,直到嫁给他为妻。若是从时间上来推断,李济源在这个月底应该回到家了。刘秀兰反其道而行之,其中必有原因。他生硬地说道:“刘秀兰,瞧你满脸的不高兴,是谁欺负你了。”

  何花的问话显得更有理性,说:“你为什么不请李济源到家里来玩,好让我们面对面地跟他谈谈你们几时结婚。你别可怜兮兮地只想流眼泪,任何的感情用事都解决不了难题。不论是坏消息或者是美事,你讲了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多啦。娘有的是办法能帮你达到愿望。”

  刘秀兰扑到母亲怀里说道:“三姐夫想留我在他们家当长工,暗中使坏要拆散我们的姻缘。”

  刘百泉听完小女儿的哭诉感到震惊,刘秀兰出钱出力帮助他们创办公司,无论是从道义上和情感上都应该对她礼让三分。董宁康尽然做出此种令人不耻的举动,勾结外人来欺压李济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并不轻信刘秀兰的话,叫来儿子细细问出实情,气得他大骂三姑爷是披着人皮的白眼狼,把金钱看得比亲情更重要。

  何花的主意远比丈夫的怒气高明多了,她招集女儿们来家中议事,随后带领她们直接闯进财政大院。黄仪不想让邻居们看笑话,赶紧把客人迎进门。李济源忙着端水倒茶,热情地款待刘秀兰的家人。刘秀兰十分了解他的生活习性,李济源每个星期天都会来和父母团聚,顺便帮他们干点体力活。

  刘秀静首先向他表示了深深的歉意,说:“董宁康那天晚上喝了点酒,对你讲了些没轻没重的醉话,过后他懊恼得想扇自己几个耳光。他特意让我来向你说声对不起。”

  李济源实在搞不懂她们兴师动众要来干什么,谈恋爱历来都是男女双方的事,容不得第三者插足。刘秀兰总共有三位姐姐,再加上母亲刚好凑齐五个人。他们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怎么互诉衷肠。缺少了花前月下的浪漫,她们的所作所为简直跟逼婚如出一辙。他紧紧抓住刘秀兰的手,说:“我能理解三姐夫的心情,他当时也是受了别人的蛊惑,稀里糊涂犯了错。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从他嘴里听到刘秀兰的消息,得知她正在做一桩有意义的工作。”

  何花并不满意他的答复,李济源的表态纯粹是文不对题的空谈。她又想起近在咫尺的闻锦蕊,莫非他们两个人已经私订终身,李济源才会讲些不关痛痒的话。她粗鲁地说道:“你和刘秀兰认识了十多年,订婚也有大半年,早该办喜事了。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女儿塞给你做媳妇。”

  李济源美滋滋地说道:“行啊。我现在能够不用费劲娶到刘秀兰为妻,干嘛不和她喜结连理呢。”

  黄仪再也没有理由拖延大儿子的婚期了,李济源爽快地答应了刘秀兰的求婚,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讲什么奇谈怪论。她满心欢喜地说道:“亲家母,你们早有这样干脆的话就好办了。”

  何花从身上拿出一张小纸条,说:“我依照农村的规矩给他们看好了日子,订在六月初六完婚。那天正好是阳历的七月一日,城里会有很多年青人举行婚礼。你们要办喜宴得抓紧时间筹备了。”

  雨季悄然而至。全县的江河湖泊面临着严峻的汛期考验,给水利部门带来了近在眼前的压力。老天爷在一个星期之内连降五场暴雨,致使多处河岸决堤,洪水开始漫进了三宝坝子,淹没了大片的稻田。已经有六个乡镇上报了灾情,损失的财产正在统计之中。

  李济源本想旅行结婚,享受一下度假的乐趣。他预定了飞往海滨的机票,打算带着新婚的妻子到天涯海角去观赏日出,沉浸在椰风海景中共度幸福时光。这对刘秀兰而言无异于一次梦幻之旅,她长到十八岁还未出过远门,更别提要去欣赏热带风光。黄仪为尚未过门的儿媳妇准备好轻薄的衣物,购买了防暑降温的药品。李平抽出两个晚上,向她传授一些旅途上的小知识。他们真心希望刘秀兰能像个合格的家庭主妇,旅游归来就给李家添个大孙子。乘着老两口年富力强之时好帮他们带孩子,李济源能够腾出手来干大事。

  这样的计划完美无缺。谁料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李济源拿着假条走进局长办公室,抓了些糖果放在桌子上,请方刚品尝他们的喜糖。

  方刚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县委已经指示他尽快抽调精干力量充实防洪指挥部。石磊亲自点名向他要人,李济源位列核心人物之首。他提起钢笔划掉假条上的天数,说:“小李啊,石县长和我都年老体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需要强大的专家团队给我们出谋划策。”他字斟句酌地说道:“天公不作美,几场大雨打湿了这张小小的假条。你想放松一下的愿望只能告吹了。留下来和我们共同应对灾害吧。”

  李济源仍在争取他的支持,说:“方局长,水利局里的能人异士多得是,胡俊副局长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朱建新也能独挡一面。你委派他们去承担重任,也许比我更适合防洪指挥部的工作。我答应未婚妻要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

  方刚调转手中的笔杆子,指点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别给我耍滑头。刘秀兰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姑娘,她不会教唆你违背石县长的意志。那年她为了龙潭的事曾经找过石磊,今日就算是报恩,她也得乖乖地听话,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济源只能服从命令。人民的生命财产危在旦夕,作为一个水利干部,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刘秀兰也会体谅他的良苦用心。他对驯服洪涝灾害备好了几份预案,说:“行。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方刚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说:“我按照国家规定给你三天婚假。”他为了嘉奖李济源的忠诚,批了一套崭新的办公桌椅给他做家具,免除他四处奔波之苦。房屋就沿用他现在居住的单身宿舍,稍加改造凑合着使用,等到以后有条件了再换新房。在实行供给制的年代里,他有权力为心腹干将提供便利。方刚用安抚的口气说道:“你在这几天里必须保证随叫随到。切莫贪图小家庭的安逸,忘了肩上的重担。”

  时间过于紧迫。李济源只好邀请朋友们来帮他布置新房。他特意让周柱波带上小提琴,劳累时演奏几首乐曲供众人解乏。新鲜的石灰浆由专人送到门口,他们只需兑上水就可以刷墙了。三个人同时作业,半天功夫就把里里外外粉刷一新。他们撤换掉老旧的家具,摆放上全新的办公桌和靠背椅,一间漂亮的新房初具规模。

  李济源不时地把头伸到窗外去观望,他还有一桩未完成的任务日夜牵挂在心头。他必须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明白无误地告诉另一位追求者自己拥有了合法的妻子。这是件非常棘手的难题,处理不好就会带来负面影响。张仁一直在暗中向闻锦蕊通风报信,他这次肯定要利用适当的时机大做文章。李济源期待婚后的生活能够像其他成年人那样快乐,最好别惹恼妒火中烧的红颜。

  闻锦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姑娘显然是听到不利的风声,行色匆匆地赶来和闻雅洁商量应对之策。她无法忘怀堂姐的告诫,更想不通貌若天仙的姊妹俩是如何败在一个乡下人手里。

  李济源的分析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他注意到闻锦蕊走进楼道口,迅速向朋友们挥了一下手。周柱波和王朝峰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三个人依次排列在楼梯的拐弯处。王朝峰小声地说道:“她上来了。”周柱波开始拉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在窄小的空间里引起共鸣。王朝峰拿出短笛,很有礼貌地说道:“这首歌是献给才貌双全的姑娘。”

  李济源把手搭在朋友肩上,以往的感情又全部回来了。他跟着音乐在楼道里高声演唱流行歌曲:“你来到我身旁,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闻锦蕊刚踏上三级台阶,突然奏响的乐曲弄得姑娘心神不宁。她稍微提起淡红色的裙子,加快步伐跑上楼梯。李济源那副怪腔怪调的嗓音让她感到欣慰,恋爱谈不成至少还有情谊在。他的道歉也是真心诚意的。这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男子汉所能做的事了。她直接敲开堂姐的门,嘴唇不停地颤抖,失控的大脑里升起无数个邪念。

  闻雅洁拿来一瓶啤酒,给她倒上一杯暂解忧愁。闻锦蕊贪婪地一饮而尽,她直到这个时候才相信堂姐的话果真有些道理。她的心逐渐开朗起来,说:“你听到楼下的歌声吗。他竟然别出心裁,采用这种优雅的方式和我谈分手。让人不得不信服他的才华出众。”

  闻雅洁也替堂妹感到惋惜。闻锦蕊和李济源认识不到半年时间,在感情上陷得不深,应该在短期内能够缓过劲来。她对失恋深有体会,说:“堂妹,你不要太难过了。你只不过是在生活的道路上被爱情撞了一下腰杆,不值得为这种小事大闹一场。李济源对这个农村姑娘的爱恋胜过任何人,不存在谁被谁抛弃的事。你不必羞愧得无地自容。”

  闻锦蕊借助酒精的作用控制住过激的情绪,说:“我还没有逮着机会向他表白,也就无所谓挫折感了。”她的心里好似塞满了黄连苦不堪言,脸上却装出轻松的笑容,说:“堂姐,你不必安慰我了。我是个成年人,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小洞天”已经装饰一新。周柱波为了筹办朋友的婚礼,不惜花费重金租用了隔壁的房屋,把店铺扩大到三间门面,足够容纳一百多个人同时进餐。这些开销很快就能变成现钱。只要在新店开张的时候博得好彩头,随后跟进的年青人都会来店里预订喜宴,滚滚财源全都流进了他的腰包。

  饭店门口张灯结彩,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预示着今晚有喜宴,成为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城市的生活正在逐步得到改善,市民早已恢复了结婚请客闹洞房的习俗,图得就是个喜庆和吉利。李济源和刘秀兰的婚事也跟随时代潮流大讲排场,宴请亲朋好友来热闹一番,见证两个年青人的爱情与天地一样长久。宾朋们陆续到来,贺喜的声浪不绝于耳,送来的礼金远远超过四位数。

  李济源今天穿着西装革履,人也显得特别精神。他手挽新娘站在门口迎接来宾。刘秀兰何时见过此等场面,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丈夫身旁。她的脸蛋被大红外套衬托的格外艳丽,修眉如黛透出几分妩媚,朱唇重点犹如熟透的樱桃。李济源请来剧院化妆师为她做的淡妆恰到好处,果然是一位妙龄美娇娘。她看眼饭店内的情形,坐在前排的都是李平和黄仪的同事,父母带着哥嫂和众位姐姐围坐在左边的桌子旁边,远房亲戚均被告之三天后在河口村请回门客,他们到那时再来吃酒也为时不晚。李济源的朋友们占据了右边的席位,小青年全憋足了劲要闹上一个晚上,不让新郎新娘轻易过关。婚宴开始后,一对新人向亲朋敬酒。他们在宾客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绝无半点轻浮之意。长辈们也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给他们出太大的难题,进展还算顺利。

  他们来给水利局的干部职工敬酒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李济源在第一桌被人多灌了两杯酒,头重脚轻有了三分醉意。他只得请王朝峰跟在身后陪酒,接受朋友们的回敬。他们来到第二桌时,刘小才早已喝醉,偏着头趴在桌子上又写又画。同桌的人大都避而不见,只当他在耍酒疯,不与醉汉过于较真。刘小才刚听到“敬酒”二字,突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说:“李济源,来来来,我今天要和你连干三大杯。”

  王朝峰插在俩人中间,说:“李济源喝多了。”他伸出手想阻止刘小才的胡闹,说:“他再和你碰杯狂饮,今晚的洞房就闹不成啦。”

  刘小才推开他的手,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这里教训人。给我滚到一边去,别打搅了本人的兴趣,就要对你不客气啦。”

  闻雅洁走上前来与王朝峰轻言几句,让他隔桌而站,接下来就有好剧看了。她跟在刘秀兰身边,俨然是个美丽的伴娘,做好了见机行事的准备,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伙理应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王朝峰多多少少看出点名堂,刘小才心存侥幸是来搅局的人。刘小才打定主意要叫新人下不了台,观察李济源如何化解危机,也算是闹洞房前的一个热身赛。人们全都围将过来凑热闹。张仁感到胃中翻滚,满腹酒气直冲头顶。闻雅洁竟然和李济源并肩而立,犹如一对佳丽面对亲朋好友,自己的颜面何在。刘小才都快站不稳了,说:“李济源,你和我先干了这杯酒。我还有要事相托。”

  刘秀兰挽住丈夫的手臂往后拖,要他远离刘小才的纠缠,别跟酒鬼一般见识。李济源深知此时不能后退,说:“就依你所言,我们今晚饮过三杯,一切从头再来,做个好朋友。”

  刘小才抓起酒碗,倒满上好的烈酒,说:“我先自罚三碗,随后就看你的了。”众人上前劝解俱不管用,眼睁睁看着他连喝三碗,果真是好酒量,酒气熏天仍然不失男儿气势。刘小才也不换碗,就手斟满酒送到他的面前,说:“你给我干了。”

  李济源盯住碗里的烈酒,仿佛看到灯光在水面晃动。他自思腹内饱满,实在难胜酒力。闻雅洁正想巧施妙计,不料还是慢了半拍。刘秀兰伸手抬起美酒,一昂脖子灌下肚去,翻过碗底让人看个清楚,说:“真是好酒,喝来满嘴生香。”

  刘小才瞪圆布满血丝的双眼,说:“不能算数。这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别来强出头。”

  刘秀兰大声呵斥道:“我是李济源的妻子,本该与他共进退,有何事代替不了他。你非要一家人说两家话不成。”

  刘小才也不跟她争辩,望一眼环绕在酒桌边上的人。他再次倒上一碗酒,说:“你占了个大便宜,接下来的这碗酒可要真喝。谁也不许代饮。”

  闻雅洁这次不敢怠慢了,瞅准时机把手轻轻一抬。王朝峰守在对面,顺着她的手势用力一挤,推动人群往前涌动,正好将刘小才压在桌面上。闻雅洁趁着这个空档撤下酒碗,转手放在旁边的餐桌上。刘秀兰身手敏捷,随便抓了个碗放在李济源面前充数。刘小才直起身来,只能看着空碗发呆。他虽然感觉到情况有所不对,却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任由众人哄堂大笑。他又将酒碗斟满,说:“这是最后一碗酒,你可要喝得一滴不剩。否则再罚三杯。”

  李济源举起酒碗送到嘴边,突然听到耳畔响起“嗡嗡”声。闻雅洁故作惊讶状,要去赶走碗边的苍蝇,就势将手帕往刘小才眼前一晃,借着他眨眼的空隙,将大半碗酒倒进自己的衣袖。李济源只喝了少量的酒水。闻雅洁抽身跑进厨房去烘干衣服。张仁站在一旁干笑,他早看穿了妻子的小把戏,有些不屑她的行为举止,何苦要为他人承担风险。刘小才拍打着桌子说道:“不行。你还欠我一碗酒。”

  周柱波出面阻止道:“你不能食言,三碗过后就该放行了。”他可不想有人在店内闹事,打坏了东西还得自家掏钱修理,说:“你别再逞强了,酒喝多了伤身体,对自己也不好。”

  刘小才还算识相,微睁着醉眼说道:“我今天可是把秀兰姐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上。你要是胆敢欺负她,那怕是让她受到一丁点儿怨气,我也跟你没完。”

  刘秀兰好言相劝道:“小才弟,你言重了。我和李济源是真心相爱,十多年相知相识的根基,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动摇。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刘小才一再表明心迹,说:“秀兰姐。哦,我该改口叫嫂子啦。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小弟的一片苦心,体谅儿时的伙伴是出于爱护之情才讲这番话。”

  胡俊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刘小才越闹越不像话,怎能把酒席当成了撒野的场所。他转身对张仁说道:“这里在举办婚礼,图得就是喜庆。快点把你的人扶走。”

  刘小才酒醉心明白,正想趁此机会吐尽心中积怨。他还未曾开口已被张仁拖出“小洞天”,满腔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只能一路借酒装疯卖傻。他摇摇晃晃地在大街上狂呼乱叫:“张大班长,我听说你和李济源是同时参加工作,好像还是友人吧。”

  浓云正在天空聚集,远处的路灯有些昏暗。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经过他们身旁都要回头望上一眼,尽量躲避深夜醉鬼。张仁只求他别再捣乱,说:“我们都是七一年参加工作的老职工,晃眼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刘小才喷出满嘴酒气,道:“你们虽说是同时代的人,目前却是干群两重天。细细想来你和闻雅洁何曾有过此等风光。你看看今天这个排场,你们当年结婚是否太寒酸了。看到人家相亲相爱,你感觉上肯定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吧。”

  张仁平生最忌讳别人小瞧自己,恨不得反手打他几个耳光。他扭头之际被凉风吹得面目全非,说:“你从小守着刘秀兰又能如何,到头来只落得醉里静观他人成婚。你一个小跟班的怎么上得了台。”

  刘小才双眼迷茫地说道:“我能看到心爱的姑娘获得幸福,总比你不被人爱强上十倍。”他脚下一滑,翻身摔到路上,痛得哭出声来,说:“我们全都生不逢时,让他占尽便宜。有谁能够想得通啊。”

  张仁见他活像个疯子,在大街上又哭又笑,继续谈论下去只会进入口水战的怪圈。他扶着刘小才转过街角,慢慢走向水利局,身后拖着两条灰色的影子越拉越长。刘小才突然觉得胃里不舒服,急忙用手扶住行道树,借助外力支撑身体,将头一歪吐得满地污物。张仁紧紧地拽住他的胳膊,险些滑倒在街边上。他倍感失意,把刘小才的胳膊扛在脖子上,双双隐入夜色之中。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