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城趣事

  七小城趣事

  龙潭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刘百泉的心却被一双小儿女的私情搅得一塌糊涂。何花要给儿子重新挑选媳妇的行动一刻也没有停留下来。受到谁也无法逾越的乡规民约的束缚,她必须在先娶媳妇还是先嫁姑娘之间做出选择,才能腾出充足的时间给两个孩子相继完婚。她擅自决定让李平来定亲,借机试探一下各个方面的反应,若是没有大的妨碍便退了儿子的亲事。刘百泉只求耳根清静,放任妻子按着她的思路规划整个家庭的未来走向。

  李平在星期日携夫人再次造访河口村,顺便带来了丰厚的聘礼。在这次见面会上基本排除了儿女们的干扰。按照当地的习俗,定亲仪式除了一对相亲相爱的人之外只许长辈出席,兄弟姐妹全都不能参加。刘百泉是三代单传的独苗,身边只有大舅爷小姨子作陪,满打满算刚好凑齐一桌的人数。屋里的一切应酬全由何花的娘家人主持,自然而然也就占据了主导地位,刘百泉反而成了仰人鼻息的摆设。

  正午的阳光穿过天井,射进二楼上的雕花格子窗户,金色的光辉洒满了整个屋内。这套客厅兼做餐室的房间尽管地方不大,摆放着为数不多的家具,在古老的乡村算得上是富裕人家了。刘百泉位居上座,说:“老李,我们很快就要成为儿女亲家了。欢迎你们来乡下做客。”

  李平把丰厚的礼品放在桌子上,说:“老哥,你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是可怜我们家李济源年龄大了,要让他在今年娶媳妇吗。”

  刘百泉猛吸一口旱烟,不小心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大声地咳嗽,鼻涕都快顺着嘴唇流下来了。刘秀兰拿起一卷草纸要帮父亲擦脸,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对慈父的关怀。她今日仍然是以素面出现在众位宾客的眼前,未施胭脂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的朝气,绷紧的上衣凸现出健美的身材。这件外套显然是她最漂亮的服装,在领口处点缀了一朵不知名的山花,发出清淡幽雅的香味。她快速瞟了未婚夫一眼,希望他不要在意父亲的失态。李济源目不转睛地望着姑娘,示意她仔细听长辈们的谈话,不要过早地做出任何结论。刘百泉和妻子看得出来,在俩人还没有成亲之前,这位俊美的小伙子会任由他们的女儿随意摆布。结婚以后会发生某些变化,到那时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的目的早已达到。

  何花轻轻抚摸着丈夫的后背帮他止咳,说:“我和孩子他爹商量好了,准备让刘秀兰在春节前成家。其中的原因想必各位兄弟姐妹也清楚,我在此也就不必反复陈述了,避免给今天这个欢乐的场合掺进杂音。”

  黄仪迅速和儿子对视一眼,母子俩人都不敢轻信何花的许诺。当家人尚未表明态度之前,何花的话还有待推敲。黄仪开腔了,说:“刘大哥,你给我一个准信儿,我家是在今年冬季办喜事还是拖到明年春天再说。李济源翻过年就三十岁了,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你就按刘秀兰她妈的意思办吧。”刘百泉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讲话的声调始终不太明朗,道:“先让两个孩子领了结婚证,在你们城里也算是有了合法的地位。”

  黄仪对刘百泉感到不满,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依然流传着千百年来所形成的定律,人们只有把两个新人送进洞房才算完婚。她不能接受模棱两可的安排,说:“他们的婚姻不是儿戏。刘大哥怎么能含糊其辞讲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我们去猜你的意思。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吧,我或许能为你分忧。我记得李平前次谈起过你的主意是要先娶儿媳再嫁女儿。莫非他们的婚事有变。你还把握不住未来的走势,要拿女儿的姻缘要挟对方。”

  李平握住妻子的手让她冷静,说:“我们是来商谈婚礼在什么时候举办。千万莫谈别人的家务事。不利于团结的话讲多了容易引起双方的误解。”

  黄仪醒悟过来她走得太远,大声质问并不能解开目前的困局。幸好这次会面取得了成果,刘百泉答应嫁小女儿了。刘秀兰迟早一天要成为李济源的媳妇。

  黄仪怀着郁闷的心情离开了河口村,一路上仍然在责怪丈夫是个好好先生,不敢直面复杂多变的情况,反而要她冲在前面迎战各种困难。李济源极力劝说父母亲别为点小事伤了和气,他与刘秀兰的婚姻现在有了眉目,也不必非要在今年成亲。预留出充足的时间筹备婚礼,也不至于把全家人搞得筋疲力尽。

  刘秀静当天晚上从大姨妈嘴里获悉母亲执意要退掉董家的亲事,暗示着她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刘秀兰在春节前结婚就意味着董红艳彻底没戏啦。她的记忆里刘家永远都是父亲在做主,何时轮到母亲拿主意了。至少在二十年内刘百泉还会站在儿子的立场上全盘考虑问题。她马上召集来了董红艳和弟弟,把这个坏消息告诉给两个年轻人,让他们早日做好心理准备。

  董红艳哭诉道:“姐,你是知道的,我深深地爱着刘秀丰。一不嫌他好吃懒做;二会像个姐姐似的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们还要我怎么做才能称心如意。”

  女人的眼泪果然是种奇妙无比的东西,只要洒点毛毛雨就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刘秀丰搂住她的肩头多方劝慰,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不论父母使出什么手段来拆散两个人的姻缘,他都要抗争到底。

  刘秀静将目光投向弟弟,说:“刘秀丰,你的态度至关重要。你如果和她真心相爱的话,三姐就算拼了命也要替你们讨个公道。现在是文明社会,谁也不许包办儿女的婚姻。”

  董宁康对堂妹的遭遇深表同情,说:“你们家既然瞧不起董红艳就应该早点讲,好让她另寻婆家。何必要把姑娘的岁数拖大了才解除婚约,叫她再上那里去谈恋爱。这种事摆明了就是在坑人嘛。”

  刘秀丰被姐夫的几句气话激起满腔义愤,说:“我再也不能像个傻子一样的生活了,任由母亲随意安排我的婚事。谁说我不能娶董红艳?谁说我不能和她在一起共同生活?谁说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成家立业?”

  “你毕竟是他们的儿子,一旦把关系搞僵了很难在那个屋里呆下去。”董红艳劝阻他不要冲动,说:“大哥大嫂,还望你们成全小妹的姻缘,出面斡旋一番。”

  刘秀静在弟弟的姻缘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初不是她撮合两个年轻人相识,那有今日的麻烦与争执。社会上早就形成共识,老人和小青年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代沟,可是谁也没有给出医治顽疾的良方。她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填平婆媳之间的鸿沟。这几乎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董宁康请上半天事假,陪同妻子去了一趟河口村。董红艳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能快刀斩乱麻尽快做出一个决断。她的去留全在两位老人的一念之间。

  何花敞开房门,热情地迎接刘秀静带着女婿回娘家。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一直把小女儿留在身边,以防自己和三姑娘有了冲突还可以让刘秀兰起到缓冲器的作用。刘百泉拉着儿子坐在桌子旁边抽烟,她们做出的任何决定一旦出了偏差,最先倒霉的是他们父子俩人。

  刘秀静起初只想以最冷淡的方式对待母亲,说:“妈,你怎么事先不跟我们商量,就急着要把小妹嫁出去。你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威胁董家要退亲的做法并不明智。我和弟弟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十分震惊。”

  刘百泉公然站在妻子一边,说:“请你体谅母亲的苦衷吧。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安排。希望你能忘记我们给董红艳造成的伤害,生活中到处都充满了不幸。”

  刘秀静表露出气愤的神情,说:“妈,你不能像对待傻瓜一样的愚弄我们。”她故意避开父亲,无非是想先从母亲身上打开缺口,说:“你儿子爱的是董红艳,你就没有理由抱怨我们给家里找了个不称职的儿媳妇。我在这里说句不该讲的难听话,按照农村的风俗儿子结婚后少则三五年,某些人顶多能坚持到七八年时间都要和父母分家。你们现在的表现是为儿子在挑选媳妇,还是在为自己的后半生做安排。难道刘秀丰一辈子的幸福还抵不上你几十载的光阴。”

  “我到底干了什么错事,让你对我如此不尊重。”何花仍然坚持己见,说:“你只会为弟弟着想,就不替我考虑一下。身边没有个贴心的儿媳妇,你妈后半辈子只怕是要以泪洗面,永无出头之日啦。”

  刘秀静拿定主意说道:“董红艳嫁进来是跟小弟成家,只要他们两口子齐心,何愁黄土不能变成金。刘家有了发展,你和爹睡在梦中都会笑醒的。晚年能够安享弄孙之乐,本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嘛,何必要想得那么凄凉。”

  刘百泉人到老年爱听开心话,说:“我仔细观察过董红艳,她的确有几分旺夫相,少说也能为我家添丁生子。刘秀兰很快要嫁出去了,这座院子里就会少了些热闹。我们也该增加点喜庆的气氛。”

  刘秀静借题发挥道:“古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家娶媳妇不是为了生儿育女。我爹可是三代单传,早想着能够快点抱上孙子。你们再拖上三年五载,万一找到个肚子不争气的主,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何花暗恨丈夫多嘴,说:“别听你爹的,他心里只有传宗接代和延续香火这些封建思想。他讲起这些歪理来还能形成完整的论述,全然不把儿孙们的孝道放在心上。世间那有不要父母的人,你说到天亮也是白费。”

  “妈,你别把女儿们说得一无是处。大姐和二姐她们每天都在想念你。”刘秀静好言相劝道:“小弟娶了媳妇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不可能面面俱到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你们身上。我们会担负起赡养二老的责任。”

  何花气得脸色发青,说:“家里就数你是条犟牛,凡事都要老的依着小的主意办事。果真是没有王法了,要翻天啦。”

  刘秀静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读的书比你们多,见识也略高一筹,知道现在的法律不允许父母包办子女的婚姻。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为啥不能静下心来多听听儿女们的意见。”

  何花自知理屈,说:“你也应该替娘着想嘛,趁早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免得日后再生麻烦。娘家整天吵吵闹闹,也会连累你们跟着吃苦遭罪。”

  刘秀静拍着桌子耍泼,说:“你认为光靠一个儿媳妇就能撑起刘家,还要我们这些女儿干嘛。不如全部扫地出门算了。你退了董红艳这门亲事来打我的脸。我从此以后跟你们断绝任何关系,永远不再踏进刘家半步。”

  刘百泉见到她们母女翻了脸,赶快从中调和道:“你们娘俩都不要争吵了。结婚是刘秀峰的事,问过当事人再做定夺也不迟嘛。”

  刘秀峰终于等到了机会,说:“我不管你们闹到何等程度,内心深处只有一句话奉劝各位:我必须赶在妹妹前面结婚。谁要是叫我丢脸,我就死给谁看。”

  何花当即声泪俱下,说:“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蛋,我算是白养你一场,还没娶媳妇就不要娘啦。我真是命苦啊。”

  刘秀峰把脖子一扭,说:“妈,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心爱的姑娘赶走呢。你也不问一下儿子心里的感受,忍心看着我为情伤神。我过得不好,你难道就会开心了吗。”

  刘秀静附在母亲耳边轻言数句,瞬间改变了目前的态势。何花缓缓地收起眼泪,说:“嗨,宁养忤逆子,莫断忤逆根。为了刘家人丁兴旺,全由你们去办吧。我再无二话可说了。”

  刘百泉以当家人的口吻说道:“你母亲已经想通了。我打算在冬月十九给刘秀峰成亲,过完年就让刘秀兰结婚。”他特意嘱咐儿子,说:“你去跟董红艳交待清楚,她在没有过门之前还不能算是我家的人。谁也不许把今天的谈话泄露出去。否则我决不轻饶。”

  刘秀峰得到母亲的允许,飞一般地冲出院门,赶到五里之外的东村去报信。何花看着儿子的背影又开始担忧起来,说:“我生了你弟弟这个淘气包,从小又奸又懒又滑,刚要结婚偏偏赶上了承包到户。村民们全靠自身的本领吃饭。他又没个正当职业,从今往后如何养活一家大小。”

  “弟弟的婚事有了着落。”刘秀静开始为另外一桩事情发愁,说:“小妹的婚期却要往后推迟几个月。我们要如何说服李济源接受命运的安排。”

  刘百泉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把这副重担交给小女儿,相信她能用女性的温柔再次征服李济源的心。刘秀兰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被现实生活捉弄了一回,还得帮着爹娘自圆其说。她并不知晓未来的婆婆正遭受巨大的生活压力,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父亲的重托,差点毁了自己的声誉,也给李济源带来无边的烦恼。

  星期天早晨,黄仪在家里等候李济远来拿换洗的衣服。她打算在今年把大儿子的婚事办了,腾出时间给二女儿找个好婆家。她的两个儿女全都是事业型的人才,为了钻研学问忽视了人类的生理需求,还美其名曰是在响应政府晚婚晚育的号召。

  李济远是个生性活泼的姑娘,早在下乡插队当知青的年代里就获得了“伙子”的称号,凡事都爱跟男孩子一较高下。巾帼不让须眉的名言正是对她的最好写照。她每个周末都会抽空回到家里饱餐一顿,再向母亲讨点生活费。黄仪怀着幸福的心情期待她前程似锦,也就不得不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李济远不像她哥是先参加工作等到有了物质基础再去读书,而是转为正式工人不久后自学成才,凭着一股韧性考取了师专,所有的学杂费都得由父母提供。供养一名大学生几乎耗尽了他们大半生的积蓄。

  黄仪坐在卧室里帮女儿折衣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就没有碰到一个合意的人吗。要不我托媒人给你介绍一位白马王子,等到毕业后就可以结婚。”

  “我都是成年人了,不用你们整天跟在屁股后面指手划脚瞎操心。”李济远伏在她的怀里说道:“你就放心好了,恋爱我会谈,至于对象嘛也要自己找的才称心。”

  黄仪把女儿搂得更紧,说:“你瞧瞧,到底露馅了吧。”她就像哄小孩子似的拍着李济远的后背追问道:“他是何方人氏,又是干什么工作的。你先透露点消息给妈听听。我也好为你的婚事做些准备。”

  李济远大胆地告诉母亲,耿昌是个从小镇上来的进修教师。他出生在书香世家,虽说年纪比哥哥大了几个月,却懂得怜香惜玉。他们俩人已经在偷偷约会了,她甚至跟着恋人回过家,曾经小住了两个晚上。她垂下眼睑,说:“他的工作有点不太理想,是第四中学的英语老师。我打算毕业后也到那儿去教书,顺便跟他成家过日子。”

  黄仪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当知青还没有在农村呆够,又要跑到那么远的乡下去自找苦吃。”她甚至怀疑女儿是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你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远离城市,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好吗。”

  李济远耐心地说道:“我今年就要毕业了,即将面临两种选择,要嘛回供销社工作放弃自己深爱的专业,要嘛进入教育系统求得发展。你说我又该何去何从。”

  黄仪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说:“现在正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时代,你留在教育界大有前途。”她为女儿感到惋惜,说:“嗨,你这书念得也太出奇了。别人都是为了改变命运而上大学,挤破脑袋要往城市跑。你偏偏是有了学问反而要到农村,远离繁华去穷乡僻壤教书育人。”

  李济远温柔地说道:“我们这一届毕业生早已确定了去向,那里来的还要回到那里去。若想打破常规就只有听从分配到乡镇上当老师,以后能否回城还得靠各人的造化。”她附在母亲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耿昌的姑父在教育局工作。我从他那儿得到可靠的消息,第四中学在两年后就会搬迁到市区。我走的是曲线返城之路。”

  黄仪的嘴边掠过一丝苦笑,说:“你找时间把耿昌带到家里来玩。我们大家也好见上一次面。”李济远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父母不可能勉强把她留在身边。黄仪看到女儿的眼中流露出焦虑的神情,似乎含有某种隐忧。她感到心里不太踏实,说:“你们的感情出了问题。莫非他在谈三角恋爱。”

  李济远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说:“师专今年来了一批新生,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和他走得很近。他们两个人不分场合时常打打闹闹,已经在学院里引起非议。”

  黄仪急忙给她支招,说:“你先要搞清楚是小姑娘在追求耿昌,还是他对这位学妹独有钟情,再分别情况对症下药。”

  这真是件让人十分苦恼的烦心事。李济远现在面临着两难抉择,若是在此时与耿昌分道扬镳,数年的感情投入全部付之东流水。她要打一场爱情保卫战,又觉得潜在的对手过于幼稚,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她一时之间很难找到着力点,说:“闻锦蕊始终和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不像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耿昌的态度有些复杂了,逮着机会就向她抛媚眼。我也拿不准他是否居心不良。”

  黄仪察觉到女儿在提及她和耿昌的关系时总是欲言又止,如果做母亲的人没有意识到李济远是想从长辈那里获得某种灵感和帮助,那么她真是个白痴。黄仪暂时还开不出医治相思病的良方。

  校园里的生活在外界看来斑驳陆离。在那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里,李济远的学生时代简直像个谜。她肯定是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影响,把个人主义放在第一位。耿昌的行为有点像街头小混混,随时随地都想充能人,以此来博得女人的欢心。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以此来抵消李济远的强势,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吃醋的女人蠢得像头驴,容易掉进男朋友预先设下的陷阱里。李济远基于这种考虑才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黄仪在忧心重重的时刻听到刘秀兰带来的坏消息,心里的怒火节节攀升。对于这个朝令夕改的错误决定,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推敲其中的含义。刘百泉今天才说要嫁女儿,明日又讲必须先娶儿媳妇,简直是把他们当猴子耍了。更加气人的是李济源得知实情后仍旧无动于衷,也不为自己的权利受到损害向女方的家长提出动议,据理力争按原定计划成亲,仿佛结婚是父母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联。刘秀兰的脸皮真够厚的,居然来替她的父母说情也不感到害臊。

  黄仪口出怨言,说:“你的话听起来真像个精彩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你三姐大闹刘家,你们也不会靠边站,让出宝贵的时间给你哥哥结婚。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我只须把河口村搅个天翻地覆,就能打破千年的规矩,将你们送入婚姻的殿堂。”

  李济源还在偏袒女朋友,说:“妈,你老人家别生气了。刘大伯的本意早在秋收时节表达得清清楚楚,他打算过了春节再给我和刘秀兰办喜事。后来家里出了点状况,他做出适当的调整也在情理之中。我们的婚礼前后只相差几个月的时间,你何必要大动肝火伤了彼此的感情。”

  “你讲得轻巧。”黄仪余怒未消地说道:“刘百泉共有五个子女,到了今年冬天已有四位结婚生儿育女。我和你父亲养了你们兄妹四人,时至今日没有谁人成家立业。我最大的儿子和他最小的女儿相配,却要等到明年才能见分晓。你一日没把媳妇娶回家,我那有心情给你弟弟妹妹张罗婚事。”

  “我们无意冒犯你。”刘秀兰向她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说:“我爹和娘也是恨铁不成钢,想为我找上一个温柔的嫂子,尽量减少婆媳之间的摩擦。无奈木已成舟。董红艳已经怀上刘家的骨血,再拖下去只会令我父母颜面尽失。我作为小妹也只能学孔融让梨,成全他们的一段佳话。”

  “你爹你妈就不怕增加我们婆媳的矛盾吗。”黄仪细细玩味着她的每一句话,已经知道多说无益。她暗自叹息大儿子就像一段木头,缺少了农村汉子的粗鲁与胆量。李济源身上的学究气质终归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死抱着教科书不知变通,迟早有一天要吃尽苦头。刘秀兰真是年少不懂事,她拖得起时间李济源却经不起岁月的蹉跎。黄仪心生怨恨,说:“你们既然有了主张,不必再来征求我的意见啦。”

  刘秀兰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她没有料到黄仪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桩好事反而成为自己的罪过。李济源忙着帮她们降温,一再劝告刘秀兰别和长辈顶嘴,任何情绪化的口角都无助于事态的解决。刘秀兰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就告辞了。

  李济源担心刘秀兰气坏身子,陪着她步出南城门。他目送心上人踏上归途,就近找了家理发店剃头。半个小时后,他穿过两个街区来到水利局,在院子里和闻锦蕊相遇,并排走进二号家属楼。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女士先上楼。他是局里的老职员,又担负着指挥调度全县的水资源,在这幢楼上拥有固定的居所。

  闻锦蕊心生敬重之情,在楼梯的拐角处多瞧了他几眼。她在冬季到来时添加了件大衣,由此造成手头吃紧,每周都来堂姐家蹭上几顿饭,借以缓解经济上的压力。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脸蛋的秀丽和高挑的身材缺一不可。她也毫不例外地想用时装来塑造自己的身材,鹤立鸡群总比一样事不做更能吸引异性的目光。

  小女生见到帅哥总是过目不忘,很容易产生浮想联翩的幻觉。这几乎成了每个女孩的通病。闻锦蕊在开饭前问道:“姐,你们水利局里有位长相十分英俊的小伙子。他好像就住在你们楼下。我来了几次都发现他是位独居的学者。”

  张仁将她的话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说:“我们这幢楼里只有一个单身汉,其余的全是些拖家带口的男人。”他忙着端菜上桌,说:“你眼中的美男子应该是李济源吧。这位老兄的年龄并不像你描述的那样年轻。”

  闻锦蕊把勺子放进排骨汤里,说:“姐夫,你连我讲的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怎敢妄言他的年纪。你别张冠李戴搞错了对象。”

  “李济源每次理完发都会显得年轻了几岁。”闻雅洁对堂妹讲的事早就习以为常。她在逛街的时候经常会碰到熟人借着拉家常为由多方打听李济源的近况。很多人都说他的相貌要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左右,争相把自己尚未出阁的姑娘介绍给他做女朋友。闻雅洁叫女儿去水管上洗手,说:“他的年龄跟我差不多,至少要比你大七八岁。”

  闻锦蕊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迷。堂姐从小就是一个颇具眼光的人,她怎么会和李济源失之交臂跟现在的姐夫成婚。张仁不论从相貌还是学识都比不上此人。她提出的疑问过于尖锐,说:“你当时为什么不追求他。你俩擦肩而过的经历真是耐人回味。”

  “都是你姐夫搞的鬼。”闻雅洁打趣道:“我与李济源有过一段交往,险些成了他的梦中情人。谁料你姐夫从中横插一扛子,我们就一拍两散了。李济源继续和他的初恋女友重温旧梦,我也变成了额头上爬满皱纹的黄脸婆。”

  闻锦蕊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信息。李济源有了女友而不是妻子,说明他并没有结婚。由此推而广之,不难认定他们的关系出现了某种不和谐的因素。她出于好奇胡乱猜测道:“张润芳都上幼儿园了。从时间上推断他至少也谈了三年多的恋爱。此位老兄是身体欠佳还是另有原因不能迎娶心仪的姑娘。”

  闻雅洁拿起毛巾帮女儿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说:“李济源本想在这个月结婚,连请柬都准备好啦。他老丈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突然叫停了他们的婚礼。”

  闻锦蕊的心中升起一丝怜悯,这么优秀的男士不该受到近似羞辱的待遇。一位身体强健的男子汉在最佳年龄段推迟了婚期,毫无疑问是对人性最为残酷的压抑。她大胆地敞开心扉,说:“我还有戏吗。”

  张仁高声应和道:“有。”他从闻锦蕊的任性中得到某种启迪,李济源只要脚踩两只船,很可能两边都会没戏。他拿来一只大碗,动手把排骨汤分成二份,叫女儿送到李济源的宿舍里,说:“闻锦蕊,你也可以和张润芳同去,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李济源。瞧瞧他是否和你想象的一样魅力四射。”

  闻雅洁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张润芳端起菜碗蹦蹦跳跳窜出门去。她责怪丈夫多事,说:“你干嘛要让小妹去送菜。”

  “我在帮她实现梦想。”张仁狡辩道:“你不是欠着李济源一个人情吗。闻锦蕊正好替你补上这个亏欠。”

  闻锦蕊跟随侄女走到二楼,怀着正当的兴趣探访陌生男子的寝室。李济源身边簇拥着众多的女性朋友,他始终保持着坐怀不乱的高风亮节,应该是位值得信赖的人物。

  陋室在晚霞的映照下温暖如春。室内的摆设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靠墙的书柜上堆满各类科学著述,竹筒里插着五颜六色的铅笔。一张县域地图挂在南面的墙壁上,标注清楚每座水库的地理位置以及河流的走向。这里不似宿舍更像微型图书馆,整间屋子充满了学究气息。

  李济源放下手中的书本,刚要出去用餐,突闻楼道里响起敲门声。他打开屋门细看,外面站着一个小女孩,年龄大约在四岁左右。小姑娘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双手端着一大碗排骨炖鲜藕,随风飘散的香气勾引得人垂涎欲滴。

  李济源想不起这是谁家的孩子。他蹲下身去问道:“小姑娘,你走错门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晚风里响起悦耳的童稚之声:“李伯伯,我叫张润芳。我妈妈说你救过她的命,早想报答大恩人了。你现在碰到困难,我们也要帮助你渡过难关。”

  李济源已经猜到她是闻雅洁的宝贵女儿。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大姑娘。他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大学生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能从张润芳的身上推断出她是闻雅洁的亲戚。闻锦蕊不但音容笑貌像极了堂姐,那双凤目更能说明问题,只有血缘关系最近的直系亲属才能长出同样的美眉秀目。大自然拥有神奇的力量,它在安排人类基因的时候从未出错。

  闻锦蕊的到访弄得房屋的主人手足无措,若要拒绝她们入内又怕伤了两个女孩的心。张润芳瞅准空子钻进门,顺手又把闻锦蕊拖到地图前面观看上面描绘出来的山川河流。她把大碗放在桌子上,背着双手左看右瞧,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闻锦蕊从书架上取来一本小说翻看扉页上的文字。张润芳指着城外的寥廓山,说:“小姨,我妈就是在这里被李伯伯从狼嘴中救出来的。”她夸张地说道:“哟,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妈的堂妹闻锦蕊。她现在是师专的高材生,再读两年就要成为小朋友敬仰的人民教师。”

  李济源只好向她致以敬意,说:“姑娘今日大驾光临敝舍,小屋得以蓬荜生辉。”他把排骨汤端进厨房倒入铁锅里,洗干净大碗准备送客。闻锦蕊站在书架前面挑选了几本教科书,并没有即刻离去的意思。张润芳爬到沙发上尽情玩耍。李济源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再炒两个菜。你们留下来吃饭。”

  闻锦蕊盯住书桌上的收录机说道:“你能放几首音乐给我们欣赏一下吗。”她顾虑到李济源的身份,担心点错了歌会产生负面效应,说:“我想听李谷一唱的《绒花》。”

  张润芳挪动一下屁股,说:“大人们都说你发表了好多的论文,挣到了大把的稿费,才买得起双喇叭的收录机,夜夜都能听着美妙的歌声入睡。”

  李济源接上电源,说:“伯伯那是班门弄斧,写了几篇小文章,谈点个人的看法而已。很难登上大雅之堂。”他随手按下开关,收录机里响起邓丽君演唱的爱情歌曲。闻锦蕊合着拍子轻哼几句,完全沉醉在甜美的歌声中。李济源只好将错就错,说:“这是她唱的一首新歌,刚刚在大陆流行开来。”

  张润芳的小嘴甜得会流蜜,说:“我要是你女儿就好了。天天都能听到歌星们推出的新专辑,再到幼儿园里学唱给小朋友听,准能把他们全都迷倒。”

  李济源惊得目瞪口呆,这些话传到张仁耳朵里那还了得。他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及时调大了音量,说:“你还不懂事,怎么能当着你姨妈的面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张润芳拍着小手说道:“是妈妈躺在床上对我讲的,她只差一步之遥就当上你的新娘。真是那样的话应该有多好啊。我现在就能跟你学跳舞,穿着裙子像白天鹅一样飞啊飞的感到无比快乐。”

  闻锦蕊的观点更是稀奇古怪,说:“童言无忌嘛。小孩子不会骗人,她的某些表述也许是大人的真实想法。”她的眸子遮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说:“我要是堂姐的化身,也会生出无边无际的感慨,此生恨不能与君共进退。”

  楼上传来召唤两人吃饭的呼声。李济源也不便过多品味她的言语,大学生涯本来就是浪漫之旅,小姑娘发点不关痛痒的感叹也是常有的事。闻锦蕊向他借了三本书,带领张润芳上楼去了。她怀中的某本刊物上登载了李济源的成名之作。她自信能从精彩的文笔中梳理出李济源的人品,再做决定是否和他继续来往。

  张仁站在门口,迎接两个姑娘凯旋而归。闻锦蕊能从李济源那儿借到书籍,肯定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把它们还回去。这就为两人的交往埋下了伏笔,接下来的剧情会有数不清的变化。他兴灾乐祸地等待着一场舞剧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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