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的尝试

  六新的尝试

  十一月上旬,秋收秋种接近尾声,漫长的农闲季节悄然而至。在这个充满丰收喜悦的年终岁初,正是农村迎娶新娘子的高峰期。山道上每天都有迎新的队伍经过,喜庆的锣鼓敲得震天响,鞭炮炸起的硝烟弥漫在村庄上空。这种带有乡土气息的婚礼越来越受到年青人的青睐。

  刘秀兰站在路边,侧身让过第三顶花轿。欢乐的气氛无时不刻都在撩拨着大姑娘的心事,勾起她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她昨天晚上和白月英抵足而眠,接受了新婚前的第一课。白月英免费向刘秀兰授课,无非是想让他们在新婚之夜就感受到情意绵绵。古老的乡村也有口口相传的优生优育观念,热爱诞生富有创造性的婴儿。

  十年的等待终将结出硕果。刘秀兰在今日进城是想和李济源拍上一张结婚照。她从内心深处渴望和心上人共筑爱巢,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双方共同担负起生活的责任。她走到向阳商店门口,恰巧遇上方刚从县里开会回来。两个熟人相见并且又是同路,三句话不离主题又扯到李济源身上。

  方刚已经五十多岁,虽然身居高位却能礼贤下士,认真听取来自基层的声音。十年前他亲手提拔了李济源,就是想让他守护好县域内的青山绿水。他们两个人也因此处在漩涡的中心,饱受身心的摧残与生活的磨难。他出于职业的爱好,一直都在关注着各个水源地的最新情况,说:“你们村就要实行联产承包制了。村里的领导是否明确了让你爹掌管龙潭,继续发挥它的独特功效。”

  刘秀兰诚恳地说道:“刘小才他爹不知从那儿听到些风言风语,铁了心要和我们家抢龙潭。好像还有水利局的干部职工也插手了这件事。方局长,你站出来讲句公道话吧,让他们不要干涉农村的改革。我们村会妥善处理内部矛盾的。”

  “李济源在前几个月救了刘小才一命。他就这样报答大恩人。”方刚认为乡政府有能力管控分歧,说:“我在三天前见过白月英,和她探讨了包产到户后如何管理水源地的问题。她曾经告诉我已经责令有关部门在做规划了,很快就会出台具体措施。”

  刘秀兰仔细回忆一遍,她从未听到白月英说起要保护龙潭的只言片语,道:“我们村再过五天就要分田分地了。我怕乡上的政策还没有下来,河口村就闹得乱哄哄,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说:“我实在想不通,刘小才和他爹为什么要这样干。”

  “他们是在为一己私利布局。地下涌出来的泉水是个好东西,不但能灌溉农田,也可以用来搞工业生产。”方刚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了,说:“你还可以依靠李济源嘛。他是从高等学府毕业的大学生,懂得水资源的重要性。帮助你父亲也就间接保护好了水源地。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刘秀兰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小洞天”,推说要进去歇脚,道:“方局长,我找周柱波有点事。顺便在这里等待李济源下班。”

  方刚猜透了她的心事,大踏步走进水利局,告诉李济源有位姑娘在“小洞天”等候。他准许李济源早走半个钟头去会心上人。李济源轻轻地欢呼一声,收拾好办公用品下楼去了。方刚转身来到副局长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和胡俊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李济源加快脚步赶到“小洞天”,只见刘秀兰独自占据一张临街的桌子,慢慢地品尝着杯中的清茶。厨房里炉火通红,飘出淡淡的油香味。周柱波站在案板前面配菜,准备接待中午的食客。店内并无其他的外人,正是商谈正事的大好时机。

  李济源落座后说道:“你今天打扮得十分漂亮。我真想立即把你娶回家,好好享受一下新婚的快乐。”

  刘秀兰的脸就像熟透的苹果洋溢着青春的光彩,说:“济源哥,我爹已经答应我们过了春节结婚。”她的意思表达得不甚明了,好似云遮雾绕的山峰更能体现出未婚女青年的韵味,说:“我到乡政府问过办理结婚证的步骤。民政员说要先照两张相片,盖上章后才能发证。”

  李济源很快便猜到了她的真实想法。集镇上的照相馆设备落后技术差,再加上场景处理不当,很难抓拍到男女青年的喜悦心情。他温情脉脉地说道:“我知道城里一流的摄影师,吃完饭就带你去试镜头。”他的声音低了几分,说:“岳父还有何事交待。我听说白月英到了你们村,好像是为了龙潭和选举的事。这两件事怎么会搅到一块去了。”

  刘秀兰向他详细介绍了村里的情况,说:“曹苇是想借着农村选举工作把水搅混,两者只要得其一就能向我们家施压。我爹即使分得了龙潭,他也会寻找各种借口从我哥哥手里抢到它。幸好白乡长识破了他的险恶用心,支持我大伯提出来分两步走的方案,先分田地再进行村民小组长选举。”

  街对面出现下班的人流。胡俊和庄华相继走向“小洞天”。庄华是利用中午休息的空档赶来帮厨的。周柱波在目前因为资金紧张请不起小工,只得求助家里人帮着打杂,希望渡过开业初期的困难后再扩大经营范围。

  胡俊受局长所托来了解些情况,尽其所能给李济源提供技术性的支持。他十几分钟前在办公室里和方刚讨论了农村改革给水利事业带来的利弊。方刚掌管着全县的水资源,主观上倾向于农民的认知,水源决定着粮食生产的丰收与减产。他谈起刘秀兰宁愿用田地换水潭的壮举,说:“这个小姑娘真不简单,眼光比某些自命不凡的人还要高远。”他对试图改变水源地用途的想法表示出最强烈的反感,说:“他们勾结在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龙潭虽然地处偏僻的河口村,却牵动着水利局众多领导的神经。胡俊推敲着局长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方刚对许多事物的评价常常出人意料,他所使用的词汇也包含着某些暗示和用意。需要动用行政手段来阻止本单位的人插手河口村的事吗。这样做显然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胡俊给出了答案,说:“最好能让这些人知难而退。”

  方刚发出爽朗的笑声,没做任何指示就退出了房门。胡俊会心地点了点头,追随着李济源的脚步来到“小洞天”。他借着来照顾小舅子的生意为由,实际上是找刘秀兰了解些情况。

  李济源认为机会来了。他用手肘碰了一下刘秀兰,暗示她要配合自己的行动。胡俊走进店门,看到刘秀兰在座,出于礼貌跟她打声招呼。李济源顺手把他拉到身边坐下。随后又进来几位客人,大家都嫌门口风大,嚷着坐在里面保暖,全都挤到紧挨着厨房的桌子上翻看菜谱,无心偷听他们的谈话。刘秀兰明知故问,说:“我们村正在传言是水利局的领导鼓动曹苇要跟我家抢龙潭。爹让我来具体问一下是那位干部要龙潭有何用处。他如果是为了搞科研,我家情愿拱手相让,绝无半句怨言。”

  胡俊沉思片刻,知道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他首先表明了态度,说:“你尽管放心,我无意插手河口村的事务,更不会做出有损刘大伯的事情。”

  李济源相信他不会欺骗朋友,说:“方局长一向光明磊落,有事都会和我商量。他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刘秀兰领会了他的意思,说:“你们水利局有三位领导,现在排除了两个人的嫌疑,只剩下最后一位了。我思前想后不难认定此人别有用心。他那年不是想水淹龙潭吗。”

  李济源趁势说道:“蔡大川主持局里的后勤工作,管的是钱财物资,最近也没见他下过乡。他是通过谁跟曹苇勾搭上的。我们不会冤枉了他吧。”

  “我知道张仁对你们并不友善。”胡俊心中有数,说:“我们只要相机行事,从整条链子上抽掉其中的一环,河口村里的泥鳅再也翻不起大浪了。”

  李济源向厨房里招手,让他们赶快上菜,说:“你在打某个人的主意。这事有些不太好办。他们毕竟是夫妻,不可能帮着外人而让伴侣丢丑。”

  胡俊自斟自饮一杯,说:“你这几年不在局里,根本不了解闻雅洁的为人。她还像以前那样热情正直,前段时间又经历过生死考验,这会儿早就大彻大悟了。”邻桌的客人已在进餐,人数尚未凑齐一桌,足见店内的生意有些冷清。胡俊乘着酒兴和他们打赌道:“我们有言在先。如果我真把此事办成了,你们应该怎样感谢。”

  “你想要什么都行。”刘秀兰笑得差点喷饭,说:“我们请你大吃一顿,或者买点小礼品送给你。”

  胡俊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只希望你们帮帮‘小洞天’,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它讨个好彩头。大家也算是朋友一场。”他用商量的口气说道:“你们结婚的喜宴就摆在这里,一切菜品都由周柱波主厨。多少给他传播点好名声。”

  刘秀兰看到店内地方过于窄小,说:“这儿能坐下多少人,在‘小洞天’请客显得太寒酸了。你要帮舅爷提高经营效益,也不能拿我俩开涮啊。”

  “现在的社会生活时兴举办婚宴。”胡俊举起筷子,说:“你未来的婆婆出于某种考虑不可能上人民饭店为你们大操大办婚礼。她只会在西街食堂宴请客人。那边也坐不下多少人。我估计只能容下半数左右的贵宾。我们何不兵分两路,安排水利局的人挤在这里用餐。”

  李济源体谅他的良苦用心,更何况这样做是在助推好朋友事业发达,此等美意何乐而不为之。他当即答应下来,说:“行。只要你们别嫌弃照顾不周,一切悉听尊便。”

  李济源用过餐后抢先支付了饭钱,拉着刘秀兰赶往红星照相馆。他知道这是男女双方结婚前能够近距离触摸的最佳方式。摄影师在拍照的过程中通常会要求两个人靠得更近一点,把他们大秀恩爱的笑容定格在胶卷上。

  胡俊步入厨房,和庄华当面讲明原委,吩咐她务必做通好朋友的思想工作。闻雅洁只须略施小计拖住张仁的后腿,事情就大告成功了。庄华感到十分为难,自我掂量一下又觉得人微言轻,难于担当重任。她提议将闻雅洁约到办公室,借助他的威信做次长谈,所起到的效果迥然不同。他们俩人商议好后,各自做些准备,赶往水利局上班。

  庄华带着疑虑走进化验室,从抽屉里拿出本书来阅读。她在今天早上做水质化验时遇上难题,翻出一道化学题来求证结果。闻雅洁帮着她计算,两个人争论了五十分钟最终没有得出结论,约好了下午再做探讨。她列出一道算式,说:“小闻,你快来看看这道题是这样解的嘛。”

  闻雅洁放下手中的烧杯,将脑袋凑过来推敲数遍,说:“我也是伤透了脑筋仍然找不到答案。你不如去请教胡俊,他肯定会为你指点迷津。”

  庄华趁机邀请她同往,说:“我们一块去。你不是也想弄清这道题的解法吗。我们多听听高人的见解,对化验室的工作很有帮助,还能提高自己的学识。”

  闻雅洁欣然应允。她抓紧时间完成手头的工作,跟随女伴离开化验室,借此机会到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曾经多次和朋友前往办公室,目的就是广结人缘,能够为丈夫谋得一官半职。她并没有觉得这回有何异样,和女友手挽着手登上二楼。

  胡俊正在屋内泡茶,顺手倒上两杯香茗招待女士。他天生一副好脾气,对同志们提出的任何疑难问题有求必应。你不必是他的密友,即使是一般的泛泛之交也没关系,他同样会在你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他只要求你所讲的每一句话必须是真实可靠的信息。闻雅洁总是持弟子礼对他相敬有加。

  胡俊让她们入座,说:“你们又碰到难题了吧。来来来,快给我瞧瞧是那道题目,也好替你们解惑。”

  庄华打开书本,翻到第七十八页,说:“就是这道化学题。我们计算了一个上午都找不到要领,列不出它的分子式。”

  胡俊仔细看过这道应用题,在心里默算片刻,提笔写下几行数据,耐心地向她们讲解着其中的奥妙。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说:“小闻,你家张仁最近还往乡下跑吗。”

  闻雅洁沉浸在思考之中,说:“他每个月都要往河口村跑上几趟。一来关心职工的伤情,二来是给领导跑腿,送去上级的关怀和当月的工资,好让刘小才安心养病。”

  胡俊示意俩人喝茶,说:“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他不该到处搬弄是非,弄得河口村的乡邻反目,阻碍了农村的改革进程。”

  闻雅洁何等冰雪聪明,副局长的讲话显然是高层的意思。她长期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说:“你是说张仁在下面传播小道消息,又在暗中鼓捣龙潭的事,要替别人火中取栗。”

  胡俊用手推开面前的纸和笔,说:“我也是刚刚听到些风声,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惊动了白月英。白乡长亲自找过曹苇,看来情况有点不妙啊。”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张仁打着领导的旗号行事,搞不好会影响到两个单位的关系。”

  庄华又加上一句话,说:“白乡长已经到河口村蹲点,当众表明了态度绝不允许外来势力干扰农村的事。”

  闻雅洁在龙潭的事情上栽过跟斗,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当年也是蔡大川要在龙潭的原址上修建水库,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她毫无主见听信了张仁的谗言,远离了贤才得罪了白月英,种下一生一世的恶果。张仁不思悔改,再闹下去必然会波及到小家庭的利益。不能再任由丈夫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树敌过多只会招来众人的唾弃。白月英正在河口村张网以待,张仁稍有不慎就会颜面扫地。她低垂下双眉,美丽的凤目里流露出少许哀怨,说:“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胡俊有点于心不忍,这样做是否对她太残酷了,说:“你不必过于自责,也不要勉为其难,也许还有其它的办法。这个问题迟早总要解决的。”

  闻雅洁对丈夫的行为早有警觉,坚持说让她来办会更好。她深知张仁的为人,他对所要干的事都谋划得十分隐秘,更不喜欢别人横加干涉。此事又关系到李济源的亲戚,如果处置不当必将带来无穷的后患。不能摆明阵势跟他对着干,应该让其知难而退方为上策。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果然不出所料,张仁早早地吃过午饭,扛着钓鱼竿来水坝上垂钓。闻雅洁尾随其后,隐身在灌木丛中静观丈夫有何打算。张仁在最近几天也听到一些传闻,担心常去河口村走动会引起非议,特意约了刘小才在此处会面。

  张仁探出身体把穿好饵料的鱼钩丢进水里,说:“你们打听清楚了没有,河口村在那天分田。我也好做些准备工作。”

  刘小才盯着河里的水波,说:“就在本月的十二号。那天正好是星期日,适逢城里休息。你和蔡大川副局长要前来助阵,协助我家一举拿下龙潭。”

  水中的鱼标上下晃动,似乎有鱼儿上钩了。张仁伸手抬起鱼竿,水线末端的鱼钩反而被杂草挂住。他急忙前后左右用力乱扯一番,好不容易脱困出来,鱼钩上空空如也那儿得见半片鱼鳞。他气忿地丢掉鱼具,说:“这是谁订下的规矩。不迟不早偏偏要挑个星期天,真不让人喘口气了。”

  “我听老人们讲是白乡长选定的日子。”刘小才被河面上的反光刺得眼花缭乱,说:“在我们乡下只有农忙农闲之分,根本不讲究是星期几。你也别疑神疑鬼地过多猜测。”

  张仁动手理顺缠绕在一起的钩和线,说:“你父亲不是参选了吗。他为何不要求先选举再分田地。由他主事后村里的好田好地全由你家挑,事情也会办得更加顺利一些。”

  太阳钻出云层,强烈的光线射到南门河上。刘小才用手遮挡在眼前,说:“白月英不同意,说是新官上任压不住阵脚,担心惹出乱子来不好收场。她还得依靠老班子把田给分了,再做下一步的安排。”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张班长,我们有约在先。你可不能临门一脚闪了腰,丢下兄弟不管哟。”

  张仁心情烦闷地挥挥手,打发他尽快上路。他独自站在冷风里收拾鱼具,想着白月英也要出席河口村的联产承包大会,整个人的身心感到不寒而栗。

  刘小才弓腰爬上河堤,抬腿跨过两块麦地中间的土埂。他刚从小树林里冒出头来,忽听道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闻雅洁已在路口等候多时。刘小才如同撞见鬼似的吓了一大跳。张仁夫妇同时在河岸边出现,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闻雅洁招招手把他唤到身旁,说:“刘小才,你也太不仗义了,竟然背着李济源跟他岳父争抢龙潭。你的行为简直让人伤透了心。”她鄙视此等小人行径,说:“我们那晚被李济源救下山,却在刘大伯家里受到莫名其妙的冷遇。原来是你自作自受,连累我也要跟着瞧别人的白眼。”

  刘小才只好吐露实情,说:“这事全是张班长一手策划的。我们村那眼龙潭深不见底,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变钞票,我家要来有什么用处。它的水面过于窄小能有多大的作为,就算围出个角落来养鱼还得防人偷盗。我爹晚上要去看鱼塘,还不放心让我那瞎眼的亲娘独守空房。它要是能有些经济价值,生产队早就动手了,也轮不到我们来开动脑筋。”

  闻雅洁追问道:“我不信。如果没有任何好处的话你们会干亏本的买卖,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快说这其中又有何种阴谋。”

  刘小才大叫冤枉,道:“他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说是上级领导想要龙潭,并且许愿数年之后自有好处。我更是身不由己,为了医治胳膊上的创伤有求于人。换成谁都不敢得罪他们。”

  闻雅洁看眼他那只受伤的左臂,至今尚不能活动自如。她开始相信刘小才并不是在信口开河,说:“是那位领导逼着你们去抢夺龙潭?”

  刘小才回头看眼河岸,说:“我和爹娘多方打听,张班长始终不露口风。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雅洁和他前行数步,说:“中国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济源冒死救我们一命,你就不要再难为他了。该放手时且放手,大家以后也好相见。”

  刘小才有点犯难,这事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数。张仁有蔡大川做后盾,估计他也不会轻易松口。父亲显然是上了贼船,若想下来更是难上加难。

  闻雅洁淡然一笑,只是问过河口村何时开会,与他作别后返回城里。她在路过邮电局的时候给远在省城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利用退休后的空余时光到家里来小住几日,聊慰女儿的思念之苦。从这一刻起她突然生出许多联想,首先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也好在爹娘面前挣足面子。进入八十年代后物资丰富了,市面上不再流通布票。她想乘此机会也给他们父女俩人添几件冬装,尽到做妻子的责任。

  张仁经过多年的努力仍然没有半点建树,平日里只能听命于妻子。他把每个月的工资全部上交,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朋友来了有人招待,生活倒也过得清闲自在。久而久之他的心理落下一个毛病,每逢手头吃紧时就要口出怨言。这几天他跟着妻子上街购物,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他心中稍感诧异,说:“洁,你买这么多衣服花销也太大了吧。还有这些化妆品,又不能用来当饭吃,买上一二瓶就够了,干啥要抱回四五瓶。你这样做纯粹是浪费。”

  闻雅洁拿起一件冬装披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瞧,说:“我想留住青春,还得靠穿衣打扮,才能和你的年龄相配。这些化妆品里有护理头发的摩丝,女儿用的儿童霜和防冻膏。这瓶雪花膏是给你使用的。你冬天下乡风沙大,不擦点护肤品脸面都显得苍老了。”

  张仁打开瓶盖,挑了少许雪花膏放在手背上,说:“你只不过比我大了三四岁,正好是个丰满的少妇,浑身上下充满了自然美。没有人会嫌弃你,何必要靠化妆来掩饰失去的岁月。”

  闻雅洁见他当真了,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说:“我父亲已经退休,正想到各地走走看看。他和我妈最近要上我们家来玩。你别搞得太寒酸,让老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张仁早就想借助岳父的威望来提升自己在水利局的人气,说:“欢迎啊。爸妈几时下来。我们全家人都到车站去接他们。”

  闻雅洁穿上新皮鞋试走了几步,感觉上有点紧凑。不过没有关系,她只要穿着一段时间自然会合脚,说:“你不要食言,只是口头上刮点春风却拿不出实际行动。”

  “他们只要肯来我家做客,我保证天天陪在岳父岳母身旁。”张仁手拍胸膛说道:“我除了上班以外每时每刻不离他们左右,挑些好吃的好玩的孝敬二老。”

  闻雅洁和他拉勾为约。她抬头看眼窗外的冬日暖阳,乘着天气晴朗拉上他到幼儿园接女儿。他们在路过“小洞天”时走进店内和庄华嬉笑一番。周柱波闲来无事,掏出香烟和张仁靠在小店门口过瘾,谈点买卖上的生意经。张润芳没有玩耍的地方,吵着要早点回家去穿新衣戴新帽。庄华将他们送到街上,说:“润芳,你要带外公来照顾我们家的生意,可不许上其它饭店用餐。阿姨知道了会生气的。”

  张仁牵着女儿的小手,说:“我岳父跟你爸还是老乡,他这次肯定会给你带来家书。我会在第一时间赶来通知你,绝对不让你失望。”

  闻雅洁举步前行,说:“快走吧,别耽误他们开门营业。今天是星期六,我们还要乘着天晴给小润芳洗澡,再给她换上新衣服去逛百货商店。”

  张润芳撒娇道:“我穿上新衣服是要给外公外婆看的。”她突然跳起身来,拍着双手赶走树枝上的小鸟,说:“爸爸,他们那天能来。我好想和他们去看电影。”

  张仁在突然之间把她举过头顶,稳稳当当放在脖子上,说:“我巴望他们明日就来,让你依在外公外婆的膝盖上享受天伦之乐。”

  阳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提升了室内的温度。张仁还想再睡上一会儿,养足精神好去河口村助阵。他自从结婚以来习惯在星期天睡懒觉,直到十一点起床,把早点和午餐并成一顿吃完,再和家人开始一天的活动。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利用早晨的假寐思考某些问题,不至于受到外界的干扰。他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眯着眼睛看到女儿溜进卧室,轻手轻脚地把一盘糕点放在床头柜上。

  张润芳伏在他耳边大喊一声,说:“懒鬼,太阳都晒到屁股啦。快起床了。”

  张仁被她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夸下的海口,心里后悔不迭。他只恨分身乏术,说:“你先把它拿出去。爸爸还没有洗脸刷牙,吃下这些东西会得蛀虫。哎呀,我的牙齿好疼啊。”

  闻雅洁站在客厅里催促道:“我父母就快到了。你别磨磨蹭蹭地让老人亲自找上门来。”

  挂钟的时针刚好指向十点四十三分。张仁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掐指一算还有时间办事。只要在中午时分把岳父岳母接到家中,下午还能赶到河口村去助威。若按当地日中为市的习俗,农村有了集会庆典诸事都喜欢吃过早饭再布置会场的惯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张仁只想快去快回,拉着女儿跑出门,说:“哦,我们去接外公外婆了。”

  小城的客运站坐落在山脚下。每年一到冬季这里就开始热闹起来,走亲串友的人比平时多出几倍。有些客运路线早已爆满,调度室正在考虑加开临时班车。他们沿着一条柏油马路赶到大转弯,正好看到一辆长途汽车进站,挡风玻璃的下方放着一面小牌,标明它是从省城方向过来的客车。

  张仁和妻子牵着女儿走到客车跟前,旅客们正在提着行李陆续下车。接站的人等候在门边,盼望亲戚朋友能够平安到达。闻锦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先将旅行包递给闻雅洁,转身又扶起闻健送到车门口。张仁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张口便喊爸妈,搀扶着岳父在地上行走几步,表现得十分殷勤与恭顺。孙蓉倩拎着手袋最后一个下车。张润芳扑到她的怀里,告诉外婆说自己会跳舞了,祖孙两人乐得合不拢嘴。闻雅洁更是粉面生辉,有了父母的相助,她的谋算已经成功了一半。

  水利局的宿舍楼里再次响起欢声笑语,每一个碰到闻健的人都对他笑脸相迎。孙蓉倩走进女儿家里,说:“今天多亏了你堂妹,一路护送老闻来你们这里。让我省了不少心。”

  闻雅洁马上领悟了母亲的话意,心疼父亲年事已高,经受不起旅途上的劳累,将他扶进卧室休息。她突然听到客厅里热闹起来,原来是公婆闻讯后赶来看望亲家翁。张润芳兴奋得手舞足蹈,忙着端茶送水果不停地在大人中间来回穿梭。张仁红着脸说道:“你们吃过饭了吗?”

  “你是在问客杀鸡。”闻雅洁轻轻地关上卧室,塞二十元钱在丈夫手中,说:“我在家里煮饭。你去买些酒菜回来招待父母。”

  张顺信争着要掏钱,让儿子再添两个菜。闻雅洁婉言谢绝了,她已经拿出半个月的工资,够买四五个荤菜外带一瓶酒。她拉着闻锦蕊到厨房里烧番茄鸡蛋汤。贺彩莲把孙女抱在膝盖上玩耍,以目示意叫儿子快走,铺张浪费的恶果只会让他们下顿再吃剩菜。

  张仁暗自叫苦,爸妈的到来让他始料未及。星期天本来就是正常休息的日子,若无正当的理由,谁敢丢下双方的老人独自开溜,那他真是大逆不道的畜生。他既不敢得罪老丈人,又不想面对父亲的怒吼,乖乖地端起钢精锅出门买菜。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还有补救的办法。张仁登上三楼,敲开蔡大川的家门。来开门的是冯娟,惊讶地说道:“都几点了,你还没有动身?”

  张仁环顾四周,被她堵在门外的滋味真不好受,让外人看到势必引起过多的猜疑。他侧过身体硬挤进去,说:“我们到屋里谈吧。”

  蔡大川正在里屋辅导儿子做作业,手持书本走出来招呼客人。冯娟沏上两杯热茶,借口孩子读书太累,趁机带领他出外游玩,腾出地方来让他们商议对策。蔡大川连打三个哈欠,说:“你不去乡下,跑到我这儿又有何事。”

  张仁用茶杯盖拂去水面上的泡沫,连饮两口茶水解渴,说:“老蔡,实在抱歉。我不能去河口村了。”

  蔡大川好似从睡梦中惊醒,说:“你想临阵逃脱。这有点说不过去嘛。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要当逃兵也得给出个像样的理由。”

  张仁装出满脸苦相,说:“我岳父岳母今天从省城下来,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父母亲又一个劲地催我去买菜待客。我估计这顿饭至少要吃到下午二三点钟,再赶到河口村早已成了马后炮。我只好前来相告,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快去河口村支援。刘小才还指望我们摇旗呐喊,帮着他争夺龙潭。”

  蔡大川见他在患得患失之间左右摇摆,便知己方已经溃不成军。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打龙潭的主意,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以为可以假借他人之手谋事,却不料到头来皆成泡影。他输得一塌糊涂,说:“哦,原来是这回事啊。也好、也好,你不用操心了。”

  张仁走到园林街,因为时间紧迫不便远行,就近在“小洞天”里点上四五个菜。他借着等菜上桌的空档坐下来观看街景,凭空想象着蔡大川在河口村跃马横刀的威风。周柱波端来刚出锅的炒菜,帮着他装进饭盒里。他不小心弄掉一块肉片,附在桌面上散发出热气和香味。张仁连抽两下鼻子,趁着众人不注意抓起来就要塞进口里。他感到手背上被人打了一下,到嘴的肉还掉到地上。他抬起头四处观望,原来是妻子追寻至此,说:“你不在家中陪伴父母,跑到这里来监视我的行踪。”

  闻雅洁用力盖上饭盒,当众指责丈夫的陋习,说:“你真是个小气鬼。苍蝇叼走颗饭粒,你也要挥舞着筷子追出半公里。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脸上无光呢。”

  冬天的暖阳照耀在丰收的田野上。蚕豆的嫩芽刚刚长出三五片叶子,麦苗翻着绿浪装点村子周围的山坡。丈量土地的工作早在三天前完成,地块间的搭配已经得到村民的认可。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到位,只等着最后决定龙潭的命运了。

  河口村的农民迎来空前的盛况,男女老幼全部集中在打谷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将主席台围的水泄不通。各家各户的当家人都搬个小板凳坐在中间的空地上,等着主持人唱名分田。刘百坚陪着乡干部走进会场,正巧从李济源身边经过。白月英停下脚步,示意随行人员先行,她要和熟人打声招呼。朋友们久别后重逢,转眼已是数载,真是光阴催人,各自都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他们转身离开人群。刘秀兰也要跟过去凑热闹。

  何花在不远处叫道:“秀兰,快到妈身边坐下。大会就要统计人数了。”

  刘秀兰微笑着赶往母亲身旁。刘百坚正在按法定程序逐个点名,散落在各个方向的应答声此起彼伏。村民们满怀期望地盯着堆在主席台上的土地证。白月英注视着她的背影,说:“你干嘛不早点把小姑娘娶回家,也好过二人世界。”

  李济源不便细说情由,只是含糊地说道:“我们正在做准备,过了春节就结婚。也算是好事多磨,响应晚婚晚育吧。”

  白月英逗乐道:“你也不问一下我的近况。”她自我介绍道:“你刚去北方上大学,我就结婚了,孩子到现在都快上幼儿园啦。我家那位是个开明绅士,他就坐在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五个位置上。”

  李济源顺着她的指引往会场里望去。赵友佳果真是个长相腼腆的干部,满脸的笑容显得温文尔雅。他居中而坐,毫无疑问是这场会议的主持人。李济源深表歉意,说:“我那时远在千里之外,也没来得及祝贺你们。”

  白月英收回目光,说:“那不是你的错,我们成亲的时候你远离家乡。身为领导干部的我又没有请客,你想送礼都找不到庙门。”她洒脱地说道:“时代不同了。现在允许筹办婚礼,你可不要忘了老朋友哟。”

  李济源含笑应承下来,说:“乡政府怎么会选择在星期天开会,其中定有奥妙。你不妨直说了吧,也好让我事先知道谜底。”

  白月英观察着会场里的动向,说:“我想看看是那路神仙竟敢把手伸到潇湘乡来搅混水,蔑视乡政府无德无能。此人做事也太霸道了。”

  刘百坚合上手中的名单,站直身子说道:“我们村实有1876人。今天到会1876人,无一人缺席,合乎法定程序。现在,我宣布进入下一个议程,公布全村的土地分配方案。”

  全体村民立即安静下来,竖起耳朵细听分配方案,不敢遗漏任何一点消息。刘百坚此时只是在照本宣科,关于田地和生产工具早已分好,也跟乡亲们协商妥当,只等在大会上确定下来以示公正。虽说还有一点小小的难题,留待最后再做解决。

  拿到土地证的农民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汇聚到打谷场边上,互相评论各家田地的长短。家属们也围上来凑热闹,小小的山村沸腾了。会议接近尾声,场上只有刘百泉和曹苇俩人相向而坐。众人逐渐安静下来,都想听听两家如何安排水源地,这可是种田的头等大事。白月英站在原地未动,只要城里来的人不露面,此事算得上尘埃落定。李济源也不好离她而去,他从不干重利轻友的事。

  刘百坚清清嗓子,说:“全村的老少爷们,我们村还有两家的田没有分下去。你们都明白这事关系到龙潭的归属问题,真是弄得人人头疼啊。我在这里也不多讲了,只想提个建议,现在时兴民主。我们也来走个程序,敬请乡亲们投票表决龙潭到底归谁家所有。”

  赵友佳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举着两张纸条,一张上面写有“龙潭”二字,另一张空白无字,说:“他们还可以抓阄,让天意来决定龙潭的命运。”

  刘百泉依然叼着旱烟,悠闲地擦着火柴点燃烟叶,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曹苇有点坐不住了,冲着儿子扬扬手。刘小才步出人群,向李济源鞠躬致意,说:“看在你舍命相救的份上,我家愿意让出龙潭。”

  白月英不经意地用手背抹下眼角,那里面似乎饱含泪花:好人最终有好报,天道自古不相欺。会场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把龙潭给刘百泉吧。”村民们全都跟着叫喊起来:“分给刘百泉,分给刘百泉。”

  刘百坚顺应民心,把土地证明书分别交到刘百泉和曹苇手里。刘百泉的身躯微微一抖,长长的烟灰掉落下来,随着晚风四散飘飞,说:“感谢乡亲们的大力支持。我家分得龙潭后绝对不会为难左邻右舍,谁要用多少水只管往稻田里面放。”他一时兴起多讲了句话,说:“龙潭是我用小女儿的田地换来的,总有一天还要交到女婿手里。”

  曹苇不失时机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朝一日会让它物归原主吗?”

  刘百泉的本意是想把龙潭交给李济源。纵观在场的子侄辈,没有人能超越李济源的胆识和学问。他大胆地预测未来的趋势,说:“很有这种可能。”

  白月英谢绝了群众的挽留,只让李济源和刘秀兰相送到山脚下,便与他们挥手作别。刘秀兰一时心血来潮,特意邀请李济源同行,说:“我们到龙潭边上走走吧。”

  晚霞染红数层松林,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此时的龙潭格外美丽,水中只有微小的气泡慢慢升腾,在潭面泛起点点水花。一池碧水好似明镜,映出岸上走来一对倩影,轻言细语述温存,犹恐惊扰了这里的千年幽静。刘秀兰放眼高耸入云的山峰,林间唯有飞鸟归巢;远处的村庄里家家都在放鞭炮,青砖灰瓦笼罩在一片若隐若现的烟雾中。袅袅炊烟直上天际之时,乡亲们都在忙着打酒杀鸡以示庆贺。她面颊微红,在潭边停下脚步,放心大胆地靠在李济源怀里,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刘百泉在晚饭前排上香案祭祀先人,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保佑儿孙幸福安康。随后几天进行的选举已无悬念,由于得到刘百泉的鼎力支持,刘百坚以超过半数的选票顺利当选,成为河口村第一任村民小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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