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波

  五乡村风波

  霜降刚过,天气逐渐变得寒冷。大街两旁的梧桐树差不多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西北风里摇摆不定。数只麻雀掠过树梢,拍打着翅膀飞向高空,叫声中带着几分凄凉。

  张仁到机关幼儿园去接女儿,发现蔡大川和刘纹在前方并肩而行。他牵着张润芳追赶上去。刘纹礼节性地冲他点点头,转身钻进一条小巷,很快就消失在转弯处。

  张仁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头,说:“老刘上县里活动了几十天。他在那个方面有消息了吗。”

  蔡大川无奈地说道:“离休的干部不如一个小职员管用。上头不买他的账,说是事关重大,不懂农业的人最好别插手。他最终落得两手空空而归。凡事还得靠自己想办法。”他再也神气不起来了,说:“看来你还得再往河口村跑上一趟。告诉他们分田分地的日期就在下个月十号左右,要抓紧时间赶快办事。”

  张仁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办,说:“曹苇是个典型的农民,看到其他几家人在权衡利弊后纷纷选择了退出,早就产生了动摇情绪。他见不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肯定会再三掂量是否值得冒着得罪村里的实权派把龙潭抢到手。他的才智和精力早已耗尽,恐怕难于坚持下去了。”

  蔡大川不敢随便许诺,说:“你跟他讲清楚只要守住龙潭何愁没有用处。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外国企业正在内地兴起投资的热潮。说不定那一天县里要发展工业,在他们那儿办个工厂,兴许能用到那塘水,大把的钞票就有得赚了。”

  张仁紧随其后,说:“农民的眼界没有那么高。他们只盯着鼻子前面的利益,整天琢磨着尽快捞到钱,先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你最好别开空头支票,说点管用的方法也许能行。”

  蔡大川背负双手,说:“他们要想在短期内见到成效,眼前只有一条路好走。先把龙潭沟隔离开来搞网箱养鱼,拿到菜市场上出售也能赚钱。”

  张仁难于认同他的看法,要让处在温饱线上的农民搞养殖业不切实际,有很多无法逾越的障碍挡住了他们追寻财富的步伐。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连他都感到蔡大川是在故弄玄虚,脚踏实地的农民更不会轻信虚无渺茫的预言。

  天空飞起小雨,深秋的气温降到十度线以下。闻雅洁开始担心孩子衣服穿少了受凉,抱着棉袄来半路上迎接女儿。她看到丈夫又成了蔡大川的小跟班,脸上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张仁想在水利局寻找靠山并没有错,问题的结症是他不应该用损人利己的方式迎合蔡副局长的喜好。仅从知识的造诣上而论,蔡大川的文凭也不是局里最高的学历。他毕业于七十年代初期的大专院校,读书的机会远比破旧立新的时间少。人们并不指望他接替方刚的工作。许多老职工看好李济源,他毕竟是正牌大学生,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过很多学术论文。他若能和胡俊组成新的搭档接管水利事业,会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拥护。

  蔡大川历来都不喜欢当着外人的面阐明观点,那怕是心腹的妻子也别想听到半句真心话。他从政多年积攒起很多有用的经验,要想成为不倒翁必须在关键时刻对部下讲些似是而非的话,尽量让他们去领会上级的意图,造成是办事人员的疏忽。张仁目前就是在他和曹苇之间充当缓冲器,无论出现任何危险他都可以置身事外,不必受到上级领导的追究。他表示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丢下张仁独自去应对妻子的盘问。

  闻雅洁在青年时代是个心高气傲的好姑娘,结婚后变成婆婆妈妈的少妇。她经常埋怨张仁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嫁给一个不争气的男子汉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悲哀。张仁被证明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善于耍手段,偏偏水利局的干部职工对他的小伎俩嗤之以鼻。他既得不到领导的重视又失去群众基础,呆在班长的位置一干就是十多年,离老丈人估算他能当个中层干部的期望相差甚远。闻雅洁把女儿拉到身边,说:“蔡大川又在和你酝酿争夺龙潭的事。你们别一天闲着没事干尽给河口村的人添堵。你们妄想插手农村的选举工作最终只会弄巧成拙。”她替孩子穿上棉袄,说:“白月英也不好惹的。她要在潇湘乡推行联产承包制早做好了几套预案,不会任由你们胡作非为。”

  张仁没有理会妻子的唠叨,说:“中国要搞经济建设,自己没有钱怎么办。唯一的方法就是敞开大门让国外资本进入工商界。这样做比向银行贷款还要划算。我们也是在顺应历史潮流做些先期准备嘛。”

  “你是想瞅准机会捞点外快吧。”闻雅洁牵着张润芳走上人行道,说:“我理解你的意思,世界上的人都爱财。你变着法子搞钱也是给我和女儿享受新生活。如果你的目的是美好的,所使用的手段十分卑劣,我宁愿过现在这种平淡似水的日子,也不要我的丈夫变成面目全非的吸血鬼。”

  张仁在最近一段时期和蔡大川走得很近,并从他嘴里获得了许多内部消息。他得知自己提干无望后,整个人的性情大变,开始把兴趣转移到金钱上面,试图用新的爱好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他翘起嘴巴以示轻蔑,说:“我只是给曹苇帮点小忙。这对我来说也能占到某些便宜,一捆自家种的蔬菜,几根新鲜的大葱和芹菜可以丰富你们娘俩的餐桌。这些东西仅仅是为了表示友好的敬意而非是谋取薄利。他们的所得远远超过了付出。刘小才正是有了我的庇护,他才能放心大胆地去追求心爱的姑娘。”

  闻雅洁更正了他的说辞,道:“你别狡辩啦。谁不知道你是蔡大川的传话筒,借着给刘小才送工资在遥控他们父子俩。你们的遮羞布根本骗不了人。河口村的改革方案早就送到白月英的办公桌上。你枉费心机也扭转不了乾坤,在不远的将来怎么被整治的都不知道。”

  “你不要瞎猜瞎讲。蔡大川大小也是个领导。我现在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定那天就能派上用场。”张仁干干巴地说道:“东边下雨西方出太阳。我丢失的东西还能用别的方法找回来。”

  闻雅洁再也容忍不了丈夫的自卑。在她的认知中张仁的形象不会下贱到这种地步。光凭大吹大擂就能发家致富,真比想着天上会掉馅饼还要糟糕十倍。付诸行动的阴谋只会害人害己。如此愚蠢的人竟然要跟白乡长斗智斗勇,简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难怪李济源没有出面支持刘百泉的诉求,他们应该有了应对之策。她不想浪费口舌,说:“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别弄到万人唾骂就悔之晚矣。”

  张仁果然是一位考虑问题极其周到的人。他表面上顺从了妻子的旨意,暗地里紧跟蔡大川的步伐,瞒着闻雅洁第三次来到刘小才家中。

  院子里只有刘百灵蹲在地上翻晒辣椒,准备换点零钱补贴家用。曹苇父子俱已外出,正在村里四处拉选票。她从声音里听出是张仁到访,拍着粗黑的双手站直身子,捶打着腰身摸进堂屋。张仁跟随她走进室内,独自坐在桌边品茶,慢慢地打发午后的时光。他看出来这家人对待他的热情大减,不似先前那般真诚待客了。刘百灵擦着火柴点燃炉灶,摸索着舀水洗刷铁锅,说是要煮晚饭让客人饱餐一顿。

  张仁开始坐不住了,不敢想象她瞪着两只瞎眼如何做饭。刘百灵说不定连菜都洗不干净,错把小青虫盛到碗里当肉吃。她端上来的食物简直让人无法下咽。张仁跨进厨房细看,灶台上横放着一把洗锅用的竹扫把,上面还残留着点点油迹。他感到阵阵恶心,说:“大婶,你不必费心了。水利局里工作忙,我还要赶回去上班。”

  刘百灵用瓢往锅内加水,说:“张大班长,我家刘小才说了在村里闲着也不是常法。他想明天就跟你回去工作,多少做点对人民有益的事。”

  “小刘的情况上级自有考虑,会做出妥善的安排。”张仁怎敢在关键时刻往下撤人,说:“伤筋动骨得养足一百天。他的伤那能好得如此快,等到下个月再说吧。”

  刘百灵放下水瓢,说:“张大班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刘小才,我会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他。”

  张仁强装笑脸,说:“我今天来是给你们捎口信。领导说了要刘小才咬紧牙关坚持住。他早一天把龙潭争到手,上级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局里很看得起刘小才嘛。”刘百灵心地善良,遇事总想问个明白,说:“水利局派你来传话的是那位领导。你告诉我们点真实情况,以后好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张仁推说上级不需要报恩,草草地结束了游说。当他离开河口村时,无意中发现刘秀兰独自背着挎包赶往潇湘村。他顿时起了疑心,认为她很有可能是去找白月英申诉龙潭是刘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资产。刘秀兰凭借着深厚的人际关系,肯定能获得乡政府的支持。张仁感到时间紧迫,挨家挨户地寻找曹苇父子的下落。

  曹苇带着儿子正在刘长武家里玩耍,商议要请几个好伙伴在周末喝酒。张仁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刘小才的断臂已经长好,能够帮助父母干点轻巧的活计,离上班的日期越来越近。张仁若是在此时把他叫走,曹苇就失去了左膀右臂,四处活动的效果就会减半。

  张仁再次踏进农家小院,说:“老曹,我看到刘秀兰兴致勃勃地往乡政府去了。你快让刘小才跟着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曹苇搞清楚他的用意后说道:“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紧张的。我马上要请客吃饭,邀约一大帮人前来助威,准备和刘百坚对垒到底。”

  “她时常和你们的白乡长以姊妹相称。”张仁提醒他不要低估了刘秀兰的实力,说:“你整天缩在河口村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刘秀兰还在少女时代就认识了县长。据说还拿到了随时进出他办公室的通行证。”

  曹苇十分怀疑一位农村姑娘会有此等能耐,说:“你讲的这些情况都跟李济源有关吗?”他看见张仁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刘秀兰胆敢坏我的好事,我绝对饶不了她。”

  “她是我的亲侄女。”刘百灵强硬地说道:“你要是伤害了她,就等于和刘氏家族作对。我会和你拼命的。”

  曹苇不敢违抗妻子的意愿。一个入赘刘家的倒插门女婿,平日里没有多少发言权,要拉拢人心还得靠妻子打悲情牌,争取最广泛的同情。他派儿子跟过去刺探消息。

  刘秀兰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哼着小曲直奔乡政府的所在地潇湘村。她是受到姐妹们的启迪,事先来民政办公室询问一下结婚需要办些什么手续。在哥哥不知情的那个夜晚,她隔着板壁听见董红艳说起新婚姻法规定城市居民要双方的年龄相加达到五十岁才准领证,农村青年可以适当放宽些限制。她和李济源的姻缘属于城乡结合,又该怎样来计算年纪呢。

  刘小才抢先一步来到乡政府办公室,遵循张仁的指示要切断刘秀兰和白乡长的联系。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完成任务,临时打起主意来秘书室相机行事。他掏出工作证,说:“史秘书,我是来你们乡检查水利设施的工作人员。”

  史子硕很有礼貌地端上一杯热茶。他以前见过刘小才,知道此人在水利局任职,说:“需要我们派人协助工作吗。”

  刘小才随便找个借口问道:“白月英在家吗。我想向她说明一些情况。”

  史子硕警觉起来,说:“白乡长下基层去了。也许要到中午前后才会回来。”

  刘小才长舒一口气。白月英不在乡政府里,张仁的担忧全是多余的。他刚要下楼,抬头看见刘秀兰走进大门,又绕着弯子和史子硕闲聊,在三楼上暂避一时。

  刘秀兰径直走进民政办公室。卓枫伏在桌子上填写表格,旁边围着两对来领结婚证的年轻人。他打发走众人后,面对着只身前来的刘秀兰不得要领。小姑娘年纪轻轻地要登记结婚应该是成双成对而来,若要离婚更是无从谈起。刘秀兰腼腆地说道:“我打算明年春季和一位城市居民成亲。”

  卓枫明白了她所要咨询的问题,说:“你刚满十八岁就要嫁人,小小年纪怎能挑起生儿育女的重担。那天把你的男朋友带过来,我给他讲讲婚姻法。”

  刘秀兰早已打好腹稿,说:“他是个专家,大概在三十岁左右。与我相配双方的年龄也接近五十岁。”

  “县里有名望的专家我全知道。”卓枫好奇地问道:“你总不至于要嫁给一个老头子吧。”

  刘秀兰羞得满脸通红,说:“你们怎么总爱把年龄和知识划上等号。”她情意绵绵地说道:“李济源在二十多岁就是全县有名的水利专家。我和他结识也超过十个年头。”

  卓枫肃然起敬,说:“国家在婚姻法上有相关政策,对有贡献的专家学者可以适当放宽年龄上的限制。我可以按照规定为你们领证大开绿灯。”

  刘秀兰得到确切的答复,满怀希望走出民政办公室,祈愿早一天和李济源走进婚姻的殿堂。她准备去大姐夫家瞧瞧小侄子,顺便捎去父母的祝福。

  刘小才从巷道里蹦出来挡住她的去路,脸上挂着不为人知的奸笑。他已经从窗户里看到刘秀兰空着双手走出民政室,误以为她是吃了闭门羹,抓紧时机凑上来大献殷勤。

  刘秀兰顿时疑窦丛生,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你来潇湘村有何目的。不会是来追姑娘的吧。”

  刘小才把握住分寸,说:“秀兰姐,你总算愿意跟我讲话了。想想小时候你有什么好吃的零食都要分点给我品尝。我也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尾巴,时常为你跑腿办事,极尽呵护的职责,没让你受到一丝半点伤害。”

  刘秀兰也想当面把事情讲清楚,不至于伤了两家的和气,说:“我们是堂姐堂弟,本来就应该互相关心,谁为谁多做了点事不必斤斤计较。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来嘛。”

  “不是那样的。”刘小才喘着粗气说道:“我从小就崇拜姐姐,打心眼里热爱着姐姐,日思夜想要和你出双入对。你不是也同样疼爱我这个小弟嘛。”

  刘秀兰赶紧和他划清界线,说:“我们之间只有姐弟情份,并没有超出任何的伦理道德。你千万别想歪了,我不值得你用心等待,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刘小才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有些话再不表白也许一辈子都没法吐露心声了,道:“你勾走了我的魂。我多想和你像从前那样手牵着手在林间奔跑,一齐上山采花下河摸鱼,过着恩恩爱爱的日子。”

  刘秀兰强调道:“那是姐姐对弟弟的爱护,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两家同祖同宗,用不着过分客气,反而显得见外了。”

  刘小才伸出胳膊想再度牵住她的手,说:“你也承认这里面包含着爱。你为何就不能再给小弟点面子,让我和别人公平竞争。看看谁更爱你疼你吗。”

  刘秀兰躲闪到一边,说:“你别再牵强附会了,爱情和友谊本来是两码事。世界之大何处无芳草。你还是端正思想另觅其他姑娘做媳妇吧。”

  刘小才跟进一步,说:“这在我看来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你心存爱意,我也会爱我所爱,和你厮守终身。”

  刘秀兰苦苦相劝道:“那是你的感受,不要强加给我,今后还能做朋友。你若要一味相逼,只怕是要形同路人了。”

  刘小才多少有点失望,说:“你非要嫁给李济源那个小老头,白白浪费了宝贵的青春,被人耻笑一生吗。”他转动着眼球说道:“秀兰姐早该醒醒了。你今日在民政办公室一无所获,岂不是预示着你们的姻缘并不般配。”

  刘秀兰马上醒悟过来,说:“哦,你原来是受雇于某个人当私家侦察,暗中调查我的行踪。这就是你对我的情对我的爱。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她怒斥道:“我算是看走眼了。你搞歪门邪道还是高手,良心早被狼给叼走了,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刘小才大惊失色,无颜面对昔日的好朋友。他倒退数步后,一扭身子钻进人群里跑远了。刘秀兰气得七窍生烟,拔腿欲追想把他揪回来问清楚事情的起因。她刚转身就和一位女子撞个满怀,俩人同时揉着肩膀呼痛。

  周围的干部群众围拢过来,准备在两个人评理时替乡长作证,是外面来的野丫头碰伤了白月英。他们在集市上见得多了,有些人因为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的事也时有发生。白月英是潇湘乡的第一任女乡长,任何争吵都会损坏她的威信。维护好她的声誉有助于提升乡政府的形象。

  刘秀兰站直身子,说:“月英姐,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你的胸口还疼嘛。”

  白月英看定面前的女孩,说:“姑娘,你认识我吗。我们以前在那儿见过面。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

  刘秀兰被她问得面红耳赤,只好如实相告道:“月英姐,我是刘秀兰。你记不起来了嘛,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宿舍里帮李济源整理床铺。那是七五年的事了。”

  白月英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说:“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秀兰都长成大姑娘了。别怪姐姐眼拙,数年不见都差点把你的模样给忘了。走,上我家去喝杯清茶。姐妹们相聚应该以礼相待。”

  围观的人都被喜剧性的一幕逗乐了,哄笑一声相继散去。白月英拉着她行上三五步,说:“我听说李济源回来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可别忘记我哟。我得好好地庆贺你们的新婚之喜。”她走向乡政府,说:“你们村的曹苇已经报名参选村民小组长。你回去后要跟他家搞好关系。”她看到刘秀兰面带难色,另换一种谈话方式说道:“你们那里的农村改革工作搞得怎么样了。农民们都有那些诉求。”

  刘秀兰理顺思绪,说:“大家都知道改革开放会给农村带来好处。许多上了岁数的老汉过惯了集体生活,一下子放开手脚又感到有点不适应时代的变化。中年人认为缺少了上级的安排,分开来单干又怕种不好地。大家都指望能多分点紧靠龙潭的稻田,灌溉起来方便一些。”

  白月英马上明白过来,道:“这么说来龙潭在他们的心目中依然至关重要。大伙还要靠它搞好农业生产多打粮食。”

  刘秀兰用手按住挎包,说:“农民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粮食,丰年有吃有喝心中不慌,遇到洪涝干旱急得火烧眉毛。谁都巴望龙潭有个好的归宿,能够掌握在我爹手里物尽其用。”

  白月英听她一席话已知人心向背,说:“秀兰妹妹,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会抽空上你们村走访乡亲们,秉公处理村民所关心的问题。”

  刘秀兰离开潇湘村,搭乘一辆拖拉机进城。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李济源,让他也分享一点自己的快乐。如果没有李济源的引导,她很可能会和白月英失之交臂,那有今日的荣耀与幸福感。

  李济源拿出一个月的工资给她置办衣物。他们再过半年就要成亲了,他准备把刘秀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心上人在娘家过好最后一个冬天。除此之外,他还承诺会在实行联产承包制的当天赶到河口村为岳父助兴。

  刘秀兰满怀希望地翻山越岭,抄近路直奔河口村。她经过龙潭时遇到父亲收工归来,顺手接过他的锄头扛在肩上,说:“爹,我没去大姐家。不过我见到白乡长了,她再过几天就要来我们村走访民情。”

  刘百泉看见她手里提着包裹,便知女儿赶到城里去会情郎,说:“你就要嫁人了,应该欢欢喜喜操办婚礼。村里的事有我和你哥担当,你就不要再操那份闲心啦。”

  刘秀兰想想父亲的话也有些道理,自己嫁到城里去就不用再瞧别人的脸色行事,说:“爹,我从明天起和你一块上工收工,免得在路上被小流氓骚扰。”她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说:“李济源要你们随时注意曹苇的动向,别让他和张仁暗中联手抢走了龙潭。”

  刘百泉也在为此事犯愁。农村实行民主选举是众望所归。其他人在这个敏感时期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生产队的会计他只能和刘百坚共进退,稍有差池就会影响到选举结果。他走进自家小院,说:“但愿老天有眼,能够得到贵人出手相助,及时化解这场危机。”

  火烧云在落日的烘托下红遍半边天,金色的光辉射进窗户。村头的大喇叭开始播放音乐,轻快的圆舞曲回荡在田野里。刘秀兰哼着歌曲登上二楼,乘兴收拾打扮一番。她一边打量着镜子里的倩影,一边和着节拍跳起交际舞,兴奋之余又从床上抓起个枕头抱在胸前当作舞伴左旋右转,踩得楼板山响。她正在自我感觉良好时,突闻窗外传来近似耳语的话音:“真美啊。”

  舞蹈嘎然而止。刘秀兰马上清醒过来,有人在窗外窥探自己的闺房。她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发现是刘小才趴在窗户上张望。她跺着脚骂道:“你这个臭流氓,竟敢偷看我换衣服。”

  刘小才被逮个正着,吓得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刚从你家门前经过,听到小楼上响起异常的声音,以为是楼板要塌了。我偷着爬上来看看屋里出了什么事。”

  刘秀兰恼羞成怒,只恨手头没有打人的家伙,便将枕头朝他掷去,说:“我打死你这个色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欺负妇女,到处惹是生非没有个正经样。”

  刘小才把头一缩,翻身摔下地去,跌得两眼直冒金星,说:“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别大声嚷嚷啦。叫人听见我还有什么颜面在村子里走动。”

  刘秀兰快步抢下二楼,从父亲身边一闪而过,抄起扁担追出门去。她直呼刘小才的诨名,说:“小奴才,不要走。我今日非要打断你的狗腿。”

  刘小才自知理亏,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站起身来,望着来路抱头鼠窜。他在半坡上差点和刘秀丰相撞,又是作揖又是求饶地绕道而行。刘秀兰紧追不舍,却被哥哥在中途拦下。她看到未来的嫂子也在场,脸上多了几分羞涩。刘秀丰等到肇事者转过墙角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才放妹妹前去追赶。

  董红艳闪过一边,说:“你妹妹在村庄里大呼小叫,舞枪弄棒地追赶小伙子也不嫌丢人。”

  刘秀丰拉拉她的衣袖示意隔墙有耳,说:“她们从小是伙伴,整天举着棍棒追过来打过去的闹成一团。父辈们早看惯小孩子的把戏,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董红艳赶快低下头,说:“我听说那位小伙子还在暗恋你妹妹。”她紧走几步,说:“刘小才他爹正在竞选村长。你妹妹大闹一场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夹着尾巴进城了,留下我们来收拾残局。”

  刘秀丰宽慰道:“你别小题大做,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这次是民主选举村里的领导人,少了我们的支持他能登上宝座吗。”

  董红艳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村子里的情况,说:“你认为他不会因小失大,最终做出某种妥协,不再为难你们家。”

  刘秀丰带领她走进院子。他有充分的把握可以认定曹苇会落选。村里有很多老人看不起来招亲的小伙子。曹苇真有本事的话应该在故乡成家立业,何必跑到河口村混饭吃。他连家都管不好,如何处理整个村庄的事务。今年的冬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季节。

  刘百泉与老伴经过多次商量,选在午后敲开一扇紧闭的院门,准备拜访堂妹一家人。刘小才见到他的面羞愧得无地自容,以为他们是上门来兴师问罪。刘百灵以身护住孩子,不想让他受到半点伤害。曹苇连忙端茶倒水,极尽讨好之能事。

  刘百泉首先亮明观点,说:“我今天不是来追究谁的过错。只是有些事必须当着你们的面讲清楚,免得以后再产生误会,弄得大家不好相见。”

  刘百灵拖动板凳往前挪上两步,说:“大哥,刘小才知错了。请你看在我的薄面上就不要跟小娃娃计较。我们全家都会感恩不尽的。”

  “她们从小以姐弟相称,打打闹闹本是常事,偶尔玩过头也可以原谅一二次。”刘百泉大度地说道:“我们的儿女都长大了,应该懂得男女有别,下次不许再犯错。”

  刘小才自恃有爹娘撑腰,说:“我是真心爱秀兰姐的。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机会表露真情,先听听我的心声再做决定。也许我才是最好的人选。”

  刘百泉还想与他评理,说:“李济源这次去上大学,毕业后原本可以留校工作,也有条件在大城市里找个对象双宿双飞。他抛弃了舒适的生活和继续深造的良机,坚持要回到家乡和刘秀兰相会。他们俩人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既然郎有情来妹有意,胜过你的单相思何止十倍百倍。”

  曹苇尽量缓和气氛,说:“李济源十分优秀,又不愁娶不到媳妇,就应该发扬一点风格把秀兰让给我家,聊慰刘小才的日夜思念之苦。我们结成亲家后还能解除争夺龙潭的纠纷。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来。我可以让刘小才上门招亲。他住在那家都无所谓,生出来的孩子再也不必认祖归宗。”

  刘百灵也在一旁帮腔,说:“李济源干嘛要跟我们过不去,跑到村子里来捣蛋。他纯粹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非要断了我儿子的念想,一顿棍棒打散有情人。”

  刘百泉轻弹烟灰,说:“这个臭小子曾经在乡上说秀兰非要嫁给一个小老头,都快把她给气哭了。她伤心地跟我说刘小才让她受尽屈辱。谁家的父母愿意把掌上明珠交给这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他的言行有点过激,说:“大妹子,法律上禁止近亲结婚,不论是姑表姐弟还是姨表兄妹俱在此例。违法的事我们可不敢干。”

  曹苇如同被针扎似的收紧嘴唇。刘百泉把婚姻法都搬出来了,彻底斩断了刘小才的非分之想。他重新撕开包香烟,还要留客人多坐一会儿,说:“老哥,这些年全得你照顾,不嫌弃刘百灵体弱多病,尽量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给她挣点零花钱。我无以回报,在农闲时分摆下二三桌酒席宴请众位乡邻。到时候还望老哥多多赏脸,光临小院来饮上几杯清酒。”

  刘百泉接过香烟,说:“老曹,你有啥事就直说了吧,不用跟我躲躲闪闪只讲半截话。你要在村子里拉选票我不反对,搞点吃吃喝喝也无可厚非。还望你能够把一切事情都做在明处,千万别搞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曹苇大谈两家联手共同管理河口村的好处,并说刘百坚年事已高,不可能久占着村长的职位,总有一天是要退下来的。他正在顺应改革发展的大背景,想要把村民小组长的职权抓在手里,可保当官的名额由刘氏一脉相承。他或迟或早都会当选,手握全村的行政大权后,再加上刘百泉手里掌握着种田的诀窍,吃香的喝辣的任由他挑选。

  刘百泉也知道他所言不虚。曹苇仗着他的辈分比一般人高的优势,已经在村子里鼓吹副业能赚钱的致富经。他提出来的种粮食仅能填饱肚皮,要盖房子还得捞外快的办法,迎合了许多小青年急于求成的心理。只要假以时日,再遇上合适的时机,他肯定能高票当选。老人们都要被逐出历史舞台了。

  刘百泉心中有事,总喜欢到龙潭边上散步。他坐在树下冥思苦想之际,抬头看到刘百坚陪着位女干部从小路上走来,待到两个人转出小树林才看清楚是白月英。他急忙起身相迎,道:“白乡长,谢谢你在乡上帮了小女的忙。”

  白月英没有停下脚步,说:“刘大伯,不用客气。我都知道了。”她看眼幽静的潭水,率先从西边的小路进村,途中经过曹苇的家门口。她想进去坐坐,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找候选人了解些情况。”

  曹苇亲自把白月英迎进家门。上级领导的到访让他受宠若惊,赶忙唤出妻子作陪。他一直在心里琢磨乡长此行有何目的,说:“白乡长,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白月英坐在他的对面,说:“老曹,你这次竞选村民小组长有什么具体的措施。能否说点施政纲领来听听。”

  曹苇取出个小本子,翻过两页照本宣科地讲上八九分钟,大多是些老掉牙的套话。他最后归纳道:“我这次若能当选村民小组长,首先要搞好村里的团结,带领大家向前看,多打粮食多交公粮。”

  白月英提醒他要脚踏实地,说:“你务实点,就从这次联产承包到户讲起。村里的农民都单干了,每家每户都在靠天吃饭。他们心里面在想些什么,最关心的又是那桩事。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曹苇照实说道:“我明白乡长的意思。在我们村大家想得是旱涝保收。离开了龙潭谁心里都会打鼓,担心今年的粮食能否获得丰收。”

  白月英进一步开导他,说:“这就是民意。人们都在盯着刘百泉,指望他能够借助龙潭的启发预测全年的洪涝干旱。你也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应该懂得老百姓手中无粮的苦处。”

  曹苇还想挽回面子,说:“白乡长,你是没有见过。在前些年刚到三月份,我们这里就热闹起来,十里八乡的农民都提着礼物赶往河口村。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请刘百泉搞封建迷信活动。”

  白月英语重心长地说道:“吃饭不是小问题,它关系到社会稳定。我们的干部都要体恤民情,他才够格为民执政。政府的工作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逐渐富裕起来。”

  曹苇或多或少品出点味道,说:“白乡长真是高瞻远瞩,具备统筹全局的眼光。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刘小才已经得到消息,悄悄地溜进堂屋,依偎在母亲身边不吭声。白月英知道刘百灵是个睁眼瞎子,她再环顾屋内几乎空空如洗。河口村的农民还处在温饱线上,家里一旦有了病人,那来多余的闲钱给患者治疗。她满怀同情地说道:“你得的是白内障吧。我们国家正在实施复明工程。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我替你申请个名额。”

  曹苇如同遇到救星,差点就要给她下跪。他未曾开口已是满眶热泪,说:“白乡长,你就帮帮我的妻子,让她早日得见青天。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白月英在临走前丢下一句告诫他们的话,说:“老曹啊,你也参选了,凡事都要多用点心,留意村里的动向。谁胆敢破坏农村的改革,我定要惩办捣乱者。”

  曹苇没有把她的暗示放在心上,儿子远在城里上班,河口村即便闹翻了天也与他无干。他出于礼节亲自将乡长送到门外。白月英请他留步不必远送了。

  刘百坚并未走远,带着刘百泉等候在半路上。白月英是他请来的客人,村里就有责任保证乡长的安全。他看看天色不早了,说:“白乡长,我马上派饭,然后叫人送你回去。”

  白月英径直往村里走去,说:“不用麻烦乡亲们了。我们就上刘百泉家去吃顿便饭。我今晚还要和刘秀兰妹妹挤在一张床上讲半宿的悄悄话。”

  白乡长夜宿河口村的事很快传播开了。刘百灵已经嗅到某种气息,和丈夫关起门来商讨对策。张仁从城里来说争龙潭是上级的意图;白月英在他们家里不怒自威。乡政府和某位领导的意图起了冲突,弄得他们五心不定,最终输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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