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农家幽情

  第四章农家幽情

  金秋时分是南门河两岸最美丽的季节,田野里长满了熟透的谷穗,为大地披上一层金色的盛装。龙潭沟边上的稻田最先开镰,打谷机的轰鸣声惊飞一群山雀,预示着今年的大秋作物丰收再望。

  刘百泉手捧账本,指挥周围的农民把打好的稻谷挑来过称。他细心地记录下每一担粮食的重量。这是会计在秋收时节的日常工作,称完这块田的粮食产量就能计算出当年的亩产。

  刘秀丰从山坡上冒出头来,加快步伐冲进路边的稻田。他把父亲从人群中拉出来,说:“家里来人了。妈叫你快去看看吧。”

  刘百泉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说:“快到晌午了。大家都歇会儿,先弄点饭食填饱肚子再来干活。”

  田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收拾好农具爬上田埂,各自回家抓紧时间生火做饭。刘秀丰接过妹妹手中的扁担,跟在一群男子汉后面,舀出打谷机里的稻谷送往村庄旁边的晒场。刘百泉带领小女儿走进自家院子,看到李平坐在堂屋里,便知老朋友的来意了。何花端来一盆清水,让丈夫洗掉满手的污泥。

  “老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刘百泉乘着洗手的功夫理顺思绪,说:“哟,还带来这么多好烟好酒,茶叶还是用铁罐包装的。你真是会挑时间送礼哟。”

  李平把礼物推到他的面前,说:“你既然是性情中人,我也就直说了吧。我今天是来给儿子提亲的。”

  刘百泉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说:“老哥,我儿子今年也要结婚,按照我们农村的风俗不能再嫁女儿。只有请你多担待了。”他抱起水烟筒,说:“不论是谁家在一年之间进一个出一个,那样做是不吉利的事。”

  李平进一步商量道:“李济源都快奔三十了,你能不能格外开恩,先嫁女儿再讨儿媳妇呢。现在快到年底了,相隔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长幼有序嘛。”刘百泉固执地说道:“你若是等不及的话,可以让秀兰过了正月进门也不迟嘛。这样一来就两不耽搁了。”

  李平还想争取,说:“我听嫂夫人讲,你儿子今年正在谈恋爱,一时半会还定下来。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家先娶吧。”

  刘百泉扭头看眼妻子,埋怨她不该在外人面前揭露家庭矛盾。他收好礼物,以示刘家的诚意,说:“这是妇人之见,做不了数。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有待商榷,也不是那一个人能做决定的事。”

  李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说:“你儿子要是在今年不成亲,岂不是要让我家再往后推上一年。你真忍心看到我们两家在明年都抱不上孙子。”

  刘百泉大度地说道:“你尽管放心,他们兄妹在今年必须有一个人完婚。你回去早做准备吧。”

  李平只好与主人击掌为约,说:“行。我们都是老同志了,也懂得本地的习俗:有钱没钱,讨个媳妇回家过年。你可不要反悔哟。”

  他们刚刚商定好儿女们的终身大事,忽听窗外传来吵闹声。刘小才不顾刘秀丰兄妹的阻拦闯进堂屋。刘秀兰想把他强行拖出门去,别在客人面前丢丑。刘百泉挥挥手让她到厨房里帮母亲做饭,防止俩人扭打起来伤及刘小才的胳膊。

  李平看见陌生人擅自闯入刘家,只当他们之间有私事要处理。他采取规避行动,说:“老哥,我到村外去看会风景。你们有事先聊吧。”

  “你应该就是李济源的父亲吧。”刘小才挡住他的去路,说:“我今天是来找你把话讲清楚。刘秀兰和我从小青梅竹马,你为啥要来破坏我们的美好姻缘。”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李平面对突发情况有点懵懂。他事先派儿子过来征求过刘百泉的意见,得到确认后才亲自出马。谁料到了刘家却碰到这样尴尬的场面,刘百泉不可能出尔反尔吧。也许是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他细观此人大概在十七八岁之间,除了动物的本性之外,对爱情的真谛还处在懵然无知的年纪,也就没跟他过分计较。

  刘百泉也摸不清刘小才那来的底气,竟敢跑到自己家里来撒野,当着客人的面公然和长辈叫板。刘秀兰放下菜刀,要冲进堂屋来与他当面辩明是非曲直。何花拉住小女儿让她不要冲动,别在未来的老公公面前做出有损自身形象的傻事。再有天大的事也该由两个大老爷们应付,还轮不到她跟刘小才当面对质。刘百泉急忙分辩道:“刘小才,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刘秀兰在十年前就爱上了李济源。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啥事都不懂的小男孩,成天跟在她后面东跑西逛。你怎么能把姐弟情当作了男女相爱。”

  李平慢慢地品出点味道来了,来者也是姓刘的人,按辈分算来应该是刘百泉的侄儿。他们家族里的情况不为外人所知,处理起来也相当棘手。李平听到来人的姓名十分熟悉,突然想起李济源曾经救过此人一命。他盯着刘小才的断臂,原本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人,又觉得和晚辈计较有失自己的身份,说:“小伙子,我敢和你打赌,刘秀兰并不喜欢你。”他毫不客气地指出对方的弱点,说:“你才多大点岁数,就算晚婚晚育这一关也通不过,岂不是要耽误了刘秀兰的终身大事。你再执迷不悟只会自讨没趣。”

  刘小才托住手臂,说:“你是怎样知道的。”他最近以来一直在暗地里留意着刘秀兰的一举一动,刚听到点风声就跑过来了,说:“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再等上几年也是值得的。用不着你来对我们品头论足。”

  “真心相爱为何物。刘小才,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的等待是没有结果的意淫。”李平当众指出他的谬误,说:“你真有那份自信,何必要跑来刘家大吵大闹,在我面前讲些无聊话。这从侧面印证了你是一厢情愿。更加阻止不了我儿子的婚礼。”

  刘小才满腹的委曲无处诉说。堂屋里在座的是清一色的长辈,早已洞察了他的心事。刘秀丰说不定正躲在那里嘲笑他自作多情。刘秀兰把番茄倒进炒菜锅里,油烟混合着辣椒的香味飘出厨房,弥漫在农家小院里。刘家上上下下没有人会出面帮他打圆场。刘小才在临走时撂下重话,说:“我爹讲了,你们家是嫁姑娘还是要龙潭,两者只能任选其一。否则的话我跟你们没完。”

  李平冲着他的背影说道:“小伙子,你的胳膊受伤了,就在家中好好养病。何苦要吊着左臂来自取其辱。”

  刘秀兰在送李平出村的路上感谢他明辨是非,没有听信小人的挑拨离间。李平对她素有好感,也能理解年轻人的追求。谁都经历过青年时代的无知和冲动,有位小弟追随在身边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会对她起到某种保护作用。只要她们的行为没有越界,控制在友情之间也未尝不可。李济源身边也有一二位女性好友,照样不妨碍他和刘秀兰的交往。

  李平转上大道时看到董红艳站在树林里向刘秀兰招手。他会意地笑了,已经猜到她正是刘秀丰的未婚妻。他让刘秀兰送到村口为止,搭上一辆过路的拖拉机进城。

  董红艳的上眼皮呈现出失眠后的浮肿,目光里含有几许哀怨,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处在亚健康状态。她拉着刘秀兰的手,说:“请你帮我办件事,去把你哥叫出来。我有些心里话要对他讲。”

  刘秀兰不敢慢待未来的嫂子,跑回家来找哥哥。刘秀丰仍然守在桌子旁边打这些聘礼的主意。完全是出于习惯性思维,他想独吞这些礼品,如同眼馋的小孩子急于品尝到美味的零食。刘秀兰用力推了他一把,指着村外的大路说道:“董红艳还在山边等着你。哥,快过去跟她说说话,别让人家等急了。”

  秋风拂过树梢,片片黄叶飘落在林间。地上的狗尾巴草褪去了盛装,骄傲地扬起挂满籽粒的脑袋,等待着传播种子的时刻早一天到来。

  董红艳泪眼婆娑的样子使刘秀丰大吃一惊。她的身体明显消瘦了,单薄的嘴唇上布满了水泡。刘秀丰想陪她上医院去打针吃药。董红艳感伤地说道:“李家已经来给你妹妹提亲了。我们的婚事会有变化吗。”

  刘秀丰赶快向她解释道:“我爹当着全家人的面讲了,要先给我筹办婚礼,到明年春节以后再嫁姑娘。他不可能偏心眼先替李济源着想,让我这个独儿子受尽委曲。”

  董红艳的头脑异常清醒,她曾经和父亲讨论过嫁给独儿子的利与弊,特别是像刘秀丰这种上面有三个姐姐的骄子。刘百泉中年得子,肯定会百般宠爱这个晚来的小男孩,几辈人积攒下来的财富统统都会归他一人所有。姑娘们休想从娘家获得任何遗产。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刘秀丰独占继承家产的权利,也要担负起赡养老人的义务。刘秀兰若能守在家中招亲,情况也许会有所改观。现在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了,千斤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偏偏刘秀丰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难于担负重任。董红艳只能站出来充当女强人了,说:“我是怕你妈在里面使坏,要拆散我俩的婚姻。”

  “我爹还没有老糊涂。”刘秀丰是家里唯一不听从父母教导的孩子。他长着黑里泛黄的卷发,郁郁寡欢的脸形似板栗色缺少肉感。他喜欢独来独往的生活,在村里没有多少玩伴。好在姐妹众多,大家都像众星捧月似的把他放在核心位置上,让他养成了好逸恶劳的陋习。他想得到的东西总有办法能够搞到手,说:“在婚姻大事上,从古到今都是老的拧不过儿女。更何况我爹讲了要在今年给我办喜事。没有人能改变他的主张,即使是我妈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董红艳顺着预先理好的思路说道:“我们既然要成为一家人,总得有个分工合作嘛。人们常讲男主外女主内。我嫁到你们家以后只管相夫教子。每年除了农忙季节帮你下田干活,平时里打扫庭院,烧火做饭伺候公婆。”

  刘秀丰好逸恶劳的习性再次体现出来了,说:“我马上就要成为兽医,挎着药箱走村串户给猪牲口看病打针,那有过多的精力管理地里的庄稼。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工作必须随叫随到,干脆留在家里烧火煮饭。其它的事全由你做主。”

  董红艳心中有了底,说:“我们从明年开始三个人的田地就要养活四口之家,如果再增添几个孩子,生活会过得捉襟见肘。”她稍微耍上点手腕便获得了家庭的主导权,讲起话来就不怎么客气了,说:“你还是多劝劝你父亲,为了后代的幸福着想,最好能放弃龙潭,多要些水田吧。我嫁给你才能安心过日子。”

  刘秀丰也深有同感,说:“我会和爹再认真的谈上一次话。实在改变不了他老人家的决心,只有走上山开荒的路了。”

  董红艳聊上半个钟头便离开了小树林。她没让刘秀丰相送,坚持要一个人走回去。刘秀丰和她告别后,逆着上工的人流走进村庄。

  刘百泉磨好镰刀正要去收割水稻。他见儿子跑进院门,心里感到不太舒服。贪玩的孩子提前归来了,准是惦念着家里的好烟好酒。他指着桌子上原封未动的礼品说道:“这些礼物你暂时不能动,要等你妹子过目后再说。可不许当馋猫偷着吃。”

  “我不干啦。”刘秀丰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说:“你们重女轻男,完全不把我这个独儿子放在心上。”

  刘百泉放下镰刀,说:“小子,你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讲。别站在堂屋中间乱吼乱叫,让邻居们听见多不好啊。”

  刘秀丰抱头蹲在地上,说:“你们做事太偏心,忙着把家里的姐姐妹妹一个个全都嫁出去,连刘秀兰都找好了婆家。唯独对我的事不闻不问,是想让我这辈子打光棍不成。”

  何花尖声叫道:“他肯定是被人灌了迷魂汤,讲话做事全无分寸,由着个人的性子乱来。现在是秋收大忙时节,你爹那有闲功夫去给你订婚。此事以后再说吧。”

  刘秀丰对母亲历来没有好脸色,说:“李伯伯都能为李济源的事专门跑上一趟。你们为什么就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分明是另有图谋。爹肯定是看中李家有钱,想早点将姑娘送进城去享福,却不把儿子当人看待。”

  刘百泉还想证实一下妻子是否冤枉了孩子,说:“秀丰,你先别急着要办喜事。爹来问问你,你结婚以后要如何来规划全家人的生活?”

  刘秀丰神情茫然,说:“我们不要再跟大姑家争了。大家都是亲戚,龙潭不论归到谁手里,都在刘姓子孙的掌控中。肥水也没有落在外人田里嘛。”

  刘百泉渐渐相信了妻子的判断。一贯游手好闲的刘秀丰从来都不关心农业生产。他今天讲这番话肯定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刘百泉感到胸口隐隐约约有些刺痛,满腔的愁绪涌上心头让他差点窒息。何花伸手扶住虚汗淋漓的丈夫,扬起手来要打儿子,说:“你瞧瞧,他的脑子早被别人掌控了,那儿做得半点主。我们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刘秀丰撒腿就往外跑,不再与母亲继续纠缠下去。刘百泉瘫坐在板凳上,说:“我要怎样跟他解释,儿子才能理解父母的心情。”

  何花总在丈夫耳边唠叨,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的秉性,他从小到大何时有过主见。他现在一反常态要管理大小事务,分明是受了那个小贱人的指使。”

  刘百泉极力为儿子辩护,说:“狗大自咬,人大自巧。秀丰成年后想娶个媳妇也是人之常情。你何必要紧紧揪住他的缺点大做文章。”

  何花神情冷淡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董红艳进了这道门就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她凡事都支使儿子来跟老的作对,只怕从今往后这个家永无宁日。”

  刘百泉和妻子经过半个多月的吵嘴与争执,最终不得不顾及她的感受,试着以另一种方式平息家庭矛盾。他也看出董红艳不善言语只是表象,其实内心深处另有谋算。跟这种生性孤傲的人难于共事。婆媳之间不能和睦相处,家里很容易形成冷战的局面。他和儿子夹在她们中间左右为难,以后的日子谁都不会好过。他只求耳根清静,说:“秀丰的婚姻你看着办。我可以不闻不问。你只是别搞得太过分,让人家下不了台。”

  何花看到丈夫做出让步,自然是满心欢喜,瞒着儿子启动了退婚计划。她吩咐小女儿到刘秀静家中走动,只说爹妈有事要商量,叫她回娘家一趟。

  刘秀静猜到此事跟弟弟的婚姻有关,急忙收拾打扮整齐赶往乡下。她刚到村口就看见母亲坐在大枣树下,面前放个提篮在捡蚕豆种,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何花端出一盘水果,说:“秀静,妈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我想帮你弟弟另外挑选一个意中人。”

  刘秀静拿起一只大黄梨,削完大半个梨皮又放到竹篮里,说:“妈,你是几时改变了主意。事先又没有个征兆,弄得我们措手不及。这事恐怕不太好办。”

  “你妈我难啊。”何花凑到女儿耳边说道:“常言道养儿防老。我和你爹只有你弟弟这个儿子,从小娇纵成性,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董红艳摆明了又跟婆家不是一条心,等到她过门后岂不是要闹得四分五裂。与其日后受罪,不如现在就断了这段孽缘。大家相安无事,才能轻轻松松地过好日子。”

  刘秀静拿起水果刀继续削梨,说:“你跟我讲小董有那点不好。我可以叫她改正就行了,何必要闹得脸红脖子粗,让村里人看笑话。”

  何花侧过身子,说:“她的心思深的很,时常都在算计我和你爹。这个人表面上不动声色,遇到事情就拿你弟弟当枪使,软刀子宰人不见出血却让你痛在心里。她得了好处还躲在暗地里偷笑,让你抓不到她的把柄。”

  刘秀静丢掉梨皮,说:“她只是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心计,左谋划右盘算还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她将果子敬奉给老母,说:“当家的人依然是我爹,你何必去操那份闲心。”

  何花咬口鲜梨,说:“你爹纯粹就是头牛,人家要留着他泥里水里好使唤。现在还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他的生活暂时没有忧虑。只是苦了你的老娘,今生再也得不到安宁,迟早要愁白了头。”

  刘秀静只因事起仓促,原先丝毫没有思想准备。她随便找上个借口婉言拒绝道:“结婚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得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再给你回话。”

  何花见她面带难色,便知其中存在着很大的变数,说:“你可要替娘多想想今后的生活怎样过。儿子既然没有本事,讨个媳妇又与我分庭抗礼。你们几姐妹不在我身边,老了谁来端饭递水,早晚要成为苦命人。”

  刘秀静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连夜返回城里和丈夫商量对策。她推开屋门第一眼就看到董红艳在辅导儿子做作业。刘秀静不用深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丈夫让她过来听候消息。

  董宁康听到门响,系着围裙走出厨房来问妻子是否用过饭。他是个精于计算的小手工业者,常年累月都在敲打白铁皮的双手布满了老茧。他能娶到刘秀静为妻靠得不是本事而是运气。董红艳又得到他的引荐才认识了刘秀丰。复杂的人际关系一旦处理不好必将带来难于预料的恶果。

  刘秀静倍感劳累,说:“董红艳不知为啥事得罪了我父母。他们打算退了这门亲事。”

  董宁康感到十分意外,打盆热水替儿子洗脸洗脚,吩咐他早点进卧室睡觉。他这样安排的目的是腾出时间来让堂妹思考清楚,这桩婚姻是否还要进行下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听候董红艳的决断,去留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董红艳在此守候半宿,等来的却是这种结果。她又羞又恨地说道:“我和刘秀丰处得好好的,两个人都在谈婚论嫁了。他们不该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董宁康也为堂妹叫屈,说:“我们红艳论长相论本事那点差了,少说也是一把干活的能手。她既能吃苦又会持家,不管那个方面都比刘秀丰强上十倍。你们家为啥要说三道四嫌弃人。她看中你弟弟是个独儿子,以后少了兄弟来争房产,才执意要嫁过去的。就把你爹妈美得眼睛都瞪到脑袋上,耍手段作弄弱女子。”

  刘秀静怒火中烧,说:“你堂妹可是谈了几次恋爱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一点比我弟弟强了。”

  董红艳不失时机地说道:“大家谈正经事,不要互相攻击好不好。你们再打多少口水战也无济于事。”

  刘秀静气呼呼地坐在桌子旁边想主意。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找个万全的方法解决问题才不至于伤了两边的和气。

  董宁康进一步说道:“董红艳嫁到刘家是跟你弟弟过日子,又不是和你爹娘生活。他们凭什么要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也不为后代着想。那家老人不是希望子孙兴旺,娶个能干的人又有那点错了。除非他们想让你弟弟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刘秀静耐心地解释道:“我母亲是担心今后的日子难过。万一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反而要拖累几个女儿时常往娘家跑。”

  董宁康固执地说道:“你们能这样想就对了。父母不单是那一个人的,无论是儿是女都应该尽到责任。按照你们农村的风俗儿子结婚后就会分家。他们只能指望你弟弟对老人好就该满足了,何必再依靠儿媳妇。你妈的要求也太不近人情了。”

  董红艳随即说道:“我和刘秀峰是真心相爱。他曾经说过非我不娶,我也非他不嫁。你们却要想方设法拆散我俩,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刘秀静细细观察董红艳的神情,她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心中又生出许多同情。一位年纪青青的姑娘肯为弟弟殉情,两个年青人也算是情真意切,谁还忍心棒打鸳鸯两边飞。

  今年夏天,她跟随丈夫到他叔叔家做客,正巧和这位姑娘坐在一起吃饭。她从侧面了解到董红艳勤劳能干,有心说给弟弟做媳妇。董宁康更是一拍即合,出面做媒把堂妹介绍给刘秀丰。自打俩人认识后,刘秀丰几乎被她迷住了,彼此爱得死去活来,便与姑娘私订终身。这桩婚事是她提出来的,现在因为母亲的反对就要宣告失败,对内对外都不好交待。母亲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全然不顾儿女们的感受。她既然是在跟自己商量,断断不会以死相逼。权衡利弊取其轻。刘秀静只好得罪长辈来成全弟弟的姻缘了。

  刘秀静安顿好孩子,选择黄道吉日返回娘家,借口要帮父母秋收秋种。她想借机在村里多呆一些时间,把刘秀丰的婚事早日订下来,免得今后又起波澜。

  秋天是农村最忙的季节。刘秀丰待在厨房里淘米洗菜,父母和小妹都到田里收割稻谷去了。母亲真是偏心眼,常年让独生儿子留在屋里煮饭喂猪,干些轻巧的家务事,使唤刘秀兰上山爬树砍柴,春季种地秋季下田收庄稼,娇儿如何能够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刘秀静放下挎包,说:“他们都上那儿去了?你一个人缩在屋里不嫌寂寞吗。”

  刘秀丰把砍好的劈柴塞进灶膛,说:“他们全都挣工分去了。”他使劲捅掉炉灰,好让灶火烧得更旺,说:“姐,你今天是为董红艳的事而来的吗。你就帮帮我吧,千万别让我在众人跟前丢面子,连个相好的姑娘都守不住,反而让妹妹提前结婚。我今后在村子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刘秀静挽起袖子帮忙,说:“小弟,你要在外面多经些风雨,练得一身好本事,才能挑起家里的大梁。不要总是缩在父母的翅膀底下贪图安逸。”

  刘秀丰并没有感到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说:“小妹最怕做家务事,整天就想出外干活。家中总得有人烧火煮饭嘛。”

  刘秀静暗自摇头,父母果然把弟弟惯坏了,凡事都要让他三分。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人还能娶到董红艳做媳妇,真是磕头遇到天了。姐弟们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到了天黑时分。刘百泉带着妻子和小女儿下工归来,全家人坐在灯下吃饭。

  何花心知肚明三女儿所为何事而来。她打发小女儿出门,说:“秀兰,你也累了一天,出去找朋友们聊天。有事我会叫你。”

  刘秀兰不想插手家务事,自往村中寻找相好的姊妹玩耍。刘百泉打开烟荷包准备过烟瘾;刘秀丰站在桌子旁边静观其变,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站出来表态。刘秀静也不避嫌,说:“妈,我们平心而论,秀丰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晓。弟弟从小受到万般宠爱,凡是有好吃的好穿的全让他一个人挑选,剩余的才是我们几个姐妹分享。他下地干不了重活,在农业生产方面难于独挡一面,根本支撑不起刘家。倘若没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平常的农村姑娘又有谁能够容忍他一身的坏毛病,只怕不出三年,就会闹得夫妻反目。”

  “你讲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想吹捧董红艳。”何花当面质疑道:“你真是替我们着想,就该叫董红艳早点嫁进刘家,也好在村子里多分些田地。比你抬举她管用十倍。”

  刘秀静的声音因为强行辩论变得嘶哑了,说:“她父母养育了女儿二十多年,总不能拱手把她送给别人家嘛。他们要把姑娘的田地留下来也是情有可原。”

  “我嫁了三个姑娘得到什么好处。”何花高声反驳道:“你的两个姐姐不用讲了。我们勒紧裤腰带供你读了十二年的书。在七十年代要培养一个高中生谈何容易。我和你爹省吃俭用连双像样的鞋子都不敢买,从牙线里省下钱来给你交学杂费。你才成为我们家乃至河口村学问最高的女状元。你进了城又给我们带来多少好处。”

  刘秀静尽量避免和母亲正面交锋,说:“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人。你们既然能为女儿操劳,现在更应该替儿子着想,放弃龙潭多要几亩田地。一家人同样能过得幸福美满。”

  “我准备用刘秀兰的份额换龙潭。”刘百泉坚守住自己的底线,说:“你妹妹心甘情愿听从我们的安排。这事跟娶儿子媳妇扯不上半点关系。”

  何花举起双手赞同老头子的主意,进一步威逼刘秀丰别想和父母渐行渐远。刘秀静开始鼓动弟弟,让他站出来争取自己的正当权利。刘家因为意见不和分成两个阵营,爹娘与子女互不相让几乎吵成一团,左邻右舍纷纷赶来劝解。

  刘百坚开会回来,刚进村子便听到刘百泉家中人声嘈杂。他们俩人在队里担负正副职,好搭档屋里出现情况他岂能坐视不管。人们看到老领导来了,很有礼貌地给他让道。他的威望在这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说:“你家的情况十分特殊,即使是吵到天亮也分不出胜负。我劝你们先冷静思考一下各自的诉求,再找时间开上个家庭会,也许能形成共识。”

  “我那儿冷静得下来。”何花得理不饶人,说:“村里马上要分田了。刘百泉要用小女儿的户头换取龙潭,我们就少了一个人的田地。董红艳再不把户口转过来,我家三口人的耕地要养活五个人,还有以后增添的孩子呢。这才是我们娘俩争论的焦点。你总不能让我们带着这个后患无穷的创伤过日子吧。早些治愈溃疡比晚点疗伤好多了。”

  刘秀静仔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爹是站在母亲的立场上讲话,自己和弟弟结成了统一战线,双方的力量对比是二比二,造成谁也占不了上风的局面。要想在这个敏感时期争取到父亲的支持几乎是不现实的事。与其处在被动挨批评的地位,不如听从刘百坚的劝解,等过了这阵风头在年关临近之时卷土重来。她表示能够做出让步,说:“行。我们就按大伯说的方法办吧。”

  “我这个三丫头精灵着呢。”何花坚持要见到分晓,说:“今晚当着大家的面,最好能把这件事解决了。免得日后又生变故。”

  屋内全是刘氏家族的人,有些话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讲清楚。刘百坚直言不讳地说道:“老嫂子,你们别再争吵了。现在有人要夺村里的权。我们若是在这个时候起内哄,龙潭真的要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何花认为他在耸人听闻,说:“刘家是这一带的大姓,人口占到河口村的百分之七十以上。不论是上级任命还是民主选举,你都能得到大家的拥护。”

  刘百坚年近六十岁,是个壮实的山里人。他从五十年代开始就在河口村掌权,有着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他不同于村里的后起之秀,总是把土地看得比金钱更重要。他必须保护农民赖于生存的耕地不会流失,确保农业人口的粮食安全。新式农民的眼睛只会盯着财富,认为有了金钱就能买到一切。他用略带夸张的口吻说道:“这次是我们内部在闹分裂。”他当场公布了候选人名单,说:“白乡长今天在干部会上宣布了,我们村参加村民小组长竞选的人是曹苇。”

  刘百泉慢慢醒悟过来,说:“怪不得刘小才那天敢来威胁我。原来背后是有他爹撑腰。”

  他们的看法归于一致,儿女的婚事暂且放在一边,先集中精力办好选举工作。刘百坚邀请他到队部商谈正事。主人离场后,刘百泉家里的风波也逐渐平息下来。

  他们信步来到队部,灯火通明的南屋里异常热闹。刘秀兰正在和秦娣达、丁菊与史娅四个同龄女孩打牌。五六个小伙子围在旁边观战,不断发出助威的叫喊声。刘小才的行为有些过激,竟然从刘秀兰手中抢着出牌。刘秀兰玩性正浓,全然不知他站在身后瞎指挥。

  刘百泉看到这一幕难免火冒三丈,说:“秀兰,你真是牌长,成天只想着玩扑克,干活却偷懒耍滑。”

  秦娣达坐在上首,看到手中的牌太差,再接着打下去非输不可。她乘势将扑克撒到桌上,说:“不玩啦。芝麻开花,各回各家。刘长文,你送我回去吧。”

  刘秀兰急忙跳将起来,无意中碰到刘小才的左臂,弄得他连声呼痛。刘秀兰方知父亲发火的真正原因。她等到众人散尽,随手熄灯关门,尾随父亲走出来,说:“爹,你找我有什么事。”

  “爹已经把你许配给李家。你更要学会自尊自重,不要再像个野丫头四处瞎逛。”刘百泉避开众人的目光,说:“姑娘家的行为不检点就会有失雅观。你今后离刘小才远点,最好连面都不要见,别让他想歪了惹出其它事,传扬出去坏了名声。”

  刘小才不知好歹,从后面赶上来说道:“秀兰姐,我顺路送你一程。”

  刘秀兰加快脚步去追众位姑娘,说:“不用啦。我和秦娣达一起走,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刘小才大声质问道:“我从小和你是好朋友,几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干嘛要像防贼似的离我远远的,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你以前只是我的小弟,不论走到那里都是个跟屁虫。”刘秀兰尽快和他撇清关系,说:“我们现在都长大成人,已经到了男女有别的时候。你不要再跟着我献殷勤。”

  刘小才受到了冷落,了无情趣地行走在坡道上。他对刘秀兰的思念依然萦绕在心头,爱慕之情超过了任何单相思的人。坚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配得上刘秀兰,其余的追求者全是些别有用心的人,只不过是想利用姑娘成熟的身体传宗接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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