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过无痕

  第三章风过无痕

  “小洞天”开业后,最先火爆起来的是早点,水利局的人都来照顾周老板的生意。张仁隔三岔五都会带着妻儿来小饭馆用歺。周柱波顾念旧情,特意为他们的碗里多加了一些米线,价钱还是按照水牌上的标价收费。

  庄华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把孩子交给婆婆看管,赶到店里来给丈夫打下手。她一直要忙到七点四十六分才去化验室上班。他们的小饭馆刚开张,没有多余的钱请厨师和帮手。周柱波只能身兼数职,等到母亲送孩子上学以后,再来店内接替庄华干些打杂的活。好在姐姐已经答应过一个星期就来帮忙。上班的时间迫在眉睫。庄华边走边示意丈夫门外来了贵客。

  周柱波抬头之际,只见黄仪正好从门前路过。他抢出店去拱手笑道:“黄阿姨,托你的福,我的店面已经开张了。”

  黄仪伸头往里面一瞧,五张饭桌全部坐满了食客,还有三五个人站在窗口等早点。她欣喜地说道:“开业就好。你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坚持薄利多销的策略,生意很快会走上正轨。”

  周柱波执意要请她到店里坐会儿,顺便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黄仪早就看见刘纹站在电线杆子下面偷窥。她婉言谢绝了周老板的美意,叫上几位居民委员会主任到老街上检查卫生。张仁哼着小曲走出饭馆,行经兽医站时被刘纹拉到一旁说话。

  刘纹耸动着鼻翼说道:“你怎么还到这种地方来用吃东西。就不怕店内不卫生吃坏了肚子。”

  张仁打着饱嗝说道:“李济源在水利局里发起号召,要大家多帮帮周柱波,与其在别的地方吃早点,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照顾他的生意。”他看到刘纹还不明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有胡俊给他撑腰,谁不想来他这儿献点小殷勤,讨得领导的欢心。”刘纹傻傻地站在街边,终于尝到了世态炎凉的滋味。他以前在水利局任职的时候身边不乏追随者,现在退下来连一向惟命是从的张仁都敢当面教训人了。他再守在这里想看周老板的笑话只能是自讨没趣。张仁拉住他的胳膊说道:“老刘,你不要灰心,要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想想看周柱波能有多大能耐。他全靠李济源帮忙走上层关系,又是借钱给他做投资,才搞起这个小饭馆。你要绝了他的后路何不拿李济源是问。”

  “我不想针对任何人。”刘纹看不惯他的小人行径,说:“李济源竭尽所能去帮助朋友与我何干。他的行为和我的诉求没有冲突。我也许要让你失望了。”

  张仁开始哄他开心,说是有一个妙招可以打压周柱波。这个计策要他亲自去见一个人,三方联合起来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刘纹尽量掩饰着心中的不快。张仁的小聪明从来都对他不起作用,这次却引起了他的好奇。刘纹离休后在家里闲得无聊,早想找点事显示自己在余生里同样是宝刀不老。

  刘纹跟着他走进水利局,不停地和老部下打着招呼。他熟悉这幢大楼里的每一间办公室,甚至能说出许多人的爱好。张仁把他带到副局长办公室。蔡大川在见到老上级时依然是以礼相待。他站起身来颇有礼貌地和刘纹握手,脸上的笑容呈现出不规则的抖动。刘纹面露三分愧色,默默地坐到椅子上喝茶。他们在过去的岁月里有太多的误解,仅凭三言两语很难消除彼此的防备。

  张仁很想把他们凝聚在一起,说:“蔡副局长,我已经跟老刘谈过了。我们目前正在集中精力帮助曹苇取得龙潭的控制权。需要他在外围配合一下。”

  蔡大川难下决心,说:“这是河口村的事,外人不好插手。我们最多能给当地的农民朋友出点主意。”

  “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事。”刘纹的嘴边掠过一丝冷笑,说:“我对周柱波是有点成见。他曾经在我主政水利局的工作时受过处分。现在他却梦想着那天摇身一变成为企业负责人。这些变化对我来说具有某种讽刺意味。张仁说有办法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特邀我来商量对策。”

  张仁从中调和道:“老刘是我请来的。他可以帮我们去县上活动,找些老朋友向乡村干部吹风。”

  蔡大川假惺惺地说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们还要仰仗你出面多方斡旋,才能实现既定目标。”

  刘纹看出他的恭维并非真心,说:“我只是尽点绵薄之力。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你们也不要寄于太多的希望。”

  蔡大川要留他共进午餐,进一步商讨应对之策。刘纹不想涉足太深,只让张仁送到门口,拉低帽檐悄悄地溜下楼去。

  蔡大川目送他走后,说:“你怎么把他给领来了,让我多没面子啊。你们以后有事尽量在外面谈,不要带到办公室里来。以防隔墙有耳,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张仁总算明白过来了,俩人的心结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说:“你也别跟他太较真。刘纹能为我们所用,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蔡大川不喜欢别人在办公室里说三道四,若让秘书听到有损领导的尊严,说:“局里今天刚发工资。你去河口村走一趟吧,顺便了解乡下有什么动向,再给刘小才鼓把劲。”

  张仁随口敷衍道:“他现在摔断了手臂,躲在家里享受清闲。可能不会对救命恩人做出有违良知的事情吧。”

  蔡大川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此时闲在家里正在等待政府的救济。你身为水工班的头,每月都要给他送工资,带去上级领导的慰问,早就成了他的衣食父母,放个屁都是香的。”

  张仁到财务科领了工资,满心欢喜地赶往河口村。曹苇收工后刚好在村口碰到他,急忙迎到家里坐下,捧上好茶好烟招待客人。张仁拿过水烟筒过足瘾,慢腾腾地掏出工资袋放在桌子上。刘百灵听到家中来客,拄着手杖走出卧室,静静地守在堂屋里听候消息。她虽说得了白内障引起双目失明,心里却像明镜似的一清二楚。能够早点拿到儿子的工资,亲手数着崭新的钞票,那才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张仁坚持要等本单位的职工来了当面清点钱款。他今天上这里来既是刘小才的顶头上司,也是他们家少有的贵宾,理应受到最好的款待。

  曹苇一直陪着笑脸,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张仁的双手,希望他快点取出袋子里的钱。儿子只是受了点轻伤,就能得到优待不用干活光拿钱,这对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张仁却要把文章做足,才好从中说事:“刘小才又上那儿去了。他整天不在家里养伤,满世界追着女人乱跑。要是传到城里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来的不太凑巧。”曹苇抓把板栗塞到他的手里,说:“他刚刚上公社换药去了。你再多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回来。”

  张仁采用恩威并用的策略,企图让他们俯首听命,说:“你要吩咐他不要到处乱逛,要抓紧时机办正事。领导还在等着他回话呢。”他拍着桌子上的工资袋,示意刘小才还想继续拿钱得靠他在上级面前多美言几句。刘小才阴沉着脸走进来,紧挨着母亲的身边坐下。张仁不失时机地问道:“我在你家坐了半天,始终见不到你的人影。你又上那儿逍遥去了。”

  “张班长,我在遵照你的旨意办事。”刘小才端起父亲面前的茶杯,说:“谈恋爱需要耐心。如果没有充足的时间,我如何把刘秀兰追到手。”

  曹苇担心他们年青气盛,三句话不对头谈崩了,说:“张班长也是心里着急,想早点把龙潭的事落实下来。”

  刘小才低下脑袋不言不语。张仁连忙见好就收,说:“行啦行啦,我不是来挑刺的。你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就安心在家里养病吧。我到年底会再为你申请一笔困难补助。”

  “张大班长的美意我们心领了。”曹苇都快把他当财神爷供起来了,说:“刘小才他妈的眼睛瞎了三年多,我们还是在去年才得到乡上的补助。今年有没有还不一定。听说很多比我们更困难的人还在排队等候呢。”

  张仁当着他的面打包票,说:“伍大川是主管财务的副局长,所有用到钱的地方都由他一支笔审批。他自然会多多关照你家刘小才。”

  “伍副局长最近又有什么指示。”曹苇急忙提起茶壶续水,说:“我早就打听好了,农村的承包制要等到秋收以后才开展相关的工作。”

  张仁也不客气,说:“你们得抓紧时间在村子里拉拢人,别让刘百泉抢了先机。若是能把龙潭收归你家名下,领导心里自然高兴,今后的好处多得很呢。”

  “这事不太好办啊。”曹苇抱起水烟筒猛吸旱烟,说:“村里的竞争相当激烈,最后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

  张仁干脆跟他挑明了,说:“那只是一潭清波,没有人会坚持到底。最终只有你们两家扯皮。”

  曹苇用竹签通过烟嘴,说:“你有把握能让大多数人退出竞争吗。”他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那是一池藏在深山里没人知道的潭水,你们要它有何用处。”

  张仁也不敢随便泄密,以防他事后反悔一味抬高价格,说:“你可别忘了,龙潭周围还有几十亩稻田指望它灌溉呢。”

  这是世界上最站不住脚的理由。龙潭常年累月都在往南门河里流水,谁也无法将它圈住,其他农民要取用时只要把水车往龙潭沟里一搁,照样能够浇地种田。曹苇盯住他手中的人民币,说:“嗬嗬,它果然是潭好水,没让人少惦记嘛。”

  张仁把桌子上的工资袋推上前去,说:“这是刘小才的工资。你们先拿着用吧,多买些好吃的给他补养身子。”

  刘小才打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的钞票当面点清,转手交到母亲手里。刘百灵笑容可掬地把钱装进贴身的口袋里,连声道谢上级的关怀。她的衣兜比保险箱还安全,能够足不出户地每时每刻守护着家中的财产。

  曹苇把客人送到村口,突然之间又想起点事,让张仁稍等片刻。他转身取来一把镰刀,带着张仁直奔剪草河边。张仁回想起山洪暴发时的情景尚有后怕。他下意识地走到河岸边,看见桥墩下面有块篮球场大的平地已被大水冲得面目全非,泥沙上还残留着庄稼的根须,其状惨不忍睹。

  曹苇走进自留地里割了几棵白菜,顺手拔些大葱和香菜,扯下五六根野草拧成绳子。他把手里的蔬菜捆成二份,说:“老张,我们农村没有什么好吃的。你替我带两棵白菜送给伍副局长。剩下的你拿回家去吃吧。”

  张仁转过身来取菜,发现有位过路的姑娘在跟他打招呼,看到陌生人时浅浅地一笑,加快步伐跑进河口村。张仁冲着她的背影说道:“我有些眼拙。她好像不是你们村的人。”

  曹苇拎着小菜送他一程,说:“她是刘秀丰未过门的媳妇,模样长得挺标致的,为人处事很有心计。以后够刘百泉老两口受了。”

  张仁好奇地问道:“刘秀丰为什么还不趁热打铁把她娶过来,多一个户口也好多分些田地,为今后的生活打下基础。”

  曹苇迎风笑道:“她爹是个有名的铁公鸡,想将女儿留在家里另有妙用,既能赚下一份好彩礼,又能造福子孙后代嘛。”

  张仁随口问道:“她在出嫁的时候没有自带饭碗。你们村会酌情考虑她的实际问题吗?”

  曹苇看眼西斜的太阳,说:“她已经在老家分过田了,那能在我们这里又占一个名额。村里的人是不会答应的。刘百泉为了娶儿子媳妇所付出的代价真不小啊。”

  张仁替他出主意,说:“你可以使出浑身解数说服此人。让她去跟刘百泉商量,放弃龙潭多要二亩地,为今后的小日子铺平道路。”

  曹苇在心里也曾盘算过这件事,说:“现在的问题越来越复杂,不光牵扯到包产到户的事,还有刘小才和刘秀兰的感情也掺杂其中。我是得想个周全的计策了。”

  张仁在一旁极力鼓动道:“这次农村的改革是要动大手术,基层领导都要经过民选。你可以报名参加村民小组长的选举。手中有了实权后,村里的事全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不是当官的材料。”曹苇感到十分吃惊,说:“你千万别怂恿猴子爬树。我是招亲来到河口村的,在村子里缺乏号召力,没有多少人会投我的票。”

  张仁奸笑道:“你当个村民小组长并不困难。田地都分到各家各户,农村基层干部少了指挥农业生产的环节,剩下的都是些杂事。你只要做到上情下达,下情上报的作用就算称职啦。”

  秋风带着稻谷的清香从龙潭的水面拂过,预示着收获的季节到了。河口村的农民们都在为储存粮食做准备工作。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从大集体分得口粮。从明年开始,他们将各凭本事吃饭。农村的互助还会继续下去。只是维系这种关系的动力都存在于大家庭中。

  刚过秋分时节,刘百泉乘着天气晴朗,仔细打扫放在楼上的粮仓。云贵高原地区常年多雾,储藏粮食大多采用木制箱柜。老祖宗的智慧非同凡响,也不知从那朝那代开始把这些粮仓设计为巨型柜子,上部打造成单人床的式样,既不占用室内空间,家里来了客人铺上棉絮就可留宿。刘百泉习惯性地敲敲木板,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被虫蛀过的地方。他盘算着在装新粮前再刷几道漆,给屋里增加点喜庆气氛。

  何花在村里转了一圈,听到些风言风语,带着小女儿匆匆忙忙赶回家,说:“老头子,大事不好了。人们说这次分田分地的政策定下来了,龙潭要占去一个名额。这可怎么办呢。”

  “这是预料中的事。”刘百泉直起腰,说:“你慌些什么,别听到风就是雨的瞎咋呼。等忙过秋收秋种,全家人找个时间坐下来慢慢商量也不迟嘛。”

  刘秀丰紧跟着母女俩的脚步冲上楼,漫不经心地将身子靠在柜子上。他随手抓起一把谷子,说:“爹,为了今后能够吃饱肚子,我们不要再和别人争龙潭了。多分几亩田地比较划算。”

  何花替儿子拉好衣襟,想把他打扮得精神点。这小子是几时脑袋开窍了,也会操心起家务事,讲出来的话多少有些道理。刘秀兰把嘴一撇,说:“哥,你整天只知道寻乐子找开心,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为生活发愁。这大概不是你的本意吧。”

  刘百泉把去年的稻谷取出来装进麻袋里,说:“秀丰就要当爹了,所处的角度不同,自然就会考虑很多问题。”他鼓励儿子勇敢地挑起重担,说:“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就把它们全都讲出来吧。我和你妈会支持你的。这个家今后就靠你了。”

  刘秀丰嘟囔着说道:“我们有了田地,就可以多种庄稼,多打粮食养家糊口嘛。那眼龙潭只是死水一塘,放在那里既当不了饭吃,又换不来零花钱,留着它没有多大作用。”

  刘百泉继续开导儿子,说:“龙潭可是祖宗传下来的根本,万一被人强占后不容爹去查看水情,全村人谁也别想种好地。我估算过了,减产的损失会超过百分之十五,抵得上一个人全年的口粮。”

  刘秀丰强词夺理道:“现在的天气预报很准的。你那一套老古董早过时了。村里有许多人不再靠天吃饭了。”

  刘百泉用笤帚扫尽柜子里的麸皮,说:“你大姑家只有两个人的田地,她们都想把龙潭抢到手。你敢担保她们不会干坏事吗。龙潭出现了险情,谁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刘秀丰的脑子里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他始终拿不出像样的理由反驳父亲。何花也从他们父子的谈话中看出些蹊跷。她真是白疼了刘秀丰二十多年,儿子至今不跟爹妈一条心,这样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刘秀丰转身跑下楼去寻求外援。董红艳还在村外等消息。她十分担心自己的婚事再生变故,扁平的鼻梁上布满了汗珠。她和刘秀丰结识也算是缘分,能够找个比自己小的男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控制了丈夫就等于攥住了刘家的经济命脉。刘秀丰和她在河边相会,说:“我父亲是个老古板,要想让他放弃龙潭比登天还难。我们还是再想办法,另谋出路吗。”

  董红艳不甘心地问道:“你不会向老人解释,我们结婚以后就要生孩子,家里添了人口又拿什么去养活娃娃。总不可能叫他们的孙子去喝西北风吧。”

  刘秀丰用脚踢着路边的野花野草,说:“你放心好啦,我父亲说他自有安排,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不顾。他只有我这个儿子,更不会让后辈饿肚子。”

  董红艳就是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刘百泉有何妙招解决全家人的吃饭问题,说:“你妹妹迟早是要嫁人,她若是在本村找个相好肯定要带走她名下的土地。龙潭再占去一个人的份额,家里四个农民只有二个人有田地,一年到头能收多少粮食。你扳着手指头都可以算出来。我们别说过好日子,就是吃饭都成问题。”

  刘秀丰拉住她的手,说:“你不如趁早嫁过来,也好在河口村多分一份土地,总比在这里愁白了头好过千百倍。”

  董红艳幽幽地叹口气,说:“你妈对我有成见,我们的婚姻成与不成还说不准呢。再说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不想跟家里闹翻,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我俩的小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刘秀峰当即说道:“我的事从来不要爹娘管。他们无权干涉我的婚事,我爱跟谁结婚就和谁成亲。只要你愿意嫁过来,父母永远都得做出让步。”

  刘秀丰顺着大道送未婚妻回家。他对今后的生活并不担忧,只要妹妹嫁给李济源,迟早都要搬到城里居住,她留下的田地就会归到自己名下。他学兽医毕业后,每月的收入都在五六十元钱左右,比小职员的工资还要高,何愁养不活全家老小。

  他们不知不觉走出三里地,在半道上碰巧和刘小才相遇,双方仅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在擦肩而过之时,刘小才突然发话道:“表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董红艳自顾前行,说:“你告诉大舅,那件事暂时办不成,以后再说吧。”她不想让男朋友感到难堪,说:“秀丰,你现在送我回家,吃过晚饭再去帮我爹浇园子。”

  曹苇得到儿子的通报,尾随董红艳的脚步走进东村。他在村子里转了半圈,拿定主意后来到董家看望表兄。董吉棠是个从水库上搬迁过来的移民,深知水对农民的重要性。他可不像表弟住在城郊或多或少受到外部思潮的影响。这些新式农民只想着有一天能溶入城市生活,对家乡的变化毫不关心。

  当事人一再强调某种观点,很容易引起伙伴的警觉,怀疑他的动机是否纯正。曹苇的解释枯燥无味,在座的人如同听老和尚念经文全都打起了哈欠。董吉棠说要上山砍柴,带着刘秀丰和女儿到大青峰采摘野生板栗。

  刘秀丰玩到半夜时分才肯归家。他很难改掉多年来形成的坏毛病,不论家里碰到多大的困难,他照常只顾自己吃好喝足。刘百泉劳累了一整天早已睡下。何花在楼上收拾衣柜,准备为老头子翻晒过冬的衣物。

  堂屋里只留下刘秀兰坐在灯下纳鞋底。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要为父亲做上两双棉鞋。刘秀丰从小到大都不穿老式布鞋,认为它们既土气又十分难看。刘秀兰放下手中的活计询问兄长是否吃过晚饭。

  刘秀丰不想吃东西,说:“小妹,你应该帮我一把,劝说父亲放弃龙潭。你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必定要破坏你们的婚事,让你也尝尝失败的痛苦。”

  刘秀兰放下针线,说:“你真的认为我留在村里嫁给刘小才会对你有好处吗。那样一来田地还在我的名下。你最终只落得鸡飞蛋打白忙活一场,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刘秀峰悄声说道:“你别得意的太早。至少妈不是这样想。她要把你留在身边,当她的贴身小棉袄。”他凑到灯前,说:“老人们心里都有盘算,为了晚年幸福还想安排儿女们的命运。我们只有抱成团相濡以沫,才能争取到自己的幸福。”

  刘秀兰看眼楼上,说:“你别做白日梦了。龙潭是爹的命根子,比你这个心肝宝贝还要重要。我相信妈最终也会尊重爹的安排。”她把针线绕在鞋底上,说:“是董红艳让你来试探我的吗。哥,你最好先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妈对董红艳有一大肚子的意见。她们婆媳俩关系紧张,你夹在中间只会受苦受累。”

  刘秀峰在屋里走上两圈,始终想不明白家中为何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父亲无论是从态度还是行为上都支持自己迎娶董红艳,母亲却要百般阻挠新媳妇进门。

  刘秀兰吩咐兄长不要熬夜,收起盛放针线活的小竹筐自去楼上睡觉,刚巧在楼口遇到母亲。何花附在女儿耳边说道:“秀兰,妈今晚跟你挤一宿,说说心里话。”

  刘秀兰打开电灯,重新换上一套床单,娘俩各自解衣上床。她用被子蒙住脑袋,说:“妈,哥哥刚才跟我讲的话你全都听到了。那些事是真的吗。”

  何花把手伸到女儿的后背上替她挠痒,说:“你千万别听你哥瞎说。妈从来都不曾反对你和李济源耍好,只是另有打算。”

  刘秀兰动下身子,说;:“怪不得无风不起浪。哥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想干涉我们的婚姻。”

  何花搂着她的肩膀说道:“我只是想让你招亲,把女儿留在身边,又没有破坏你们的感情。你犯不着大呼小叫,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刘秀兰耐心地说道:“妈,你想过别人的感受吗。济源哥好歹也上过大学,为了一句诺言来娶我这个乡下妹子,已经够憋屈了。你还要他做上门女婿,让他的脸往那里搁啊?”

  何花缩回手来,说:“我这不是正跟你商讨对策嘛。李济源今年快三十了,你才是十八岁的大闺女。他要是真心爱你的话就应该放低身段。谁让他变成书呆子,满脑子想的都是井水河水地下水。”

  “你这是乘人之危。”刘秀兰翻过身来说道:“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你总得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嘛。”

  何花几乎是在哀求小女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是个不成才的东西。他现在找的媳妇偏偏又是位眼睛长在脑门的人,还未过门就不把我们老两口放在眼里。董红艳每次来我们家从未叫过你爹和我,有任何事情都闷在心里不吭声。等到她掌握了家庭大权后,那里还容得下我这个老婆婆。你爹还能给她做牛做马二十多年,或许会受到她的优待。”

  刘秀兰不相信未来的嫂子会是个歹毒心肠的人,说:“她也许是刚来我们家,脸皮有点薄不好意思喊人。等到她嫁过来和你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情况会有所好转。”她劝母亲要往好的方面着想,说:“婆媳好比铁锅和勺子,在灶台上相遇磕磕碰碰的也是正常事。只要每个人都能忍让一步,家庭矛盾就闹不起来了。”

  何花认为女儿的想法太幼稚,说:“你怎么还在替她讲好话。董红艳一连谈了三次恋爱都没人要。那么多家庭都在嫌弃她,说明她本身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你再不关心我的后半生,妈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刘秀兰觉得好笑,说:“我留在家里招亲就要占用一份田地,谁家还肯把闺女嫁给你的宝贝儿子。你可以去问问爹,他是想要龙潭还是要讨儿媳妇。若是两样都要的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晓以利害,说:“你总不能叫新娘子的生活没了着落,弄得缺吃少穿的,谁还愿意为刘家传宗接代。”

  “你不愿意留下来陪伴妈。”何花闭上双眼,说:“我只有把董红艳赶出门,给你哥另说一门亲事。”

  刘秀兰好言相劝道:“老人们常说:女大三、抱金砖。董红艳还是我三姐夫的堂妹,是他们给我哥牵的红线。你怎么能说变就变,让他们如何向女方交待。”

  何花大声叫屈道:“那朝那代都讲养儿防老。你又不在我身边,我就是要找个合心意的人做儿媳妇,老了以后才有依靠。”

  她们争论了大半宿,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母亲并不看好儿子的婚事,往往会给今后的家庭生活埋下悲剧的种子。刘秀兰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同样也不想看到母亲和未来的嫂子闹得不可开交。她怀着农村姑娘最单纯的想法,总认为自己嫁给李济源就断绝了父母的念想,倒逼老妈与董红艳握手言和。

  刘百泉也支持她的想法,小女儿嫁人后自己和老伴少了一份操心,整个院子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再有天大的难事也好解决。他按照当地的风俗,坚持要男方家的长辈亲自来提亲。

  几天以后,刘秀兰遵照父亲的意思进城来会情郎。她每次和李济源相见都要打闹嬉笑一番,就像是一对其情甚笃的少年情侣,引来多少痴男怨女的羡慕。

  李济源带她来见父母,是想早一天把婚期定下来。他们恰好在财政大院门口碰到李济嫦。姑娘们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渐渐地落在后面。李济源率先走进门,说:“妈,饭做好了吗。我都快饿坏啦。”

  黄仪得心应手地做好一盘油煎辣椒,脸面被炉火烤成红色。她抬头看到李济源归家,兴奋地冲着丈夫叫道:“老李,我们的大儿子领着刘秀兰回来了。你快端饭菜上桌,吃完饭让他们去看电影。”

  李平正在为儿女们的事情犯愁。他已经年近花甲,两个儿子和两个姑娘虽然长大成人,还没有任何人把结婚提上议事日程。李济源为了心爱的姑娘不惜放弃深造的机会,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水利学院赶回家乡,等来的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情保卫战。李济远考上了师专,听说有了心上人,在漫长的三年学习期内更不可能谈婚论嫁。李济纽刚调到邻县工作,正处在青年时代的择偶期。李济嫦和刘秀兰同岁,城里的孩子贪玩,更不会早早地考虑个人问题。老大的婚事不解决,势必影响到弟弟妹妹们的心态。他们兄妹四个人都因为这样或是那种原因耽误了姻缘,怎不叫他这个当爹的操碎了心。

  李济嫦听到母亲的呼唤,拉着刘秀兰加快脚步走进屋。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少女的童贞使她的面貌容光焕发。父母的掌上明珠历来都会受到优待。她拿来几个杯子提议大家都喝上一杯,为这个周末增添点喜庆。

  刘秀兰乖巧地帮众人盛饭,脸上始终挂满笑容。她紧挨着李济源的身边坐下,分明是在寻求他的保护。李济源举起筷子,说:“大妹妹来信说她们的学习生活太紧张了。她跟我要复习提纲,顺带讨教些学习经验。我下班后赶到邮局去寄包裹,所以来晚啦。让大家久等了。”

  黄仪挟些小菜放在刘秀兰的碗里,乘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位姑娘数年不见已经出落得相当标致,红润的脸蛋就像熟透的苹果,散发着青春的光和热,眉宇间充满勃勃朝气。粉色的上衣紧紧地绷在她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窄小,丰满的胸部透着几许令人心动的诱惑,身姿轻巧却又带着几分乡村的粗野。十八岁的姑娘正值花样年华,细听声音甜美,静观模样迷人,颇有几分福相。李济源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也许是书卷气太重,不论从那个方面看上去都显得老气横秋。黄仪看眼屋内,自从大女儿去年考上师专到高等学府深造后,家中就少了昔日的喧闹。老三走后更让人倍感家中冷清,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恢复以往的热闹。她开始关心大儿子的婚事,说:“你们整整分别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有缘千里来相会。李济源和刘秀兰要经常见面多谈谈心,增加彼此的感情。结婚的事就不要再拖了。”

  刘秀兰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说:“我年纪还小,凡事不能自作主张,还得听爹的安排。伯父伯母,你们有空请到我们村去坐坐,我爹会跟你商量的。”

  黄仪心中暗喜,在桌子底下碰了一下丈夫的脚。她把这段谈话理解成是刘百泉发出的某种信号,说:“老李,明天准备好一份礼物,到河口村去看看你的老哥吧。”

  李平仍然想派儿子去探听虚实,说:“李济源,你今晚务必要送刘秀兰回家。最好能住在河口村里,多向你刘大伯请教些水文方面的知识。”

  李济源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我要抓紧时间把各个水库的维修计划尽快写出来。”他自从回到水利局上班后又干起了老本行,带领调度室的同仁制订今冬明春的库塘翻修工程。他往碗里添了一勺汤,说:“这些水利设施很多都在带病运行。现在抓紧时间打好基础,也许还能够多用几年。”

  刘秀兰停下筷子,说:“我今晚住在三姐家。明早还要赶回去帮助爹爹到农资站换购蚕豆种。今年秋收后是我们单独播种小春作物,我爹和娘想调换一个高产品种试试看。”

  “你不去南门河边参加周末舞会了。”李济嫦好奇地说道:“全城的交际舞爱好者都在翘首以盼,想观摩你们的美妙舞姿,率领他们走上大雅之堂。”

  李济源只顾埋头吃饭,说:“我和刘秀兰都很忙,那有闲情去跟他们风流快活。”

  李济嫦顺应父母的意愿,说:“你当我哥的舞伴会不会经常踩到他的脚。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与他共进退的日子一定很开心吧。”

  刘秀兰笑弯了眉毛,说:“你哥哥纯粹是在赶鸭子上架。我一个农村姑娘,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只有到我这一代才开了洋荤。我在舞场上听的是西洋音乐,跳的是西方舞步,简直别扭死了。”

  李济源以茶代酒自寻其乐,说:“我可以教你嘛。要跳好交际舞其实也不难。你只要跟着音乐的节奏多跳上几支曲子,做到熟能生巧,自然会成为行家高手。”

  李济嫦恳求道:“哥,你就送刘秀兰回家吧,抽空帮刘大伯干些农活,好让我未来的嫂子再享受一个美好的周末。”

  她的策略运用得当,获得了父母的一致支持。李济源不好驳回妹妹的面子,终于答应往河口村走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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