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告别

  第二天,我告别婶婶,带上她给老妈的东西,独自坐上去往家的汽车。在路上,我透过车窗,灿烂骄阳下农民伯伯婶婶在忙碌地收割小麦,田野里一片丰收的景像。

  我没有荣归故里的喜悦,倒有一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惆怅,一阵莫名的伤感从我心底升起:“农民收获了粮食,我却一无所获,只收到了失望。”一时间感觉自己像个淘金者,外出时满怀希望,无奈所去之处一片荒芜,最后只带得一身灰尘回到家中。

  老妈对归来的我显得喜出望外,开口的第一句话又是:“你又瘦了!”

  我伸出手臂,露出已见成效的肱二头肌,说:“你儿子虽然瘦,可是力气变大了!”

  老妈听了很欣慰,眼下她正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接下来的几天,我面对的是忙碌的夏收。

  明媚的天空没有一点凉爽的气象,麦田里的收割机在太阳的普照下轰鸣,很轻易地就把麦粒和麦穗分离。农夫需要做的只是把成堆的麦粒装入尼龙袋,运回家中,晒干,然后入库。我家的拖拉机一年到头都闲置在院子里,现在终于有了出场的机会,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驾驶着它,把收获的麦子运回家中。我大概是在小学五年级那年夏天学会了驾驶拖拉机,那时的拖拉机还是崭新的,十年过去,它已陈旧,我再一次握起方向盘,已经完全没了新鲜感,空余了年轻时的记忆。拖拉机在我的掌控下畅通无阻地快速行驶在农田和家之间的土路上,我轻松地握着方向盘,满不在乎老妈的连连警示,一点不担心发生交通事故。记得我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就是当个司机,因为可以随时开拖拉机——我爸妈担心我的安全,开车时曾一度只让挂一档。后来我意识到开拖拉机只能干农活,不能参加拉力比赛,就连进城都得偷偷摸摸的。

  最初的梦想大部分都不能到达,因为小时候树立的梦想是当不得真的,思想会变,梦想只是梦和想。

  在田间劳动时,我体会到做农民的辛苦,向老妈喊累。

  老妈也关注世博会,说道:“还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吧?”

  我不予反驳,点头称是。把真实情况告诉妈,妈会给你安慰,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你的困境,只能让她为你更加担心。一个普通的母亲,为了家人,辛勤劳作,没半句怨言。哪都找不到像妈这么好,我怎么忍心再加重她的负担。古人云: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对于老妈的涌泉之恩我却没有滴水相报过。这一次,我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让妈妈以后无忧无愁,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家的这些天里,我深切感受到中国农村的个人隐私权的缺失。

  “现在哪儿上班呀?”

  “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凡是认识我的人见到我都会问这个问题,我没有工作也没有挣到钱,实在无法回答。单这一点,我就意识到一个事实:家,已经不能久待了,除非衣锦还乡。

  我还得去石家庄。临走前,我几次想开口向妈要钱,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我怕被家人看不起,更怕他们失望。于是,我假装衣食无忧,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时间到了八月上旬,天气变得异常炎热,这个城市形同一座大火炉。柏油马路上散发着无限热量,热浪使人如同被火燎一般,呼吸间都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热度。

  我在燥热的笼罩之下体会到一种不安的孤独,就好似不可避免地走到了沼泽之中,看到了危险却又无力跳开。没有天时地利的眷顾,也没占据人和的资源,我索性停止找工作,给自己放了暑假。近一个月里,我尽量避免着户外活动,去网吧上网,到书店看书成为避暑的主要方式。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我在去图书市场的路上,车胎不慎爆了。焦急万分的我汗流浃背,推着自行车有些茫然地朝前走。走了大约五六百米路,在一十字路口看到了希望。一个树荫之下停着一辆修自行车的三轮,旁边的竹椅上躺着个光着膀子的五十多岁的汉子,他悠闲地摇着蒲扇。

  我在遮阳伞下等着,随意和修车匠聊着。他脸色黝黑,一脸沧桑,一看就是长期户外劳作的缘故。他问我从事什么工作。我如实相告,没有工作,正在找。这引起了他的话题,他开始说自己孩子上大学的情况,连连感叹如今大学学费昂贵,毕业后工作难找。

  这触动了我的实际处境,我感叹道:“大学毕业生如今也成弱势群体了,找个好工作不容易啊!”

  他由衷地发出一句:“现在这钱不好挣啊!干什么都需要关系,干什么都会面临竞争,你看,现在马路两边都是修自行车的,挣钱不容易啊!大热的天,谁都知道在空调屋里待着舒服。”

  他没有什么学识,无法告诉我诸如“做最好的自己”之类的空话,可是他有远比我丰富的生活经验,所以从他的朴实的话语中,我听到了布满道理的实话。

  “说起来,我干这个修车都有五六年了,原来我在化肥厂上班,后来厂里效益不行了,没办法,被他妈私人收购了,那一年我才五十一岁,离退休还早呢,怎么办?厂里上班每天累得要死,一个月才拿八九百块钱,我一看不行了,最后也是托人办了个病退,一个月也拿将近八百块钱。在家闲了一阵子,最后老伴给出了个主意,做买卖咱又不行,就出来修车了,这也不需要什么投资,一个小三轮,一堆自行车零件,再加上咱这手艺,这就够了。可你别看这简单,可也得需要技术,技术太重要了。我不是吹,附近这几个修车的,他们都不如我这儿,周围这边的老乡,他们就认咱这个……”

  他的滔滔不绝的讲述与他动手补胎的动作同时进行,等到车修好了,他的讲述还没收尾。我不得不停止收听,付了钱并且称赞了他的手艺和他讲述的故事。

  他的一番话对我有所启发,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得有自己独特的一面,要敢于去应对各种需要独自解决的障碍。

  我觉得我正处在人生的拐角,需要调整方向。这段时间好像一片空白,唯一一点值得安慰的是,我的坚持锻炼有了一定的成效,手臂和脚腕更有力气了,期间也不曾感冒发烧过一次。只是,内心的创伤还得等待下一位未知的姑娘来抚慰。

  回顾钟韵蔷离开的这一个月,惊异地发现这是我淡忘她的过程。当我不再为对她的情感迷惑时,我开始了人生之中的第二份正式的工作。

  我不是一个从小就热爱文学的人,因为没有出身在书香之家。我的起步比较晚,是在高一时开始的,在看过了古龙金庸王朔老舍张爱玲四大名著之后,我才发现,阅读成了我的一个重要的爱好,甚至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之后的大学时期,我继续保留了这一爱好,并且拓展了阅读范围,开始涉猎哲学心理学色情文艺学。再之后,就到了现在,属于我的全面阅读时代。

  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我独自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从一份DM上看到一则简短的招聘启示:缤纷书居

  招聘店员五名,年龄二十五岁以下,高中文化以上,男女皆可。

  因为爱读书,所以格外关注。打电话询问之后,我欣然过去面试。开始我以为老板会是一个中年妇女,没想到她竟然是一个宛若大姐姐的貌美少妇。

  她容颜娇艳,笑容委婉,语调柔和,提问的问题让我觉得很真诚:“你为什么要应聘这份工作?”

  “我喜欢读书,正好现在也没工作。”

  “咱们这儿的工资不算高,你能接受吗?”

  “可以!”

  “是这样啊!”她露出满意的微笑,接着询问了我的读书范围和现在的生活状况,并且表现出关心的口吻。

  我问:“你对我自身有什么要求?”

  “只要喜欢书就可以。”

  接下来,她问了我一些有关图书和书店的一些看法。交谈结束时,她告知我面试通过,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

  我走出书店,心头轻松,内心欢喜,新的一段生活就此开始了。

  上班第一天,我起个大早,怀揣着纯洁的文学理想,报着愉悦的心态出发了。一路上,单车上的我迎着七八点钟的太阳,随着车流快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半小时之后,我到达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高楼林立的居民区,书店门牌醒目,四个奇异的彩色大字——缤纷书居。大玻璃门紧闭,一把锁子赫然在目,书店门正对着一个小公园,北面不远处有个棋牌室,南面是一家水果店。

  闲看间,一个女孩骑车过来,她停下车,走向书店。

  我问她:“你在这儿工作吗?”

  她抬头,然后点头。

  我说:“我是新来的,第一天上班,老板呢?”

  “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我随着她一块进了书店。

  片刻间,又有两个女孩骑自行车过来。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本田车停到路边,一男一女走下车,脚步轻盈地走进书店。此二人系书店的老板,男顾斌,身材魁梧;女关月芬,就是昨天面试我的人。

  简短的开场白之后,顾斌开始介绍缤纷书居,他翻开手中的文件夹,发言:“咱们书店的定位为服务社区、倡导新式阅读的会员制书店,以家居生活类书籍为主,包括最新的杂志、畅销书籍……”

  关月芬做详细解释,“会员制书店就是让顾客办咱们书店的会员卡,买书可以打折,而且咱们也为会员提供书籍的订阅、租借……”

  接着,她分发到每人手中一份资料。这是一份详细的会员制度,会员分为普通会员、基本会员、高级会员、VIP会员,条款复杂,在没有解说的情况下不能一一明了。

  关月芬为我们一一释疑。

  大家搞清楚之后,她让我们阅读店员守则,且亲自高声朗读一遍:

  一、为爱书人服务。本店店员必须对会员负责,保证和维护会员的利益,第一时间解决会员的问题,以认真的服务态度来获得会员的信赖。

  二、保证书店干净整洁。书店是会员之家,家要舒适并且干净。书店保洁的范围包括:

  书店走廊、书店内部、卫生间等设施,这些地方一定要彻底清扫干净,保持店内干净、亮丽。   三、店员保证自身干净整洁,要求上班时间一律穿着工作服。不迟到、早退,工作期间一律不许接打私人电话,处理私事。

  接下来,两位情侣老板分派了具体任务——打扫卫生,整理图书。

  我拿着拖把打扫完地面,接着按照指示整理书架上的图书和杂志。

  室内约有百余平米,书架上的书稀稀落落,三分之一的书架空着,靠墙的书架摆满了树立起来的各种主流杂志。

  书店入口处的展台上平摆着最新畅销书,百家讲坛系列,鬼吹灯,明朝那些事儿,杜拉拉升职记,藏地密码等;左侧直立架上依次陈列的是养生保健类图书和菜谱,再就是漫画专架,有阿衰、七龙珠、豌豆笑传、名侦探柯南、乌龙院、头文字D等日美漫画;右侧直立架上则是文学专架,言情小说居多,经典文学基本欠奉,经管励志类专架上的书更是稀稀拉拉,零落不堪。

  我站在书架前观察,杂志的品种还算齐全,女性服饰美容家居育儿类占一大部分,时尚汽车体育旅游类一部分,男性健康服饰类一小部分,读者知音特别关注一类文摘小杂志,剩下的一大部分是新闻时政经济类刊物,其中有我在大学时期常看的《新周刊》《南方人物周刊》。

  和我一起工作的是之前开门的女孩,她的身高约有一米六,略瘦,很朴实的面孔,戴一副普通眼镜,束一短短的小辫子。整理杂志期间,我有意无意的和她闲聊,她说话声音总是很轻,基本不同我主动交谈。

  整理完毕,关月芬把我们四人叫到一起,笑着说,“首先感谢大家的加入,咱们以后就是个集体了,在今后的工作中,希望大家互利互助,团结一致,为书店的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现在大家正式相互认识一下,各自做个自我介绍。”

  刚才同我一块整理杂志的女孩弱弱地说:“我叫何丽文,今年二十岁,请大家多多关照。”

  另一女孩利落大方,声音清脆,“我叫方萍,方向的方,萍水相逢的萍,现在跟大家是萍水相逢,我特别荣幸,希望能跟大家和睦相处,共同进步!嗯,我在石家庄上的大学,老家在邯郸武安。”

  “武安!?”我惊奇道,大学时期一个屡遭我们嘲笑的同学恰好来自这座城池,所以对这个名字有些敏感。

  关月芬笑着问,“怎么,你们是老乡吗?”

  我摇头,笑而不语。

  坐在电脑前录书的女孩说:“我和方萍是大学同学,我叫彭英英,彭德怀的彭,英雄的英,以后叫我英英就行。我也很高兴认识大家!”

  我向她看去,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额头上略有几个泛红的青春痘,嘴唇上方有些许疑似小胡子的绒毛。她笑起来很好看,给我的整体印象极为独特——城市里长大的乖孩子,眉宇间透露着那么一股特殊的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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