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之长

  大业十三年六月己巳,夏仍炎,太原留守府,慈安堂内,李渊、宇文王、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给独孤太夫人请安。独孤太夫人招手少年示意道:“宇儿,来,快坐到奶奶身边来。还记得慕容嬷嬷和元嬷嬷吗?这些可都是她们今天特地赶早做出来的,瞧瞧,都是你爱吃的。”

  李渊见他吃得急,便斟了一杯清茶给李文宇,道:“我的儿,慢些吃。还想吃什么,让慕容嬷嬷她们天天做给你吃。”

  独孤太夫人笑道:“宇儿这吃相啊,可是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渊轻轻拍了拍李天宇的背,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的亲儿。”又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道:“宇儿,近来你二哥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为父知道你喜欢机巧之物,特地让他着人翻新了晋人的《机巧录》。”

  宇文王笑道:“你们别太宠他了,只怕他待会分不清东西南北。”

  李文宇起身,摇摇晃晃地,念念有词:“咦,我这司南怎么指不了方向了?师父,您快来修修。”一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说笑着,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李渊起身道:“母亲、王兄,大将军府那还有些事要议,得告辞了。”又向宇文王道:“王兄,你和宇儿陪着母亲。所图大业还须兄助我谋划,晚间我会带世民一起来。用膳后,我们到书房细谈。”说罢,抚了一下李文宇的肩,道:“宇儿,待会若是闷了,就跟奶奶说,寻些个可靠之人随你四下走走。从现在起,咱们不必拘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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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渊走后不久,李文宇终是坐不住,便央了奶奶,和原贴身服侍母亲的卢嬷嬷以及慕容嬷嬷十六岁的孙子李朗一起出府寻新鲜去了。

  宇文王等这热闹声远了,对独孤太夫人道:“四姨,我瞧着渊弟有意公开宇儿李氏子孙的身份。渊弟现举的是义旗,所图的终是帝业。自古帝王家兄弟子孙相争何其血腥,宇儿这温润洒脱的性子,怕是无法承受。不如让他置身于外地尽自己李氏子孙的本分。”

  独孤太夫人道:“你渊弟近日确是与我提过此事,只是未曾思虑如此长远、周全。待会他来时,我跟他说说,他必会改变心意。”

  宇文王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聊了多时,四姨该躺下养养精神了,晚间还要热闹一番。甥儿打算趁着这个空出去看看。”

  独孤太夫人道:“如此甚好。”在宇文王走后,吩咐慕容嬷嬷安排好晚膳事宜,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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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太夫人一觉醒来已近掌灯时分。坐在一旁批政文的李渊见状上前请安。独孤太夫人问:“我儿何时来的?怎么不见二郎?”

  李渊道:“孩儿来了有一刻了,见母亲安睡着,没敢打扰。二郎遣李朗来告,说是在路上遇着宇儿了,要领着他转转,会在晚膳前到府。”

  独孤太夫人道:“他哥俩自小感情好,几年不见,叙叙也是应该的。之前你跟我所议要公开宇儿身份一事,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此前咱们只是个唐国公府都闹成那样,如今你图帝业,这兄弟间只会争得更厉害。宇儿这般的性子,你忍心让他……”

  李渊没料到母亲的这一番话,默然道:“母亲说的是。”

  独孤太夫人伸手拍着他的手背,道:“儿啊,还是让宇儿学他师父那般,置身于外,此生尽随他意。”

  李渊道:“是了,父母之爱儿,无不是为其一生计。他此生雄鹰翱翔,倒也实现了我儿时的畅想。”

  独孤太夫人道:“母亲知道我儿辛苦,自小就得肩负起全府兴衰的责任,虽心有大志,却要谨小慎微。现在好容易等来了能成就你大业的契机,就放手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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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子二人说话间就听得门外有嬷嬷通报道:“太夫人,二公子与文公子来给您请安了。”话音刚落,就见着李文宇拉着李世民进来了。

  兄弟二人一一请安后,独孤太夫人便问起了他哥俩是如何遇上的。

  李世民道:“回祖母,议事结束后,孙儿觉得离晚膳尚早,便照常去校场巡视。在去校场的路上,看远处集市突然一阵骚乱,就快马赶去。到时,只见集市的一角已一片狼藉,三四丈开外,两匹脱缰的烈马竟被一个十岁的孩童生生地拽出了集市。”

  一旁的李文宇道:“二哥,十一岁,已是少年了。”

  独孤太夫人忙拉过李文宇的手道:“让奶奶看看,可有伤到?”

  李文宇笑道:“奶奶放心,我当时随手拿了捆麻绳去套那两匹受惊的马,用的也是巧劲,没有丝毫受伤。”

  李世民道:“太原边民多习于戎马,集市中常有此类事情发生,时有伤亡。此次幸好有小弟在,仅有几人受了些轻伤。小弟把集市的马桩做了些机关改进,防止效果不错,我已吩咐下面去各地推行了。”

  独孤太夫人、李渊听后,便赞了起来。不知何时回来的宇文王道:“你们这样夸他,他要是自满了,就不想着用功了。”

  李文宇故作一脸身心具疲状,道:“师父立的杆时时在升,师父提的醒刻刻在听,徒儿想要自满也难啊。”

  正被他逗乐着,元嬷嬷遣丫鬟来告,晚膳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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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后,四人向独孤太夫人告退,来到了书房。坐定茶罢,李渊道:“今天下大乱,据州郡反者四十有八,千百人屯聚山泽者不胜数,而杨广却在江都还做着他那淫威淫乐的大业梦。现势之所驱,或破家亡躯,或化家为国,实无第三条路可走。因而我父子商议,起义兵,建大将军府,置三军,入关中,得帝业,安天下。只是,名为义师,理却勉强,虽有图谶、歌谣铺设,天下却未必归心。”

  宇文王道:“今有一计,义师以匡复天下之名直取长安。攻下后,以杨广久困江都无法理政为由,遥尊杨广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为天子。再效当年杨坚之法,使杨侑逊位于你,这也提醒天下,他们杨家的帝业是如何得来的。如此,一切顺理成章。”

  李渊道:“此计甚好。”

  李文宇道:“我瞧史书有载,凡起兵初时,若遇阻,新兵新将,军心难免不稳,有萌生旋师之念的,二哥,可有对策?”

  李世民道:“杨谅当年退败之恶果必能消其怯懦退守之意,振其破斧成舟之气。”

  宇文王道:“你父子二人定国安邦之才智,普天之下无有居右者。自晋都东迁以来,天下战乱不断,于今整三百载,民虽苦不堪言,但其心散乱;豪强之中,亦是欲于乱世中取富贵者居多。不如用周全、简明之法度,使人各取其即时所需,赏罚分明,从者必众。”

  李渊道:“开仓库赈穷乏,许高官承厚禄,世人皆会用。法度不能一时尽现,须依时依势而出,行之有效,循序渐进,使军、民之望愈涨愈高,心固所向。”

  宇文王道:“天下英杰,我等凡人不能遍察。立国后,须一鼓作气扫尽中国诸强,谨记不得有片刻耽搁,以免生出汉末三国鼎立、北朝南朝相望的格局。”

  李世民道:“战者,攻心为上。今天下之乱甚于战国,有国之后,当显秦王雄威,一统天下。”

  李渊道:“如此,天下尽归,也可告慰你们母亲的在天之灵。先辈们这百年来所攒财富,这些年竟被他杨广一人挥霍殆尽,不知得有多少年的休养生息,才能开创出国强民富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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